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爬犁打败拖拉机
丰收了,是件高兴的事,但对我们来说不怎么高兴得起来。因为,那堆满了场院的一袋袋的粮食要用爬犁送到团部去。其实,团部有汽车连,数十台大解放;连里有六、七台链式拖拉机,两辆轮式拖拉机,不用,偏偏得用人将粮食拉到团部。要说是突出人定胜天的思想,哪干吗还用爬犁?要是连爬犁都不用,那才叫牛。全让人拿肩膀扛着,才显得领导有方,才能引起更领导的领导的注意。TNND!
我们连到当时的营部有十八里地。最可恨的是,快到营部有一个大上坡,能有三里地,四十五度的坡。
头天,每一爬犁上放两袋粮,有三百五、六十斤。两个人拉,一人在中间架辕,另一个在侧拉梢子,两人轮换。别看玩飞爬犁时那么开心,等你往中间一站,肩膀上挂上拽爬犁的麻绳,双手握住爬犁杆,真有当驴的感觉。“嘚、驾、喔、吁”没什么好啰嗦的,走你。
走出村子不上一里地,身上就热了。棉袄脱了,里面是毛衣。过一会儿,皮帽子也戴不住了,摘了。再看毛衣,上面一层霜,头顶上直冒热气,跟练了好几十年金顶门的头功似的。等到了大坡底下时,本来紧紧凑凑的一个连的爬犁,成了绵延好几里的散兵线。这会儿,衬衣、衬裤已然全部湿透,人人跟上八达岭“之”字形盘山铁路的牵引机车似的,“突、突”的净捯气儿了。
早上那碗大碴子粥早就不知哪儿去了,嗓子干干的,腿早就酸软了。抬头看看那陡陡的大坡,只想哭。哭,有人理你还行,没人理,和尿尿没什么两样。拉吧!四个人一组,拉一个爬犁。不知道出了多少身汗,终于到顶了。对不起,回去,还有一爬犁在坡下等着呢!
女生到坡底下基本都不行了。上坡这一段全是男生,或叫男帮子们的活。到了送粮点,人往麻袋上一瘫,就不动了,没一个例外。
对不起,这刚一半,这半是累。
啃完两个凉馒头,打道回府,这一半是苦。又苦又累,就全了。要不缺谁都不好意思,缺谁也不合适。
上到坡顶上,穿在身上所有的东西,全湿了,被汗水浸湿的。吃饭时一歇,从外面开始结冰。信不信由你,结冰!特别是腰上,积得汗多,又不散发,没多久,就冻得硬硬地。赶紧走。像可怜系列里的老胡学习,不能停,不能休息。要动,不停的动。回连,可以抄一条近路,就是走七星河的河道,能少走五里地。回来的一路上,越走越冷,跑也跑不动,棉裤的两条裤筒跟铁筒一样,都打不了弯了。冷、饿、渴、累、怎么办?忍吧!
到宿舍,棉裤冻得邦邦硬。毛衣也是硬的,棉袄到没事,因为刚出村就脱了,没穿。好在,宿舍里烧得热哄哄的。马上擦个身,换身干的,棉裤和毛衣就烤在火墙边上。
第二天,套上烤干的那身衣服,又出发了。不是两个人拉两袋粮了,改三个人拉两袋。出动的爬犁也少了,女生大批请假。第三天,出动的爬犁,用手指头就掰过来了。第四天,小爬犁就算打败了拖拉机了。全趴窝了。当然,团部的广播站大着嗓门嚷嚷,几天,共出动多少多少爬犁,运送多少多少粮食,兵团战士的觉悟又有了多大多大的提高,无产阶级的革命路线又取得了什么什么样的胜利,伟大的毛泽东思想再次被证明了多么多么的伟大!
双赢!
冬夜脱谷
涝灾除了造成减产,还滞后了所有的作业流程。本来可以用康拜因收割的大豆,不得不用人工来割了。因为康拜因下不了地,会陷进泥里,三、四台拖拉机都弄不出来,地也毁得一蹋糊涂。人工割下的大豆,不能再用人一个一个地去掰豆荚了,还得用机器。冬天脱谷也好,都冻得硬梆梆的,豆粒子打在铁皮上声儿都特清脆,“珰、珰”的(我特意选的这个玉字边,跟敲玉器似的。)。
脱谷,人都打扮得跟今天的恐怖分子一样。头上戴帽子,脸上裹围巾,脖子上缠围脖,戴手套。为什么?不光是冷,灰土还特大。搞不懂,寒冷能将水冻住,能把肉冻实,却冻不住这灰土。机器一转,豆秸往里一扔,突突突,噗噗噗的灰土就出来了。你就是裹得再严实,土还是会钻进衣服,钻进头发,鼻孔里全是灰土,真是要了命了。
最可恨得是那些田鼠,早早的就在豆秸垛底下搭好了窝,在窝里存放了剥好的大豆,准备舒舒服服地享用一冬。哼!我们都正没好气呢,别人谁我们都欺负不了,几只小耗子,不拿你们出气拿谁出气。收拾小样的。
该老鼠们受点委屈了。我们一般不会一铁锨拍死,太残忍,不“鼠”道。冬天,老鼠也跑不快,再说也没地方藏,地都冻上了。所以,逮老鼠都是很绅士的,跟在它后面,让它跑一会儿,活动活动身子,然后,轻轻一提尾巴,就是一只。
把老鼠拎到拖拉机旁,在老鼠的背上弄点水,通常是口水。然后往拖拉机链轨板上一粘,老鼠是立着的,肚子朝前,背粘到链轨上了。它当然想下来,四肢小爪紧挠腾,可是那点水就将它冻得牢牢的。三扒拉两扒拉就不行了,一会儿就冻僵了。零下三十多度,它不僵,我们也得僵了,所以我们也紧活动着。边脱谷,边折磨老鼠玩,不一会儿,链轨板上能粘一排老鼠。
有一次,一只老鼠不知怎么钻进我的棉袄袖子里。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胳膊上动。我脱了棉袄,将袖子翻转过来,一只老鼠掉出来。娘希匹的,老鼠都欺负到人身上来了。!我大叫一声:“八格老鼠!”
不说了,结局比较残酷。
《北大荒纪实之二十七:最苦的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