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 • 洁白的茶花(5)

在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中成长。“豆渣包子”稚眼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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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告别了城市生活,走出艺术沙龙,来到反差两极的闭塞山区,心里的落差使他更感到长夜的寂寞。

他在明亮的灯光下写生活札记,一方面排遣无聊,另一方面也是作家的习惯。

他写下对于山乡的新鲜感,写茶花的人物素描。她的美丽以及她的性格,她的家是那么奥秘,难以理解,推理说她的命运是不幸的,而茶花却习以为常,满不在乎,她艳丽的脸上,甜甜的笑容里,活泼的性格中,露不出一丝半点凄苦命运的痕迹。

有一件生活小事使他深思。茶花家里孵了一群绒毛小鸡,突然遭了瘟,昏倒在地上,聂三元用木盆叩住小鸡,敲打着木盆,想把它们救活,然而敲打了半天,小鸡仍没有活过来,聂三元哭了,哭得很伤心。

茶花却笑着对他说:死了一群鸡,救了一园菜。

没有文化的茶花的话合着哲学意味使他惊奇,是啊,老子有句话:福分福所依,福分福所伏。就是同样的哲理,对于田野说来,他下放山乡,告别了写作生涯,他失去的不止一群小鸡,可他得到的却不止一园菜,获得了作家最可贵的生活源泉。

他沙沙地写,猛抬头窗上有个影,原来是茶花借着透过窗子的灯光在打鞋底,他心里砰然颤动,农民的生活是那么贫困,没有鸡蛋就换不回盐与煤油,她节省家里的油灯,怪不得有一次他炒菜,茶花羡慕他一个月吃斤把酱油的富裕生活。田野感动了,他打开房门,说屋里明亮一些,不要伤了视力,茶花笑着说:乡下佬哪有城里人那么贵气。仍然进门了,他问田野点这么大的灯要花多少钱买油,田野告诉她:是有报销的!茶花笑骂他:吃政府冤枉。啊,你在办公?

我哪有办公,记一点农村的生活素材。田野说着,仍没停止。

茶花不懂什么叫素材,她好奇地看看,她哟!了一声,说:怎么写我?

啊?田野忙不好意思地掩了日记本。

茶花有点生气,说:“‘录她的材料,是叫他吃官司么?’”

田野笑了,给她解释:这是他的职业习惯,这些丰富的生活,鲜明的人物性格,对于写书的人是第一要素

茶花也懂得此事,她知道北京有个三家村,就是写书犯了法,你怎么还戒不掉,她叹了一声:是啊,村里有个人赌钱,抓去劳改,后来放出来还赌。她感叹地说:一个人上了瘾是很难改的。他问田野看过花鼓戏《卖纱中喉》么?田野说:看过,丈夫爱赌,把堂客的纱也输光了,堂客气得上吊,才把赌戒掉!

茶花说:假使我上吊,你戒得掉吗?

田野脸红了,说他的比方不伦不类得可笑。茶花笑了:我不是你的堂客,上吊也不关你的事。突然她问田野。

你的堂客呢?

田野摇头。

啊,我说错了,城里叫爱人,叫对象!田野茫然说不出话来。

一早,田野拿着口杯和牙刷,在屋檐刷口。

茶花挑水桶出来,停住脚:你洗口做什么,吃了粪便?

是洗口漱口。这是卫生习惯。田野说:你不漱口吗?那你的牙怎那样白?

我不用刷牙,也不要牙肥皂用手指粘老糠灰,老糠灰灶里有,不要花钱,擦的牙比你那还白。

田野不好说什么,突然他想起,去抢她的扁担,要替她挑水,茶花想到吴根挑水自己吃过大亏,她警惕起来,坚决不答应。田野没法,只是用两个白铁桶,钩子扁担,跟着她去挑水。

田野没有挑过水,上坡下坡,两只桶晃荡,桶里的水一路荡了出来,回到家里,一点水也没有了。茶花笑话他,纠正他挑水的姿式,两块木板,用绳子系着,浮在水面上,果然,再挑水的时候,水没有漾出来了。

劳动创造智慧,劳动人民是聪明的。他赞美茶花,茶花乐意得到的称赞,又觉得他这书呆子诚实得可笑。

他着意用劳动洁净自己的灵魂,茶花好比是他的教师,跟着她学会一些劳动的本领。有一次他收工晚了,正要进屋,一背篓鲜红的杨梅挡在他的门口。杨梅是新采来的,水淋淋,洗得很洁净。

是谁家的杨梅弄丢了,他要寻找失主,擒着背篓要去上交。

呃,哪儿去?茶花问他。

谁丢了杨梅,去找失主。

哩!茶花说得玄妙:苦竹坳这么大,你去问神仙,还是去问土地?

那怎么办?

我告诉你送一个地方。

送哪里?

你嘴里。

那怎么行?

墙外桃,路边李,杨梅是野生的,吃了不会砍头充军。茶花笑着对他说。

唉,那也是人家花了劳动摘的。

你是笨蛋,一没偷,二没抢,送上门的,你倒推出去。茶花抓了把杨梅,塞到他的嘴里:吃吧,犯了法怪我。

真甜。田野品尝着。

茶花告诉他,一树杨梅,有一半酸一半甜,背阳光的那面酸,当阳的甜。

啊,你的那么丰富,懂得阳光与植物的关系,农村是广阔的课堂……”田野在发挥感想。

你呀,书憨宝!茶花又骂他。

哦,你怎么知道这是当阳的杨梅?田野突然想起:是不是你摘的?

你是瞎子,不看背篓上的字。果然背篓上写着茶花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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