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从罗湖乘电气化火车到旺角,改乘地铁过海。
香港的地铁车站富丽堂皇,磨光锃亮的彩色地面,墙壁上嵌着精美的广告,成为艺术的装饰。
令人注目的“万宝路”牌香烟广告,在吸引人购买的同时,又告诫吸烟有毒。这种矛盾的状况引起我的联想,我的烟盒里装满着吸了一半的半截烟,那是当我吸烟的时候,妻子和女儿便抢去熄灭,于是,我又悄悄地从烟灰缸里捡进烟盒,等待下次按捺不住的时候再吸,这些矛盾着的情形,显示出生活的多层次。
的确,生活是多层次的,没有绝对的不好,也没有绝对的好,有不愉快的现象,也有愉快的现象。在罗湖的不愉快,在乘车时把它忘了,香港人多车多的城市,可在这里没有乘车难,没有插队,没有抢座位,没有不买票,或过站少票的现象,那怕这儿全没有售票员,都是自动自觉,当然,如果有不自觉,电脑就来干涉,拦住,不许你进站,甚至你可以抽烟,那就坐巴士的上层,下层的乘客是不抽烟的,他们互不干扰。
当然,电脑也不是绝对的准确,比如,我从旺角过海票价是$2.5,但我懒得去换零钱,向无人售票箱投去$5的车票钱,它并没有找给我。唉,听说香港兴小费,电脑也要小费,谁知道呢。
我妹妹阿环住在旺华大厦11楼C座,我按过门铃,对讲器跟我通了话,闭路电视“验明”了我的“正身”,铁门哗哗地自动打开。大厦的守门人惊讶地打望我,目光集中在我的白圆领汗衫上。盘问的情景,好比过海关,这是个典型的香港人,不会说也听不懂大陆的话,全靠用手比划。
哑剧演了一阵,他没有理由对我“横加干涉”,可是他对我的警惕与神秘感并没放松,暗暗地跟踪我上了电梯,直到11楼,阿环开门接我。
阿环似乎发现了什么,问我:“有没有卡片?”
卡片就是名片,香港不论公事私事,都不要什么组织介绍信,而依靠名片介绍。这是我来港之前早打听到的,便掏出一张名片给阿环,我的名片有点显赫,上面印了全国的、省里的六个衔头,阿环显示地将名片递给守门人,倒把他吓唬住了,连忙改了笑脸,歉意地向我鞠了个躬。
我也轻轻地笑了笑,对阿环说:“哼,他大概把我当做逃港打劫的了!”
阿环忙掩上门:“哥,你不了解香港。”
“这不就了解了吗!”我说:“只重衣冠不重人啊!”
“不对,唉,以后跟你说吧!阿环象有许多话要说,又咽下去了,回避了上面的话题。”
她拿了一套衣,叫我去换换,我到洗手间换衣,在澡盆对面的镜子上照着,这青地丝绸上,几朵大红牡丹,实在显眼,不行,我不能这么打扮,我不能,也绝不愿意,到了香港就丢掉了自我。我仍然穿着白圆领汗衫。阿环几乎生气了:“哥,你看香港,哪有人穿这个。”
我固执,也有些不快,说:“怎么,白圆领汗衫就丢了人吗?”
久别重逢,而且是嫡亲的兄妹,应该抑制不住的欣喜,可是,阿环的脸上布上阴云,这叫我敏感,又叫我心疼,难道社会制度的隔阂就有这样的力量!
在到香港之前,我对于这个神秘的城市,作了种种猜想。几天来,不少的同志、朋友来祝贺我,说:“你好过!”当然,我也是高兴的,对于没有见识过的世界,是有着诱惑力的。那几晚,我一家聚在客厅,正巧,电视里放着一部叫《血的锁链》的日本电视连续剧,这在平时看没有什么,可是,正当我要到资本主义世界去旅行,感觉就不同了,那里面的生活,人与人之间的争夺,倾轧,陷害,黑社会分子的可怖等,无一不使此行充满隐忧,而我进入香港的第一天,这种滋味就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