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散记(3)----亲情

3.亲情
早饭吃的是油饼儿,牛肉火烧,豆腐脑儿,茶鸡蛋,咸菜丝儿----亲切.

亲情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血肉之情,没有理由,没有出处.

老爸老妈曾经来美国帮我们带过孩子,当时照看的是闺女,在闺女一岁多一点的时候,由于众所周知的签证原因,二老不得不离开了这个无聊的国家,当时儿子还在孕育中.
这次回国,是儿子第一次面试他的白毛奶奶.
儿子秉承了我的优点:内向,胆小,脆弱,木讷.
在从机场回家的车上,他一直紧张地盯着车外,一只手还紧紧抓住我的手指.在闺女的欢歌笑语声中,儿子象个机警的耗子毫无意义地预判着自己的未来.
下车时,在被我有口无心的一句话惊了一下之后,又被初次见面的白毛奶奶急扯白脸地雷了一下...
这一切似乎预示着一次不成功的面试.

早饭,我贪婪地吞噬着久违,闺女则小心翼翼地用手点指:
'爸爸,这是浮么呀...这个呢...'
儿子就豪爽多了,管它浮么是浮么,一个字,吃.
显然,我们爷儿俩的态度感染了闺女,小丫头终于决定接受这些没见过的'浮么'了:
'爸爸,你喂我吧...'
好在闺女吃得文静,不耽误我吞噬.
奶奶看不过去了,一边用眼神儿严厉地指责我的偏心,一边讨好地挪到儿子身边:
'来,孙子,奶奶喂你...'
说着,竟然用手去拿儿子手里的油饼.
儿子一手紧紧攥着油饼,另一手连挥带打:'你别拿我的吃的!'
闺女平静地说:'奶奶,弟弟不喜欢别人喂...'
吼吼,吼吼吼吼...
少倾,闺女再起风烟:'爸爸,我不吃鸡蛋黄儿.'
奶奶见缝插针:'给弟弟,给弟弟.'
说着兰花指夹起蛋黄递到弟弟嘴边.
闺女好心提醒:'小心弟弟咬你...'----她是吃过亏的,不止一次.
奶奶迟疑了一下,却越发坚定地把手递过去:'弟弟不咬我.'
儿子愣了一下,看看我眼里鼓励的目光,一伸脖儿把整个儿蛋黄叼到嘴里.
'悠着点儿啊,儿子,又没人跟你抢.'
奶奶不失时机地转到儿子身后,用手轻拍着他的后背.
儿子跟着我们一起傻笑...
奶奶的'融冰之旅'终于取得成效,在随后的两天时间,儿子把奶奶哄得不知道天高地厚:
镜头一:
爷爷买来冰棍儿,儿子第一时间踮着脚儿把冰棍儿递到奶奶嘴边儿:'奶奶先吃...',老太太呲牙咧嘴咬了一小口:'乖孙子...'
话外音:这是老太太闹牙病几年以来第一次吃冰棍儿.
镜头二:
儿子女儿在狭窄的客厅追着玩儿,奶奶边拦边说:'小心点儿,这地方小,不象你们家,别碰着...'
儿子灵光乍现地跑到奶奶面前:'奶奶,等我长大以后,给你买这----么大的房子...'
一边说还一边把两只手尽可能地平伸,做伸展运动.
话外音:事后老太太多次质疑,是不是我教的.她不信不到三岁的孩子能那么懂事.
镜头三:
一根冰棍儿,确切地说是一小口冰棍儿,终于把老太太的牙给震撼了.
中午老太太牙疼,不吃饭了.
儿子还踮着脚给奶奶递馒头,奶奶一脸苦笑:'奶奶牙疼,不吃馒头了,喝点儿粥就行了...'
儿子痛心疾首地大哭:'奶奶不能不吃馒头,不能不吃...'
老太太强忍着满嘴的痛苦和内心的感动,慢条斯理儿地吞下小半个馒头.
话外音:我终于明白,有时候感动也夹杂着痛苦.
镜头四:
外出遛弯儿,走不了几步闺女就往我身上爬:'爸爸抱抱,我走不动了.'
儿子跟着就往奶奶身上爬:'我也走不动了.'
我赶紧抢:'爸爸抱吧.'
'我要奶奶.'
老太太美得迅雷不及掩耳...
话外音:我就奇怪,老太太的腰怎么就不疼了呢?
...
周末,按计划要把俩孩子送到郊区的姥姥家了,奶奶不无担心地说:'我脚着吧,孙子是把我当成他姥姥了,毕竟姥姥看过他很长一段时间...'
也许吧.
两小时后:
'儿子,看,这是谁...这是姥姥啊...你不认识啦...你不是最跟姥姥好了吗,小时候只跟姥姥睡觉...'
甭管我怎么引诱,儿子就是吊在奶奶脖子上不下来.
奶奶的眼角儿眉梢儿露出不易察觉的得意...
吃完饭,时差帮着奶奶把儿子哄睡了,闺女还在和她的表姐疯玩.
奶奶不无留恋地站了起来:'要不我们走吧,省得那小子醒了不放我走...'
'成,那就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送走爷爷奶奶,一回屋,姥姥正抱着儿子哄呢:'不哭不哭,奶奶回家了,过几天来看你啊...'
看见我进来,儿子充满希望地问:'奶奶呢?'
'奶奶回家了呀...'
'不行...我要找奶奶...哇...'
晚上打电话告诉老妈:'那小子没把你当成姥姥,现在还哭着找奶奶呢.'
老妈自豪地说:'这是天性,血缘关系...'


亲情是一种终生相伴的血肉之情,挥之不去,没有归途.

回国后的时间表是按小时划分的,在早就安排好的这份时间表上,有四个小时的空白,我把这四个小时留给了这个世界上曾经最疼我的人.

山坡上,一片墓地郁郁葱葱,我坐在一个半封闭的幕前,点上一支刚买的烟:
'姥姥,我看您来了.三年了吧,估计您没怎么变,我可是又老了很多.
没给你买蛋糕,早年间那种蛋糕已经买不着了,现在的都是奶油,您吃不惯...
这是我给您买的俩香蕉,呵呵,这年头儿什么都涨价,就这香蕉没涨.二十多年前,我第一笔工资76块钱,给您买最好的香蕉,2块5一斤...刚才在自由市场一问,还是2块5...您牙口儿不好,就喜欢吃个香蕉...
这俩弥猴桃儿是那摊儿上最贵的水果,爱吃不爱吃的,就它了...'

'这地界儿风景不错,依山傍水的,等我姥爷百年之后,您老两口儿往这儿一住,挺好...
我昨天去看我姥爷了,身子挺硬郎的,能吃能喝,只是现在不敢喝白酒了,偶尔对付点儿红酒.
听我姥爷说,2003年吧,10月8号晚上,你们一块儿看电视消磨时间,电视演完了,姥爷说看您靠在被窝垛上闭目养神.
姥爷说,困啦?那就睡去吧...
您也不说话,只是缓慢地药头...
姥爷又问一声儿,您还是不说话,只是头摇得越来越慢.
姥爷觉得不对,给我妈打电话,等我妈十分钟后赶到,您已经走了...
直到半年以后,他们才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走了.
当时我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您走得很安详,没受什么罪...
真的吗?可您为什么摇头呢?
我不信上帝,但我信鬼魂.
我觉得可能您在临走前有预感,或者说您可能真的看见了来接您的人(鬼),您摇头是想告诉它,您还不想走,还在等我,还要看我最后一眼.您还要等您的重孙女出世,等着听她给您哭一声,叫一声'太奶奶'...
可惜啊,您没等到...
四十天后,我闺女问世了,当时我还不知道您已经走了,还让我妈告诉您这好消息呢...
您也甭急,我知道您重男轻女,所以啊,又抓紧时间生了个儿子.等过两年孩子大了,我把俩都带来,给您问安.'

'哎,啰哩八嗦说了半天,烟也抽了三根儿了,得,就当给您上了三柱香.
早上出来得忙,没吃饭,饿了.要不我把您这香蕉垫补了吧.我知道,打小儿您就爱看我吃东西,总嫌我吃得少,太瘦...
成,真该走了,还有很多俗事儿得办.
唉,真不想走,这山这水儿,真跟仙境一样,什么时候我也能住这儿,陪您...
您老歇着吧,得空儿我再来看您,下次带孩子一起来...'

下了山,回头又望一眼那片墓地,突然间眼泪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