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落拓:曾经的你

  第 1 章
  终于回家了。我厌恶地想,长假真是个可爱的骗局,你若在家待着,不免觉得辜负了光阴;你若真屁颠屁颠跑了出去,就象我一样,从开头就盼着结束。到处是和你一样乱撞的人,一边找着停车位一边纳闷自己干嘛不好好在家待着。
  刘敬群两眼放光地吹了声口哨,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旁边雄纠纠停着辆崭新的黑色林肯越野车,衬得他的高尔夫苍白黯淡。这厮就这穷毛病,喜欢越野车到了痴迷的程度,比看到美女的反应强烈多了,尽管听从理智买了辆高尔夫,可心心念念的全是手头宽馀了要置辆越野车,比想娶媳妇的念头大概执着得多——当然这是我说的,他坚决不肯承认。
  “别发花痴了,快点开后备箱。”我径直下车。天刚刚擦黑,这么顺利到家算是万幸。
  刘敬群锁上车接过了行李,一仰头:“哎,我们屋里亮着灯呢。谁呀?”
  我瞪他,什么我们屋,那是我的屋好不好。
  “大概是欣语过来了。”我也抬头,果然六楼亮着灯,客厅落地窗也半开着,孟欣语自从搬出去了,几乎再没回来过,不过除了她还能有谁,贼也不可能在这黄昏时分入室还开灯流连不去呀。现在我只想快点上楼把自己扔沙发上,好好长吁一口气。
  一边上楼,刘敬群一边笑嘻嘻问:“十一咱自驾车去西藏吧,去不去?”
  “你走好,我不送,我突然一下惜命起来了。”西藏?天堂这会我也不想去了,还是宅家里最舒服。
  上了六楼,刘敬群接了我递过去的钥匙开门,我们站在门口一齐怔住,倚在落地长窗前的是个穿白衬衫的男人,回头看着我们,诧异不下于我们。
  刘敬群一把将我拉到身后:“你是谁?”
  他扬起眉毛:“你们是谁?”
  我挤开一点刘敬群露出自己:“齐锋,你好。”
  他看着我,目光是看一个人眼熟却说不上名字的那种,可是他并打算掩饰自己的健忘,反而直接问:“我们见过吗?”
  “我是欣语的同学。”我进门,放下行李,示意刘敬群进来,他的表情正从惊奇转为更惊奇,小声说:“是那个……”我掐他一下:“你去书房吧。”
  刘敬群这时也大致知道了站在客厅中央这个个头高高气势凌人的男人是谁了,脸沉了下来。他一向有很直接的正义感,放下包顾自进了房。
  “请问孟欣语现在是住这里吗?”他的声音我和记忆中一样,低沉柔和,意识到这一点我苦笑了。
  “那个,欣语把房子租给我了。”我补一句:"以前我和她合租。不过她现在已经搬走了。”
  “请问怎么才能联络到她?”
  我沉吟,他扬起眉毛似乎好笑地看着我:“不方便告诉我吗?”
  “我只是觉得滑稽嘛,当老公的需要向别人打听老婆的下落。”我没好气地说。
  齐锋笑了,似乎也觉得好笑,不过眼睛里并没笑意,还是那么冷冷的。
  我无奈地说:“好吧,这话没那么好笑,不过我要确认一下欣雨是不是愿意和你联络,才能透露她的电话。”
  “也行。”他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放到茶几上,“请她务必打我电话。”
  他擦过我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还没请教你是?”
  “许曼,欣语的中学同学、老乡。”
  他眼神一闪,自嘲地笑着点点头:“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读医科的聪明孩子。对不起,我记性实在差劲。这屋子和以前一模一样,谢谢你,许小姐,再见。”
  我有点发呆地立在原地,刘敬群走出来:“这么说他就是欣语那个失踪的老公喽。”他拿过我手里的名片:“锋芒地产代理公司,在广州那边呢。”
  我走到落地窗边向下望去,一会就见齐锋从门栋走出来,拿出摇控钥匙打开了那辆林肯,但他没有马上上车,而是回身仰头望向我这边,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默立了一会,上车而去。
  “你给欣语打电话吧,指不定这家伙回来干嘛呢,让她有个准备好一点。”刘敬群将名片递回给我,“我先去洗澡了。”
  平常我没这么容易同意他留宿的,但今天没心情理会了。我并没有马上打电话,我需要时间让狂跳的心平静一下,原来时间并不能带走一切,这个男人依然对我有影响。
  名片是黑色稍窄的,上面银色的字体简单写着:锋芒地产代理公司 齐锋,在广州某大厦21楼办公,然后是电话号码、手机号码,没有任何头衔部门之类。等刘敬群洗澡出来,我还在发怔。
  “电话打了没?”他漫不经心地问,顺手打开了电视。
  我唔了一声:“等会就打。”
  “哎,我要不要告诉小丁一声?”
  我再次瞪他:”你个八卦男,不许,要告诉也该人家欣语自己说,再说这关他屁事呀。”
  他不服:“怎么不关他事,小丁是很认真的,你对他有偏见。”
  我不理他,进了书房,呆坐在电脑前,仍然象失去行动能力般也不知坐了多久,才拿出手机拔了欣语的号码,她关机了,我竟然松了口气。

  第 2 章
  第二天上午到医院销假上班,几个轮休的同事通通和我一样面目呆滞,一副渴睡像。我在本市最大医院普外科工作,作为一个医学博士,我是俗话所称的第三种人。一般人知道我的学历后,会露出一点惊讶:“你是博士吗?看着不象啊。”
  我只好说:“你在质疑我的专业程度吗?”
  对方多半连忙否认:“你看着很年轻,又漂亮,我印象中博士都是戴厚眼镜的老姑娘。”
  我知道这多少是恭维了,我最多也就是清秀,说漂亮比较勉强:“偏见,我认识大把漂亮女博士。”
  待知道我是普外科大夫,目前专职做胆道、胰腺手术,看我的目光会额外带上一点敬畏。比较无聊的人会问:“动手术你不怕吗?”
  我通常会胡诌:“进医科学习,就会有专门的安排,整晚待停尸房练胆量,毕业时已经完全不怕了。”
  我用这个方法吓跑了好几个相亲对象,而刘敬群是比较特别的一个,他和我详细讨论他父亲才做的腹腔镜摘除胆囊手术。一边吃着七分熟的牛排,一边谈这个话题,还真是别有风味。我曾经在解剖室旁边吃泡面,自然全无障碍,而他居然也胃口很好。这第一次见面,我们相互印象似乎还不坏,才有了以后的发展。
  上午坐门诊值班,到午休时,照例累得不想说话了,不过还是拔了欣语办公室电话。她职业化的“你好”从听筒传来,我窒了一下:“是我。”
  “还没到交租的时间呢,”她轻笑,“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呀。”
  “中午一起吃饭吧,我有事和你说。”
  “今天很忙呀曼曼,改天……”
  “你老公齐锋回来了,正找你呢。”
  她顿了一下:“好吧,蜜糖,12点。你先到就先点餐。”
  蜜糖是家很小资情调的餐厅,24小时营业,菜不见得如何出色,但环境不错加上甜品口、价格不离谱,算是这一带白领爱去的地方。意外的是孟欣语先到了,不过没点餐,只百无聊赖转动着一杯鲜榨苹果汁,一身灰色套装,整个人精致又干练。
  “大医生,今天摘了几个脾脏?”她跟我一样,有比较另类的幽默感。
  我咧咧嘴坐下,很高兴看她这么波澜不惊,可是再想想,最近几年,她什么时候又有过情绪波动呢,真怀疑她已经有个铁打的神经系统。懒得看菜单,各自点了个套餐,我把名片递给她。
  “他昨天找家里来了,说有要紧事,要你和他联络。”
  欣语微眯着眼睛打量名片,我打量她。我们出生在本省下面一个地级市,认识也快20年了,从小学到高中同学,然后到省城来读大学,毕业后一度在一套房子住了快两年,算得上是闺蜜了。
  读书时欣语是琼瑶式美女,长发中分,精致秀丽面孔加纤细身材,不过那会琼瑶也已经落伍,我们捧读的是亦舒,个性张扬的美女才够风云人物。现在她头发剪到齐肩烫成微卷,配着套装,倒是透出了一点成熟的性感。
  “能有什么要紧事?大约谈离婚吧。”她把名片随手丢桌上,“回头我打电话叫他把协议书写好约时间去民政局就是了。”
  我有点不能相信地盯着她:“这么简单?”
  “不然怎样?拖着他也是白搭嘛,我们已经事实分居了五年多了,不去民政局他去法院起诉一样是离。”
  “你有财产要求吗?”
  她一下笑出了声:“就这套房子喽,倒别说现在真是好地段,看他怎么分吧。我自己买的那套按揭着呢,大概他不会有兴趣。”
  “真真你是聪明面孔笨肚肠,你就没想着打听一下他现在在干嘛。”
  “和我有关系吗?”
  我无话可说了。
  “这套房子也是婚前财产,不知道我有没得分,看他怎么说了,要分我一半的话折现就行,反正你也快结婚了,不会在那长住了。”
  “快要给你气死了,你别装洒脱好不好,你的老公齐锋现在经营着这家地产代理公司,身家少说也有几千万好不好。”
  这次她倒没说和她没关系,不过再瞟了一眼名片:“是吗?他告诉你的?”
  我没法回答,实际这是我今天早上通过报社做地产版的朋友找她在广东的同行打听出来的,齐锋的公司做地产代理在广东已经算颇有实力了。当然还有多打听出来的情况,公司是他和同居女友共同经营,齐锋平日行事颇为神秘之类,这些我过份热心打听来的八卦没法对欣语说。
  “的确和我没多大关系呀曼曼,你不了解齐锋这个人,先别说他是做律师出身的。他若有心分我一杯羹,我不会清高到拒绝;他若无意给我什么,我也不会白费力气和他纠缠的。”她显得没胃口地拔弄着盘中的食物。
  也许她是对的。“好吧,你和他联系,如果这套房要卖,不管是你还是他,优先考虑我吧,”我低头吃东西,尽量用最漫不经心的口气说,“这个地段我住习惯了,上下班也方便。”
  
  第 3 章
  据说美女分第一眼和第二眼,刘敬群曾很诚实地对我说:“曼曼,你其实很有气质。”
  我气得要打他,不过我不是第一眼美女也确定无疑了,哪怕是情人都没能把我看成个西施。孟欣语也不是那种抢眼的美女,至少没人第一眼看她时有惊艳感。可是从中学起,她就很有异性缘,追求者不断。
  有异性缘似乎意味着同性缘要差一点,说起来也还真是这样。我朋友很多,男的女的都有,而欣语在班上比较孤立,好象只跟我要亲密一点。
  刻薄的同学说:“曼曼,也只有你一点心机没有,搭配她心机深刻,才好做朋友。”
  我好笑,我早接受了生物多样性,觉得什么样性格的人都自有其可取之处。至于心机,我不认为我全无,也不认为人家多点有什么坏处。
  我读医科,她进了另一所大学的中文系。省城很大,两个学校隔得不算近,我们见面的机会日渐少了。我并没太多感觉,到新的环境很快又呼朋唤友了。她却有点惆怅,打电话给我,说她很是寂寞。
  我大笑:“马上有男生追你的,小语,你才不会寂寞呢。”
  “中文系美女如云,我并不起眼。”
  “你是不一样的,小语,我对你有信心。”我说这话并不是因为她是我朋友就偏心她,以前班上比她美的女孩也有,可是通通没她桃花多。
  果然不久就听她说她有了男友。
  然后大二时分手,下学期有了新的男生追她,大三时再分手……情史真个精彩。对比之下,我的生活热闹归热闹,从来不缺朋友,可感情却真正是一片空白。
  我并不遗憾。学会对着解剖的动物不再恶心呕吐后,我比较没生理上的洁癖了,可是精神上的洁癖依然存在,如果不是真正动心的那个人出现,又何必随意找个肩膀靠呢?我没寂寞感,至少那会没有。
  直到看到齐锋。
  那是大四的寒假,马上要返乡了,我收拾了东西,准备去坐长途车,突然接到欣语的电话:“曼曼,我男朋友开车送我回去,捎上你吧。”
  我高兴,当然说好,同时想,居然交了开车的男友,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站在校门口等了不到十分钟,一辆黑色帕萨特停到我面前,欣语降下玻璃对我挥手:“上车,曼曼。”
  我指下行李:“帮我开下后备箱。”
  司机座门打开,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下来,毫不费力地拎了我的箱子和背包,放进后备箱,然后对我微微一笑:“你好,我是齐锋,小语的男朋友。”
  那个微笑,其实是礼貌性质,并没什么热情。可是眼前男人看上去高大挺拔,眉目轩昂,穿着浅蓝色衬衫,深蓝色西装,实在英俊得让人屏息。我对男人的年龄那会还没有概念,可他看上去显然没有任何学生气。
  “你好,许曼,小语的同学。”
  他点点头:“上车吧。”
  我上车坐到后座,欣语坐在副驾座上,递给我一瓶水。齐锋开车颇为放松,不时和欣语低声交谈几句,我很自觉地先是看外面,然后合上眼睛装睡。
  欣语素来知道我睡眠好得强大,以往和她一同返乡,基本上上车就能睡着。她和齐锋讲话渐渐更加亲昵了。
  可是这次我没睡着,我尴尬地合紧眼睛,听着她撒娇地说:“到我家后,见了我爸妈,嘴要甜一点。”
  “傻孩子。”
  这个柔软的称呼让我心里重重一荡,原来情话是这个样子的,果然和朋友之间的亲热感觉来得不一样,那么温柔缠绵直抵心底,我可以想见欣语脸上此刻一定是笑得如同花一般美丽。我学着医科,实在形容词匮乏。
  而居然是带回去见父母,想必感情已经很深了。
  返乡走高速公路约两个半小时行程,我一路胡思乱想着,居然终于睡着了。欣语叫我时,车已经停在了我家楼下:“曼曼,真服了你,睡这么沉。”
  我脸一红,下了车,齐锋已经先下去帮我把行李拿下来,小语从窗子里探头出来:“我回头给你打电话。”
  我点点头,对齐锋说了谢谢,看着他上车,车子绝尘而去,然后多少有点神思恍惚地回了家。
  过了几天,欣语打我电话约我去她家玩,我不想再经受一次灵魂受震荡的过程,实在怕自己会出丑:“你不陪你男朋友吗?”
  “他第二天就回省城了,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
  我不齿自己莫名其妙的胆怯和心虚,终于放心了,去了她家。
  于是知道了一点关于齐锋的情况,28岁——天,我默默念:有代沟有代沟,律师。
  还有就是,欣语爱他,爱得投入:“和以前的恋爱感觉完全不一样,曼曼,”她脸上的表情甜蜜而温柔,“有一天你找到了你爱的人,就知道了。”
  可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会再遇到一个第一眼看了就让我心动心乱的人吗?
  
  第 4 章
  欣语一毕业就结婚了,婚礼在齐锋的老家举行,她打电话邀请我过去当伴娘,可是我读的是医大的本硕博连读,那会刚开始临床实习,没有时间去参加。
  一个学生和一个已婚小妇人渐渐疏于联系,好象也很顺理成章。尤其我反省自己的那点觊觎之心,不肯给机会让自己暴露更恶劣的本性,再没主动打电话给欣语。
  那年,到了寒风凛冽的冬日,我和一帮同学在街头做预防艾滋病的宣传普及。路人当然并不理解我们学院领导的良苦用心,对我们几个女生追上去发的小册子避之唯恐不及,可是对男生发的安全套倒是很有爱,有个大叔要了一个,转个弯回来再要一个,然后再转回来。第四次看到他时,发安全套的男同学终于火了,板着脸从我手里抢过一本小册子,“啪”地一下拍到他手上。
  大叔也火了,将小册子扔掉,扯着嗓子叫:“我不要这个,我要的是套套。”
  眼看着势头很不对,老师已经准备过来劝架了,我实在忍不住,正色对大叔说:“您前列腺功能一定很完好吧,不过也一定要有节制,养生之道还是要注意的。”
  医学院的学生多少有些荦素不忌的劲头,不管男的女的,全哈哈大笑了,大叔有点不相信我一个年轻女孩子如此厚脸皮,再被这么一笑,只好讪讪地走开了。
  旁边一个声音叫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正是欣语,她嗔道:“我回去跟你妈说,你在大街上说这话,看她不揍死你。”
  我才不怕,大言不惭地说:“我这是从专业角度给他合理化建议。”
  旁边站的一个正接手机的男人朗声大笑了,他收了手机回过身看着我:“让人印象深刻。”
  呵,是齐锋,他穿着藏青色的风衣,没有系扣子,站在寒风中,没一丝瑟缩之态,宛如玉树临风,和穿着米白色羊绒短大衣的欣语并立,真是一对壁人,看着赏心悦目。
  我也穿着白衣,不过是羽绒服外面罩的实习医生白袍,鼓鼓囊囊,不用照镜子,看看旁边一样打扮的同学,就知道很挫很挫。
  我红了脸,欣语好笑,凑近我悄声说:“你还会脸红啊,我以为学个医你就彻底失去这功能了。”
  果然结了婚的女人不一样了。我拖着她的手说:“小语,在逛街吗?”
  “他好容易抽出时间陪我。”欣语回头看一下齐锋,眼里满是笑意,“曼曼,你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
  “你又不需要我陪了嘛。”
  “谁说的?这个城市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
  我的脸更红了,只好认错:“我这段时间瞎忙,马上考试完了就去找你玩。”
  齐锋站在稍远的地方,并不理会我们的窃窃私语。他和欣语离开后,我的花痴女同学通通围了上来:“好有味道的男人,是你朋友的男朋友吗?”
  “什么味道,你鼻子这么灵?”我打岔。
  “小样,装什么装,”我已经是旁人眼里的彪悍女了,可她们几个比我还狠,“刚才那娇羞样我们都看到了。”
  我大惊:“别乱说啊,那男的是我同学的老公,已经合法领证的。我跟他都说不上认识,朋友妻不可戏,朋友夫不可辱。”
  听说是已婚男人,她们兴致大减。她们和我一样,读着中部最好医学院的七年制本硕连读或者八年本硕博连读,都有出国或者继续深造的志向,眼下对于婚姻没任何想象,倒是不理解我的同学早早就把自己嫁掉的举动,哪怕嫁的是个帅哥。
  考试后我给欣语打电话,知道齐锋出差了,于是答应去了她的新居。
  真是一套漂亮的房子,坐落在市中心一个不算大的小区内,看得出物业不错,环境非常干净。室内装修得简洁明快,南北通透,光线明亮。沙发上散放的抱枕和到处的小摆设一看就是欣语的趣味,非常有家居感。
  没其他人在我是很放松的,把自己丢到沙发上:“真舒服,小语,小日子过得满不错啊。”
  “你少取笑我。”欣语忙着给我榨果汁,她现在在一家贸易公司做秘书,待遇一般,可工作也很悠闲。而且据她老实不客气地说,齐锋的收入是很不错的,她的工资够自己零用就可以了。
  我由衷地说:“很好啊,小语,一看你的脸就知道,容光焕发的。你被滋润得很到位了,不管是感情还是经济方面。”
  欣语居然被我说红了脸,将果汁放到茶几上,狠狠拧一下我的脸:“你个女孩子,懂什么叫滋润。”
  “理论上我全懂,我不过没实践经验罢了。”我嬉皮笑脸地说。
  “哎,齐锋他们律师事务所里有个男孩子不错,刚通过了律考,前途远大,有没兴趣认识一下?”
  我笑得直抽:“难怪人家说女人结婚后最大的爱好就是做媒,恨不得把所有认识的人都送作堆才好。”
  “曼曼,你现在是越来越贫嘴了,到底要不要见面?要的话,我让齐锋去安排。”
  提到齐锋这名字,我一怔,然后笑了:“这男孩子有你家老公帅吗?有的话,我就去见。”
  这个半真半假的话一说我就后悔了,可是欣语认真摇头,眼里全是自豪:“我没见过比齐锋更帅的男人了。”
  我只好啧啧啧几声。
  
  第 5 章
  我当然没去见那个前途远大的律师,跟他长得不够帅没关系。那会我既不喜欢相亲,更不喜欢相亲的对象是齐锋的同事。
  渐渐临床实习越来越多,在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外科打杂,千奇百怪的突发事件越见越多,起初还有和同学兴致勃勃交流的兴致,慢慢就见怪不怪,对所有意外都有了一点职业的镇定。可是那天晚上在急诊室看到欣语,我还是吓呆了。
  那是五月的一个周末深夜,她被送来洗胃,原因是喝酒以后服了大剂量安眠药。实习时能争取到操作机会并不容易,可是看着左侧卧位、面色苍白的欣语,我拿着胃管的手直哆嗦,这个状态,我怕会把胃管误插入气管,只好把它交给了主治陈大夫。
  “对不起,她是我朋友,我怕……”
  陈大夫狠狠瞪我一眼:“她首先是病人,你首先是医生。站旁边好好看着。”
  我呆立一边,看着他娴熟利落地用开口器撑开口腔,放置好口含管,再插入胃管,接上电动洗胃器,注入洗胃液,我抑制不住地跑出急救室,冲到卫生间先大吐了起来。
  比这更血腥更狼籍的场面我也见过,我以为自己早过了这个阶段,可是现在我想,我依然是个不及格的菜鸟。
  我对着镜子整理仪表,重新戴上口罩,走出卫生间,只见急救室外站着一个高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只烟,似乎正在掏打火机。
  “对不起,这里不让抽烟。”
  他回头,正是齐锋,神情焦灼,显然没认出我来,我冷冷看着他:“你妻子为什么会服下这么大剂量安眠药?”
  他扬眉,一脸无辜:“所有人都问我这个问题,可是我不知道应该去问谁。我只知道我一回家,就见她昏迷了,然后马上送她来医院。”
  “她平时有睡眠问题吗?”
  “最近两个月似乎有点情绪波动,很难入睡,但并不严重,我甚至不知道她在服安眠药。”他果然是律师,说话简练而滴水不漏。
  那次去欣语家,她硬留我陪她住一晚,我们漫无边际地闲聊,直到睡意朦胧。她睡得十分安静深沉,没一点失眠的征兆。倒是我,想到这床是她的婚床,一直躺她身边的是那个男人,竟然怎么也睡不着,只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在她家留宿了。
  我总不能直接问他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让欣语开始失眠吧。难道是误服,可是欣语一向细致,怎么可能犯这么可笑的致命错误。
  “她有生命危险吗?”
  “目前谁也说不清。”我不再理他,转身进了急救室。
  当然洗胃不是万能的,操作不当,有可能引发肺气肿甚至胃穿孔,如果服药超过六小时,还得配合血液透析,尤其她又喝了不少酒,弄不好会胃粘膜出血。好在今天值班的陈大夫急救经验丰富,欣语终于转危为安了。
  我坐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成百上千句话要问,可是她紧紧闭着眼睛,分明什么也不想说。
  隔了很久,她才低声问:“齐锋呢?”
  “他回去给你拿替换内衣了。”
  “是他送我来医院的吗?”
  我再也忍不住了:“你在家里服药,除了他还能是谁送你来?他要是一夜不归,你这条命就算玩完了,你想干什么呀小语?”
  “我在跟自己打个赌,看有没活下去的必要。”
  “放屁。”我大怒,狠狠摔掉她的手,“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做,你的命这么轻贱吗?你有没想过你父母?”
  “你没体会过这种绝望,曼曼。”她紧闭的眼角渗出泪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到枕上,“我什么也想不到了,只知道没什么值得我继续撑下去。”
  “什么事这么严重?我是你朋友,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呢?也许说出来……”
  “齐锋有外遇。”
  啊,她说出来了,可是我却深刻地挫败,对,我帮不了她,这种事没人帮得了她。
  你们看着很相爱啊,为什么结婚不到一年就弄成这样;难道爱情只是一个奢侈品,你以为正享用这个奢侈,却在不知不觉中为它付着代价;真的到了生无可恋的地步吗?可是没有爱情你也活了二十三年……
  门轻轻一响,齐锋拎了一个旅行袋站在门边,欣语和我一齐看向他,他面无表情,良久长叹一声,轻声说:“傻孩子。”
  又是这个称呼。我蓦地起身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匆匆出去,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把这些质问劈头盖脸扔给他,可是我哪有资格问这些,只有欣语有这个权利。
  
  第 6 章
  齐锋打来电话约我见面,我很意外。
  他坐在离医院不远的咖啡厅靠窗的位置,意外的是竟然一丝不苟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见我打量他,他一笑,将领带拉松一点:“刚开了个会。想喝点什么?”
  “卡布齐诺。”我素来不好咖啡,总是随口一点。坐他对面,我有点沮丧地发现,他还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对着他,我还是觉得有压力感。
  “我知道我是唐突了点,不过你不用不自在,约你没别的意思,只是下午和小语通了电话,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而且你陪她住了一年,一直很照顾她,所以想和你谈谈。”
  我再次叫来服务员,先要了杯冰水喝了一大口,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笑道:“谈什么呢?”
  “小语似乎有点误会,一打电话就要我把离婚协议准备好。”
  “这也不算误会。你不会要求你一走四、五年,她还搞什么寒窑苦守等你吧。”
  他有点不耐地说:“我并不是回来跟她离婚的。我们需要面谈一下,而不是电话约好时间去民政局,不过她好象不大愿意见我。”
  她如果不愿见你,我也帮不到你。这话太过直接,我还是咽了回去,想了一会:“你别高估我对小语的影响力,我也只能劝劝她,让她和你见面把事情谈清楚再做决定。”
  他闲闲地问:“她现在住哪里?”
  我迟疑一下:“你不会认为在你走后她生活一片空白,对不对?”
  他的脸一下阴沉下来。
  “另外,如果你有诚意,应该早点和她谈清楚,不是一走了之好几年,你看你今天还开会来着,大概不是专程为见她回来的吧?”
  “我在这边的分公司马上开业,不过我打算以后长驻本地。”他看见我一脸不赞成的表情,倒笑了,“你们是好朋友,不谅解我我也能理解,不过,你真的了解我和小语之间的……问题吗?”
  我顿时哑然,的确我不清楚。欣语除了那次躺在病床上说他有外遇后,再没说过其他,我从来不愿意主动去刨根问底,生怕触碰到她不愿意别人知道的心事。我们见面,都是闲聊天、逛街,说些不相干的事。
  毕竟我对爱情一无所知,更别提婚姻了。到了秋天,欣语口气平淡地告诉我,齐锋去了外地。
  我傻乎乎地问:“出差吗?”
  “他说他要去外地发展,我们分居了。”
  分居——比结婚、离婚更让我不理解,这算什么状态?他们结婚不过一年多一点的时间而已。可是欣语明显再也不想多说这事,她告诉我她换了工作,很忙。
  以后有空我就给她打电话,约她出来坐坐。其实我也说不上怎么陪伴开解了她,她好象自己完全想通了所有事,平静得如同生活中并没有齐锋这个人。她告诉我她打算考研,颇有点奋发的架势,有时她就步行到我这边的图书馆,我们一块看书。她一直聪明,而且记忆力超强,第二年就考取了她母校的公共关系管理在职研究生。
  有时我是有点想不通,她明明没有倾诉欲,也不一定需要人陪。一直有男人追求她,可是她看起来宁可和我在一起。再想想她的那次服药,我猜在这个过份热闹的大城市,我们都算外乡人,表面看是留在这里了,可是并没归属感。
  她不比我,我一向朋友多得没时间想别的事,她只有我一个朋友,又刚好见证了她的痛苦,她什么也不用跟我解释,就知道我能理解。
  那么我的陪伴还是有意义的吧,我只能这样对自己说。
  齐锋点上一只烟,看向远方,“那天回家,看房间完全保持原样,我想,我和她还是有可能的。”
  我有点无语,从这一点能看出什么来。
  我毕业了,顺利进了本地最大的医院当了住院医生,欣语丢给我一把钥匙:“和我一块住吧,省得去租房子,这边离你们医院也很近。”
  她只肯收我象征性的房租。而且我们也只合住了不过一年,她买了套小复式,收房后就装修,然后要搬。我不解:“干嘛要买房,不想和我住的话,该走的人也是我呀。”
  “当是投资吧。”她简单解释,果然随后房价大涨,这项投资被证实很有眼光。“你放心在这住,找个人来和你合租也可以,我现在瞎忙,住那边离公司近点方便些。”
  见我仍然怔忡,她笑了:“我最倒霉的时候,多亏有你,才不用一个人对着这间空屋子把自己搞疯。真的,我以前没说过谢谢,因为我想说了就生分了。所以,别跟我计较这些。你不住,我也会把房子租给别人的。”
  到这份上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没有找人合租,自觉把租金涨了一倍打到欣语帐户里,其实还是算低的。
  房间我当然保持原样,而且打扫得非常勤力,勤力到欣语以为我当医生后有了医生特有的洁癖,我告诉她:“那是误会,有洁癖的人其实根本不能当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
  当然,我一天到晚见识的都是病痛、血污,有洁癖那准得逼疯自己。
  在住了八年宿舍后,住进这个房子里,我头一次有了一点安定生活、定居于这个城市的感觉,我愿意保持这感觉。可没想到房子保持原样也会让这个男人生出联想。
  
  第 7 章
  出了咖啡厅,我步行回医院,身后一个人拍我一下,我一看,是外科的一个护士,平时也是开惯玩笑的,她坏笑着问:“你背着你家刘敬群跟帅哥约会被我看到了,快给封口费。”
  我好笑:“封口?我杀你灭口比较保险。别乱猜了,他是我同学的老公。”
  “切,我早知道,他不是某人的老公就是某人的男朋友,有可能二者同时都是,有什么关系。”
  我骇笑,现在的小女孩倒真是想得轻松,可是在我看来,男人戴上了别人的老公或者男朋友的标签,就等于挂了个请勿触摸的牌子。
  我拿手机打给欣语,她照例在忙碌:“他找你干什么?算了,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再说,这会忙得要命。”
  欣语现在如此洒脱,大有挥挥衣袖不留一片云彩之势,我不知道是不是时间最终抹去了曾经让她觉得甚至可以放弃生命的那份爱情。或许工作忙碌对她也是有帮助的吧,至少可以让自己知道,爱情这玩意,并不是生命的唯一。
  欣语在一个外资公司公共关系部干得非常得心应手,相比之下,我读八年书出来,已经活脱脱是个书呆子了。刚上班时我问她:“办公室政治是不是很可怕?”
  她点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然后话锋一转,“医院还好吧,你凭专业吃饭,争取早点考上主治医生就好了。”
  可是并不是只要医术过硬就足够,我怅怅地想。
  她并不拿现成的格言来教训我,只笑着说:“你一心一意就走专业路子就对了,琢磨那些事并不适合你,我猜你永远也弄不懂主任甲为什么赏识你,而主任乙偏偏排斥你。”
  “你怎么知道?”我大吃一惊。
  “我猜的,傻孩子。”她居然这么叫我,让我简直不知说什么好,难道夫妻哪怕分居了也能相互传染一点口头禅的东西吗?我突然又意识到,她神态确实越来越从容不迫,倒真是颇神似那个消失了的男人了。
  可是她说得对,我不去乱猜主任的心思了,认真做好自己的工作,顿时坦然了很多。
  家母开始以为我终于要成为传说中被“剩”下来的女博士了,我没办法,再有人给我介绍男朋友,我也去见面。相亲的过程没想象中可怕,可是比想象的还要乏味。我也想认真恋爱,但没有心动没有狂喜没有渴望没有愤怒,通通没有,叫我如何将就,一次次说了再见从此不见,我都会不自觉想起某个身影。
  那个算不上好老公人选,明显并不符合我基本要求的男人怎么会如此长久盘旋在我脑海里呢?我认真想想,得不出答案,我只知道就算他站到我面前,我也肯定不会对他有什么示意或者表白。我只是情不自禁会拿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心跳感觉跟其他男人对比。
  这种心跳的感觉就算是爱情吗?我不知道。
  “爱情并不玄妙,爱情也不是生存的必需品,爱情排在空气、水、食物、衣服、金钱……等好多东西的后面,爱情只是一种锦上添花。”
  这结论不是我得出来的,欣语带着苍凉这样对我说。她介绍我认识了她的同事刘敬群,他身家清白,性格良好,做着外企的销售部副经理,有小小的幽默感又足够体贴。
  先只是打发寂寞的日子,一起吃饭看电影,可是那是闺蜜也能做的事,男女岂止于此,搞不清哪天,我倒入他怀里,有了第一个吻,以后就顺理成章了。到了今年,他开口求婚,我才发现,竟然连拒绝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手机响起,我一看号码头就大了,是丁越,他是刘敬群的同学,也是欣语的热烈追求者,刘敬群这八卦男肯定跟他通风报信了。
  “欣语的老公回来是离婚的吗?”他直接问。
  我烦:“小丁,人家两口子的事,你少管。”
  “我想跟欣语求婚。”
  今天意外惊奇可真多:“你你你,真会挑时间添乱哈。那个你不是号称不婚吗?”
  “你就可着劲笑我吧,”他的声音显得很郁闷,“反正你一直歧视我。”
  “小丁,你这么说话就没良心了。”我只好忍笑,“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对你的支持仅次于对欣语。”
  “那你告诉我,我有希望吗?”
  我沉默一会,小丁在那边长叹一声:“算了,不说了。”
  小丁这厮年少多金,做着颇为成功的生意,自视很高。偶尔一次吃饭,碰上明显没拿他当回事的欣语,他居然一下动了心,于是我不得不认为他有点受虐癖了。
  看到欣语居然会答应他的约会,我和刘敬群一齐担起了心。刘敬群知道他的德行和纪录,生怕他会在对不起欣语的时候惹恼我;我担心的是欣语的平衡是否会被打破,她一直戴着结婚戒指,不熟的人问起,总十分坦然地说:“早结婚了,老公在外地发展。”
  我纳闷不过:“你这算什么,打算为他守一辈子呀。”
  “图个省事罢了,我又不想再结婚了,这个解释最不费劲呗。”
  这几年她拒绝了不少机会,居然为丁越破例,我不解呀不解,终于逮个空,四人吃饭时我悄悄问她:“哎,小丁这人不坏,可他不可靠啊,你和他没怎么样吧?”
  她差点笑倒:“曼曼你真是天才儿童,男女约会,没怎么样和怎么样之间的区别,你还没搞清楚吗?”
  我张口结舌,她却握住了我的手,笑着说,“别为我担心,曼曼,他有他的优点,而且,我若辜负了他,他负担得起。”
  我被这话吓到了,她接着说:“刘敬群会是个好老公的,不要错过他。”
  她很少评价别人,说出这话,几乎是为刘敬群背书担保了。
  
  第 8 章
  晚上欣语给我打电话,我通报今天的谈话内容给她听。
  “你的老公,齐锋,今天找了我,他想和你面谈。”
  “可以呀,他又何必劳烦你呢,我已经告诉他准备好了就约时间。”
  “算了吧小语,我看他好象不是回来跟你离婚的。”
  她沉默一会:“维持现状我也没意见。”
  我差点吐血:“你们两个,我智力有限搞不懂了,请直接对话吧。”
  她大笑,安抚地说:“曼曼,别气,直接把我们当非正常人类好了,我会打电话他的。”
  放下电话,我对自己说,我再也不要掺合到这一团乱麻中去了。
  谁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来着。每天我的生活其实都是重复的,不是在住院部就是在门诊,面对的就是不同的病人罢了。对于明天,我也只希望来看病的病人说话有条理点。可是现在的病人对医生越来越不信任,这次接诊的病人在我说的每一句话后都会这样回答:“但是某医院的某大夫不是这么说的。”
  我想我这一口血是注定要吐出来的,可是也只能低头郁闷地写病历。
  晚上刘敬群约我去吃新开张的须旴大虾,等我到那里时,发现和刘敬群坐在一起等我的还有丁越,我简直有拔腿走人的冲动,难道下班了还得贡献自己的耳朵吗?
  丁越很狗腿地站起来帮我拉椅子,倒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要干嘛?”
  刘敬群好笑地说:“他那点小心思,还能有啥?曼曼你只管使劲点菜就是了。”
  “吃个小龙虾,使劲点也只能撑死我,怎么着也吃不穷他,不合算呀。”
  “算我怕了你们两个夫唱妇随行不行,老刘你自打跟了曼曼以后,倒真是越来越活泼了。”
  虾很快端了上来,一大锅红艳艳的看着好不喜人,我和刘敬群套着一次性手套据案大嚼,丁越象征性吃了点就顾自点了根烟抽着,一边喝啤酒。
  我本来是打算好好折磨一下他让自己痛快点的,可是看一向快乐没啥心事的他难得忧郁,不禁也动了恻隐之心。
  “你成仙了,什么也不吃看着我们,很影响胃口呀老兄。”
  “昨天欣语给你打电话时,我在旁边。”
  我迅速回忆一下,好象自己没说什么出格的话:“那个,你知道,她老公回了,要和她谈谈,至于谈什么,我可不知道。”
  正吃得带劲的刘敬群抬起了头:“欣语搞什么呀?还不趁早和这家伙离婚,有什么可谈的?把老婆扔一边五六年,再怎么解释也说不过去吧。”
  “人家两口子的事,外人哪说得清。但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坐下来谈谈,你不会为这不高兴吧。”这家伙,一向眼高于顶到有点自恋,也不至于喝这无名醋呀。
  “也是呀,就算离婚欣语也得好好分他一笔财产,那家伙开的是林肯越野车……”
  我在桌下狠踢他一脚,他才惊觉现在还夸齐锋的车子实属不智:“不过他和欣语应该没可能了,都分开这么多年了,你还担什么心。”
  “我昨天和她吵了一架。”
  “不是吧,”我吃惊得笑了,不是我没心没肺,实在是我想象不出欣语速会和他吵得起来,她现在颇有气得人半死而自己却若无其事的本事。
  “我问她怎么打算,猜她怎么说。”
  我再不知趣也知道这会不该说我知道。
  “她说无所谓,见了齐锋再说。”丁越将烟蒂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真不知道她拿我当什么了。我说我希望她赶紧把这事了结掉,我想和她结婚。她说,她压根就没打算再结一次婚。”
  刘敬群一脸的匪夷所思。我想不出拿什么话来安慰失意的丁越,他事业有成,平时以钻石王老五自居,一向被女人宠坏了,从前交女友的原则是不以结婚为前提,碰上欣语本来应该心中大喜,不料现在突然体会到了,原来不被人提要求也这么难受。
  
  第 9 章
  吃完了饭丁越不肯放过我们,硬拉我们换一个酒吧继续喝酒。刘敬群纵容地看着我们推杯换盏,他不沾烟酒,真是快绝种的好男人。
  “她老公什么样?”
  “你少来,敬群没告诉你吗?”
  刘敬群叫屈:“我说了,长得帅,他不信。”
  “对不起呀小丁,敬群在这个问题上是很客观的。”
  “帅有屁用呀,能当饭吃吗?”他恼了。
  我大笑:“此言极是,极是。”
  “可怜的欣语,她从来不说,不过我知道她受伤肯定很深,所以现在才这样封闭自己。”
  “你知道个屁呀,”不管刘敬群不赞成的眼神,我不客气地说,“你们大男人主义太严重,总觉得女人会为一个男人彻底改变自己,欣语哪里封闭自己了?你是见八婆见得太多了少见多怪。”
  “我不知道我喜欢她什么。”可怜的小丁,喃喃诉说。
  “你就是有点受虐狂,”借着酒劲我说,“都怪那些没见识的女人宠坏了你,头一个对你说不的女人就可以收拾你了。”
  “你傻吧你,我至于看不清女人那点小把戏?她不一样。”
  “不是我说你小丁,你挑了个最坏的时间表白。你们在一起也快半年多了吧,赶上人家老公回来了,你来求婚,也就是我,往好了说骂你添乱,欣语能信你有诚意呀?”
  他似乎吃了一惊,坐直一点目光炯炯看着我,我吓得酒醒了一半:“干嘛你?”
  “对呀许曼,你说得对。我也真是错得离谱,何必现在和欣语吵架逼她做决定。这会我应该默默在旁边对她好,支持她,让她下决心和那家伙做个了断才对。”他越说越满意,几乎要搓起手来,“她肯定会感动的。”
  “求求你别抒情了好不好?”我哭笑不得,“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说。”
  刘敬群满以为他朋友的问题就此解决了,也高兴得不行,看我的眼神象看权威心理医生,我怄得要命,暗骂自己多嘴,不是才决定再不掺合这事的吗?可是说都说了,只好继续喝酒。
  喝得晕乎乎回家一夜好眠,竟然无梦,酒可真是个能以解忧的好东西。第二天我刚收拾好准备出门上班,门铃响了,从猫眼往外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子,我开了门,客气地问:“你找哪位?”
  她打量我,我只好也打量她,她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穿着一件时髦的灰色长款丝质衬衫,窄腿裤,高跟鞋,头发在脑后挽个髻,额头光洁,大大的眼睛,十分漂亮。
  “我想和你谈谈,能进来吗?”
  我皱眉:“请问我们认识吗?谈什么?”
  “我是齐锋的女朋友,确切讲我们在一起已经快四年了。”她从包里摸出一把钥匙:“其实我有这屋的钥匙,昨天晚上我就来过了,你不在家,我想还是等你开门比较好。”
  我这一惊吃得不小,她不动声色:“可以进来吗?”
  “如果你坚持,好吧。”让她进了屋,我打个电话给主任,告诉她我得晚点到,我的考勤纪录一向不错,主任也就大度答应了。
  她坐下,四处打量,我有点厌烦:“你看我还有事,不知道你到底要和我谈什么。咱抓紧时间吧。”
  她嘲讽地笑:“你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抱歉,我对你没想象,而且想不出我们有什么话题可谈。”
  “我们共同的话题当然只有一个:齐锋。”
  我彻底恼怒了,正待发作,突然回过神来恍然大悟,笑了。
  “真是有趣,齐锋知道你跑来这里吗?”
  “这不重要。”
  “好吧,我换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这个地址的?”
  “齐锋身份证上的地址就是这里,你不用问我怎么看得到齐锋身份证吧。”
  “有意思。我看我也不用问你为什么来了,呵呵。”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不理会她,拿出手机拔通电话:“齐锋,你好。”
  她大吃一惊,似乎要站起来阻止我,我狠狠看着她,她缩了回去。
  “你好,许小姐。”
  “请你一刻钟之内到我这里来,把,”我转向她,“你叫什么来着?”
  “田希。”
  “把田希小姐领走。”
  
  第 10 章
  放下手机,我转向田希:“你还有十五分钟,要谈什么请抓紧时间。”
  “你狠。”她悻悻地说,“这算什么,巴着一个不要你的男人不放。”
  “你这么知道他的取舍,还跑过来打算谈什么。”
  她语塞,停了一会突然神色一变:“对不起,是我太无礼了。”
  我静静看着她,她的眼圈竟然迅速红了。
  “其实,其实我怀孕了,快三个月了,孩子是齐锋的。我来找你,也是出于无奈。”
  幸好每天见惯血腥场面和不测病情,让我听到什么也不至于大惊小怪了,我保持着镇定。
  “你应该和齐锋谈,别人好象帮不到你。”
  “你可以,请你和齐锋快点办理离婚手续。必要的话,我从经济上补偿你。我不想我的孩子无名无份来到这个世界上。”
  “很感人,但是这确实是你和齐锋两个人的问题,你不应该理直气壮拿来困扰别人。”
  “我不明白,你和齐锋分开这么久了,齐太太的名头留着有什么意义?他现在的确事业有起色,但你要知道,我陪他奋斗了近四年,我们经历的事情和共同拥有的回忆是你不能想象的。这个男人不可能再属于你,请你现实一点,开个条件出来把事情了结了,然后开始新的生活不好吗?”
  “你的口才很好,很有说服力。但我还是得提醒你,其实你跑这一趟很多余。”我有点后悔没早点把话说清楚了,天知道欣语是怎么想的,也许她愿意谈条件也未可知,但现在挑明,估计面前的这位孕妇要抓狂,好在门铃及时响了,我打开门,齐锋进来,扫了田希一眼。
  “对不起,许曼,我没想到她会来骚扰你。”
  “许曼?”田希一下站了起来,“这么说你不是他太太。”
  我耸肩:“请镇定,我从来没说我是。”
  一瞬间,田希象要暴走,但又拼命克制住,咬牙看着我:“真是无聊。”
  “我和你有同感。”
  “够了,田希,请离开这里。”齐锋冷冷地说,“而且以后不要来打扰人家,不管是许小姐还是我太太。”
  田希没有争辩,低头欲走,我叫住她:“对不起,田小姐,请把钥匙留下,不管怎么说,眼下我住这里,不喜欢回家就看到屋里会多个人。”
  田希取出钥匙扔给齐锋,头也不回出去,重重带上了门。
  齐锋看着手里的钥匙,苦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拿走的,对不起。”
  “本来你们的家事我不该多嘴。”我疲惫了,坐到沙发上,“可是这算怎么回事,你说你不打算离婚,又带个女朋友回来,我没见过这种破镜重圆法。”
  “我和她分手了,这次也没带她,她昨天自己飞过来的。”
  “分手了?真神奇,她说她怀孕了。”
  齐锋头一回有点狼狈:“我也是昨天刚知道。”
  “你打算怎么跟小语说?”
  他走到窗边看看楼下:“我晚上约了小语,会告诉她实情。这孩子不是我计划要的,在一起时我就说得很清楚了,如果田希坚持留下,我也不反对,我会对孩子负责任,但我给不了她婚姻。”
  我看着他,很是无力。我可没想到自己身边也会上演如此复杂的剧情。
  “别怪我多事,你爱小语吗?还是仅仅想留着她抵挡一件你不想要的婚姻?”
  “你很直接,许小姐,我欣赏这一点。”苏哲回头看着我,显得十分坦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早和田希说清楚了,我不会和她结婚,不管我是不是单身。”
  我本该唾弃他如此明显的狂妄,可是看着他我做不到。我只能庆幸,幸好我并没放纵自己爱上这个危险的男人。他到底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大概永远不可能弄清,可是我也没了探究的欲望。
  齐锋临走时把钥匙留给了我:“你说得对,开门看到一个陌生人的感觉不好。”
  我强打精神去上班了,只庆幸今天没有手术。不然,我大概又得向主任告假了,我心头乱纷纷的,可不敢以这种状态拿起手术刀。
  
  第 11 章
  我在医院值班,小护士问我:“许医生,你今天怎么看着灰头土脸的呀?”
  “也就是你们青春无敌能扛得住啊,我老了,每天看生老病死生离死别,已经彻底悲观了,能不灰吗?”
  陈大夫正好走过,拿圆珠笔敲我的头:“我还没说自己老呢,我还没灰呢,你灰个头啊。”
  我从实习时就跟他,一向有敬畏之心,顿时吓得缩头求饶:“我就是随口一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刘敬群走了进来,拿了保温饭盒过来递给我:“鱼片粥,快趁热吃了,小心胃又疼了。”
  周围的同事笑着起哄:“许曼,还灰不灰?”,“许医生,总来晒恩爱,我们嫉妒你,强烈嫉妒。”
  刘敬群这家伙做销售,皮厚得很,早跟他们混得烂熟,根本不在乎这些玩笑:“你们又在欺负我家许曼吗?”
  陈大夫笑咪咪说:“去去去,去休息室吃,尽情打情骂俏,不许在这气我们。”
  坐在休息室,我吃粥,刘敬群拿出报纸看,他看的是本地晚报每周出的地产专刊,看得十分认真,突然示意我:“哎,这不是欣语的老公吗?”
  我一看,可不是吗?配了照片的一篇专访,大意是锋芒地产代理公司大举进军本地,董事长齐锋看好中部地区房地产开发前景。照片上的他微微含笑,十分英俊。
  我挥下手:“不看不看,看着烦。”
  我的确突然反感看到这张面孔在面前晃了,同时想,嘿,也不错,这下算是治好了我的那点莫名其妙的心病了。
  刘敬群将报纸翻过去,继续看其他版面。我吃完了粥,伸个懒腰:“你在这休息一会,我去做事,还有一个小时下班呢。”
  交班以后,我去休息室,看到刘敬群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他只要不出差,就会来接我,经常这么一边等我一边打盹,我的心一动,头次意识到,他对我的确真的很好,而我对他,似乎并不够好。
  我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报纸,还有一个信笺,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楼盘的价格,还画了个简单的线路图。
  他惊醒了,揉着眼睛:“下班了?走吧。”
  我把信笺递还给他:“你怎么一下关心起这个来了?”
  他瞟我一眼,没回答,我突然有点讪讪:“那个,你真想买房呀。”
  “当然,不然把你往哪娶。”
  这不是头一回他跟我提结婚了,不过是头一回提到买房,我没过问过他的经济状况,但也清楚他是本地人,目前和父母住,最大的愿望是买辆好的越野车。
  我们一同下楼上了他的车,他送我回家。
  “其实,其实,”我鼓足了勇气,突然说,“我也不是非要你买房才肯和你结婚。”
  刘敬群把车驶到路边停下,解开安全带,握住了我的手,路灯光照在他脸上,我看得出他满是喜悦,一天缠绕着我的郁闷情绪全消散了,我对自己说:至少这件事我做对了。
  “房子我肯定是要买的,只要你别嫌我欠银行钱就行,”他悄声说,“我会永远对你好的,曼曼。”
  我的心和我的胃一样暖洋洋的,这时车窗那传来敲击声,一个警察站在那边,严肃地看着我们:“对不起,这里不许停车,请赶快离开。”
  刘敬群缩回手,连说“对不起,就走就走”,手忙脚乱系上安全带发动了汽车。我把头靠在半开的车窗上,才五月天气就有点热了,初夏的风吹在脸上,整个人飘飘荡荡,有点恍惚,更多的是开心。
  手机响了,我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欣语:“曼曼,在干嘛呢?”
  我脸一红:“刚下班,闲荡呢,有事吗小语?”
  “突然想和你喝点酒,敬群不会怪我打扰你们吧。”
  我迟疑了一下:“好吧,我让敬群送我过来。嗯,别出去了,外面太吵没意思,就你那吧。”放下手机,我对刘敬群说,“我去陪陪小语,你不介意吧。”
  “应该的,估计她挺难受的,我在公司看到她,觉得这几天她明显有些心事重重。你们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去陪陪她吧。”
  他腾右手快快捋一下我的头发,我的心重重荡了一下,眼睛突然有点湿润了,恋爱这么久,竟然第一次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我真是个迟钝的家伙。
  
  第 12 章
  欣语买的是个非常小的内复式房子,楼下是客厅,开放式厨房和餐厅,一个卫生间,楼上卧室和书房一块没间隔,再加一个小小的储藏室,并不实用,但装修得非常用心、舒适。用她的话说:“我赚的头一笔钱全扔这上面了。”
  她这边储备很丰富,红酒有好几种,腰果、爆米花、薯片各种小吃放在茶几上,我们各自倒了半杯酒,东倒西歪没正形地半躺在宽大的沙发里,感觉十分放松。
  好半天她不说话,我也不想先开口,头一次在分手后我还想着刚才和刘敬群在一起的情景,好象这就是相互的承诺吧,好象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在想想,我做人还真是失败。”欣语声音有点暗哑,“在这个城市统共就你一个朋友,现在想找人倒倒情绪垃圾,居然还是得赖上你。我知道我这简直是不人道,本来你每天听人说病情都够头痛了。”
  “这算什么话呀。朋友是缘法,又不讲数量取胜,你本来和我性格不一样,不爱呼朋唤友的热闹。而且那是工作,你是我朋友,怎么能扯到一块来。”
  “不是这样的,曼曼,也就是你能包容我,我知道大多数人都认为我太有心机。”
  我诧异:“你拣这个时候反省可不好,每个人性格不一样很正常啊。”
  她苦笑:“我要早象你这么想就好了,早点接受包容不可能改变的事情,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难道我又不知不觉讲了什么至理名言吗?”
  “你有大智慧啊曼曼。”
  我的确汗颜,我只差一点就误入了歧途,现在只能告饶:“求求你别夸我了,我很汗啊,说我读书聪明或者开刀手势稳定,我会很坦然,因为事实如此。可夸我生活有智慧,我真说不上。”
  欣语轻声笑,沉默了一会,她说,“我和齐锋见面了,他跟我说不希望离婚。”她语气平淡,象在讲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我很矛盾。”
  我迟疑一下,把问过齐锋的问题再提出来:“你还爱他吗?”
  又是一阵沉默,她才说:“我曾经非常爱他。现在,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把长久盘旋在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你爱他,他看上去应该也是爱你的,不然当初没必要娶你,现在没必要拖着不离婚。为什么结婚才一年多他就走了,而且一走就这么长时间。”
  “他走,我不怪他,可能是受不了我吧,我现在回头想想,也挺受不了自己的。”她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我们在短短的一年里,把别的夫妻几年相处的过程快进了一次,蜜月、争吵、跟踪、大吵大闹、歇斯底里、和好、冷战、再吵,哦对了,还要加上自杀。真奇怪我那时有那么大的热情。”
  我惊呆了。以前老家邻居有一对怨偶,几十年如一日就是这样相处的,动辄恶语相向大打出手,全不管别人的目光,他们的热闹让我看着胆寒。可是欣语一向聪明,很懂得与人相处,她掩饰自己的情绪向来很到位,一度让我怀疑自己的智商情商,我到现在仍然是个七情上面的幼稚女人,大概一辈子都会这么下去了。
  “其实大半是我在唱独角戏,他有心情时会哄哄我,或者干脆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她的声音仍然平淡,“那次洗胃后回了家,他照常出差,我一个人坐在家里,忽然想明白了,他不爱我,而我的爱,自己把自己逼得没退路了。”
  “他,他不爱你的话,为什么要和你结婚?”
  “我太想得到了他,看到他喜欢自由,就投他所好,表现得好说话、宽容、不麻烦,又独立。他爱上了我刻意表现的样子。”她突然笑了,从沙发上撑起身子看着我,“曼曼,你看,别人说得没错,我的确心机深刻。我唯一没想到的是,爱情这件事上,心机会害了自己。”
  “可是谁在恋爱中都会力图表现得好一些吧。”
  “齐锋不是这样的,他从来不屑于掩饰自己,他总是坦白承认,他就是一个活得自私又自我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家里催他结婚,他是不会向我求婚的。他觉得我会是一个不麻烦的好妻子。”她喝了一口酒,短促地笑了一声,“真讽剌,如果换到今天,我倒真能满足他的愿望了。”
  “为什么你要那样,我是说,和他吵?”我似乎应该劝她调整和爱人的相处之道,宽容呀给对方空间呀理解呀自尊之类,可是这样的陈词滥调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我完全辞穷了。
  “女人,别的女人,一直都有,结婚前,结婚后,现在。听说今天还跑到你那去了吧。”
  我呆呆地唔了一声,欣语给我们各加了点酒,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笑了。
  “我同情她,可怜的姑娘,以为自己凭一点孤勇就能抓住这个男人,天知道我试过,没成功。就算这会我给她腾位置,她也成功不了。”
  “齐锋,就是这么个人吗?”
  “我应该对他公平点,我好象把他说成一个滥人了。其实他对人是公平的,他只是爱自己胜过爱别人,没办法。”
  
  第 13 章
  我们俩都喝了不少,可是也没到醉的地步,微醺的状态好象是最放松的状态,可是我知道,我们两人的心情都不轻松。
  我被吓到了,本地报纸上的倾诉专栏每天都会登些凄惨离奇的故事,小护士们大爱这一版,经常会在休息时间讨论,我有空也会看看。可是那些都比不上身边这个自己差点有份出演的事件来得震撼。
  到了快二十八岁的年龄,曾经荒谬对一个错误的男人记忆太深,相了多次无趣的亲,又和一个男人刚刚约定了婚姻,我忽然发现我对感情对男人还是近乎一无所知,他们要的是什么,我们从他们那希望得到的又是什么。那么多飞蛾扑火的纠结,那么多明知无望仍然不改的坚持,那么多所托非人的无谓等待。
  “这么说他不想离婚了,你自己怎么想?”
  “随便,反正我也不想再结婚了,离不离有什么关系。”
  “这算什么,如果你已经适应没他的生活了,何必要把自己套在他给的婚姻的名义里面。”
  “我以前是和自己较劲,以为我付出了爱,他就该有相等的回报,现在想明白了,我向他要求他给不了的东西,也真是难为他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保留这个婚姻,可是他坚持,就由得他好了。至于那女人,是他的事,我不管。”
  我有点发冷,不禁想起丁越,一时不知该不该提起他,欣语的想法里面好象就没包括有这个人,可怜的小丁,英明了一世。
  “那么小丁呢?”我到底还是问了,好象不问对不住刘敬群一样。
  “他有他的世界,从一开始他就跟我说了他是不婚的,”欣语漫不经心地说,“当时我就笑了,说真巧啊,我也不可能重婚。我想他会理解我的。”
  我一定是喝多了,不禁呻吟了一声,天要亡你呀小丁,你耍酷上瘾自作自受,怪不了别人。
  “对不起呀曼曼,我吓到你了。”欣语苦笑,“我自己也觉得自己真是阴暗。”
  “倒不至于,你不要总觉得我是生活在象牙塔里。医院里什么怪事都有。”
  我说的实话,据说现在大夫也是出轨的高危人群了,医院里时常会有绯闻传播,就是因为压力吗?我不理解,当然我不理解的事不止于此。
  我鼓足勇气说,“我就是没法理解你的想法,重新开始生活不好吗?不一定是和小丁,那家伙有时也不靠谱。为什么还要和齐锋搅在一起?”
  “和谁呢?我不向往,真的。你看我有一点钱就赶紧买了这个房子,因为我已经没热情可以付出了,也不期待另一个婚姻了。”
  我再次确认自己喝多了,因为我觉得欣语的逻辑有问题,但我却反驳不了她,只能闷闷地说:“听你这么说,我对婚姻也没期待了。”
  “别傻了,敬群是好男人,和他一起,你会幸福的。”
  第二天我休息,我放心地把自己喝高了。当晚我就睡在欣语那,第二天醒来时头有点疼,晕晕乎乎起床梳洗,欣语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在厨房烤面包。
  “周末呀,你还要上班吗?”
  “嗯,今天要去机场接一位重要客人。”
  “万恶的资本家,给你多少工资呀值得这样卖命。”
  “工资过得去。”欣语笑着给我倒杯牛奶,“最重要是让我知道了,不靠别人也能活下去,如果不钻牛角尖,还能活得不错。”
  “哦,善莫大焉,善莫大焉。”
  我端着牛奶看欣语,已经没了昨晚的迷茫神态,淡妆化得妥妥贴贴,白色的衬衫外一件灰紫色开衫,灰色的长裤,既妩媚又有几分英气,非常利落。
  “看什么,哪里不妥?”
  “妥得很,我是羡慕,我总穿不来这种打扮,只好装高龄文艺青年。”
  我说的实话,上班时穿白袍外,我差不多四季都是牛仔裤,直筒的、微喇的、九分的、七分的、五分的、宽松的、紧身的,衣柜里全是这,都离开学校好久了,还老着脸和学生一个调调,可是青春眼看着一去不复返,人还是可悲的混沌着。
  
  第 14 章
  小语开着公司的一辆七座商务车,先把我送到楼下,在楼前没多大的那块地方利索地调头而去。我一边上楼一边回刘敬群的短消息汇报行踪,不知不觉上到五楼拐角处,抬头一看,靠自个家防盗门席地坐着一个人,正是昨天才来过的田希。我禁不住要尖叫出来了,一半是吓得,一半是恼怒。
  我停住脚步看着她,打不定主意是回家呢还是干脆拔腿走掉比较省事。她倒是若无其事站起身,拍拍裤子。
  “我又来了,不好意思。”
  “好了吧,田小姐,我以为昨天我们都讲清楚了,我不是齐锋的太太,我和齐锋根本没关系,我住这里,只是因为我租了这套房子。”
  “你是他太太孟欣语的好朋友对不对?”
  “这不是死罪吧,犯不着就为这纠缠着我不放吧,难不成要让我再给齐锋打电话领你回去。”提起齐锋,我突然觉得火更大了,都是这男人惹的祸。
  “别别,那就不用了,”她居然笑容可掬,“我道歉,昨天是我太无礼了。我想你能体谅我的心情,一个女孩子碰上这种事,难免心急。”
  我狐疑地看着她:“好,道歉我接受了,没关系,我不介意了。你请回吧。”
  “我还是想和你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呀,我们。”听到想谈我就烦了,摆手不迭,确实没一点好奇心, “听着田小姐,我同情你的处境,不过我真帮不了你,我也不认为欣语能帮你。没错,你怀孕了,要我恭喜你吗?你愿意听,我恭喜你1000次都没关系。不过这孩子是你和齐锋两人共同努力造出来的,跟别的人不相干;你想当一个伟大母亲,我佩服你,虽然我不认为你的选择明智,但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没权利评论。一句话,你和齐锋去谈吧,他才是那个经手的人,也是那个该负责任的人。”
  “你真的觉得我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吗?”
  我确实不想对一个孕妇刻薄,可是同情?每天在医院面对病人,我已经觉得自己慢慢变得心硬,一点同情心似乎有消磨殆尽的危险了,现在对着她,我只能努力提醒自己保持礼貌。
  “我的同情对你有意义吗?田小姐。”
  她顺着门再度滑下去坐到地上,眼泪一下涌出了眼眶。我苦恼地看着她,走上楼去:“好吧好吧,麻烦你起来让我开门,我们进去谈好了。”
  请她坐下,递一盒纸巾给她,再倒杯水。其实我并不怕她的眼泪,在医院我已经看过太多人眼泪决堤,现在我只是不想在自己家门口弄得难看,再说她到底是个孕妇。
  刘敬群不见我回知消息,直接打电话过来了,我大喜,让他要是没事赶快就过来,心想多个人在场,总不至于拉我讲个没完吧。
  我在田希对面坐下,摆出一个有话请讲的姿态。她已经仔细拭去了泪水,对着镜子整理了妆容,眼睛略红,但看得出仍然是个美人,我真是搞不明白这样美怎么会这样纠结。
  “我想找欣语面谈一下,只有通过你。”
  “还是谈你开出的经济补偿呀,省省吧。”
  昨天我倒真是把她的提议转达给了欣语,可欣语摇头了,她的说法是:“我和齐锋的婚姻已经不愉快了,可是我们也有过美好的回忆,我不想把分手弄得那样丑陋。”
  “实话告诉你吧,昨天齐锋和欣语见过面了,齐锋明确讲不愿意离婚。”
  她大瞪着一双美目看着我:“我必须和她谈,我相信她能理解我的处境。”
  “你是真的天真吗?”我无奈了,“欣语不想见你,她对你提的条件没兴趣;齐锋不想你去见他的太太,他也讲得很清楚了。凭什么你认为人家都得来理解你的处境,默默为你闪开路?你动人家的老公时征求她的同意了吗?”
  她又开始流泪了,我无语抬首望苍天。
  “你和齐锋去商量吧,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建议。孩子又不是你无性繁殖出来的,他贡献了精子,自然也有份不是吗?”
  “我和他在一起时就说好避孕不要孩子的,我也答应过不向他要求婚姻。”
  我连望天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女人的智商和美貌居然成如此反比:“伟大的爱情,我没话说了。”
  
  第 15 章
  刘敬群进来时,田希还在哭。我小声对他讲明她是谁,刘敬群素来心软,认为爱护妇孺是男人的美德,他为难地看着我,示意我哄哄她。
  我撇嘴,断了让他出面撵人的念头:“你去书房坐会吧,我和田小姐有话要谈。”
  刘敬群明显松了口气,快速闪进了书房。
  “你想和欣语谈什么呢?说你怀孕了,请她让出妻子的位置,好让你名正言顺生下孩子吗?”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只能把那套话换个方式再说一遍,“就算孟欣语有这份伟大情操愿意成全你,也还得齐锋愿意娶你吧。如果我没理解错,他好象说了他没这打算”
  “我知道我是在痴心妄想,可是我没办法,我必须得试试,哪怕只有一线机会。”
  田希用她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我,我暗忖大概男人很难抵住这样的注视,可是用在我身上,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好浪费呀:“值得吗?为一个不想和你生孩子不想给你婚姻的男人。”
  “我知道我傻,可是为了他,我认了,从看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爱他。”
  我再度烦躁起来,她的话触动了我的同时,也有点触怒了我。
  “我们不谈这些玄妙的东西好不好,这男人无非皮相好点再加上有钱。本来你和我非亲非故,我犯不着劝你,可是我还真看不得你这样子,女人犯贱的话就怪不得男人越发不拿她当回事,你现在孩子也有了,看你大概是坚持要生下来的,我猜经济上至少齐锋不会为难你,孩子在你手里,还怕日后没机会,何必现在非要穷形极相来逼宫。”
  她怔怔坐着,好象在思量我的话的可行性。
  “你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想想吧。”
  “许小姐,请坦白告诉我,齐锋不肯离婚,会和他妻子和好吗?”
  “人家两夫妻的事,我不清楚,没法回答你,你不如直接问齐锋好了。”
  她默然,我猜她大概是问过了,而且得到的回答并不让她好受。刘敬群总算从书房探个头出来:“对不起,我打断一下,曼曼,我们和别人约好的时间快到了。”
  我差点要握着刘敬群的手说谢谢了:“田小姐,你看,我还有个约会,我们是不是今天就谈到这?”
  送走田希,我躺到沙发上,头枕在刘敬群腿上,真想长睡不愿醒了。我觉得自己大概给田希出了一个很损的主意,齐锋知道了不会感谢我,可是——关我什么事,我对自己说,既种孽因便有孽果。
  “我还打算带你去看房呢,看你这样子,象是累得不行了。”
  “改天吧,让我躺会。”我嘟囔着,“要是我辞职不做事了,你愿意养我吗?”
  “那是自然。”他笑呵呵看着我,“我去赚钱,你安心在家,玩够了生个孩子……”
  我吓得一弹而起:“你你你思维跳跃得太快了。”
  “我们俩都是独生子女,说不定能生两个,最好一男一女。”
  我已经绕室暴走了,他笑着捉住我,把我抱回沙发:“逗你玩呢,不说这了好不好,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以后不许这样吓我。”我拿坐垫蒙住发红的老脸暗自惭愧,可不是装嫩装疯了吗?不要说着装,连心理都拒绝接受自己这年龄早就好当孩子妈妈这回事了。
  “欣语真的不和齐锋离婚吗?那小丁怎么办?”
  “我哪知道?”我拿开垫子瞪着他,“不许去跟他说什么,人家的事人家自己会解决的。”
  “得得,我不说行了吧。”他举手做投降状,“我只劝他想开点……”
  “是,大丈夫何患无妻对不对?他还用你劝?”
  刘敬群不理我了,只拔弄着我的头发,我自觉理亏:“后不后悔呀,向我求婚?”
  “后悔什么?”
  “呃,我太凶太不讲理。”
  “但你懂得反省呀,这是很大的优点。”
  我一下被堵得说不出话了,看我吃瘪的样子,他毫不掩饰得意,笑了。
  
  第 16 章
  虽然不想再看到齐锋,但这个城市看来还是太小。
  刘敬群趁我轮休,带我去看房子,我其实对这件事兴趣缺缺,但不想再让自己任性了。他事前做足了功课,居然计划了一个路线图,一看那图,我差点倒地不起,上面以我工作的地方为中心幅射开去,密密麻麻标注了上十个楼盘,名字都起得让人目眩。
  “难道今天要全看了?”
  “不用,有两个我已经否决了,我们从远的开始跑起。”
  “都是市区的,会不会很贵?”
  “还是市区方便点,幸好我们不是在北京上海呀。”
  大半天看下来,已经忘了到底跑了多少个楼盘,一路听着售楼小姐侃侃而谈,脑袋装满了容积率、得房率、几梯几户的信息,我只能说比没看时更加茫然了。
  “乖,这是倒数第二个了,看完了我们去吃东西。”
  我笑:“求求你敬群,别拿对幼儿园小朋友的口气对我说话,我今天真够配合的好不好?”
  “你心不在焉,问你都是好好好,没一点意见。”
  “我提不出意见呀,它们看上去全差不多。”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
  “我倒觉得住得安静点比较好,最好带院子,有个花园,可以种点花花草草,有邻居可以见面点头打招呼,有地方可以慢跑。”
  刘敬群一怔:“这个要求在市中心可就有点奢侈了,除非是郊区。”
  “郊区也行啊,不见得要住市中心,大不了我去拿驾照,买个QQ开着。”
  他大笑:“我努力赚钱,说什么也不至于让你开QQ呀。”打方向盘,他将高尔夫掉头,“走,我们去郊区看看。”
  这个湖畔小区是个大盘,已经开发到第三期。售楼小姐带我们去了现场,介绍说前两期入住率在郊区来讲,不算低了。除了几幢小高层和临湖联排别墅,其他都是四、五层的花园洋房,一楼带着大的院子,顶楼带了阁楼和老虎窗。只见来往的人不多,可是看着友善而愉快,小朋友骑着自行车从身边结伴过去,笑声清脆。样板间正好有一个是一楼,明媚的阳光下,院子里花木郁郁葱葱,我承认我一见倾心了。
  售楼小姐何等机灵,马上笑盈盈说:“两位不如随我回售楼部,我介绍一下详细户型,肯定有一个能符合你们的要求。”
  我们随她坐电瓶车回去,却正和往外走的齐锋、田希避无可避地迎面碰上,田希看上去有点不自在地对我点点头,齐锋倒是神态自若:“这么巧,你们好。”
  “是呀真巧,你们也来看房呀?”我纯属没话找话地说,说完才想起他是干嘛的。
  “我们公司代理这个楼盘的销售。”他转头招手叫来一个小伙子,“这两位是我朋友,小王帮我好好招呼,我先失陪一下。”
  他带着田希走了出去,两人都衣着正式职业,从背影看真是十分相衬。小王挂着销售经理的名牌,机灵干练,上来就和刘敬群谈得十分热烈了。我稀里糊涂地听着,直到他们讨论到首付,我才回过神来,看到数字有点惊跳的感觉,再看刘敬群居然不动声色,不禁暗自惭愧自己的小家子气。
  趁小王接听电话走开的功夫,我再拉一下刘敬群的衣袖:“我没跟你说过我的存款吧。”
  他乐了:“说吧,给我一个惊喜。”
  我伸手指头比划一下,他做泄气状,我也泄气,天知道我的工资也还说过得去,消费除了租房好象也没啥奢侈的爱好,但工作两年真是没存多少钱下来。
  “别傻了曼曼,逗你玩呢。首付你不用管了,房子写我们两个的名字,我们都有公积金,一同还,负担并不重。不过对不起,我向你求婚,居然一来就让你和我一起背债成负翁了。”
  我心头一热,悄悄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这时一个人无声无息走了过来,我还以为是小王,抬头一看,却是齐锋去而复返了。
  他有礼貌地问:“可以吗?”
  我点点头,他拉开椅子坐下:“我刚让司机送田希去了机场,她回广东了。”
  我有点纳闷,这似乎没必要和我交代,齐锋苦笑一下。
  “她还是去了欣语的公司。”
  
  第 17 章
  我郁闷得不知说什么好,其实我知道以欣语的冷静,田希去也白搭,根本占不到便宜。可是任一个女人,就算事先有心理准备,听到另一个女人跑到面前来说和你老公有一手还有了孩子,恐怕都不可能不受伤。
  “我以为你应该能让她明白这样做没意义。”
  “我也很抱歉,对小语。”
  我很想说你对不起的不止欣语,但毕竟交浅,而且自认为也没必要充女性代言人帮田希出这个头,人家好象甘之如怡呢,于是选择了沉默。
  “我没想到她会做得这么过火,还找私家侦探跟踪了小语。”齐锋表情有点难堪地说。
  我和刘敬群一齐大惊,我转头看刘敬群,他摊手:“我昨天出差才回,晚上开销售会议,没听人说。”
  看看你招惹的是些什么女人。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我还是强咽了下去,只冷笑了一声:“这世道 ,多奇怪呀,本该是正室妻子做的事,居然由第三者来做了。”
  “是我的错,我以为几个月前我和她就已经讲清楚了,没想到她这么执着。”他烦恼地往椅背一靠。
  这时小王讲完了电话过来,看到他立刻止步:“齐总,我刚给两位介绍了我们珍藏的单位。”
  “哦,许小姐,你看中什么样的了?”
  我满心烦恼,懒得理他,小王只好说:“许小姐和刘先生比较中意一楼带花园的那种,不过剩下可挑选的确实不多了。我正在劝他们,买其他楼层也不错。”
  “小王带刘先生去看一下预留的那一套单位吧,院子最大的那个。”
  刘敬群和我正要起身,齐锋转向我,“请等一下,许小姐,介意我占用一点时间吗?”
  我对刘敬群点点头,他明显不喜欢齐锋,巴不得离开,马上随小王走了。我转头看齐锋:“别让我跟小语说什么了,我不会替你做说客的。”
  齐锋维持着脸上的那点苦笑:“别怕许小姐,我不会强你所难。只希望你找时间陪一下小语,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不接我电话,也不肯见我。她早跟我说过,她只有你一个好朋友。”
  恐怕不止是生气吧,我只想象一下,要强如她,居然在公司里遇到这份难堪,不禁替她难过。
  “说出来你别怪我多事,这种情况,我能劝她的只有穿好鞋子何必趟混水,没的作践了自己,趁早开始新的生活,才是对自己最好。”
  齐锋摇头:“这个随你,我不会介意。”
  我有点光火了:“你是笃定了小语会听你的话不离婚对不对?我觉得你这样很……自私。她好容易才习惯了没有你的生活,现在你回来了,一句还想继续就已经很自我了,还带着这么个大麻烦,凭什么要小语来接受你?”
  “上次你问过我还爱小语吗?”他拿出烟盒,抽出一只烟又塞了进去,将烟盒搁到桌上再推开一点,直视着我的眼睛,“我爱她,一直都是。”
  我的心狂跳起来,其实我很可以冷笑一声质疑一下这个表白:这种爱看起来真的很博大呢,不妨碍你同时爱其他女人吧?可是我口干舌燥,一时讲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的话很没说服力,我的行为也的确不象一个男人对他爱的女人应该做的事。”他终于移开了目光,仿佛注视到远处的某个位置,带点自嘲地一笑。
  恍惚之间,曾在他车上看到他对小语一笑的景象似乎又浮现在眼前,我垂下眼帘,保持着沉默,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现在,她还是唯一一个让我定下心来想结婚的女人。”他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之中,“我以为我们会很快乐,可是很遗憾,我并没珍惜我们之间的开始,而且似乎破坏了她对婚姻和男人的信任。如果她能给我机会,我想我们应该可以重新来过。”
  “齐先生,你也知道我是医生,我从来主张不能讳疾忌医,她已经付出了一个婚姻和这么长时间的代价,还不够吗?有什么值得她跟你重新来过?”
  “你一定从来不曾对某个人某件事执着对不对?”
  我冷笑:“我不是科学怪人,我只是碰巧懂得生活的逻辑。受了伤害,就象出门没带伞却碰到了大雷雨,有人只是打个喷嚏,有人却会感冒,有人更倒霉,会得肺炎甚至送命。你不能抱怨老天不公平,可是你能做到以后出门看天气预报,记得带伞,记得避雨。我看不出来,小语有什么理由再给你机会,除非她是和田希一样的傻瓜。”
  我如此无礼直言,他却并没被触怒,反而笑了:“我和她之间有回忆,许小姐。我珍惜这份回忆,我想小语也一样。”
  “你们之间隔了五年的时间,现在还多了一个女人和一个没出生的孩子,你居然要求她陪你珍惜回忆。”我慢慢摇头,“齐先生,你若不是心理强悍得超出我的想象,就是你对小语完全没有理解过。不过这是你和小语之间的事,我不发表意见了,她是我朋友,我尊重她的决定。”
  
  第 18 章
  “王经理带我去看的保留单位真的不错,在拐角上,院子比其他一楼的都要大一些,还种了一排竹子,很漂亮。”刘敬群发动车子,迟疑一下,对我说,“而且,给我报了一个优惠的价格,说是他们齐总吩咐的。”
  我“哦”了一声,没说话。
  “你要不想接受也没关系,我也不愿意跟这人搅一块。”
  “再说吧。”我疲惫地说,“我问问小语的意见先。”
  拔通欣语的号码,她依然是一声:“你好。”
  “是我,在家吗?出来一块吃饭吧。”
  我们还是约在蜜糖见面。刘敬群送我过去,他自己先回家,说省得妨碍我们说话。两个人都不大有兴致和胃口,各叫了份甜品慢慢吃着。
  “我刚才和敬群去看房了,他还是想买套房子。”
  “他是对的,我们这里虽然是二线城市,估计也会有一波升幅。要买的话,上半年出手比较好。”
  “我们刚才碰到齐锋了,他也这么说。”
  她一笑:“他是不是跟你说了有人来找我闹事了。”
  我点点头,她打开包,取出一迭照片递给我,我一看,全是她和丁越的,夜景,照片算不上很清晰,有两张是两人从小丁车上下来,其余看得出是在某间餐馆吃饭,也说不上有什么太亲密的动作,只一张是小丁拿纸巾替欣语擦嘴角,两人这个角度倒真是上镜,显得很是般配,我禁不住也笑了。
  “没什么限制级的,她就忍不住跑来找我了,真是沉不住气。”
  “没闹得难看吧。”
  “还好,就是哭,好象受了很大委屈,弄得我都不好叫保安赶她走。”
  我想起田希眼圈说红就红的样子,咧了咧嘴:“你叫齐锋来带她走呗。”
  “还真是叫他来领人的。多轰动,我一直不露面的老公出现了,大概有半个公司的人借故上这层楼来转过,居然总经理也听到了八卦,叫秘书来看了给他汇报。”
  我只好用手托一下下巴了,没想到刘敬群的上司了这般爱生活爱八卦,倒是很人性化了。
  “这傻妞到底要怎么样?”
  “说得非常委婉,不过大概意思就是叫我自动谢幕,不然就拿照片给齐锋看,我只说你下次费点心思拍了床照再说,她顿时眼泪长流。难道该哭的那个不是我吗?”
  我无语,想想齐锋毫不动容的强硬,大概她以为打动欣语是她唯一的机会吧。
  “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演这么一出给公司的人看,”欣语收起照片,扔进包里:“不过拍得也好,给我做个纪念,其实那天小丁是来和我谈分手的。”
  我呆住:分手,前两天小丁还心心念念怎么打动欣语,怎么一下风云突变至此。
  “他逼我表态,我讨厌人逼我,就这么简单。”
  “小丁这是抽的什么疯?”
  “你问他自己吧,不过不要骂他了,他待我一向很好,我们是好聚好散。”
  我并不为小丁遗憾,可是确实有点弄不懂欣语的心思:“你不会真想着玩破镜重圆吧?”
  “镜子破了就是破了,再怎么巧手拼起来,裂缝都在,何况我们已经百孔千疮。”她平静地说,“知道吗?那天在公司,我发了很大火。”
  “对谁?”
  “还能是谁,齐锋呗。我不能去剌激一个激动的孕妇,也不能让同事滚蛋少管闲事呀。”
  我骇笑:“你在办公室跟他吵吗?”
  “不能算吵,其实是我一个人大骂,他听着。”欣语脸上突然可疑地一红,我瞪着她,她咬牙忍笑,“去,别这么看我。”
  “呃,你不会一骂骂回做夫妻的感觉了吧。”
  “你还真能想象,隔着这么多年,再隔着一个哭得凄凄惨惨的女人和一个没出世的孩子?”她摇头长叹,“我只是头一次这么直接地表达愤怒,原来很爽。”
  “你要求还真是低,骂一通出了气就爽了,”我很有点怒其不争了,“不知道的人还当你要装高尚装贤惠呢,我搞不懂你要的是什么了。”
  “我装那玩意干嘛?我要的是什么?坦白讲,我知道我得不到了,只好死心算了。”
  我吓一跳:“你别吓我,那个,你说说你要什么?”
  “以前我以为我和齐锋结婚就是得到了我要的一切,可是你看,我们把彼此的生活弄得有多糟。现在我们甚至不能成全对方了,我就算和他离婚,他说他也坚持宁可单身。”
  “你管他单不单身,你自己呢?”
  “我不想再结婚了,婚姻我试过,那么爱还是失败,所以算了。”
  “你一点都不认为有了失败的经历可以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吗?”
  “我不认为从前的爱是一个错误,可悲的是,我们没法回到从前,避免让爱伤害自己。他不再是曾经的他,我也不是旧时的我,今后我们可能都会活得正确,但我们找不回从前,所以,都一样了。”
  这好象是欣语在我面前说的最接近于抒情的话了,我不理解、不赞成,但我一向就没说服人的才能,只能沉默,然后转移话题:“敬群跟我看中的楼盘是齐锋公司代理销售的,他让销售经理给了一个折扣,很优惠。”
  “曼曼你就是这点狷介有意思,居然会为这迟疑该不该接受。”我有点窘,她笑了,“如果房子你们两个都看中了,只管接受那个价格。齐锋也不会拿房子做人情,给的折扣不过是部分利润罢了。”
  我只好唔了一声。
  出了蜜糖,各自回家,我上楼,正要拿钥匙,刘敬群打开了:“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你走路的节奏跟别人不一样。”
  我没说话,他坐回沙发上继续看转播的意甲比赛,十分投入。我看着这个男人,突然觉得,心情并不象预想中的那么灰败,大约每个人记忆里都不免会有一个曾经的你,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欣语总有一天会决定她的生活,而我,也将对自己做出决定。
  “那个房子,我喜欢。”
  他一时没什么反应。
  我回房间拿睡衣,准备去洗澡,他突然站起来,抱住了我:“曼曼,你刚才……”
  我瞪他一眼:“难道要我接着说你买吧,我和你一起还贷款。”
  他抱住我,堵住了我的嘴,用他的唇。

(全文完)

 

博主已关闭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