伤花绽放 三 一个人的天空

人们常常喜欢用毛毛虫的蜕变来比做我们成长的过程。因为在蛹破茧而出的瞬间，必须先经历的是那撕掉一层皮的痛苦，那痛苦，彻心彻肺。席慕容也曾这样说过：一层是一种挣扎，一层是一种蜕变。而在蓦然回首的痛楚里，频频出现的是你我的年华。

我九岁那年，爸爸妈妈离婚了，我不记得奶奶是怎样离开我的了，脑海里一点记忆都没有。我只知道那段时间我好兴奋，因为没有人再管我了。奶奶回老家了，爸爸妈妈不知道在忙什么，根本无暇顾及他们的三个孩子。于是，我就整天的跟在姐姐的身后满天满地的疯跑着，我从来没有那么痛快淋漓的玩过。我身上仅有的两处伤疤，都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

几天过后，妈妈就领着我们三个孩子离开了爸爸，离开了那个家。妈妈领着姐姐和弟弟在单位里住。而我则被送到了姥姥家。

那个时候，姥姥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因为身体的原因，妈妈很少带我到姥姥家来。姥爷去世的很早，妈妈从生下来就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爸爸。姥姥在妈妈三岁的时候就扔下了妈妈跟别人结婚了。她真是个命苦的人，她的第二个丈夫也早早的去世了，给她留下了三个孩子。我去那里的时候，两个姨已经结婚了，只有一个舅舅跟姥姥住在一起。我清楚地记得，我去的那天舅舅在看到我的时候，跟姥姥说的那句话：“你把她弄过来干什么呀，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然后，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进到他的屋里了。

“妈妈为什么把姐姐弟弟留在身边，把我一个人扔在陌生的姥姥家？”这个疑问是当时幼小的我所不能理解的，虽然妈妈曾经不止一次的给我解释。但我仍然固执的认为，妈妈不爱我。

睡在姥姥家的第一个夜晚，我就开始彻彻底底的想念我的奶奶了，想念奶奶每天在我睡觉前给我哼唱得那些歌儿，想念奶奶干燥而温暖的手轻轻的拍打着我的后背，想念那张被奶奶烧得热热的火炕，还有从奶奶银白头发上散发出来的那特有的桂花香味。。。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再渐渐沉入梦境的时候，我感受到了那些熟悉的气味，以及那些气味背后的温暖，我就那么很幸福很幸福的抱紧被子沉沉的睡了。可是第二天早上我被冻醒了，在我清晰地感觉到寒冷的同时，我才知道那一切将永远再也不会回来了，于是，我穿好了衣服，偷偷的跑到门外狠狠地哭了一场。

那天以后，我开始了新的生活，进了新的学校。姥姥是一名医生，有着一张慈祥的脸，她不喜欢多说话，有的时候，我故意讨好她，想让她跟我笑，她也只是努一努嘴，然后爱抚的拍拍我的头，说一句：“调皮！”这两个字是我从姥姥那里得到的最大宠爱。大多数的时候，她只是把各种各样的药片放在我的面前，我总是含着眼泪乖乖的把那些难以下咽的药片一个一个的全部吃掉。每到这时，我都会想起我的奶奶，奶奶从来都不会把这些药片赤裸裸的摆在我的面前，然后残忍的看着我吃下它们，她总会想尽办法让我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吃下去。

从妈妈把我放在姥姥家的那一天起，我就念念不忘妈妈答应过我的话：星期天的时候一定会来看我。于是，第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早早的起来，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路边上等妈妈，我记得那天早上阳光异常明媚，风儿柔柔的吹在脸上，温暖的如同妈妈的手。妈妈来得真早，看见她时感觉就像天使从天而降。我扑上去紧紧的搂着妈妈一刻都不肯松开，妈妈只好一路抱着我走进姥姥的屋里。妈妈跟姥姥说话的时候，我就趴在妈妈的腿上一动不动的仰着头看着妈妈，妈妈一边抚摸我，一边时不时的低头看着我笑。妈妈的笑真美，那笑容只一瞬间就在我的脑海里凝固成了永恒。我就那样在妈妈温暖的抚摸下，不知不觉得睡着了。当时妈妈带给我的那种感觉我至今都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来描绘它。
当我醒来时，妈妈已经走了。我就像刚刚做了一场梦一样的懵懂，尽管妈妈的笑似乎还在眼前，妈妈抚摸过的地方依然温暖。

第二个星期妈妈依然来得很早，而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跟着妈妈进到屋里去了，我害怕自己再一次不争气的睡过去，害怕妈妈再一次的丢下我不辞而别。我还记得那天的天气格外的冷，我把书包紧紧的抱在怀里，一动不动的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等妈妈，因为我想跟妈妈一起走。那个上午，时间过得好慢好慢，也不知过了多久，妈妈才推着自行车从院子里走出来。看到我，妈妈只是摸摸我的头，轻轻地说一句：听姥姥的话呀，下个星期妈妈再来看你。然后就骑上了车，我拼命的抓住了车的后座，一边喊着：妈妈我要跟你一起走，一边努力的想要跳到车上去。可是，狠心的妈妈最终还是头也不回的骑着她的车走了。我跟着妈妈的车跑了好远好远，也喊了很久很久，直到妈妈的背影消失在街的拐角处，我才无力的停下追赶的脚步，蹲下身来失声痛哭。

妈妈无声的背影告诉我：妈妈不爱我，妈妈不要我。这是当时我唯一的想法。那一刻，不懂事的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妈妈在转身离开时流下的那些泪。

从那以后，妈妈再也没来看过我，一次都没有。但我还是在每个星期天的早上早早的起来，执拗的坐在马路边上等着妈妈从阳光深处微笑的向我走来。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不停的发烧，不停的咳，说起来真是奇怪，白天还好好的我，到了晚上就开始发高烧，烧的昏昏沉沉的。而到了清晨就开始剧烈的咳，咳得昏天黑地的不能控制。夜晚的发烧还好，吃了药就可以沉沉的睡，可是早上的咳却让舅舅和姥姥无法忍受，我也终于在姥姥一声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和舅舅的谩骂声中知道了自己有多讨厌。

于是，每天早上，当我被剧烈的咳从梦中叫醒的时候，我就会飞快的穿好衣服，重重的冲进破晓时分的的雾气中去。再关上门的一瞬间，大团大团的白雾就会从我的喉咙深处喷薄而出，直到咳得头晕耳鸣，肚子抽搐才肯罢休。
那时候的我，好想念奶奶那双干燥而温暖的手来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好渴望妈妈会神奇的出现在我的身边把我爱抚的揽在怀里。而那一切真的只是梦而已。当一切都风平浪静时，瘦小的我只能卷缩着的身体躲在墙角里大声地哭，在晨曦的冷冽里狠狠的喘着粗气。我对着寒冷说：妈妈我也是你的孩子呀，你为什么只单单丢下我？我对着疼痛说：奶奶，你怎么可以看着我一个人缩在墙角里哭而不过来哄我呢？

我好羡慕童话故事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好羡慕她手里握着的那最后一根火柴给她带来的美好和温暖。低下头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心，我的身体开始从里到外，一层一层的结冰，不断地向外透着森森的寒气。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在清晨冰冷的风里慢慢的飞扬。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的抱着双腿，坐在清晨冰冷的台阶上，抬头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痴痴等待着清晨第一缕霞光带着我渴望的温暖丝丝缕缕从云的缝隙中透射出来。那种流离失所的等待，让我变得更加的沉默，更加的孤独，我一天一天的感觉到冷漠在我的脸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我就那样孤独的看着时光从头顶飞过，看着那孤独在我成长的道路上投下深邃而寂寞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