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革命洗礼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异数,近半数公民赞成独立,年轻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国庆节” ,只要你到亚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们要求独立的狂热气氛,”魁北克万岁!”的口号一呼百应。魁北克人还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开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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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革命洗礼

正式开课了,由艾思奇主讲“社会发展史”。上大课,大操场就是露天课堂,全体学员席地而坐。没有书,不印讲义,全凭听课做笔记。这倒难不住我,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是主要依靠听课做笔记,4年大学练就了我的记录速度不亚于一个学过速记当过记者的同学,而且省略了速记符号需要翻译的那一道工序。

每次大课占用一个上午的时间,然后用一两天的时间按照布置下来的讨论题座谈讨论。座谈之前先对笔记。我们组就以我的笔记为蓝本来订正各人的笔记。由于笔记是学习的唯一依据,学校十分重视记录,从第二次上大课开始,在主席台前设置了记录的席位,每组选派一个记录员在记录席上就座,于是我有幸获得了这样的优待,免除了席地而坐的蜷腿之苦。

我读过艾思奇的《大众哲学》,其文笔的流畅,语言的生动,叙述的精辟,深入浅出明白如话的表达方式,读来不忍释手。因此我对这位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心仪久矣!现在能亲聆他讲授这门政治启蒙课,深感荣幸。

“从猿到人”、“五种社会更替的社会发展规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的统一”等等理论,使我耳目一新,颇有多年枉读书,今朝始开窍的感觉。

不久,我被调到二部的十一班。这是一个新组成的班,校方把全校各班具有大学毕业以上学历和有5年以上正式职业的学员调来组成了这个班。11班学员的平均年龄比其他各班大,我在32班属于中等偏上的年龄,在11班则是最年轻的小弟弟了。同组的同学有大学的教师,有工程师,有医生,有报社的编辑和记者,只是没有政法界的人员。我原以为萧金平会和我调到一起的,结果没有他,大概就是把旧政权的人员排除在外的缘故吧。

文化层次高,座谈讨论的质量显然提高了,在32班时,大家的发言不过是一再重复笔记上的词语罢了,11班的讨论增加了各人的知识与见解的相关内容,就显得丰富多了。

人与人的投缘是很难捉摸的,彼此看着顺眼,惺惺惜惺惺,就变成了好朋友。我和一位新伙伴吴造寰`就是这样好起来的。

吴造寰,北京人,比我大五六岁,北师大毕业,在日本帝国大学教中文多年,日本投降后回国。为人旷达不羁,清高自傲,颇有名士风度。家学渊源,对古诗词、金石、文物、古董鉴赏等均有相当研究,也喜爱文学,是一位博学广识、多才多艺的人。健谈,但在小组会上发言并不踊跃。和别的同学很少交往,与我却是一见如故,亲密无间。

在革大已经度过了三个月,艾思奇的社会发展史讲完了。其间曾请一些名人来讲演,有朱德、黄敬、郭沫若、杨宪珍等。讲演最受欢迎的是黄敬。最使大家失望的是郭沫若。郭沫若的文章写得漂亮,口才之差却达到了惊人的程度。我一向以为语言是有声的文字,文字是无声的语言,文章写得好的人,讲话也应该相当漂亮。郭沫若既不口吃,也无语病,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讲演竟显得那样低能,使听众也不免要替他脸红!

革大最紧张的阶段到了,那就是写自传和进行思想总结。自传要求详尽,从出生开始逐年逐月写出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思想总结是对自己的思想进行解剖,要动大手术,结合学习的理论,检查自己的思想、观点、立场,进行深入挖掘、大胆暴露、认真批判。在小组里作检查交代,经过大家的帮助,然后通过。如通不过,则须重新检查。小组帮助无效的,交由大组(全班)帮助。为了尽可能地顺利过关,人人都在搜肠刮肚地寻找自己思想深处最见不得人的东西加以暴露。

我该检查什么?最严重的问题就应该是骄傲自大了。我不能不承认,从上小学就开始滋长的优越感,一直伴随着我,几乎是与年龄俱增,虽然明知这是缺点,却总也改不了。这次要借思想总结的机会,试着自己动手来割除这一思想毒瘤。同时我也检查出我有“名位思想”。关于“名位思想”是经过一番认真考虑的。很明显我有重名思想,写文章、做作家梦,都是为了名。一般人总是把名与利并提,似乎二者是不可分的。我却不这样认为,我为名而不图利。我所崇拜的是学者、作家、道德高尚的人,而不是财富。但只提一个“名”字,恐难以得到大家的认同,于是找出“位”字来与“名”匹配。起初我也认为我与“位”没有什么瓜葛,因为我从不羡慕官,我极力说服自己,有名望的人社会地位自然就高,名与位应该有着不解之缘。

我的检查在小组里没有引起争议,大家的评论是我“触及了灵魂”,于是一次通过。多数人的检查都遭到了众人的炮轰。能一次通过的,只有我和一位医生。不过一般人在小组做第二次检查也就通过了,只有一位50多岁的老头儿遇到了麻烦。

这位是土木工程专家,在山西大学当过教授,平时不苟言笑,道貌岸然,颇有点卓尔不群的气概。第一次检查,空洞无物,不但没有检查出什么缺点来,反而有点儿自我表扬的味道儿,他给自己扣了几顶大帽子,譬如说:他曾经鼓励过不少进步学生投奔解放区,但他没有在经济上支援那些学生,于是他给自己戴了一顶“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的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大帽子。他的检查稿没有读完,早把大家激怒了,于是重炮齐轰,把老头子轰得脸蜡黄,拿笔的手都直哆嗦,一再表态要把自己的肝花肠子都掏出来让大家检验。

第二次检查,他确实把自己剥得赤条条的了。他说他爱占小便宜,在山西大学任教的时候,每天早晨专门到一家富豪子弟们喜欢去的早点馆子去吃早点,几乎每次都能碰到学生们抢着替他会账;他说他有“意淫”的毛病,喜欢看漂亮女人,不光喜欢看脸蛋儿,更喜欢留意身体上那些容易引起联想的部位,他的眼光就变成了X光机,使他想入非非……

老头儿是椎心泣血地做着检查,他在极度痛苦地践踏着自己的尊严,大概他觉得大家已然把他的自尊心彻底撕碎了,与其让别人任情地扫荡,何如自己来作践呢!他但求人们能高抬贵手放他过关。其实从大家的检查可以看出,不少人把这次思想总结看成是一次自我侮辱、毁弃尊严与人格的过程。我这样想着,不禁打了个寒噤,一个人人都丧失自尊心的社会将是什么样子?一个没有自尊心的民族又是什么样子?我不敢想下去。

老头儿的检查依然没有通过,有些人好像是在戏弄一个被折磨得精疲力竭的动物一样,尤其是有一个老头儿的同行,土木工程师,不满足于老头儿所说的“想入非非”之类的抽象概念,不依不饶地非要他说出想到的具体细节不可,而且要他挖出他的思想根源来。这就暴露了人性的卑劣。那些穷追不舍的人们所想的,恐怕比老头儿检查出来的更肮脏、更下流吧!

思想总结过后就等待着分配工作了。班部宣布绥远需要一批干部,号召自愿报名。平时人人都不止一次地提出过保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最需要的工作岗位上去。绥远自然属于较艰苦的地区,现在到了考验我们的时候了,我和宗和应采取什么态度对待上级的号召呢?来革大学习期间,我俩在学习、发言、表态以及各种活动中,向来是起带头作用的。宗和早已被吸收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共青团的前身),我们都被班主任看作是积极分子,在这次考验面前,我们决不能退缩不前,何况我们已有在绥远工作和生活的经历,没有什么可犹豫的,经过简单的磋商,我们分别在各自的班里首先报名到绥远去。

吴造寰却生怕到绥远去,他当然不报名。他的理想工作是到故宫博物院去,那儿可以发挥他的专长,那儿是他学习研究的最理想的环境。

有一天,班主任叫他到办公室去一趟,说是有两个同志要找他谈话。谈完话之后,他来找我,难受得恨不能扇自己一顿耳光,他跌着脚说:“糟了,糟了,我把自己毁了!”我吃惊地问:“怎么回事儿?”他说:“我一进办公室,见两个土头土脑的老干部在等我,两张黑红黑红的脸,很像草原上的牧民,我断定是绥远来的干部,我惟恐他们选中我,谈话的时候,我是云山雾海,浑扯瞎拉,没谈多久,人家就叫我出来了。后来,崔干事(一位班里的干部)说:那两位是故宫博物院派来指名要我的。临走的时候对班主任说我的神经不健全……”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心眼太多了,反而捉弄了自己。我也很为他惋惜。他问我:“怎么办?”我说:“你不仅丢了机会,也在班部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或许会影响到给你分配工作,与其被动,不如主动,我认为你应当报名去绥远,用愿意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的表现来挽回影响。不要把绥远看得那么可怕,我在那里工作过两年,生活上并不比北京差多少,往后绥远当然会一天天进步起来的。”他考虑了一阵子,点点头说:“既然去不了故宫了,我也愿意和你分配到一起。”于是他去班部报了名。

我和吴造寰都是第一批分配工作的,班主任对我们说:“去绥远的干部是供给制待遇,领导上考虑你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供给制对你们不合适,所以把你们分配到铁道部去了,铁道部是工资制。”又对我说:“你爱人和你分配到一起了。

我们真是由衷地感激领导上的照顾,考虑得太周到了!吴造寰转忧为喜,认为我给他出的“争取主动”是个好主意。

 

 

©郭锦文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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