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你的项链已经拴在我的心上了!”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异数,近半数公民赞成独立,年轻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国庆节” ,只要你到亚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们要求独立的狂热气氛,”魁北克万岁!”的口号一呼百应。魁北克人还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开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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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你的项链已经拴在我的心上了!”

一个星期日的上午,我拿着两块银圆到黑市上去卖。由于物价一日几涨,没有人敢把钞票留在手里,两所学校发给我的薪金都是面粉,我要卖掉面粉,把暂时不用的钞票在黑市上换成银圆,用钱时再把银圆卖掉。这是当时北平市民普遍的理财方式。黑市上人山人海,男女老幼,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买有卖,其中更不乏从中牟利的银圆贩子。我拿着两块银圆在人群中游荡,一位珠光宝气的太太走到我的面前问:“你有多少银圆?”显然是一个收购大户的口气。我说:“我只有两块。”她“哎呀”了一声说:“您是先生吧?”我一楞,抬头端详这位俏丽的太太,并不认识。我说:“我是姓郭,不过不知道您怎么认识我?”她说:“嗨,不认识了?我是你的学生,李玉蕙。”我失声叫道:“你是李玉蕙?”李玉蕙该有多么熟悉呀!兴国中学剧团里的女主角,排戏的时候,我和她打的交道最多,三年不见,她已从一个活泼的女孩变成雍容华贵的太太了!

她打量着我,也不无惊愕地叹道:“先生,您变得太厉害了,怎么这样憔悴!也显得苍老多了!”她一拉我说:“咱们出去走走。”

我们走出了拥挤的黑市,信步走进宣武门,向右拐进南城根,正是我走惯了的南堂中学所在的那条靠城墙的胡同。这儿几乎没有车辆行人,是散步谈心的好去处。

李玉蕙问:“有本《绿色信号灯》是你的大作吧?”我说:“不错,只是小文章不是大作。”那是最近我把两年来发表在《太平洋》杂志上的几个短篇小说汇集成一个集子,由大成书局出版的。我问:“你见到了?”她说:“我在西单的书肆看见的,买了一本,我想一定是你的作品。即使不是,冲着这个名字我也要买。不过还没来得及拜读呢。”我说:“谢谢你。”她咯咯地笑起来说:“你还谢你这个调皮的学生吗?你忘了我的恶作剧了?”我不解地问:“什么恶作剧?”她咯咯地笑着说:“你忘了,我叫你当众洗脸!”

哦,想起来了,那是有一天,我刚下课回到宿舍,有七八个女学生涌了进来,领头的就是这个李玉蕙,大部分是剧团里的,郭冰清也在其中。她们围着我的桌子,有人拉开抽屉乱翻。我问:“你们翻什么?”李玉蕙在一边佯装好人:“喂,你们翻什么?先生抽屉里有秘密,不许翻!”大家叽叽咯咯地笑着,有两个学生从脸盆架上端起我的脸盆就出去了,不一会儿,打来一盆热腾腾的水,又掀开肥皂盒,把毛巾铺到水里去。李玉蕙对我说:“先生,你敢不敢当着我们的面洗脸?”我一直静静地看着她们,猜不出她们要玩什么把戏。听李玉蕙问得可笑,我说:“洗脸还怕人参观?”我心想:我正需要洗脸,我还带着一头一脸的粉笔末儿呢!有这么多的丫头来周到地伺候,还不是大美事?于是我搓上肥皂痛痛快快地大洗一通。等我擦干脸抬起头来,只听李玉蕙尖叫道:“哎呀,更红了,更红了!”大家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大笑,还有人鼓掌。我莫名其妙地问:“什么更红了?”李玉蕙才解释说:她们之中有人认为我的面色不是天然的,而是经过了化妆的,也有人不信,就打了赌来设计验证一下。

李玉蕙也陷入回忆之中了,笑道:“那次叫你当众洗脸是我出的主意,我不相信你化妆,我觉得那种猜疑有损你的声誉,我要证明给她们看。”我说:“那,我更该谢谢你了。”

我们走到北新华街,那儿新开了一家西点店。李玉蕙说:“咱们进去喝杯咖啡。”我有点儿犹豫,身边只有两块银元,还没有卖出去。这种消费也不是我现在的条件所能支付的。李玉蕙显然猜到了我的心思,笑着说:“学生请先生吃杯咖啡还不是应该的吗?”我听着就更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推了我一把说:“快请吧!”我这才有点难为情地踱进店里去。我们在一个车厢座儿里坐了下来。她点了两杯咖啡,两份黄油西点和一盘奶油细点。

我们谈到了一些往事,她讲了许多同学后来的情况,唯独没有提到郭冰清,我很想问问郭冰清的下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何必再去翻动那些应该忘却的旧梦!她谈到她自己,兴中毕业后考进了西北大学中文系,念了两年,遇见了“他”就结婚了。她没有说明“他”是何等样人。算起来她结婚的时间比我早。她问到我离开兴中后的去向。我简略地叙述了一遍,她惊讶地说:“走了那么远?真是‘八千里路云和月’啊!难怪听不到你的消息呢!”她说她以为我一定在西安的某一中学里教学,曾去过几所学校打听过。真难为她了,当初在剧团里和我接触最多的是她 ,我却没有觉察到她竟是那样关注我!大概就因为我的注意力完全倾注在郭冰清身上的缘故吧!她的话引起了我多少感慨。

她问:“你太太一定很漂亮吧?”我说:“恰恰相反,与漂亮无缘。”她起初不信,说我“言不由衷”。后来说:“如果你说的是真话,其实对你更好,她会始终如一地爱你的,你会一生都幸福。”

她说她很快就要离开北平,战事已经逼进北平了,她随“他”到南京去,也许会出国。听起来,那位“他”不是大官就是富豪,也许是阔少。

不经意间,时间已近中午,我心里有点发慌,我还没有完成任务,家里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料理,我的时间应该以秒为单位计算,这样一坐两个小时,实在太奢侈了!我回去将如何交代?我只好对她说:“实在对不起,我该告辞了。”她看一看腕表抱歉地说:“哦,耽误了您太多的时间!不过对我来说,太珍贵了!后会不知是否有期?”她动情地眼睛里转着泪光,勉强绽出一面笑说:“我想送你一件纪念品,请不要拒绝。”她说着去解脖子上的一条项链。我慌忙阻拦道:“不,不,我可以诚恳地告诉你,我实在没法收藏,也没法解释,不会得到谅解,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心领了,我永远会记住今天的相聚,你的项链已经栓在我的心上了!玉蕙,谢谢你!”她只好把项链重新戴好。

我们握别的时候,她久久地不忍撒手,最后说出“再会”的时候,连忙转过身去,我匆匆走出西点店,不忍再回头去看她一眼。

 

 

©郭锦文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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