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涟:我看中国改革

 何清涟:我看中国改革

 中文网络    作者: 何清涟    2008-10-30 11:39:01
 
下面刊登的是著名经济学家何清涟女士,二零零八年十月十八日在美国西东大学、二十一世纪中国基金会和全美中华学人联谊会联合举办的『中国的历史教训和未来挑战--纪念大跃進五十周年和改革开放三十周年』国际研讨会上的发言。

 【何清涟】

这一次讨论会讨论的是两个主题。一个是「大饥荒」,这个在国内今年是根本不许讨论的。还有一个是「改革三十年」,这个是目前讨论的轰轰烈烈,但是只许从赞美的角度上讨论,讨论的主题就是从各个角度,讲述共产党怎么样把中国人民从改革前的黑暗引领出来,至于改革以前的黑暗是谁造成的呢?这个他就不提啦!我想在这里讲一下,从我的眼光来看中国的改革。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改革三十年与中国国家能力的畸形发展』。

第一部份,从四个视角来谈中国的改革是否成功。

第一个视角就从社会分配的角度考虑。大家都知道中国的改革是一场利益重新分配、资源重新分配的过程,那么它的结局,就很能够衡量中国的改革是否成功。按照中国政府自己颁布的数字,中国衡量贫富差距、分配收入的不平等指标 --「基尼系数」)已经接近零点五,但是只是逼近,因为按照他的计算是永远不会超过零点五的,因为零点五是社会动乱的表现。它就是在零点四点七、八左右排徘徊了好几年。

不是很专业的人不太明白「基尼系数」的含义,那么我就讲一个数据。根据二零零六年「波士顿全球资询公司」公布的全球财富报告,其中中国财富的集中达到相当惊人的程度。中国一百五十万个家庭占有中国社会总财富的百分之七十。而且其中特别标明了,这个只包括银行存款和股票的金融资产,而房地产及转移海外的资产不计在内。那么一百五十万个家庭是中国家庭总数的多少呢?就是百分之零点四。美国--这个被中国拼命批评贫富差距过大的国家,他的「基尼系数」是多少呢?是百分之五的家庭拥有财富的百分之五十六到五十九之间。那么这样一比我们就知道中国的贫富差距是多大了。

中国政府一直宣称自己GDP总量已经直追美国,超越日本、德国,即将成为第二大国,然后在二零二零年就会超越美国。但世界银行去年宣布,按亚洲开发银行的购买力评价标准评量中国的GDP有很大的水份。按照调整过的标准评量,中国的GDP总量要缩水百分之四十,也就是说中国的财富总量一下子缩小了百分之四十。中国每日消费在一美元以下的人口达到三亿多,这跟中国所宣布的贫困人口五千万相差六倍。那么有三亿多人只有日均一美元以下的消费,这是相当贫困的。从社会分配来说,中国的改革是极不公平的。

第二个视角从「民主化」发展看。我也算是改革的亲历者、观察者和见证者。我记得那个时候,八十年代的启蒙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要批判社会制度,当然也从各个角度批判,但是追求的目标就是要「民主化」,西方的民主制度是我们追求的楷模和目标。但是,从胡锦涛接任以后,中国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意识型态向「左」转,经济政策就向「右」转,整个国家的行动和思维发生了严重的分裂,开始否定西方的民主制度。

二零零五年十一月由社科院颁布了一个『中国民主政治建设白皮书』是它的标志。他颁布这个『白皮书』的目地就是要澄清一个普遍的「误解」,即中国只搞了经济改革,没搞政治改革。『白皮书』说中国的民主建设早就完成了,它深深的植根于民主大地。大家让共产党当政,那是中国人民的选择。这个报告的执笔人房宁是社科院政治学研究所的副所长,他接受『人民日报』采访时,详细地解释了四条。从那以后整个理论界的风向就变了。

『南方周末』曾经登过一个北大召开的政治改革讨论会,很多学者一开头就要声明:我是不赞成西方的三权分立,我是拥护我们社会主义特色的民主政治!至于这个「民主化」,我觉得大家一定要有一个概念和内涵的鉴定。「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跟西方的民主政治的内涵是完全不一样。

最近美国金融危机发生以后,中国政府真的是欣喜若狂,它是对内对外有两张脸。对外,就是表示要和美国携手共渡难关,然后央行就三路齐下,增加资本流动性,和世界各国央行保持一致。对内,宣称中国的经济危机都是受金融危机的影响,包括前年开始的房地产、股市等等,它全部归罪到美国的金融危机。然而这也不是它的真正目地,它真正目地是要说,金融危机证明美国自由市场制度的破产,倒掉了美国这块民主政治的金字招牌。然后就开始从里根时代的小政府,政府不干预经济。最后就得出结果,现在全世界都普遍看好中国模式和俄国模式,所以,从这里我们看到胡锦涛这个政府是不可能再在政治民主化方面迈出更大的步伐。

第三个视角,是从社会结构来看中国至今仍然是一个底层社会过分庞大的社会。我记得我在二零零年写过一个『中国社会结构演变的总体性分析』的文章,其中我试图打破一个「神话」即中国会变成一个中产阶级为主导的社会。我当时分析中国的中产阶级占人口总共也就是百分之十五。后来的几项研究包括社会科学院的研究,也基本上在百分之十五左右这个数字上徘徊。但是清华大学的李强作了一个报告,他的结论非常学术化,外行看不明白。我把他的数据讲一下,你们就明白了。他说:城市里的底层是百分之五十五点多;中产阶级是百分之三十多。但是农村社会底层是占百分之九十八点多,那么就是相当庞大。他把这个社会称作「倒丁字型结构」,就是庞大基座,比我们讲的「金字塔结构」还要厉害。那个报告,我想李强可能就是成心让大家看不明白,所以全是模型和数据。但是他这个结论我觉得是最接近真实的。所以这三方面来看中国的改革都不是成功的。

第四个视角「世界工厂」的倒闭。中国号称「世界工厂」,但是这个「世界工厂」从技术上来说,根本就无法和几百年前的「世界工厂」英国相比。到去年结束了「世界工厂」的荣耀为止,中国在技术上不处于领先地位;它只是「世界工厂」中间的一个加工组装车间,很多的核心技术都在别的国家--发达国家。但是这个「世界工厂」是以透支中国的环境资源;透支劳工的生命福利所建立起来的一个庞大的血汗工厂。

这个「世界工厂」从去年起面临极大的问题。中国这个「世界工厂」的三大支出产业是:第一是纺织品。它这在世界一直是居于领先地位,市场占有率超过百分之六十以上。第二个是制鞋。制鞋在二零零三年开始,市场占有率国际占有率,就百分之六十八以上,世界到处都可以看到Made in China 的鞋类。还有一个就是玩具。玩具的市场占有率也是超过百分之六十。但是这三大产业去年都因为质量问题,遭到西方各国贸易的抵制。比如有毒的鞋子,还有有毒的玩具等等,遭到西方各国贸易壁垒和抵制。

今年中国经济的心脏地带 -- 长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都先后发生企业倒闭潮。珠江三角洲的倒闭潮从去年开始;长江三角洲从今年开始倒闭。倒闭的原因有相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地方。我在这里不说了。

去年年底日本的一家杂志约我写一篇文章评述二零零八年的经济,我当时写的标题叫做:『二零零八中国经济由盛而衰的转折点』。我就从房地产、股市、还有企业倒闭、通涨指数,这四方面分析,最后归结到一条,就是这四者都会造成银行的烂帐过大,中国银行前几年通过股市转嫁出去的金融危机又会重新回来。这篇文章虽然是写在一月份,但是现在看来都一一验证。不过共产党现在把它归结于美国金融危机的影响,实际上美国金融危机到现在对中国的影响还是相当有限,不像对欧洲、日本等其它市场经济国家的影响。

很多外国研究中国的学者反复地问我:中国经济发展这么快,GDP增加的这么大,为什么老百姓的反抗那么多?我当时思考了一下,我回答说:非常简单。这跟中国经济增长模式直接相关。大家看一下,中国这个财富的寻宝图,就是四大内容,哪四大呢?一个就是股市;一个就是房地产;还有一个就是资源型企业;再来一个就是金融。股市,大家可能在国外都知道,我就不讲了。房地产这些年来几乎就是以圈占农民的耕地和城市拆迁户的住房用地为主要内容,它支撑了近十多年的中国房地产业。这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中国政府和别的政府不同,在房地地产的市场上他一身两任,既充当买者,又充当卖者。它充当买者,是从农民手里用权力把土地低价强征过来,或者用很低的补偿把拆迁户的房子、住宅基地弄过来,然后再转手倒给地产商,就赚很多的钱。所以中国的贪官污吏百分之九十五都和房地产有关,这是近十年的一个事实。

还有一个就是资源性企业。资源性企业就是重化企业。大家去看一下二零零五和二零零六年的全国纳税五百强,排在前六十名的几乎全是国家级的重化企业,这些石油重化企业都是高污染企业,其中包括近两年不断引起反抗活动的PX项目,那么这些项目建到哪里,哪里就遭受到高污染。

所以中国近年来的社会反抗主要就是四大问题:第一就是反征地;第二就是反拆迁;第三就是反环境污染;第四就是泄愤型的。泄愤型就是老百姓多方申诉得不到解决,大家积怨已久,遇到一个突发事件就会爆发。就像那个「瓮安事件」、「高英英事件」,都跟参与者没有直接利害关系,大家都出于泄愤而参与。而且这种泄愤的事情是愈来愈多。所以你只要看一看哪个领域财富增长的最快,哪个领域的掠夺行为就发生的最多;哪个领域引起的反抗也就最高。这么总结吧,就是中国的产业政策和公共政策塑造中国经济增长的模式;中国的经济增长模式塑造着中国社会反抗模式。

第二部份:经济结构和国家能力畸型发展之间的关系

前面我从四个方面讲了改革的不成功。那么这么大的财富增长,这么掠夺性的使用中国的财力和环境资源,最后的利益都归了谁呢?就是归了中国的政府和政治利益集团,以及依附在它们之上的经济利益集团和部份知识精英。

我算三个数据大家就知道了。中国的GDP总量,由于时间关系,我就不跟大家讲这个「分税制」以前的了,我就讲「分税制」以后。「分税制」最大的特点就是中央收回「财权」,但是把社会福利,还有公共建设所有的「事权」留给了地方政府。地方政府为了维护财政开支和地方官员的利益,就加强其掠夺性,但是因为中央政府它高高在上,它不面对底层社会和农民,所以农民会说中央的政策是好的,都是叫基层政府的官员念歪了。我是一直不同意这种说法的。因为「分税制」的不公平才导致地方政府掠夺性的行为,那么地方政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的医疗、养老保险、还有教育、包括道路建设、桥梁建设,各种各样的东西都甩给了地方政府,而地方的税收「油水」全被中央拿去了,比如最大的烟酒税、海关税、还有印花税全归中央的。只有是农业税留给地方了,还有一些比较小的税,所以地方政府为了开拓新税源,和民众之间的矛盾愈来愈激烈。

一九九四年是「分税制」执行的第一年,我讲第二年,就是一九九五年。一九九五年政府的财政收获占GDP的百分之十四点八;,全国的职工工资的总收入占GDP的百分之十三点九,相差只有零点几个百分点,这个时候朱镕基还没有「甩包袱」,就是教育、医疗、养老、还有失业这些都是归政府担着。但是到了二零零七年,中国政府的财政收入占整个GDP总量多少呢?是百分之二十四。职工的工资总额是占 GDP从百分之十五点四降到十一点七。同时这时候老百姓头上还压了三座大山:就是教育、医疗、住房,很多人没有养老保险。大家就可以看出这个政府是很不负责任的。

还有一个数目,贪污腐败每年流失的资金,叫做「腐败黑数」,「腐败黑数」的总量有多大呢?大概是在九八年开始一直到二零零四年之间,占GDP总量的百分之十三到十六点八,就是超过整个国家职工工资收入的比例。在这个情况下大家可以看出政府的资源抽取能力是非常强的。

政府通过改革大大的加强了他的国家能力。国家能力分五种:第一种是资源抽取能力;第二种就是强制能力;第三是分配能力;第四是规范能力;第五就是保护能力。

强大的「资源汲取能力」。因为他的征地已经造成八千万农民失去土地,三百七十万拆迁户失去住房,搞的这么多人无家可归,那些失地农民彻地的成为无地可耕、无业可就、无处可去的「三无」人员。

第二,是「强制能力」。「这几年大家都知道各个地方针对农民的反抗已经不像朱镕基时代,还给一点「胡萝卜加大棒」,现在一味只有「大棒」,安抚是愈来愈不需要了。国家安全局几乎深入到社会各个层面,网络警察,那么这种强管制能力是愈来愈强。

第三,谈一谈「规范能力」。「规范能力」是政府用法律,规范政府、官员、规范企业、规范社会成员的能力。中国的环境污染大家都知道非常厉害,但是你们知道环保立法共有多少吗?环保立法高达一千七百八十多部。而且层层政府都有环保局管「环评」,但是最后中国的环境污染是以非常迅猛的速度恶劣化。那么这就说明政府的「规范能力」很差。

同时还有一个标准,有一个数据,这个数据讲起来,你们可能特别吃惊,中国普通人的犯罪率是四百分之一;公务员的犯罪率是两百分之一,就是比普通人高一倍;那么法官的犯罪率是多高呢?是百分之一点五,是普通人的五倍,中国的官员法官成了高犯罪群体了。就是从这里可以看出,这个政府的规范能力有多么糟糕。

第四再看看这个「保护能力」。「保护能力」大家都知道,这个警察至少是保护社会秩序的一个主要力量。但是大家从杨佳这个事件可以看出,警察已经成为犯罪的根源了,已经成了犯罪的因素,引起民怨的因素。所以杨佳杀警大家不同情警察,只同情杨佳,就是因为他们把被杀的警察当成了制度的象征了。至于黑社会剥夺老百姓,而政府很多官员几乎是和黑社会形成一体。这些我都有专题报告,我就不在这里讲啦。

最后再讲一下「分配能力」。前面谈到贫富差距,这叫财富分配能力。还有一个叫做「福利分配」能力。「福利分配」就是社会福利制度,那么我谈一下社会福利制度,社会福利制度是三大保险,就是养老、医疗、失业。现在这三大保险,几乎只覆盖了党政事业机关。那么就是说,养老保险只覆盖了就业人口的百分之二十五。政府医疗保险这几年的投入是愈来愈低,只有百分之十七点多;社会的投入百分之二十七的点多;而个人投入超过百分之十五。印度这个国家比我们国家穷,但是印度政府的投入占百分之五十八左右;欧洲国家投入是百分之七十三左右。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这个政府几乎把包袱全甩给民众。那么有限的政府投入又用到哪里去了呢?百分之八十五用到了八百多万干部的身上,就是那些老干部医疗保险,这都是共产党自己有数据计算的,我就不谈了。

最后,我做一个简短的结论。根据我上述所谈的,我觉得我们中国政府已经完全堕落成了一个「自利型」的集团。这个集团的自利性有:分配的自利性,还有立法的自利性。所谓立法常常是一个部门自己立法,立出有利于自己的法,自己执法。那么中国政府在市场经济中间既是制定者、监督者、裁判者,同时自己还要下场参赛。很多官员的家属、亲人都经商,政府还办公司。所以像这样的政府「一身而三任」的所谓「市场经济」,我们能叫做跟美国相比的那种市场经济吗?很抱歉因为我这篇文章还没有完成,它中间还有一些表格、图表我还要绘制。完成以后我会发表的,到时候大家有兴趣可以看一看。谢谢大家。

【编者注】何清涟简历:1956 年生,中国湖南省邵阳市人。1983年毕业于中国湖南师范大学历史系,获历史学学士学位;1988年毕业于中国复旦大学经济系,获经济学硕士学位。曾先后在湖南财经学院,暨南大学经济系任教。曾供职于《深圳法制报》社。1999年6月14日被美国《商业周刊》(Business Week)“亚洲之星”专号获选“亚洲之星”(50 Leaders at The Forefront of Change,THE STARS OF ASIA);1999年11月28日被中国的三联生活周刊列为影响中国的二十五位时代人物之一。2000年因发表于《书屋》杂志上的《当代中国社会结构演变的总体性分析》一文而受整肃。2001年6月中旬被迫离开中国。2001年9月至2002年6月,在美国芝加哥大学做访问学者;2002年7月至 2003年6月,在美国纽约城市大学斯塔腾学院做访问学者;2003年9月至2004年7月,在普林斯顿大学做访问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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