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霍

很少有空记一记凌乱的思路。偷闲的当儿,随便敲几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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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写到小霍这个人,其实,实在是为了好久不见又有日子没有联络的老哥。

 

认识老哥说起来也有二十好几年了。同学的时候并不是特别的要好。反倒是后来的日子里才偶然地熟悉起来。缘分这个东西很难讲。说浅呢,老哥一直是我最知心的人,直到我遇到命里注定的另一半。说深呢,前后倒有十来年的空白,完全没有音讯联络。

 

再一次找到彼此,完全是偶然。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会断了联络的。老哥说是因为对于我当年交台湾男朋友大不以为然的缘故。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还有过那么一段子事儿。

 

翻箱倒柜找从前的旧信,才猛然翻倒一些记忆。写在这里,不为什么。毕竟相识一场,留下一些印迹吧。

 

小霍

 

周六儿子中文学校放学的时候,在走廊上,迎面走过来一个男孩子,瘦瘦的,带一副细边眼镜。一时之间,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不由得多看他几眼。擦身而过,才忽然意识到,这孩子,面目好像是小霍!

 

对于小霍的记忆,是跳跃性的,一点也不连贯。

 

想起大一入学的时候,怀着忐忑的心情去学校,到国际学生处去报道。

 

负责接待的学生里,亚洲面孔并不多。好像是最后一天,英语考试。我的口试排在一大早上。主考的老先生跟我海聊了好久,笑眯眯地当场就让我过了关。我便逛回国际学生处,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事可以做。

 

接待处的椅子上坐的是一个不曾见过的男生,亚洲面孔,头发修剪得很整齐,短短的。脸上一付秀气的金丝边眼镜。方方脸,尤其是下颚,很有棱角。人不瘦,看上去却是挺结实的,想来平时一定是挺注意锻炼身体的。

 

不记得说了什么,反正,就此认识了台湾来的念国际关系的小霍。后来慢慢听小霍讲,他八岁的时候就跟着家里移民到了美国。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都比他年长好多,自然是父母最宝贝的一个儿子,却也是孤独的。才来的时候,据说是过了很长一段拮据的日子,后来才慢慢好起来。因而,小霍是个很懂得节俭过日子的人。

 

小霍人很高,跟老美站在一起也算高的。我自己从小就矮,跟小霍站在一起很是不协调。那天午餐会,小霍说芥末酱很好吃,要尝尝的。我半信半疑加了一小勺,害得我整盘子菜没法儿下咽,又不好意思倒掉,尴尬了好久。暗暗埋怨小霍好半天。

 

是小霍先跟我讲中文的。说了没几个来回,就又自动转回到英文上去了。只是记得,当时他仰着头自顾自笑了半天,说是很久没有机会讲那么久的中文了,好痛快。我抬头看着小霍有棱角的侧面,爽朗地笑着,很刚毅很有个性。就觉得小霍很耐看很有阳刚气概。他的声音有一点沉,很好听。也不知为什么,我竟固执地凭直觉认定,小霍不是一个非常合群非常容易相处的人。

 

开了学,大家都忙。偶然在课间,匆忙之中打个照面,小霍有的时候会停下来,想要说什么。总是时间不对,没有真的能碰到一起过。见了面总归是打个招呼而已罢了。自以为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手边放着小霍的电话,就从来也没有打过。

 

等到某日,从图书馆出来,迎面跟一个高大的男生差点撞个正着。才发现,是小霍!也才想到,好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小霍看上去有些疲惫的样子,好像也多了一些寂寞似的。他看见我倒是很高兴。二话不说,先就张开双臂,来了一个大hug。他那么高,要弯下腰来。让我感觉有些怪怪的。问他怎么好久没见。小霍说,去日本交流了大半年,才回来。我才知道,小霍的副修竟然是日语。其实,我自己也有好几个满要好的日本朋友的。不知为什么,却对小霍学日语很不以为然。后来竟然发现,小霍,还是学校里日美学生联谊会的主席呢。

 

大二结束那个学期,好几个要好的朋友毕业,一共去参加了三场毕业典礼。从最后那一场国关学院典礼出来,在校园里照相,远远看见穿了袍子的高大的小霍,后面是一大家子人,老的小的, 好像没有朋友到场。迎面走过,就顺便也恭贺他一声。小霍脸上全是笑,谢过我之后,又是弯腰给我一个hug。然后转身指点着一大家子人,说这是他父母,那是他哥哥姐姐,还有几个侄子外甥。只记得,匆忙之间觉得小霍的家人满和善的。

 

又过了些日子,发现小霍搬家了。时不时在校车站上能碰到。却也常常是擦肩而过,不同方向,不同的日程。小霍大部分时候总是一个人立在那里等车。看见我总会是展开一个笑容。有的时候真是觉得,小霍好像很孤独,却似乎又是习惯独来独往的?有时候会难免有些好奇,又会有些心软。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有一天,终于在车站有机会站下来说几句话。犹豫了一下就同意跟小霍去看电影。好像是阴天,就像是一起去看的电影,Remains of the days, 灰蒙蒙的。尽管有着我喜欢的大腕儿明星担纲,我还是没有觉得电影怎么好看。散了场,天还早,就没有急着坐地铁回学校,而是沿了大路往回走。随意地聊着,走着。竟然聊到小霍家里对他婚姻的期望。记得小霍呵呵笑着,说家里自然希望他娶个中国姑娘。但是就是不服家里的偏见,说是哪天非得找个金发碧眼的姑娘,要么就交个黑人女朋友看看家里怎么办。一边说,一边笑,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竟满是孩子气。小霍人高腿长,漫不经心走一步,恨不能顶我走两步。到了,谁也没有意思坐下来歇个脚,吃点什么喝点什么的。我自己觉得好没有共鸣,也不知道小霍嘱咐我说再打电话联络是客气还是当真。

 

反正那以后好久没有遇到。也没有想过打个电话去问问他好不好。本就不相干的,说不上熟悉的,没有什么好牵挂的。

 

大学毕业那年暑假,碰上纪念南京大屠杀的展览。连着几天去做义工。最后一天,展厅里遇见了好久不见的小霍,还是一个人。一脸的严肃。当时正忙着,本就顾不上讲话。心里却猛地计较起小霍选修日文的事情来。一肚子的气就转嫁到小霍头上了。便更是故意不睬他。才明白,对于小霍,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因为他修日文,留学日本,又做日美联谊会主席的事实。

 

也许我这个人小心眼儿。在这件事上就是看不开。其实我自己有好几个要好的日本朋友,其中还有后来接管日美联谊会主席职位的女孩。也曾经跟他们出去派对过,有一年差点还去参加每年一次的盛大的樱花节游行。可是好像就是在心里有个结,完全是小霍的结。

 

小霍再打电话来,好久不见,倒也好像挺有话题的。好像从来也没有跟小霍聊过那么久而没有冷场。在兴头上,竟然告诉小霍,第二天是我生日。小霍就说去看电影吧。顺口也就答应了。等到商量去看什么片子,就出了问题。没有彼此都感兴趣的片子。小霍后来说,去看Escape from LA吧。实在没有兴趣,又不好意思改口不去,就答应了。才答应下来,小霍忽然紧接着就说,那这回可算是date了吧。问得我一愣,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接。一时之间只好说,哦,那好吧。

 

第二天是个好天。只记得,进场的时候,已经晚了。黑暗里一时看不清位子。小霍自然伸出手,小声说,跟好了。我便也就握住他的手,跟着他找位子。他的手干爽爽的,很温暖,很舒服。坐下来,相视一笑。那电影实在不好看。至今,偶然跟先生提起那一天,都还觉得小霍应该绅士些的,应该让我选片子的,毕竟是我生日么。真不照顾情绪。

 

好不容易散了场,便沿了长街一路溜达下去,一直遛到繁华热闹的乔治城。天色还亮着,好些餐馆咖啡馆沿街露天都坐满了人。一路逛过去,我只是喜欢那街景,那氛围,感觉着都市的脉搏,欣赏着有动有静的各色人群。不想,小霍忽然停下脚步,拉住我,仔细端详路边橱窗里摆着的几双皮鞋。那时候的我,对于时尚从来没有注意过,更不用讲什么男士装扮常识了。小霍看了半天,笑眯眯的指点着几双鞋,问我那双好。心里说哪双也不好,又不好意思那么讲,就说都还好吧。小霍就说,上班坐办公室,穿着要匹配,这双鞋可以配什么颜色,那双鞋配另外的什么应该还不错。让我头一次意识到,男生也要讲究穿的。却当真是觉得那几双摆着的鞋是在不入眼。一时之间,本来还聊得蛮热闹的,忽的就凉了一大块。

 

小霍挑了一个小小的希腊风味的小馆子坐下来。不记得叫了什么,只记得自己的那一份只吃了一半。正迟疑着剩下的要不要就扔掉,小霍说,那一半你都没动过,包起来吧。便也就包了起来。

 

其实,乔治城离我家不很远。但是已经走了一下午的路,真是有点累了,就想坐车回家了。小霍却还兴致勃勃地,说我们走回去,又不远,我送你。不好拨他的兴致,反正这一天都这样了,就再次跟着小霍走起来。可是,回程有一大段是上坡,我又累了,步子就慢下来。彼此开始没有话说了。

 

路过一个坐在暗处的流浪汉。都已经走出去一段了,小霍忽然说,你包起来的那半个吃食,明天你真的还会吃么。给了路边那人肯定不会浪费的。于是我便又回头,一个人走回去,把手里的那包食物塞给了那个流浪汉。小霍一直在原处站着,等我慢慢踱回去。我心里有一种感动,也有一种惭愧。从那以后,遇到流浪汉,我都会想起小霍。

 

走到小霍跟前,他没有说什么,脸上是一片笑容。他把手伸给我。再往前走,小霍一直拉着我的手。我一直在想,我们两个看上去一定很奇怪。小霍那么高,牵着我,肯定像是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子。就一直想笑。

 

分手的时候,小霍说,你有我电话,一定记得打给我。下回,片子由你选。他的笑容很真诚。走开了几步,还回头笑着冲我挥挥手,说记得打电话啊。

 

本来,的确是想要再给他打电话的。心理的确是有一点软软的东西,为了一个人在路灯下大步走着的小霍。

 

但是,等再次跟小霍联络上,已经是好几年过去了。我已经是嫁给博为了。而小霍,竟然是和未婚妻一起来我家落脚,安排他们婚礼事务的。

 

小霍的未婚妻是他在霍普金斯国关学院念硕士时候的同学,也是精通日语的。他当真找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

 

再相见,彼此相视一笑。

 

浅浅的缘分。便是这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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