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秀才的末班车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异数,近半数公民赞成独立,年轻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国庆节” ,只要你到亚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们要求独立的狂热气氛,”魁北克万岁!”的口号一呼百应。魁北克人还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开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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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秀才的末班车

 

如果说我也有幸福的童年,那仅仅是短短的五年,就是在那偏僻的沙漠边缘的横山县的五年。从爹爹去世的那天起,我的童年就失去了光泽,过早地尝到了人世的辛酸和苦涩。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懂得了许多事。我开始关注我的身世。

从妈妈的嘴里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关于爹爹的过去的事,我逐渐对于这位继父的一生有了一个轮廓的了解:

继父名璋,字子璞,原是榆林城内一个农家子弟。郭家祖上不曾出过一个读书人,他是唯一的例外。他自幼聪敏好学,寒窗苦读,博览强记,竟然在十五岁考中秀才第一名,使许多书香门第的子弟黯然失色,于是名噪一时。他少年得志,豪情满怀,把功名富贵视为囊中之物,唾手可得,前程似锦,立志要整饬门庭,为郭氏祖先的坟头添彩。但是他搭的是秀才的末班车,第二年朝廷就废除了科举制度。功名无望,仕途阻绝,他在失意中别无选择,只能招收蒙童当起塾师来。不久被推荐到榆阳书院任教席多年。

二十一岁时遵父母之命娶妻。因夫妻感情不睦,他离开家乡,远走关中,当一名幕僚。凭他的才思敏捷,文笔流畅,起草公文、信函,制作的楹联、婚联、寿联、挽联,拟定的碑文、墓志,撰写的贺词、悼词,祭文无不文采烨然,卓而不凡。而且为人忠厚谨慎,办事认真,诚信可靠,赢得一般主官的青睐,成为一名走红的师爷,被争相罗致。

然而师爷毕竟是僚属,有寄人篱下之憾。他曾想花点儿银两捐副顶戴花翎,做个堂堂正正的官儿,以遂夙愿。但是久经官场,洞悉其弊病。即使捐得一个官衔,若无后台门路,也只是个候补虚位。要想谋到实缺,还需大把银子上下打点才行。但凡捐官者不外两种人,一种是大富豪,不安于平民百姓的卑下地位,总想找捷径光大门庭,死后在墓志铭中也好添上个官衔,于是不惜重金捐个候补道员,过把瘾罢了。另一种则是投资做买卖,买到官后以便大肆搜刮民财,做一本万利的昧心生意。他毕竟是农家子弟,良心未泯,深知老百姓的疾苦,让他在善良的百姓身上敲骨榨髓,于心不忍,于是打消了捐官发迹的念头。

后来清廷退位,民国初建,军队易帜,衙门改公署,官员剪掉辫子脱掉马蹄袖,换上长袍马褂,旗锣伞盖执事牌匾变成洋鼓洋号,八抬大轿换成汽车、洋车,今天宣布“独立”,明天通电“拥护,经过这一番热热闹闹的革命洗礼,民国新贵多是满清旧臣.官依然是官,民依然是民。既有官就要用师爷。继父看着这些变化不免眼花缭乱,但归结到自身却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文章中要多用一些新词而已。这是他三十五岁时中国大地上的历史巨变。

次年,父母相继去世,他回家安葬双亲。事毕,两个胞弟要求分家。郭家大院北房五间,南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他把正房五间让给霸道的二弟郭黑,把东西厢房六间分给老实巴交的三弟郭黄,把五间南房留给自己。俗话说:“活着不住阴南房,死了不见五阎王。据说阴曹地府的十殿君中以第五殿的阎王最为残酷。人们将住阴南房等同于见可怕的“五阎王”。由此可见他善待兄弟的宽厚为人了。土地是三家平分。分家后,他把房契地契一并交给两个兄弟经管(实际上是落入郭黑手中)他仍然离开榆林到西安去了。

他四十九岁时妻子病故,他返回榆林料理丧事。离家二十八载,亲戚邻居多已不相识,朋友更是寥寥,故乡似乎已成他乡。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连亲兄弟也疏远了。三弟郭黄是老实庄稼人,还未改他熟悉的“旧家风”,二弟郭黑已完全是陌路人了!郭黑开了一个骡马店,结交地方上一些无赖、痞子,打架斗殴,欺行霸市,敲榨勒索,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被请上法院的被告席达二十多次。他是班房的常客,临时拘押不算,仅短期徒刑就有过三次,是地方上有名的一害。继父深感脸上无光。看在弟兄的情分上,他把两兄弟叫到一块儿吃顿团圆饭。餐桌上对郭黑苦口婆心地劝告了一番,希望他能改邪归正。不料郭黑听了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大哥在外边做官,银钱必定没少挣,可回来还是两手空空,没见你买一间房半亩地,可见大哥在外边浪荡得够可以了!我是不好,给你这当官的哥哥丢了脸,可我不光是守着分家时那点祖产,总还开了一个生意红火的客栈。常言道:‘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我在咱哥儿三个里不算是孬种吧?”

还有什么话好说,规劝不成,反遭一顿臭骂!继父只好长叹一声喝起闷酒来,想想也是,对这种人讲仁义道德能不是“对牛弹琴”?当年父母不曾把他管好,一个分了家、久别的哥哥的话能起什么作用?

郭黑的几句冷嘲热讽也深深地刺痛了继父,使他对于二十八年的飘泊生涯作了一番痛切的回顾和反省。青春年少,孤身一人,生活确实有过不够检点之处。官场应酬频繁,花天酒地,眠花宿柳之事并不稀罕,银钱过手像流水一样。四十刚过就发现自己已经渐渐失去男子的阳刚之气,至今膝下空空无嗣,实在愧对祖宗!为了调理身体,购置了一些医药书籍,潜心研读,渐成喜好,遇到医生诊病,或从旁观察学习,或与之探讨,检验方剂,对照典籍,常有所顿悟。后来也发现一些专业医生的医术也不过平平而已,于是信心倍增,在朋友熟人生病时,小试身手屡屡见效。

对于大半生不曾积蓄财富他倒并不后悔,惟子嗣无望,确是一桩心事。垂垂老矣,仍是孑然一身,不免常有凄凉落寞之感。本想落叶归根,只在榆林找点事做,安度晚年,但二弟的斑斑劣迹使他无颜在榆林立足。何去何从一时难以决断,因此心情烦乱,常以闷酒浇愁。

经朋友撮合与母亲成婚,母亲贤良温顺,通情达理,对这种名义上的夫妻关系无怨无悔,使继父既喜又愧,深感内疚,对母亲的品格尤其敬重。因此夫妻感情融洽,相敬如宾。而且相信一双儿女都是可教之材,也就弥补了他无子嗣的遗憾了。

恰在这时,史仲濂接任横山县县长,他久慕继父的人品学识,亲身登门礼聘,继父欣然接受。到达横山后,他看到横山的蛮荒与贫瘠,倒觉得是一个长住久安的地方。他估计到横山来做官的都不会打长谱,只把横山作为跳板图谋高就的机会。这样的官员不愿多带随员,横山有现成的人员可用就必定续聘。只要继父肯留在横山,师爷的位子铁定是他的,没有哪个同行愿意到这样穷苦的地方来和他争饭碗。横山离榆林不过二百里,属榆林管辖,完全可以把横山作为家乡,这样就避开了二弟,眼不见,心不烦,也可算是落叶归根吧!

不出继父所料,他在横山五年时间,县长像走马灯一样换了四任,只有史仲濂不幸得了癍疹伤寒死在任上,其余三任都是多则两年,少则半载就匆匆离去。每位新县长到任之前,都来信慰留继父连任。所以横山这五年只换县长,不换师爷。老百姓有人不知道县长,却没人不知道郭师爷。

继父生前对我的人生道路作过指点:他认为政界污浊腐败,军界粗野横暴,均不应涉足。只有教育界清高干净,是万古长青的事业。我毕生从事教育,遵从了继父的遗训。

继父去世后,灵柩启运回榆林,横山各界人士和众多百姓沿途哭奠者络绎不绝。有的乡亲直送出五里之遥才依依不舍地返回。

 

     

©郭锦文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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