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史德美, 是2007年11月27日去世的. 在这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 妈妈的影子在真实与梦幻中跳来跳去. 这第二个清明节又要到了, 总算可以静下来想想她在世的日子.
我的母亲出生于山东滕州东沙河乡迟村, 她的生日一直是个迷. 这也方便了我们为她过生日. 她的生日总是在全家最团圆的时候. 我的母亲大概在1960年嫁到韩楼村给我的父亲. 父亲兄弟四个, 在那个时代人们喜欢三代或四代同堂. 到我上小学毕业的时候, 一家三代近二十口人还住在一起.
那时候家里的男丁都在外面工作. 大伯父在十几里外的一个学校教书, 二伯父在城里的一所学校当会计, 叔叔在外当了很久的兵, 我的父亲起初也教书, 后来被派到济宁搞四清, 那大概是一九六四年前后. 四清是一个政治清洗运动, 目的是要清除某党内的”坏分子”. 结果不过是一场”折腾”. 从那以后到一九七五年, 我的父母一年只能在一起很短的时间. 一九七五年我的父亲躲过祖父的封锁, 偷偷的把母亲和我们姐弟三人搬去了济宁.
在分居的日子里, 我的母亲, 两个伯母和后来的婶婶是这个大家庭的劳动力. 我的祖父在村里工作, 作过村支书, 印象中较少管家里的事. 祖母就是这支娘子军的指挥官. 二伯母和婶婶比较矮小, 于是大伯母和我的母亲就承担较重的劳动. 当时, 韩楼村分四个小队, 每个队的人一起劳动. 出勤的人可得到一定的工分, 集体收获的粮食按人口和工分的多少分配. 为了挣得更多的工分, 娘子军多被要求去作重活. 我的母亲不止一次地讲过她和大伯母运石头的事.
不知是什么时候, 韩楼村有了村办企业, 碎石厂, 生产石子卖到县城去. 这大概是改革前寥寥无几的乡村产业. 韩楼地处平地, 碎石厂的原料石头要从远处的山上运来. 当时没有汽车, 也没有拖拉机. 运输大队是人拉的地排车. 我的母亲和大伯母一起拉一辆车, 她们是其中仅有的一对女的. 有一次爬坡没了力气, 车子顺坡滑下. 幸亏有人及时帮助. 做运输大队不仅有工分, 还有一天两毛钱的补助. 当然这些都是要上交的. 有一次两位女兵长了勇气, 私下用补助的钱每人买了一双鞋子. 不过这次祖母似乎没有在意.
婆媳关系是祖宗遗留问题. 我的祖母的严厉, 更使她们的关系雪上加霜. 而最不能让母亲谅解的是祖母好像对孙女也不近人情. 据母亲讲, 那时我还没有出生, 我的姐姐也只有一两岁. 我的母亲不知得了什么病, 瘦的很厉害. 有一天母亲在院门口正给姐姐喂饭, 奶奶看到了, 说: “以后不要用你的碗喂她.” 母亲听了心想, “自己得病你不关心, 为何也不来关心你的孙女.” 在自怜和相怜之中泪水不禁流了下来.
我的父母2004-2005年在美国和我们住在一起. 期间母亲几次说起往事, 心里对我的祖母还是怨恨不已. 劝她也没有作用. 不过我觉得她后来该是想开了, 因为我的姐姐告诉了我一件母亲去世不久前的事. 姐姐有天早晨来看母亲, 这天正是阴历十五, 姐姐问母亲是否要烧香, 母亲说: “我现在信的是不能烧香的.” 她信的是不是基督教呢? 姐姐没有问. 我真希望是的. 因为基督是宽恕的榜样, 基督在十字架上最后时刻依然祷告, 给对他行刑的士兵求情: “父阿, 赦免他们, 因为他们所做的, 他们不晓得.” 在这清明的时节, 我想对母亲说:”妈妈, 我希望你原谅了奶奶. 因为宽容带给人的是一条宽阔的大道, 而第一个走上这条大道的总是我们自己. 原你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