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的时候回国探母,非常想圆的一个心愿就是想见见我的小学老师黄LM,三十多年没见了,不敢说她是否还记得我,可在我的心目中,这位充满活力的我们当年QS小学的大队辅导员却是我永远感怀的人生良师。当我听说她已经离开了QS小学,而我又无法联系到她时,我是带着一份惆怅的心情回到美国的。后来,我姐姐从越洋电话里告诉我,她看到黄老师写的一篇校庆回忆文章里提到我们当年演的节目,我就去QS小学的网上浏览了一下,在那里,我赫然发现她的照片!透过岁月的风霜,从她那眉宇间的英气中,我看到的她还是风貌依然,青春犹在!我惊喜,四十年前的至深印象居然还能这样清晰地跃然眼前。。。
我很幸运,童年求学的路上有过这样一位敬业的老师,也因此有了许多甜蜜的回忆。我,就是黄老师回忆文章里得一等奖的自编诗朗诵《小英雄—戴碧蓉》中的领诵者“戴碧蓉”,那是她给予我童年自信的一次难忘经历。
我读小学时是文革初期。我那时住在南方一所叫ZD的大学家属区,ZD座落在市郊,除一面临山以外,周围全是田野。QS小学就建在田野中间。大学附近有四个生产大队。QS小学的主体是ZD子女,其次就是这四个生产大队的农民子弟。记得我们进小学时要填一张表,里面有一项是家庭成份,老师告诉我们可填父母之一的职业,因我父亲经常出差,填表自然得咨询母亲。那时刚兴家庭成份的概念,许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成分应该算什么。我母亲是ZD大学教师,人们一般称在ZD工作的人为 “ZD教职员工”,但我母亲当时被调到系里干行政工作,并没有教课。我母亲是个非常诚实的人,看着这职业就不知道该怎么填了。她在念叨了“教职员工”几遍之后,说,“我现在不算教师,不算工人,那就只能算职员了。”,于是“教职员工”的中间两个字“职员”就成了我的家庭成份。没想到,这个成份居然使我沦为了“三等公民”。文革中对学生家庭成份特别敏感,“职员”很容易被认为是旧社会的银行职员,或旧政府的公务员之类,大概比资本家稍好一口气。如果那时老师对家庭成分不好的学生好一点的话,很容易被人说成是“阶级立场有问题”。有些老师为避免麻烦,就“宁左勿右”。那时,我们班凡是由老师推举的班干部或荣誉之类的好事,都毫无例外地属于“贫下中农”子女。
比如说,进文宣队,就是由班主任挑选或者由高年级的队员挑选,班里有不少同学都是文宣队员,属于“二等公民”的教师子女有哥哥姐姐邻居是高年级队员的也有机会入选,剩下的不是家庭成份有问题的人,就是表现有问题的人了,而没能入选文宣队的人也因此被参加文宣队的人看不起。当成绩优秀,表现良好的我发现自己属于剩下的人时,心里的自卑就不言而喻了。好在“坏”景不长,当时在QS小学担任大队辅导员的年轻教师黄LM,就似乎不在乎这一套,在她那里,才能和表现是她挑选学生的标准。她的这种价值取向不仅鼓励了学生积极进取,而且,也渐渐营造了一种学生间平等相待的公平环境,使得派性严重,”成份论”猖獗的文革社会风气对学生的影响大为减少。当时的QS小学是全市风气最纯朴的一所学校,对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因为后来我参加过市里的故事巡讲团,去过许多学校,也参加过区运动会,接触过许多其他学校的学生,我有亲身比较。
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参加“戴碧蓉”表演的经过。
那天,有个男孩通知我去见黄老师,我的班主任姓王,用我们当地话说这两个字“黄”“王”,听起来是一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直觉就是黄老师叫我。我就去找她了,一直找到文宣队排练的教室,不想被几个学生不友好地堵在门口,
“我们文宣队开会,你来干什么?”,说话的人一脸的牛气。
“黄老师叫我.”
“哪个黄老师呀?你搞错了吧?该不是你们班的王老师吧?”几个人开始嘻笑,仿佛在嘲笑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我真懊悔没有把“黄”“王”问清。正在我尴尬地准备逃走时,黄老师来了,一句“是我找她。”就把那帮学生闷了。黄老师浓眉大眼,在学生中颇有威严。
参加会的有同年级的,也有高年级的,老师让大家轮流朗读一段课文,然后开始挑选读得好的学生。老师报名字,让大家举手表决。我的名字被第一个叫到。谁想到,还没有等表决,有个学生就叫了起来,“她不应该被选上!”
“为什么?” 黄老师问。
“她不是文宣队的!”
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那一霎那,自尊心颇强的我脸上一阵发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黄老师瞪了那学生一眼,那学生赶紧改口,“她的声音像男伢儿。”
黄老师笑了,对大家说,“她不是文宣队的,可是她都敢在大家面前读得最响,我们是不是都应该向她学习?”
表决时我没敢抬头,但我偷偷地瞄了一眼刚才有异议的学生,发现他也举了手。会后,老师把我单独留下,问我有没有“戴碧蓉”的书,“戴碧蓉”是当时救火车被压断一条手臂的小英雄,我家里的一本故事集里确实有一篇她的故事,我读过很多遍了。记得那天我是以跑步的速度回家取书的。
第二次开会的时候,我才知道挑选出来的人是要参加一个诗朗诵表演节目,而节目的本子就是黄老师自己编写的《小英雄—戴碧蓉》。黄老师让我担任女领诵,戴碧蓉自白的段落都由我朗诵表演。男领诵是比我高一级的张姓同学,主要负责旁白部分。在我们的后面还有一排学生,这是一个集体诗朗诵节目。
黄老师倾注了心血,排练得非常认真,她对我的普通话的发音,语调的把握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一句一句的调整,连动作都手把手指教。在敬业认真的她面前,“挨骂”肯定是免不了的。一句“火车来了!”,由三个小朋友分别念,要求一个比一个叫得急,我是最后一位。几次练下来,她都嫌我叫得不及前面两位急,嘿,把她给急的!
我们的节目后来不仅得到市一等奖,而且成了市里区里各种重要会议的开场白。什么党代会啦,团代会啦,毛选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啦,开幕式的第一个节目,且唯一的文艺节目就是我们这个诗朗诵,使我有机会将市里各大会堂影院的后台都熟了个遍。我们还去过电台录音。我们的节目在市广播节目中播出。
我对这个节目印象深刻,不只是因为我在节目中担任过主角,更因为我被这个主角穿的粉红色凉鞋搞得个“惨”。因为那时为各种会议演出,演出的通知常常非常突然。说走就得走,有时连回家的时间也没有。为有备无患,老师要求我们每天都把演出服装带去学校。可是拖三拉四的我哪里记得住呀?常常睡懒觉起迟了,连上学的书包都还来不及背呢!那时的书包可不像现在的那么大,鞋呀衣呀什么的是塞不进去的,因此,我常常忘记带服装。要演出了,怎么办?衣服裤子还好说,白衬衣,蓝长裤,我们平时就穿这些,即使自己那天没穿,从其她同学身上也能换一件对付。就是这个粉红色凉鞋烦人哪,没处借。文革时期,女孩子平时是不敢穿粉红凉鞋的。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要急出一身冷汗!我知道认真的黄老师是绝对不会对我网开一面的,事实上,她对我比对别的学生要求得更严,如果主角可以随便违规,那她还能怎么要求别的学生呢?好在那时公共汽车的班次没那么多,等车要等很长时间,而学校,家,车站的距离都不太远。我常常利用这个机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取鞋,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车站,很幸运,还一次没误过汽车。我后来得过百米赛跑冠军,也得过长跑冠军,呵呵,大概就是这么练出的。有几次,更惊险。那是因为我忘带了家里的钥匙,而家里又没有人,进不去。我家住二楼,窗子根本够不到。怎么办呢?感谢老天,给了我应变的能力。我家的后阳台和邻居家的阳台是连着的,中间隔一堵墙,邻居家有一位老妈妈,平常都在家。我家有只母鸡挺聪明的,要下蛋时见进不了房门,就会从邻居家进门,再从邻居家的阳台飞进我家阳台,阳台连着厨房,平时是不锁门的。我从母鸡那里得到启发,也试着从邻居家的阳台爬进我家阳台,居然成功了!嘿嘿!我的母鸡“师傅”就这样教了我一招挺实用的“穿墙越壁”功夫!
这种冒险当然是不敢告诉老妈的,但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她。有一次,我们得在中午前出发,老师让我们提前放学回家吃饭。我家是在ZD教工食堂搭伙,这么早,不要说妈妈没下班,连食堂也没开门呢!怎么办?ZD校门口有个面馆,可以吃面去!可是没钱哪。我就在家里翻箱倒柜,总算找到10个硬币------一毛钱。那时候,一碗阳春面就只需要一毛钱。我就喜滋滋地去买面了,好不容易排到了队,递进钱后,那收钱的老师傅却说要一毛一一碗,问为什么,他说你没看布告吗?现在面改用漂白富强粉了,所以要多加一分钱。我傻眼了,就差这么一分钱我就得挨饿了。就在我不知所措之际,幸好旁边一位叔叔递过来一分钱,使我买得了那碗面。我将这件事说我妈听时,她乐了,说,真是“一分钱难倒一个英雄汉”哪!顺便教育教育我,以后要向那位叔叔学习,能帮助人时就尽量帮一把。当然,那以后,家里抽屉里的零钱也多了起来。
我长大后还好几次被急着找凉鞋找零钱的梦惊醒,我想,小学时的这次演出大概在我的潜意识里根深蒂固了。
我到小学高年级后,黄老师又给低年级的小朋友排练了一个《心红苗壮》的舞蹈。她把我叫去当她的助手,负责管理小朋友的服装和道具。那节目也是演得挺成功的。那时候,她要给这么多小朋友化妆,有时怕来不及,也教我怎么化妆。我大学毕业后在一家研究所工作,中间被抽去省轻工厅工作过一段时间,省轻工厅工会组织过一次全系统的文艺会演,记得我当时给一位演独奏的造纸工人化了个浅妆,那位沉默寡言,一脸冷峻的年轻人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正眼看我。我寻思他一定是对要化妆不满。没想到,演出结束后,他突然叫住了我,说,“你知道,你刚才给我化妆时,我想到了什么吗?我想到了小时候妈妈给我洗脸时的感觉,想到了我小学时的老师给我化妆时的感觉,我已经有好多好多年没有体验到这种感觉了。”说这些时,他的眼睛红了,声音也哽咽了,一霎那,我的眼睛也热了,因为我也想到了我小学时的黄老师,还有我中学时的吴老师,心中也涌起了被她们化妆时的那种感觉,那真是一种无以言表的感觉呵!那温暖的手在你脸上的轻轻抚摸,那近距离端详的专注眼神,那微笑里浸润的母亲般的慈爱,那从灵魂深处传导给你的执著和认真,才真正是在我们潜意识里根深蒂固了呀!
是啊,一生难忘,我们童年的梦想,童年的经历,童年的感觉!
是啊,一生难忘,我们童年的老师,童年的母校,童年的启导!
也许,当黄老师看到我这篇回忆时,也能体会到她的学生心灵深处那根深蒂固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