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还躺在姑母家地板上的那张又厚又硬的台湾竹席上睡午觉,满头满身的汗,“像从水桶里拎起来的一样”,夏日午后的烈日照在了脸上,扭来扭去还是躲不过去,只好坐了起来。
表姐拿来一条浸过热水的毛巾过来在我的头上身上擦了一遍,然后又到厨房去为我盛满一碗绿豆百合汤,逼我喝下去,我不喜欢,因为那百合有一点点苦味儿,只把汤很快地喝完,然后一点一点地磨叽那几片百合,有时甚至恨恨地想:表姐们一定也喜欢喝汤,不喜欢嚼百合,所以故意捞底,把百合都给了我,要不然我为什么总也吃不完?
然后表姐打开琴盖开始练琴,我就跪在吃饭桌子前头的大椅子上头就着桌子用撕下来的台历叠飞机,我会叠至少两种飞机,叠完就举着在房间里飞来飞去,要么,就自己转圈子玩儿,看小裙子开出一朵朵喇叭花来就高兴,下一次就更用力,转得更快些,好让”花“开得更大。伴随着的就是莫扎特,贝多芬,巴赫,肖邦之类的音乐,当时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些伟大的名字,只是,这些不甚动听的音乐对我来说,是天经地义一般自然自在。
实在无聊了,就往窗外望去,梧桐树宽大的叶子在太阳光底下一点一点地闪着金光,楼下青柯姐姐的爸爸坐在树底下的一张躺椅上打磕睡,一把蒲扇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家的猫咪就蹲在他的脚边上用爪子洗脸,我把一架纸飞机掷出了窗外,然后趴在窗台上看,只见它忽上忽下地飘飘悠悠地落在了楼下人家院子的角落上,此时耳边正传来一串从高到低滚动而下的音符,像极了我的纸飞机飞行的轨迹。
我小时候是个孤独又自闭的孩子,胆怯,害羞,见生人害怕,甚至害怕和我同龄的小孩子,父母不在身边,没有兄弟姐妹,表姐堂兄们都比我大十几岁,我习惯于一个人玩儿,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幸好音乐早早地加入了进来,像个看不见的玩伴,音乐本身可能就适合个性自闭的人们吧,在音乐当中不需要交流,或者说,听众只跟音乐本身交流就足已,和不熟悉的人交流让我紧张不安,似乎别人都对我有着敌意,善意的玩笑都会让我羞得藏起来哭上一气。
最最让我尴尬的是我的父母,一年才见他们一次,每次都让我非常不开心,因为我必须当着大家的面叫那两个陌生人“爸爸”“妈妈”,还必须大声叫,否则就过不了关,被他们带着上公园更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他们见有小孩子在游乐场玩儿,就假定小孩子一定喜欢滑梯转椅,因为我小,所以就必须喜欢,于是命令我也去,而且非得跟别人一起玩儿,否则就不给好脸色看。
还假定小孩子一定喜欢蹦蹦跳跳,我不喜欢就是不对头,可我此时脑子里可能正在回忆一段听过的旋律,或者想别的事,他们不能懂得,我也知道不能跟他们说实话,说了实话的结果比不说更要遭上十倍,逼急了只有眼泪汪汪,最后打发我的有可能就是一根冰棍,可是天晓得我并不喜欢吃冰棍!拿在手里一路走一路滴滴答答,妈妈见了更烦燥--------现在说起来,我小时候很乖很听话,其实都是假象,都是委屈自己讨好大人的假象。
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躲在一个角落看书,或者听人讲话,不想被任何人注意。
自我世界,或者说,幻想的天地很可爱。
直到今天我仍旧不喜欢和家人说话,说多了就烦燥,因为他们不能理解我的心思,却能长篇大论地写小说写文章,和见过或者没见过的朋友聊天,讨论,甚至吵架,他们能理解我吗?假设他们能吧。
真正能的大概就是这些从小听惯了的音符了,其实也不过是把我带回到了童年,让成年了的我看到了那个自闭害羞的小女孩----本真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