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我读的书

湘水无潮秋水阔,湘中月落行人发。送人发,送人归,白苹茫茫鹧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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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梦溪 

《周易》

    一向不敢读《易》。孔子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论语·述而》)我的不读《易》,倒不是对孔子的话言听计从,而是懵懵懂懂的不愿意读不想读。可是去年和今年,忽然想读《易》了。版本用的是周振甫的《周易译注》,取其简便,字体行款均适合阅读。纸张也轻,可携之舟车。顺序先读系辞,次读象辞,再读彖辞,又次文言,最后爻辞。等于倒着读。主要读白文,个别语词参考周注,译文则未及寓目。系辞上下传,原来已经熟悉,但总有常读常新之感。余敦康先生近年治《易》有成,遇有难解处,则电话求教,彼此谈而乐之。

 

《孟子》

    《论语》和《孟子》是我童幼时念的书。《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念完,就是这《语》、《孟》。两厢比较更喜欢《论语》,字少好读,背也容易。《孟子》黑压压一片一片的,先产生厌倦心理,常念不下去。虽也记住许多段落,终究引不起兴趣。五十年代之后,便与《语》、《孟》基本隔绝。《孟子见梁惠王》以及“鱼我所欲”、“今夫奕之为数”等篇章中学课本里有,属单篇阅读。大学古代文选文论课,再次接触《语》、《孟》,也仅限于诗论等一小部分,并未逐章通读。 1988年我提出小学应设《论语》选读课,而未及《孟子》。平时给学生开书目,也常有《语》无《孟》。我对孟子的成见够深的了。今年四月地震,想起了“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于是细细地读了几遍《孟子》。已往认为孟子的话说得太多,现在知道他面对国君世人的置疑,无法不把问题讲个周身透彻。于是开始亲近孟子。儒家心性学说,孟子的论述大大向学理的深层走了。他相信道德理性的绝对价值。他是痛乎言之,不得不如是。所谓“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由于正研究宋儒的思想,孔、孟是宋儒直接承续的思想源头,无意中闲适阅读又和学理探求结合了起来。我用的是朱熹《四书章句集注》本,方便参酌《论语》,兼及《大学》、《中庸》。

 

《二程集》上下册

    中华书局“理学丛书”本,王孝鱼点校,2004年第二版。宋明儒的书,我最早读的是王阳明,连吴光等编校的《王阳明全集》也读了,读而大好之。还明白了义宁陈氏之学何以宗王学。《周子通书》也喜欢,但他的《太极图》老弄不清爽。再就是《朱子语类》,当然也多次读过。惟二程的著作,望而拒之。近来研究马一浮,无法不碰这洛阳两兄弟。马的义理直承程朱,而归宗“六艺”。没想到明道(学者称程灏为明道先生)、伊川(程颐为伊川先生)的书,引起我如此大的兴趣。他们语简理近,自我守持得牢。“行事在审己,不必恤物议,恤物议而忘审己,岂心驰矣”,是他们的名言。学问上是否有真收获,可“于心气上验之”。二程说:“思虑有得,中心悦豫。”因此他们主张学问是快乐的。甚至,心中和乐,方可以减少鄙诈之心。故曰“学至于乐则成”。宋儒都“主敬”,二程著力尤甚。人心易纷绕,患在无有主。“如何有主?敬而已矣。”其论诚、敬的关系:“诚然后能敬,未及诚时,却须敬而后能诚。”诚和敬都是当下之人性所匮乏者。我曾说“ 敬”是传统文化中最具普世价值的理念,是中国文化背景下通往信仰的直捷桥梁。读《二程集》,持论益坚。

   

    二程子敬天恤民,对“视民如伤”四字体味无逾,明道为县吏时,尝书之坐处,自愧弗届。“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是孔子的话,二程发挥说:“古之仕者为人,今之仕者为己;古之强有力者将以行礼,今之强有力者将以为乱。”学者为己,证明学风之纯正,官吏为己,证实吏治的腐败。而“强有力”的权势阶层,本来应该好礼如仪,而宋代的此一阶层,实际上是在制造秩序的混乱。如无切肤之痛,二程子不会作如是的批评。宋的走下坡路,实缘于吏治的腐败。理学家为“理 ”所障,是未曾细读宋儒之书的悬拟之词,现在我不这样看了。难怪朱熹敬重二程,而年长二程十有余岁的张载,见二程谈《易》,自己宁可撤帐让贤。二程子精于《易》道,重新诠释孔孟,回归“六艺”经典,而最终又归于一《易》之大道。

 

 

《张载集》

    “理学丛书”本,章锡琛点校,中华书局1978年版。我们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术厅的墙壁上,一直镶嵌着张载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一有名的“横渠四句教”。对“关学”的创主张子,自不陌生。但《张子全书》以前却不曾读过。我所说的读,是指闲适的阅读,而不是为了写论文竖摘横取的读。不过今年写了《“横渠四句教”的文化理想》一文,解张的《西铭》,而探其源流,似亦难避“功利阅读”之嫌。心安者是张集诸文,未尝一字有遗。张亦通《易》学,著有《易说》,但最重要的著作仍为《正蒙》十七篇。《太和》居《正蒙》之首,其论“气”向为治哲学者所重视。《红楼》第二回冷氏关于气之赋人一段,实来自张子。张主敬重礼,曰“不敬则礼不行”。张的思想直承孟子,“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堪称八字真经。程朱都推张子,称其为孟子后之第一人。张诗“千五百年无孔子,尽因通变老优游”,似亦颇自许。但和程朱比较,气尚不够宽舒。张子文简理深,文采斐然。但涉及到对待佛道“二氏”的态度,子厚(张载字子厚)和二程一样,未免不够彻底,尽管明显吸收了“二氏”的思想,却千方百计“辟佛”,彷佛彼此了无干系。

 

王船山《张子正蒙注》

    中华书局1975年版。因读《张载集》而连带读此书,非闲适阅读,可不论。

 

马一浮《泰和会语》和《宜山会语》

     近年一直在读马,研究兼闲适阅读。手边有浙江古籍出版社和教育出版社版的《马一浮集》三厚册,早已勾划签夹得不成样子,承吴光教授又送我一套,始得解困。两《会语》是马一浮1938年5月至1939年1月为浙江大学师生所讲论,始在江西泰和,继在广西宜山。浙大竺可桢校长尝前往听讲。但《会语》并非讲课记录的整理,而是马先生为讲课手写的文字稿。此次阅读,更关注马的国学即“六艺之学”的论述,已成《马一浮和六艺论》,刊于《中国文化》今年秋季号。当世言国学者多矣,然取义甚歧。国故之省称,固有之学术,传统之盛宴,无称不有。其实马一浮对国学之立名,本有置疑,但他说:“今揩定国学者,即是六艺之学,用此代表一切固有学术,广大精微,无所不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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