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香保的雪 岁末的雪

  临近年关,电视新闻里看到北半球北纬40度以上无处不飘雪,先是西欧中部东欧中东部,然后是亚洲中国北方诸省,美国北部及加国全部还共享了30 年罕见的雪宴。雪情雪景融会贯通了我的记忆,让我怀想起几年前的岁末,那场伊香保的雪。

  

  那年岁末,驾车驶入群马县境,乌云压住远方的山岭,仪表盘上的车载音响图标开始跳跃,音乐如风雪一般徐徐飘起。黄昏时分,行至山地平原交界地带的小町伊香保。

  

  本来的打算是要翻山越岭去西北山区里的草津(KUSATSU),那里的硫磺泉全球称冠,是百多年前被德国大夫Bälz博士推介给外部世界的。可是到了山前的伊香保,才听说西部一场大雪封山封了西行的路。我们心有不甘,跃跃欲试,由东向西横穿伊香保,驶向町西县道盘山的路,还没开多远,终于在一处三岔路口,被一个告示牌挡住,牌上写:

  草津的温泉很精彩,
  草津的大雪很无奈。  
  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相约在冬季雪覆的山脉?

  前方的路太凄迷,
  难以往北也无法向西,
  迎着风还下着雪,
  今夜不如留宿在此地。

  

  今夜看来只好留宿在这里了。我哼着齐秦的校园歌曲,扭回头往三岔路口的南面瞅了瞅,但见马蹄形山坳前一片杉树林下,闪出一座崭新精致的建筑,廊下门梁上书金字招牌:Tokyu Villa 。东急维拉。待我停好车,欲进大堂,却见二道玻璃门上贴了张白纸黑字的通知:今日満室!

  夕阳西沉,眼见即将黑灯瞎火,无处可住怎么办?这时,一辆中巴停在维拉门前,中巴里的团客下车鱼贯而入,最后剩下司机,问我朋友你从哪里来?得知我们是中国人,他显得挺高兴,满脸堆笑说:好办好办,我把部长叫出来,我觉得他会帮忙的。随后,他进去,换了位西装革履领导模样的和善长者出来,长者谦虚地打招呼递名片,名片上写着他是这里的部长。他说今天虽然满室,但大雪封山,天色将晚,可以运用特权,腾出一间专供进膳用的贵宾包间,临时为我们改做客房。我们谢过,他便唤来几位欧巴桑去布置客房。

  在欧巴桑们忙活其间,他就陪着我们聊天。他说他一向高看中国人,低看韩国人,且说不出个什么子丑寅卯的道理来,反正就是这样,哪怕是见到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中国人,或者是见到表面彬彬有礼点头鞠躬的韩国人,还是不知不觉地习惯了往高看中国人,往低看韩国人。他说也许归根结底是这两个国家的历史文化背景通过人身上透露出来的截然不同所至吧。

  听他一席话,我觉得新颖有意思,不由想起过去一位韩国同事,他曾很不舒心地问大家:为什么报纸电视一说起你们国家我们国家还有日本这三个国家的时候,你们就非要说“中日韩”,日本就非要说“日中韩”呢?为什么老把我们大韩排在最后呢?大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才好,只能整天看着他为此难受的样子。

  客房准备好了,待我们进得房间,看见墙边摆设了大屏幕的电视机,榻榻米中央放置了取暖用的炬燵(Kotatu) ,押入(Oshiire) 里整整齐齐摞好崭新的鸭绒挂布団(Kakefuton),如味噌汁(Misoshiru)一般柔软,还有敷布団(Shikifuton),留待餐后泡温泉时,欧巴桑进客房来铺垫。而桌上则堆满了煎茶咖啡点心还有各式御摘(Otumami),配了一套精致的茶具。

  欧巴桑点头哈腰将海鲜套餐端入客房,生猛刺身一番搾,吃罢酒菜喝过茶,再穿上挂在洋服柜里的优喀她(Yukata),走进维拉楼下的露天风吕和大浴场,一个欧巴桑带着一个欧捏桑不时地在浴场里走来走去,在一群赤身裸体里脊滑不溜秋泡着温泉的大小老爷们儿们身边擦擦这个清理那个,看得我不好意思,忙将手中的小方巾遮住身体的中心也是重心之处。

  伊香保温泉乡历史久远,发现于1千2百多年前,比草津的要早上许多。夏目漱石常来这里泡温泉疗养,在石段街上走来走去。这里的温泉有两种颜色,一种是茶色的,叫黄金汤,另一种是无色的,叫白银汤。当地流传的说法是,女孩子家如果常去泡的话,容易受孕,如果天天去泡的话,有可能像下猪崽儿似的生一堆出来。

  次日晨,爬到床头,掀开窗帘,才看清窗外山坡的雪有多大。但见伊香保的雪,山蘑菇大的雪花儿,飘飘洒洒,漫天遍野,飞舞柔曼,色泽纯洁,是冬雨的表姐?还是报春的使节?古诗《万叶集》里就出现过的伊香保,她的雪片如蝶,她的雪景在我眼里,是如此的婉约!

  

  出了维拉,拐过山坳,回到镇上,若说雪中即景,即是颇具历史景观的小石段街,小街建于大约 400 多年前,街长300米 ,石阶360级,拾级而上,两侧排满了旅馆、饮食店、土特产品纪念品店,途中有几个地方透过玻璃可见山上的热泉顺着管道流入各家小旅馆的样子。

  

  攀登在这条石段街上,雪花不断飘落在我的头顶,化成雨水淋湿了头发。温泉池中升腾而出的热气,和着人们的哈气,升向山麓,升向空中。透过伊香保的雪,我看出了她的浪漫色彩,了解到那个景仰托尔斯泰,还远赴莫斯科拜访过托翁的作家德富芦花。一百多年前,他也曾来到这里,在伊香保的雪色中,写下了悲情小说《不如归》,结果这里又成了热恋男女喜爱的温泉乡。后来,小说被改编成了舞台剧,又受到辛亥革命前夕的国内文人的追捧,被林纾和马绛士译成了中文,作为新派剧的代表作,在上海滩公演了好一阵子。

  告别伊香保,上了高速,才一两个时辰,车至前桥,早已是一片阳光普照。多少年来在多处有过与雪过年的岁末体验:在冰雕的哈尔滨,在滑雪的惠斯勒,在一棵苹果两把焰火的曼哈顿,在鬼魅魍魉的蒙城凯瑟琳,在三八线板门店南数百米的地下道里。。。纵然是新奇或离奇,然而,唯有计划外的伊香保那场岁末的雪,埋在我的记忆中,定格成了一个清馨而婉约的格调。

  

闲人Filiz 发表评论于
把几年前的岁末雪写得恍如昨日,可见那雪的格调多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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