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已经写过我的父亲了，也早想写写母亲，一直没有提笔，原因是我很怕写得不够细，不足以表达我母亲的方方面面，怕写不好母亲。这事一直挂在我心里，现在终于还是提笔了。

          母亲心地善良单纯，耳根很软，但是关键起来却很有主见，做事很毛，但是很快捷，脾气比父亲来说，多一份宽容和随和，很好相处。相比父亲，母亲比较开通慈祥, 个性活泼，不爱计较得失，所以朋友比较多，我们小时候，母亲就有几个好朋友，一交往就是几十年，我们小时候认识的阿姨叔叔们，到我们成人后，仍然是妈妈的好朋友。其中还有比她年青几十岁的好朋友，是母亲的忘年交，我叫她小潘姐姐，她们都是十多年的挚友。潘姐姐有什么事情都和母亲说，有紧急事情求母亲帮忙。我小时候，妈妈在我们的心目中很美，记得我的同学们都说你妈很漂亮，像电影龙江颂的江水英什么的，因为她个子高高大大，总是穿得翻着领子的衣服，领子要么是花的，要么是白色的，总是干净整齐的，外衣虽很普通，但是整洁，使她有点与众不同。爸爸曾经要她当随军家属算了，可是她说她受不了当家庭妇女，一定要工作，爸爸的部队是野战部队，附近没有工厂，妈妈当时天天骑自行车到二十里以外的工厂上班，有次下大雨，路太滑，单车滑进了路边的深沟，妈妈都摔了个骨折，好了以后她还是不肯放弃工作，她曾说，女人不能当随军家属，当家属没有经济能力，就在男人面前低一级，没有发言权。现在想起妈妈的话，她说得十分有道理

           妈妈的命比爸爸更苦，爸爸小时候，父母双亡，但是他还有长兄长嫂抚养他，到12岁离家做长工至少有口饭吃。而妈妈呢，小时候一出生就不知道亲身父母是谁，是被育婴堂捡来抚养的。我的外公外婆一直因为没有生子，就去育婴堂去抱个孩子，她小时候一定长得健壮高大，所以，外公外婆一眼就选中了她。没有想到，一抱了她，外婆就一口气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外公虽是个郊区的菜农，凭力气也能养活全家，在外公在世时，妈妈还过了几年好日子，没有饿肚子，他很疼这个养女，妈妈回忆说，他一点不因为她是女孩而偏心，经常把她放在他的肩膀上，骑着玩，带她去买零食吃。好日子一直到妈妈六岁，一天，外公清晨出去挑菜，路过一堆坟墓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应了一声，从此大病不起，据老人说，在坟墓旁边有人叫是有鬼来找替死鬼，不能答应的，如果应了，那就是是有鬼附上身了，活不长了，这也许是迷信，可是，外公真的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外婆一人，要养四个孩子和一个瞎眼婆婆，根本没有这个能耐养家，加上日本鬼子来了长沙，兵荒马乱，更加难以生存，外婆打算把母亲送回育婴堂，原以为妈妈去那儿也许有条活路，可是当她老人家来到育婴堂时，看见后门外垃圾堆里都是扔出的一大堆死婴，她不忍心了，又把妈妈领了回来。然而情况还是不好，有一顿没一顿的，在这百般无奈的情况下，外婆想到了以死解脱，想把全家六口用绳子一起绑起来，一起投湘江自尽，一了百了，老外婆死活不同意，她说无论如何也要活着，给马家留一脉香火。就这样，外婆就靠去检破烂过活养家，穷得没有衣服穿，，穿一条死人身上捡来的破布改成的裤子，到处陪外婆捡破烂生活。她说，日本人来的时候，她不晓得哪来那么大的胆子，从死人堆里走过爬过，一点也不知道害怕，还去地里偷来南瓜，去和日本鬼子换盐吃，我问她你不怕日本鬼子杀你，她说，那时我还小，外婆把我和男孩子一样打扮，剃光了头，所以他们也不在意一个小男孩来用南瓜换盐吃。后来老外婆和妈妈的两个妹妹饿死了，外婆就和母亲和舅舅相依为命。外婆生活如此苦，她却有副菩萨心，虽然自己穷得没有什么多余的粮食，看到国民党的逃兵路过，还把自己的粮食给逃兵吃，说他太造孽了，她老人家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母亲的为人。
                解放那年，母亲终于参加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工资养活自己，外婆也有了工作，舅舅也去上学，一家人过得还挺不错。终于，母亲到了婚嫁的年纪，很多人要帮她做媒，原因就是她出落得十分青春美丽，时髦新潮，她喜欢烫发，穿漂亮衣服，她有副好身材，什么衣服到了她身上就好看多了。每次母亲陪朋友去相亲，另一方老是看中母亲，没有看中她的女友。当时，有很多南下老红军干部在长沙工作，有一个朋友帮母亲介绍了一个团级老干部，如果母亲是个只看经济条件的虚荣女子，那我就没有生下来的可能了。母亲就觉得对方年纪太大，实在没有共同语言，马上一口回绝了。直到有一天，有人帮她介绍了我的父亲。父亲当时不过24岁，只是上尉排长，瘦瘦的，皮肤白净，用母亲的话来说，虽然不是英俊小生，却看得十分顺眼，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尤其是让母亲倾心的是父亲的孝顺，他来的外婆家，又是挑水，又是买米，扫地，洗衣，对外婆孝顺极了，全家都喜欢父亲，他可不是做样子的，以后的岁月里，父亲总是这样对待外婆的，我们对外婆极为尊敬孝顺，也是源于父亲和母亲的熏陶。

         他们当时的照片至今还好让人羡慕，父亲头戴大盖帽，肩上有几条杠，是军衔的象征，母亲穿着时髦美丽的衣服，烫了发，脸上挂一副幸福的笑容，是一对鸳鸯夫妻。父亲对母亲十分喜爱，他老是把母亲的相片放在自己钱包里，有机会就拿出来瞅一眼。结婚不久，母亲有了第一个女儿，叫丽丽，她美丽乖巧，十分讨人喜欢，妈妈当时工作十分忙，没日没夜加班，所以把她托给一个保姆带着，有次丽丽得了感冒，母亲才22岁，没有什么经验，工作忙，就给她吃些感冒药，可是她的病恶化成肺结核，不治而亡，当时才两岁，母亲哭得天昏地暗，怪自己不小心，从此她变得非常注意我们几个的任何小小毛病，生怕我们又像那个大姐姐一样早逝，她为了纪念第一的女儿，把她的第二女儿就是我现在的大姐叫丽丽，一直不改名叫到现在。

          对我们三姐妹，她先讲道理，如果讲不通，就体罚，她的脾气也不好，急躁，说话挺直，小时候，大姐的个性最好玩，也健忘，一出门，就玩得忘了回家，着急得妈妈到处找人，找到大姐就让她跪磋衣板，这体罚对大姐好像没有什么效果，倒是起到了杀鸡给猴看的效果，我和二姐从小懂得不能像大姐那样出去"野"，总是老老实实地呆家里。大姐长大后，下放到农村去了，大姐下放到农村走的那天，我还小，高兴地围着大汽车又唱又蹦，可是妈妈却躲在一边偷偷地哭，我一点当时不明白。母亲心疼大姐，把好吃的东西全给她捎去，大姐下放没有瘦，反到变胖了，可能是农村的水土养人加上妈妈的零食吧。
           爸爸是个思想僵化的固执老头，被革命思想洗脑洗多了，他忘了当年妈妈也很喜欢跳舞，也烫过发，对我们三姐妹正儿巴经地约法三章" 不许跳舞，烫发，听靡靡之音"，妈妈理解年青女孩爱美和爱玩的心情， 我们就在妈妈的同意下偷偷地溜出去跳舞。大姐从乡下回城后，喜欢听所谓的靡靡之音，就是那时流行邓丽君的歌曲，父亲老不让，大姐偷偷听，母亲从不反对，她倒是挺开通，大姐想烫发，父亲又坚决不同意，说是小资产阶级意识，母亲劝他说咱们家老大这么不好看，不烫发更加丑，你不要她找对象了，这下父亲才默许了。终于有人帮姐姐介绍对象。大姐的眼光和父亲一样，特别喜欢军人，只要是军人，个子高大的，她都喜欢。母亲想得比较多，担心农村的亲戚负担多，反对了很久，但是爸爸喜欢军人，这一下，两比一，妈妈处于弱势，想想只要女儿喜欢，她也就同意了，姐姐这样才嫁给我的大姐夫。
           二姐的婚事比较让妈妈操心，二姐的长相福气，皮肤白白的，脸园园的，从小很讨人喜欢，可是她个性比较强，追求她的人很多，把她养得很眼高，这个不行，那个也不成，后来处了个朋友，人人都认为他和我们家门当户对，于是他们就结婚了，可是，后来才发现这男人特别小气自私，顾自己，不顾姐姐，连存折都藏起来，生怕姐姐拿去，姐姐很伤心，可是还是在一起过，后来生了孩子，做月子时他一点都不帮忙，让姐姐狠心和他离婚，抱着孩子回娘家过，妈妈帮姐姐带外孙，妈妈本来心脏不好，身体也不好，提前退休的，这一下更加辛苦了，可是妈妈心疼女儿，坚持把外孙带到上托儿所为止，对二姐的离婚事，妈妈老生气，因她是个传统的女人，觉得孩子离婚没有面子，心里难受，所以对二姐责骂，也是一种发泄，多年来，两人关系一直是磕磕绊绊的，但是妈妈从来没有拒绝帮助她，一面骂她，还一面做饭给她，叫我送给她吃。她们的关系一直就是这样----今天吵，明天和好，直到姐姐再嫁后完全离开家，她们才不吵架了, 现在，据姐姐说，她对姐姐很好，胜过当年对我，听了这些话，我也放心了。

                     我是她最小的女儿，她最心疼我，宠爱我，很少打骂我，可能是我生来比较乖巧的缘故，从来和妈妈关系最好。我上小学时，妈妈天天早出晚归的，我的长姐当母。等妈妈因病退休后，她时间多了，高考临近时她天天送饭到学校给我，闹的同学们笑话我，说如果我考不上就对不起我妈了。到了大学后，学校离家里近，到周末我回家，先一大堆衣服拿给妈妈洗，周一再拿一大堆零食回学校去。当年找男朋友，妈妈更加担心，怕我嫁人不淑，现在的老公在中国向我求婚，妈妈问了好多问题，后来发现老公实心实意，才同意了婚事。
                  嫁到了美国后，我最想念的就是她，她最牵挂的也是我，长到几十岁了，看到妈妈还是很亲，现在回家还和妈妈睡一张床聊天儿，每次打电话给她，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告诉我她还梦见我，梦见我还是读大学的时候的模样，高兴地一笑，就醒来了，才发现只是一个梦，更加难过，她还不能写信，一写准哭一顿，我有时会想当时如果没有嫁到美国，那该多好，离家比较近，可以回去看看她。可是这种事情是不可以回头，想想做人也真无奈，有了自己的家，加上孩子也多，就很难回娘家了，也不能好好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白让她疼我一场。生了孩子后，更加可以理解妈妈的心，如果能多回去，一定多陪陪她，孝顺她。

           近来妈妈身体不好，心脏病发作，几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多亏老公体贴，让我一个人回去看她几次，经过手术后，她的身体好了许多，我真心希望她能多活几年，让我这远在异乡的女儿有机会孝敬她。

满文军 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