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的秘诀
2009-01-02 11:42:43
大师是学有大成的专才,能有机会向大师请益自然是学人的幸运。闲话也幸,同事中正有一位是学界公认的大师。 老先生学术造诣高深。他发表期刊论文过千篇,在专业内诸多领域有基础贡献,也因此获得过很多荣誉,包括象征终身成就的总统奖(National Medal of Science)、以及跨专业和专业内的奠基人奖(Founder Award)等一批份量很重的奖项。老先生的学界地位崇高,堪称是“教授的教授”。赶上他逢五逢十的寿辰,数千人出席的全国性的专业大会上有专为他庆祝的研讨会,富有盛誉的学术期刊也会为他的寿辰出专刊。 对老先生是久闻其名,但第一次见到他却是来系里面试的时候。当时对他最大的惊诧是一个人如何能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要知道,在多数研究型大学,通常能发表过百篇期刊论文就已经是很不错的教授了,要发表过千篇期刊论文如何让人想象。所以在半个小时约见将结束的时候,问了他一个萦绕已久的问题:“您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哪里有什么秘诀啊!”老先生回答地很爽快。对于这样的回答我怎能甘心,于是就“循循善诱”:“您看啊,您取得了专业上别人无法取得的成就,怎么也得也些窍门吧?”被缠不过,当时老先生的身体也稍有不适,他咳嗽了一下,涨红了脸,一手拍了下桌面,脱口而出:“坚持(persistence)!”我赶忙起身帮他拍拍背,关问下他的身体,然后就告别了。出门后还很怀疑,难道成功的秘诀就是坚持这么简单?!面试之后给他寄过张卡片,大意是:以前没有作为您的学生的幸运,将来如有幸成为您的同事,希望能象学生一样向您学习。写这样的话当然不是逢迎,就个人经历而言,同每一个杰出的专业人士相处中都感受过杰出的品质。老先生是大师,自然有大品质。而我最挂心的还是他成功的因由。 老先生是位朴实的长者,在年纪和专业上都长我两辈,但却非常平易。所以来到系里上班后,有闲暇时偶尔会去他的办公室聊天,也籍此想更多地了解老先生以解答他的成功。老先生在办公室时房门总是半开的,里面没有交谈声时,我会敲下门然后应声而入。基本上每次老先生都在读文稿,招呼我坐下后,文稿也放下,就很和气地说话,聊完后也会目送我离去。自然,常常会聊聊他手上的文稿。老先生告诉我,每份文稿发表前会改很多遍。我的反应是这样太花时间,如何可以完成很多稿件?老先生解释说,学生每次反馈的文稿他都会在24小时内给予回复,也就是改完一遍或提出结构性修改意见。这让我很吃惊,相对于他常常每年三、四十篇论文的发表量,这样的工作强度非常大,但他却能一向如此。 为什么老先生能够几十年持续地高强度工作呢?这样的疑问也引导了我对他工作方式的兴趣和观察。老先生今年已是八十三岁高龄,仍然在全日制工作。每天六点准时起床,八点准时到校。到校后老先生会用走楼道的方式锻炼。曾经有一天找他有事,正好赶上他撑着拐仗在走楼道,于是就陪他走上一圈也顺便谈事。这一圈绕过两个联体大楼的楼道,总长大约有三百米。老先生告诉我,他每天要这么走六圈,这也是医生的叮嘱。每天大约十时许,老先生会进餐。按他自己的说法,这是brunch(breakfast + lunch;早午餐)。一次去他办公室时正赶上他在用餐,也就坐下看他吃饭,也聊到他的brunch。这brunch蛮简单,几片夹肉面包,一杯牛奶,以及两小袋水果。但准备得很细心,装袋的苹果都是削过皮、去过核后切片的。老先生骄傲地表示,brunch是自己老伴为自己准备的。用完餐,老先生一直工作到大约下午五点。在每天的工作时间里,他会同每一位学生问及工作进展、展开讨论。每天离开办公室时,老先生都会带着文件包、装上一些文稿回家阅读。 八十多岁还在全力以赴地工作!这是如何的专业精神!了解老先生后不再对他的成就惊诧,但却深深感佩他在专业上的坚持。老先生是东欧移民,年过四旬才来到美国,也由此开始了辉煌的事业。老先生在东欧时,按他自己的话说,是一分钱的科研经费也没有,所以他最初的研究很理论化。来到美国后才开始展开实验研究,但他实验室的仪器条件一向并不先进。老先生反复说:最好的科研通常都不是在仪器设备最先进的实验室完成的。于此,我至今还将信将疑。但老先生自己的实验室确实完成过最好的科研 ---这里研发出的材料曾经广泛地用于 IBM的电脑,这里研发出的材料也曾创造过氢气储存律的世界记录。老先生通过自己展现了一个工作奇迹:在他六十到八十岁的二十年间,他的论文年产量在持续增加!但如果当面赞叹他论文发表的出色成绩时,老先生往往会表示自己的过千篇论文还抵不上爱因斯坦的一篇论文。闻者也只能微笑与对。老先生的一间实验室的门上贴的正是一人高的爱因斯坦摄影图片---两鬓斑白的他微笑着在风雪中行进。 诚如老先生所言:坚持(persistence)是他成功的秘诀。他的坚持意志力之强或许与他生于忧患、以及他的恩爱家庭息息相关。老先生幼年时祖国经历过纳粹入侵,因此曾经度过一段很艰苦的岁月。他说过,面包是他的最爱食品,因为他至今还记得幼年时挨饿、想吃面包的感觉。他做过童工,每天要搬十几小时砖头。纳粹被击败后,他才有上大学的机会,但也很艰苦,每天来回要走一、二十里路。在大学里,他认识了他现在的老伴。他的老伴如今也是位很和蔼的老人。去过他们家一次,老太太聊到当年老先生很辛苦地追求她两年才获得她的青睐时满脸荡漾着笑意,而老先生这时笑容中不乏腼腆、眼神也闪过一丝羞怯,好象又回到当年。老两口恩爱了六十年。雏凤清于老凤声,大师的孩子们也是不同凡响。一次同事间家庭聚会时,老太太骄傲地说起他们的儿子已经是一所知名大学的副校长了,但同时也谈到老先生对儿子学而优则仕一直耿耿于怀,因为老先生一直以为做科研才是学人的本分事。 老先生一向提携后进,对我也常有勉励。但我却总感惭愧和怀疑,因为自己一向非常散漫和疏懒。“上士闻道,勤而习之”,自己虽然未必是“上士”,但很希望能够克己、真正学习到老先生的坚持精神。并不设想企及那么高的学术成就,但如果不能具有那份精神,总感问心有愧。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在我的心目中,老先生就是一位英雄。适逢新年,作文记之,也为自勉。 如是,如是。
芝竹 发表评论于
2009-01-04 08:17:51
大师的精神令人肃然起敬!坚持,说说容易,真正做就难了。因为这个世界诱惑太多。读了文章,使我想起我的一位老师--陶瑞荣先生。当年,文化大革命时,举国上下宣扬“读书无用”,陶先生却反其道行之,每天谆谆教导后生:趁年轻,多学一些,将来会有用的。朴实的话语,直到今天,回想起来,仍觉受益非浅。可惜,这么多年来,想与老师联系,却寥无音讯!在此,请允我借闲话宝地,寻找陶先生。陶先生70年代在上海教书,专业教英文,课余教历史,地理,社会学,经济学,只要想学,他什么都教,而且不收分文。他本人不是上海本地人。请有陶先生消息的朋友与我联系。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