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爱吃的人,但不是个会吃的人。不懂吃不会吃的人要写“吃”,那就多少会有些“少见多怪”。
(一)兰州拉面和“斋月”
兰州牛肉拉面,极其大众,确享誉四海。说起兰州,一定会想到那碗诱人的面。去兰州之前,咨询过从兰州来的朋友,到兰州,拉面到哪里吃最地道,那里还有什么其它好吃的东西。以为是准备充分的。但我没有意识到我的一个常识错误,害得我好苦。
一到兰州,没进城,就直接杀到刘家峡水库。因为游湖和看炳灵寺要四五个小时,上船前必须吃点什么。码头上有各式小饭馆,我说都到兰州了,肯定吃拉面。司机就把我带进一家临湖的地方,进门我就说要“拉面”。司机说,要臊子面吧。我说里面有什么,司机说有菜和大肉。我问,大肉是什么,大块的肉吗?司机说是猪肉。我很快意识到这里回民多。后来我学会了说“大肉”,没有因此出过错。我错在只会说“拉面”,而没有说明什么拉面。每次我说拉面,店里的人会说,噢,拉条子。结果端上来的和我想要的完全不同。我要吃的是“牛肉拉面”,而不是任何的“拉条子”。所以,到兰州的这头一碗面,不好吃。
后来在兰州还有一次,我自己,进了一家店,又说要“拉面”。结果,还不是我想的牛肉拉面。看着又一碗有大肉的“拉条子”,我才彻底意识到,只说拉面,不一定会吃到我想的那个“拉面”。要说“牛肉拉面”,最好就说“兰州牛肉拉面”!
那天晚上饿着肚子回兰州,一个朋友的朋友要带我吃一顿正宗的西北餐,当然包括我向往已久的兰州牛肉拉面。朋友的朋友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帅小伙,个子不高,留着短短的山羊胡子。他是个公司小老板,意得志满。他人很热情,说先带我黄河边上看看,夜市逛逛,小吃尝尝,然后等晚一点,我们再去吃晚饭。我一看,五点半,尽管我因中午的面没吃几口而饥肠碌碌,但客随主便,先跟着逛吧。六点过了,我的胃因为饿而开始疼起来,实在忍不住,对主人说,要不咱们现在去吃饭吧,之后再逛夜市,好吗?他同意了,可我总觉得他还想再等等,可又没有说出来。
我们进了一家颇讲究的餐厅。小伙子同这里的服务小姐们都很熟,我们径直上了二楼的包间。然后他相当自信地点了一系列特色菜,并自豪地一一介绍。我饿得头昏眼花,确认了有兰州牛肉拉面之后,便一心一意地等侯。
这碗牛肉面确实好。面条非常筋道爽滑,牛骨汤鲜亮而浓郁,简单中透着讲究,清爽中飘着浓香。很多年前在北京吃过一次兰州拉面,留下可口的味觉记忆。眼前的面条口感更有劲儿一些,与我,甚至稍嫌偏硬了些。小伙子说是加了一种什么特殊的矿石类的粉,才能使面有如此韧性。
然后是爆炒羊羔肉。当然必须是产于某地的若干个月大的羊,才能有幸被如此爆炒。之所以没有记住这确切的信息,正是“不会吃”的表现。对这些知识不敏感。我对羊肉,从小到大的态度是,敬而无动于衷之。但在兰州,在西北,我必须要掀起一个积极吃羊肉的新热情。
然后是酿皮子, 筋道,开胃。还有兰州新鲜百合。最后是各式地方小吃。小伙子滔滔不绝,对每道菜都从理论到实践,讲得头头是道,当然我吃得更是津津有味。
这时我发现一个大问题。我在吃,主人始终没动筷子。当然,主人知道我饿了,一直在和蔼地鼓励我吃。我每一次表示好吃,都会让他的脸添上一轮笑意。等肚子不再饿得那么难受了,我才意识到似乎有点不象话了。心里没底了。客人吃,主人看,没这规矩吧?我询问了几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我真诚地开始担心,要这么多东西,照这势头,根本吃不完。我只好放慢吃速,和主人积极聊天。突然,小伙子起身快步走到门外,同服务员用兰州话快速交流了几句,我听出来他们是在确认时间。对,是七点半了。
朋友回来,坐下,什么也没说,开始吃起来。快速,大口,富有激情地吃起来。斋月!我如梦初醒。小伙子也开始给我讲起斋月的规矩。每天早上,日出前,吃饱喝足,然后一天不吃不喝(是的,水也不能喝),一直到晚上太阳落山,具体规定是七点半钟,方可进食。小伙子是回民,信奉伊斯兰教,严格遵守教规。如此这般,要整整一个月。其实我去之前知道斋月的事,只是从没想到和我会有关系。
此时的我,脸发烧,心发虚,只想钻到桌子底下藏起来算了。我反复向他道对不起。人家安排得好好的,到时候就吃饭,我非要马上吃。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就不能忍住一点饿呢?我只好怪他不和我解释一下。知书达理。只要知了书,我一定会达理的呀!如果他提醒我一下,我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的尴尬。
( 兰州牛肉拉面)
( 兰州 百合, 爆炒羊羔肉,酿皮子)
为了更多感受伊斯兰教的斋月,我后来专门去看了著名的西宁东关清真大寺和银川南关清真大寺。斋月其间,每天五次礼拜,每次都很隆重庄严。西宁大寺的礼拜女人和游客不能进。那天赶上晚间 7 : 45 的一场,我在外面观看。进去礼拜的人都要脱鞋,所以大堂外面的鞋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和两个可爱的半大小伙子攀谈,他们很热情地给我讲礼拜的规矩,满足了我很多好奇。我给他们拍了照片,他们看着很喜欢,说能不能给他们一张。我特别想,但没有想出怎么给他们。两个小家伙很是失望。我不想再扯出有没有 e-mail 地址的话题。照片贴在这里,算是对他们的热情表示感谢。
正值奥运加斋月的敏感时期,在大寺里看到一些官方警示性标语口号。意识到,除了奥运西藏台湾,当局要关注的事情和地方还有很多。
银川大寺的礼拜堂则分男部和女部。大寺正在大修,没赶上礼拜。看到了大堂门口的礼拜时刻表,内容有点意思。
( 西宁东关大寺)
( 漂亮的西宁小子)
( 西宁大寺礼拜堂外鞋子的盛况)
( 银川南关清真大寺的礼拜时刻表)
(二)“姜啤”及其它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会尝尝当地的啤酒。到西北这几个地方,我尝了“黄河啤酒”,“西凉啤酒”,等等。味道都不错。其实错与不错,我也喝不出个名堂来。觉得爽,就好。在兰州一个小馆子吃完饭,看到里面有卖一种大玻璃瓶装的“姜啤”,就买了一瓶带着。想着坐夜车时可以解解闷。之后由于要给手机和相机充电,上火车前,到一个办公楼的传达室借光。同看门的中年男人聊了起来。突然想起那瓶“姜啤”,就打开,邀看门人一同喝。喝了几口,没喝出酒味,只有姜味和甜味。赶紧看商标和成分,结果发现,这东西根本就是“饮料”,而非“酒”。看门人也同时明白过来。我就觉得特没面子。说是请人家喝啤酒,然后给人家没有酒精含量的甜水喝。中国版的“ Root Beer ”。
同这位看门人聊天,让我见到了一个我以前不曾关注过的人群和他们的世界。男人原来所在的国营工厂关门,他下了岗,一次性领到几千块钱。之后,每年(不是每个月),他可以领到六百块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福利,同原单位也没有任何关系。他说“老婆子”也没有工作,两个孩子都二十多岁了,也都还没有工作。他的女儿念了大学(好象是三年的大学),刚刚参加了中学老师的应聘考试。在等消息。儿子没有上大学,也找不到工作,在家里闲着。现在一家人就靠他现在这份看门的工作,每月六百块钱度日。很难想象一家四口,每月只有这么一点钱是如何过的。我说生了病怎么办,他说哪里敢生病,有了病能抗就抗着。
奥运会刚刚开完,我们说到了这个话题。看门男人很有点看法。认为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这么苦,还花那么多钱搞那么奢华的开幕式。假如那些钱用来补助老百姓过日子,一定能帮很大忙。
这一路,我碰到了好几个苦熬苦作艰辛度日的西北人。这些生活在中国偏远地区的普通人,对他们的生活我是陌生的,但我努力体会他们的不易,他们的艰辛,理解他们对家对国对生活的认知。我愿意继续关注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命运。
同看门人说了再见,再次表达了我以饮料代酒的不好意思。我真诚地祝愿他的女儿能得到那份教师的工作,愿他们家的生活能越过越好,大家都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三)西宁的酸奶,嘉峪关的糊锅
一个人出门有这么点好,想吃什么吃什么,不用和谁商量,也不用吃八菜一汤的团队餐。
听说西宁的酸奶好,我又最喜欢酸奶,去青海湖之前,去了一家小店,连吃了两碗当早饭。然后又买了几罐带着,当中饭。这酸奶的味道比北京女孩喜欢的老式酸奶的奶味要重,有一种冲冲的酸味,很香,但不那么甜。比在拉萨亚宾馆吃到的酸奶要稀一些,淡一些。还记得在拉萨用酸奶当早饭,盛在碗里看着象大米饭,极其浓重。那是我迄今吃到的最地道的酸奶,该是酸奶中的极品吧。西宁的酸奶相对轻松一些,但味道特别,口感则更爽些。
( 西宁酸奶 )
( 酸奶装罐 )
到嘉峪关时也是早上。需要解决早饭的问题。司机问我想吃什么。我回中国只要可能,早饭一定是豆浆油条,经典套餐。我们走了几条街,还没看到豆浆油条之前,司机问了一句,吃过“糊锅”吗?这里人早饭都兴吃这个。是用麻花掰碎了,加上类似酿皮子的东西,用肉汤或鸡汤煮的。我一听,来了兴致,好啊,尝个新鲜吧!
进了据说是当地最火的一家专买糊锅的小店,门口还排着队。天气有些凉,里面吃的人热热乎乎地吃出了些响动,我感到了些温暖。点“菜”过程很简单,一大碗,两小碗,三中碗什么的,然后找个地方坐下,大声吃就行啦!由于是鸡汤煮的,加上胡椒和姜的味道,这糊锅吃着比看着香。里面的内容很筋道,有嚼头,汤也很浓很香。这种高碳水化合物,连汤带饭的早餐,很适合天气干冷时,出门在外干活的人吃。当然了,当地人喜欢吃这口,就象北京人喜欢豆浆油条一样,不需要理由,一睁眼就是它,幸福着呢。
( 嘉峪关的“糊锅” )
( 吃糊锅的小店 )
(四)敦煌的水及其它
到敦煌是傍晚。第二天上午看完莫高窟,中午没有胃口,就吃了一个冰激凌,然后去爬鸣沙山。晚上还是没有什么胃口。去逛夜市,买了瓶当地的“西凉啤酒”,看到一个熟食店,旁边的人告诉我这家的八珍鸡做的不错。这两样就构成了我的晚饭。我的身体好,但我的胃是个薄弱环节。所以,我出门,没把握的东西一般我少吃或不吃。那天吃进去的东西,好象有些大意。吃了一天的生冷油腻,心里有些虚,就不停地喝开水和茶水。然后开始感觉浑身无力。晚上哪儿也没敢去。但终于还是开始拉肚子。很惨。
老公电话指示,早上马上去药店买黄连素!早上买了药,吃了就感觉好多了,把上午的活动坚持了下来。因下午要上火车去银川,离开前,去面包店买了两个没油没盐的白面包带着。不敢在火车上乱吃东西了。
火车上,同车厢的两位女士是从上海来的。她们和一个团队集体来西北旅游。上车安顿下来后,她们拿出了她们的部分食物。饿滴神啊!人家那叫吃东西。我一共有两个白面包,两个 梨,一瓶水。人家上海太太,光摆到桌子上的就有七八样,然后不断从包包中取出让我跟本想不到看不懂的各式食品。甜的,咸的,素的,肉的,软的,硬的…… 看得我眼花缭乱。让我现在说,我真的说不明白她们都吃了些什么。
两位上海太太一定是看我没吃没喝怪可怜的,一次次请我吃她们的东西。我一次次以胃不舒服为由谢绝了人家的好意。最后还是盛情难却,有几次加入了她们不懈的吃东西的运动中。我的肚子居然也没有再出问题。两位上海太太让我见识了什么是吃不厌吃,吃不厌繁,吃不厌杂。见世面啊!
我知道吃东西是“火车亚文化”的一部分。只是我遇上的这“文化圈子”的门槛对我来讲高了一些。假如我同车的是两个北京女孩或是河北女孩,我的差距会小些,更容易融入这文化。我努力了,我的胃也努力了。
最后一站是银川。由于肚子闹得我心有余悸,面对正宗的手抓肉,西北面囊,红烧羊羔肉等美食,我没敢放开享受。这到让我有机会专心享受了一盅浓浓的羊肉汤。这在以前我是不肯吃的。这碗汤,虽味道浓厚,但并不腥膻,且鲜美异常。喝了以后肠胃感到很舒服。西北人真的很会做羊肉。
后记:回到北京,同一个朋友见面吃饭。女孩儿是个旅游公司的老板,我这次出门好多主意是她出的。我说起在敦煌时肚子的遭遇,她听了,“哎呀”叫了一声。她说,我忘了提醒你,敦煌的水里有一种什么矿物质,很多人到那里会有水土不服的反应。水烧开了也没用。她头一次去同我一样,拉肚子到快虚脱了。后来她再去,只喝罐装软饮料,连当地瓶装水都不喝,就再也没事了。我想到,在肚子最难受的时候,也是我喝当地水最多的时候。离开敦煌后,肚子就再没事儿了。
想到我因此错过的诸多美食,我直想从桌子上伸出手去掐住她那小细脖子,然后使劲摇她一摇。但看着她那漂亮的小脸,真诚的大眼睛,我没有。我知书达理,又见了世面。我只是和气地同她说:“今天你买单!!!”
2008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