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传略(10)
忽听门外袁公之声:“我固知尔能也。今欲得依阙之石为模,老夫或可相助。湛庐自此呱噪,老夫不喜,正欲远游,便游伊水,代你取石如何?”胜邪、殴冶知袁公身怀奇能,既肯相助,大有指望,正欲相谢,袁公以手止之道:“老夫习剑一生,爱剑成痴。出你之手者,必非凡品,剑成之日,老夫取其一而有之十年,如何?”殴冶犹豫不决,便又去看胜邪,胜邪他顾佯为不知,殴冶思虑片刻道:“如此有劳袁公,我将写下各石尺寸,明日齐备。”袁公颔首应道:“你私铸之短剑,也借一用,明日一并来取。”出门径去。
袁公一去,殴冶便立问胜邪:“袁公欲借剑十年,我不能决,姊姊如何有意不助我?”胜邪道:“铸剑场上,弟自此即为一方统帅,七尺男儿,应有主见,何在意于一妇人?即如今日之事,当断即断,岂不快哉?若非袁公,你我至今恐连‘一帘四垂’皆尚未破解,何谈铸剑?今又愿往取石,亦为大功。他欲借剑,于情于理,你我何以拒之?”殴冶喜道:“正是此理,我亦想到,只是无言表述。”
殴冶知胜邪有意磨练自己,心下感激,当下掂量五片剑材,估算成剑尺寸,以便算得石模大小,胜邪便持令符出山调越兵前来相助。
胜邪至夜间三更方连夜返来,却骑得一马,自是于军中获得。见殴冶并未睡去,却又在冥想。此次并非对着剑材,而是对着那柄短剑。原来殴冶算好各石尺寸,记起袁公欲借短剑一用,遂拔出短剑检视。此山潮湿,短剑多日不用,其上绿锈已隐约可见。忽见其上二道横纹,各宽一二分,银白色,极为光亮,拭之不去,所过之处绝无锈迹。殴冶正自苦思此纹从何而来。
胜邪猛然忆起在樟山之时,殴冶曾得奇角一对,为便于幼儿莫邪把玩,殴冶便使短剑切下角尖,莫非此二纹为当日所留?殴冶迅即于布囊中寻出二角检视,见断口之处内外颜色略有不同,外层色深,内芯色浅。内芯径约二分,果与剑上横纹相合。殴冶至此释然,道:“文大哥曾言道,那仓吾兔以地下丹石为食,甚而食铜铁,想来其角髓之中富有奇特金质,可保铜锡不朽。我以剑斩角端之时,其内髓质未干,便留下二痕。如今俱已干透,恐再无功效,可惜可惜。”言下无限懊恼。
胜邪接过一角于烛下细看,觉此物与普通牛、羊之角大异,倒更加似骨类石,胜邪若有所思,道:“姊姊有个计较,弟若觉不妥,只当我不曾说。那猫、虎众兽,吞骨咽刺,从不曾伤得咽喉,非为其将兽骨鱼刺嚼为齑粉,实因口中涎唾能溶骨化刺。我观此二角,其质实与骨类,若采得足量猫虎涎唾,将双角浸入其间,或可溶去。”
殴冶便喜得直跳起来:“无用之硬骨化去,防锈之特质或遗于唾中,再将剑浸入,便成其功。只是何处能采得这许多猫虎涎唾?”胜邪一笑,便拿腔拿调:“此不劳费心,与兽交道,正是姊姊祖传之艺,但凭调遣,愿效犬马之劳。”言未毕,早禁不住,掩口而笑。
次晨,袁公来取了石模尺寸及短剑,自上路前往依阙,胜邪自制了些器具香饵,直入深山。欧冶见其孤身一人,虽知其精于此道,也不禁为其担忧。
正午时分,便有六十名越军士卒携斧锯营帐等物到来。欧冶便分派兵卒扎帐伐木,以备烧炭之用。晚间胜邪回转,带回山猫涎唾约一茶盏,欧冶便将一角之切口浸其中。胜邪疲惫不堪,早早睡下。
次日胜邪却不再入山,欲待试溶功效再作道理。取出前日所浸之角检视,所浸之处果被溶去少许,心下甚喜。又取一斧,磨亮斧刃,将斧刃一部浸入其中。欧冶率军士开砌炭窑,只待所伐木柴少褪水气,即着窑烧炭。又令人寻得合抱之木五,凿空其内,拟为风箱。胜邪见欧冶于铸剑之道确确驾轻就熟,井井有条,心中钦佩不已。
数日过去,起出浸于涎唾中利斧,果见所浸之处一层灰白之物,拭之不去。欧冶大喜,谢了胜邪,嘱其于某日前务必采齐数升涎唾备用。
白昼渐短,黑夜渐长,已入初秋,炭窑已开始出炭。又于茅屋外一石上凿出一池,四尺见方,深约四寸,是为剑池。欧冶又择地始砌剑炉,分东、西、南、北、中,凡五座。欧冶每日只在炉场巡视指点。
忽一日,袁公回转,言依阙之石已至,着军士出山搬运。原来袁公终生习剑,腕力雄健,加之欧冶短剑锋利,被袁公插进石里,切将下来,尺寸约如欧冶算计,凡得石一十二片。袁公或车或舟,非急非缓,终运至湛庐山外。军士负入山来,果然石质坚韧细密,实为上等模材。依水两岸石材,自此闻名于世,袁公取石之所,至隋代为人入而刻石,后历代增添,当今之龙门石窟即由此而来。
欧冶小心翼翼将十块模石两两配对,各各划好剑形,拟镂之为模,另一石被一切为五,为导槽。十二石板便去十一,余者以备有破损者。
次日,殴冶于炉场至晚间方回,却见胜邪怀抱一幼女出,视之竟是其女莫邪,想是旅途劳顿,此时伏于母亲肩头熟睡。殴冶惊喜,胜邪又小声道:“你娘来了,正在里间。”殴冶喜更甚,直抢进来,大呼娘亲。里间一人,可不是娘亲是谁?殴冶欲拜,其母上前二话不说,捋起殴冶左袖检视其臂,见无甚大异,心稍安,乃叱道:“嘱你入楚寻医,如何又到此间?私谋铸剑,如此大张旗鼓,为娘之言,置于何地?”殴冶跪在地上,竟不敢言。
胜邪已放下莫邪,见其母盛怒,慌忙亦于殴冶身边跪倒:“伯母勿怪他,一切皆因小女子而起,愿领责罚。”遂将殴冶铸剑原委,择要相告。
殴冶母亲叹道:“你亦有女,当明为母者之心。儿女身康体健,乃母之首要大愿,余皆次之。你遣人接我来此,我母子实该谢你,起来吧。”胜邪谢过,起,殴冶亦作势欲起,其母喝道:“谁许你起来?”殴冶一吓,复又跪倒。
原来胜邪当日出山调动军士,顺便遣二人前往鄞邑接殴冶母亲朱氏并女儿莫邪,瞒着殴冶,本想与之惊喜,不想得此一劫。内心深悔,早该相告殴冶,也好有备。
当下朱氏又道:“一出数月,音讯全无。这位大姊尚想到着人接来,你做何来?不孝之至!”胜邪已知朱氏邪火,实不过思儿心切而起,于是极言殴冶时常念及母亲,又谎称殴冶便在梦中也常呼娘亲云云。朱氏亦忆起申鲍胥确为儿子所遣才登其门,说儿子不孝之至,倒也太过,今又听胜邪言,儿子实将母亲时时记挂于心,不由得心花怒放。胜邪趁机扶殴冶站起。
朱氏看在眼里,忽又问道:“我儿梦呓,你也常听得?”胜邪知言多有失,忙道二人姐弟相称,以礼相待,请伯母放心。朱氏称许,让二人坐,色甚和悦。胜邪乖巧,取一长衣为朱氏披上。时已入秋,早晚颇凉。殴冶只是记挂铸剑之事,不禁问:“娘,那剑,儿究竟铸也不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