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听说陈于要回来了。陈于是我的potential恋人。
据我观察,每个人,无论男人女人,只要不是太过正经,都有一个或多个potential恋人。potential恋人(这个词是我的一大发现,各位如果借用,请务必注明出处。)的意思,比较具体地说,就是:如果你一心盼望着去参加一个聚会,你盼望这个聚会的原因除了在聚会上可以显示你的新裙子以外,还因为你可以看到一个人,而你选择穿哪一条裙子,主要是根据是这个人可能有的反映来决定的,并且这个人看见你的时候,也会像你看见他一样眼睛闪闪发亮,那么这个人,就是你的potential恋人。
陈于是我的potential恋人中积分最高的一个。
关于potential恋人的积分高低,主要取决于你和他之间相互的吸引力以及你自己对这种吸引力的认识评估。
我和陈于,每次见面都忍不住眉来眼去,因为孩子在一个中文学校上课,也经常碰到,当着众人的面,说些不显山不露水的话。偶尔找到个机会通通电话,借开玩笑做试探,一步一防,彼此心知肚明。
potential 恋人之所以为potential,是因为永远没有去掉potential的可能性。作为一个良家妇女,我对婚姻相当忠实。作为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国女人,我对生活的认识是建立在非常实际的基础上的。在我这把年纪,如果不小心作了一个无凭无据的梦,一定会先醒过来,把这个梦忘记了,再继续睡觉。
所以我和陈于之间的游戏,不过是你进一步我退一步,双方都有个底线,没有很大的心理负担。但是有时候又希望跨过一点点底线,看看那边的风景,或者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到底在哪里,这样又会有些小小高潮低潮,不会让人觉得太过乏味。
陈于是个画画的,在这里呆了二十年,已经小有名气。我家里有几本他的画册,并不多。我有时候去参加他的画展开幕式,穿着绣花对襟裙子,踏着露趾拖鞋,为的是要在他跟前把他的德国太太比下去。我从来没法在开幕式上认真地看一幅画,因为去之前就下定了给人看的决心。我曾经陪人去他的画室看画,虽然中间隔着一个第三者,那种张力仍然太大了,两个人都感觉到,不敢再次相约。
老石不大喜欢陈于,因为有一次陈于说,他的朋友有一部摩托车,可以跑到四百公里每小时。老石后来跟我讲,这样的男人,一点常识没有,绝对做不了我的朋友。我听了差点笑死:这就是工程师和艺术家的区别,一个是靠事实生存,另一个是靠想象生存。
陈于的人就跟他的画一样,挥挥洒洒,无拘无束,不拘小节。我对于他的这种风格,并非不喜欢,但是从心底里有一点抵触。我不再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在他浓彩飞扬的后面,我很清醒地看到那些繁琐的不入题的细节,被一双手料理地干干净净,而这双手的主人,就是他的太太。
陈于的太太也画画,但是除了画画,还要管理帐务,布置陈于的画展,给不同的画廊打电话帮陈于卖画,帮陈于做税单,张罗孩子上各种课,甚至帮助孩子完成中文作业。陈于离开他的太太就不会成为陈于,正如我离开老石就不能再成为我一样。
画画之外,陈于这两年还在一家中国美术学院做客座教授,三个月往返一次。有一回我开玩笑问他的太太:中国现在这个样子,你不担心他一去不返?他的太太笑说:你该了解他这个人的啦。这话说得我心惊,仔细去看说话的人,那人却是一脸坦然,笑得十分会心温柔。
陈于上次去中国之前,把他在中国的邮箱给了我,说如果需要带东西,尽管写信,如果不需要带东西,也一定要写信。
在他走之前,我们的游戏已经做到了相当边缘的地步,他把自己最新的作品拍成相片邮给我,跟我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我没有回他的邮件,因为我知道他的太太可以打开他的邮箱,就算我写中文,即使只是调情,也难免会误伤他人。聪明善良的女人不可以伤害,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所以我耐心地等到他到中国之后,才跟他用中文通信:不过是嘻嘻哈哈的惯技,顾左右而言他。
有一天,陈于的太太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最近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原来我前一天情绪低沉,给陈于写了一封颇为愤青的妹儿,他居然调动他的太太来安慰我——这个蠢材!
后来我问自己:是不是因为 potential恋人的potent本来就是有尽头的,只是男人和女人对这个尽头的理解不一样?是不是大多数女人都会像我一样,以为可以把这个 potent维持在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既保持张力,又不消耗实力;而男人——不论工程师和艺术家——则只会做张力和实力的单向选择呢?
这个问题我没有再去深究。因为如果要做单项选择,我只能选择保存实力。我已经过了靠猜测男人心理作决定的年龄了,我对自己的底线十分清楚。
现在陈于要回来了。我的这个最高分的potential恋人,还能够维持他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potent吗?如果不能,没有了potential恋人的生活,将是何等平淡无彩?也许该是提高下一个选手的potent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