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传略(4)
殴冶听得目瞪口呆,他何曾知晓白虎身后有这许多奇事?然以此即让他为白虎抵命,未免匪夷所思,可究竟何处不对,殴冶又说不清,至于一尸两命云云,当时情急,为救文种,哪里还管得了许多?本为了找女郎中而入楚,今女郎中未见影子,倒碰上个女煞星。一想到自身不一刻就这般糊里糊涂交待了,再也见不到娘亲,殴冶不禁“哇”地一声,涕泪交流。
那少妇也未曾料到能拳击猛虎的壮士竟会突然嚎啕大哭,一时也手足无措,心里早想得数十条折磨殴冶以出气之法门,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把那短剑往桌上一掷,一跺脚道:“你...你...我...我...到底叫我怎么样呢?”往凳上一坐也陪着垂泪。
忽听门外一人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便只这般对着哭下去,怕是真要一尸两命了。”
那少妇大惊,以为殴冶帮手到来,抓起短剑,跳起身来,提住殴冶,把短剑横在其颈间,喝到:“何人大胆偷听?”
门开处,走进一高高瘦瘦男子,斜背一柄长剑,灰衣草履,山羊须,也看不出究竟多大年龄。往那少妇躬身一揖,微笑道:“原来是伯益之后,久仰。老夫申鲍胥。”那少妇略一沉吟,道:“申鲍胥,大名鼎鼎的游侠申鲍胥?小女子名叫胜邪。”边说边撤下横于殴冶颈中短剑,改顶在殴冶腰间,丝毫不敢放松。
申鲍胥微微一笑道:“幸会。老夫游则游矣,侠则未必,难得薄名竟达此乡野之间。令祖所传驯兽之术,果然登峰造极,连老虎这般猛兽都被教化得如猫般温顺。只是你如何咬定那白虎被此小哥打死了呢?”胜邪道:“每天日落,那白虎必来一见,两年来从未间断。今已至三更,却屡招不至。若非遭了不测,焉能如此?”
申鲍胥点点头,盯殴冶凝视半晌,又摇摇头:“说是你拳击了白虎,总难信实。如此雄武之人竟会在一妇人挟持之下痛哭流涕耶?”殴冶便大不服气:“妇人如何?折妇人手里的男子还少么?那申公巫臣、那子反将军岂非皆折女子之手?”
申鲍胥一怔:“想不到小哥还是位满腹经纶之人,失敬。”殴冶便满心期望鲍胥做他救星:“但请先生评理,老虎吃人白吃,人打了老虎倒偿命,天下可有此理?”申鲍胥笑笑:“今日之事么?说无理也无理,言有理也有理。小哥既读过史书,当知越国因何而得国;当知越君各年春秋赴会稽所为何事。”
殴冶两眼茫然:“我...我如何知晓?”申鲍胥面露诧异,观殴冶不似装假做作,便问道:“你不知乎?会稽古称茅山,乃大禹崩葬之地,其墓在焉。大禹传位与伯益,伯益避在萁山。夏启即天子位,治国于夏。以下五世而至帝少康。少康恐禹祭祀断绝,乃封其庶子于越,号曰无余,此乃首位越君。越君使命,即为供祭大禹之墓,是故越君春秋必至会稽祭祀。‘禹墓不得保’实意为越国之灭。如此看来,女娲大神所言,越国似有亡国之虞,白虎所引独臂之人得其宝而保越国周全。白虎现身之日却遭你击杀,保全越国之人便没了着落,你且说你该死否?”
殴冶只听得目瞪口呆,不自觉侧头去看那少妇胜邪,胜邪狠瞪他一眼,吓得赶紧把目光挪开。
申鲍胥忽哈哈一笑,道:“老虎虽逝,小虎尚存,祖训曰白虎,却并未提老小。”胜邪全身一震:“小...小虎?”申鲍胥正欲言语,却见里屋行出一个两三岁的女娃,两眼惺忪,显是刚醒,迷迷糊糊只叫:“娘...”胜邪生怕女儿看见自己持剑挟质,飞快划断缚殴冶之索,扔下短剑,抢上前去,一把抱起女儿,转身,让女儿面向里屋:“娘在呢,宝贝儿乖...”
申鲍胥便道:“老夫适才于山下经过,见一大腹白虎,踉跄而行,终于不支,仍奋力望此方向挣扎。老夫穿林跟去,一探之下,才知其已受重创,似为重锤之类钝器击碎下颚,损及头骨。一时未死乃因一念护腹中胎儿之故。然所受重创震动胎气,立时即会产仔。老夫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助其产下一虎婴,全身雪白,不甚足月。倒颇费事,竟花了好几时辰。那雌虎产下仔儿,终于力竭而逝。临死仍企图奔此方向,老夫便疑其巢穴当从此途,一时兴起,带了那虎崽便行上山来,不想见了你二人...”
未等申鲍胥话毕,胜邪便一叠声问道:“在哪里?在哪里?”申鲍胥道:“即在门外。”胜邪抱着女儿就往门外抢。殴冶拾起短剑收起,与申鲍胥一同跟出。
门外地上有一布囊,却是申鲍胥拿自己袍子包了虎崽。胜邪急欲打开布囊,手中却有病儿,手滕不出。申鲍胥便伸手道:“你是此道方家,虎崽真真造化不小。放不放心我帮你抱女娃?”胜邪略微犹豫,心思此人颇有侠名,且对一只虎崽尚存善心,当非奸邪之辈,遂将女儿递过。女娲病未愈,萎靡,昏沉沉伏申鲍胥肩头。
胜邪便开布囊,果见一团雪白之物。那虎仔体毛已干,眼却尚未睁开,四肢微颤。胜邪检视虎仔周身,道:“大体尚好,只是雌虎已死,不得虎乳。不过此山野猿甚多,三两只恰正哺乳,采些来倒不难,可保虎仔活命。”申鲍胥笑道:“自难不倒伯益之后。有甚差遣,我与此小子自当效命。”殴冶见自己终于不必为雌虎抵命,如释重负,大舒口气,也忙不迭点头应承。
胜邪看他一眼,目光便柔和许多,大不似适才刀锋般锐利,问道:“小子,你叫甚么?”俟殴冶报上称呼,又道:“事不宜迟,胜邪即可便入山采猿乳,约需半个时辰,烦申先生照看小女。殴冶小子,你不是力大么?便罚你去将那虎尸驮上山来,谁许你打死了她?抛其尸于荒野,只怕为野兽吞食。”
于是分头行事。殴冶循鲍胥所指方位,寻得那虎尸,火把之下,仔细探视其下颚,竟亦惊诧于自己一击之威,情知左臂之疾已更甚了,不免忧心。虎尸甚是沉重,饶是殴冶体壮,也只得行行歇歇,及至胜邪茅屋,已近五更。胜邪果然于驯兽深得其法,业已采得猿乳喂虎仔饮下,那虎仔只是酣睡。
手抚那雌虎遗体,胜邪不禁泪眼婆娑。奈何女儿有恙,只得去陪女儿安睡。
未及两个时辰,天已大亮,殴冶被申鲍胥叫起,见胜邪又独自抚虎尸垂泪,不禁歉然。申鲍胥劝道:“如此神物之体,留于凡尘终觉亵渎,唯有火化,助其回归天位。”
于是架起柴堆,安虎尸俯卧其上,烈焰滕起,那虎尸便在祝融掌中化为灰烬,却留下二珠,豆粒般大小,非金非石,晶莹剔透,日光之下呈五彩。胜邪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