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我每年一次的工作评估,一如往年,由我挑一个喜欢的餐馆,在餐馆里和老板边吃边聊,总结过去一年工作的表现,为下一年制定新的个人目标。这顿饭是公司付帐的。吃到一半的时候,老板突然说:“今天办公室要出事。” 我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老板说:“马克要被解雇了。” 老板紧接着说:“希望我们回去时,这事已结束,否则看见总是不舒服。”
这顿饭我们吃了很久。
马克个子高大,身体臃肿,却长了一张娃娃脸。据接听过他电话的同事说他的声音在电话里非常性感吸引人,听他的声音绝对想不出他人是这样的。
我不喜欢马克。我在软件组,他在网络组但当时还兼管服务器,平时打交道并不多。但偶尔几次交道都让我很不愉快。我做的程序要运行,有时需要马克的协助设置服务器。每次马克都会问一些让我莫名其妙的问题,让我颇摸不着头脑。高大的马克每逢这种时候,总会下垂眼睑,斜看着我,一张娃娃脸红红的,似乎有些恼怒,更让我觉得他居高临下,咄咄逼人。还好,我居然都能逢凶化吉,不是自己解决了,就是在其他同事的帮助下完成任务。每次,不愉快归不愉快,我还是自己反省电脑知识不够,谁让自己是半路出家,又没去上过学,硬是工作中跌跌滚滚学出来的,到底不够强。于是,买了书,多观察别人怎么设置,死记硬背地慢慢也就不用找马克了。但是感觉上,马克不是一个有团队精神的人,和他合作是别别扭扭的。
后来,公司改组IT,马克所在的网络组有了不少人,服务器也分出去归另一个组管了。我和他有工作来往的机会就更少了。可以看得出,马克在单位没有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闷头做事,一个人出去吃饭。他能吃很辣的食物,尤喜一家小小的中餐馆,曾经告诉我他一年中有二百五十多顿饭是在那儿吃的。有一阵子他减肥,买了大袋的生菜沙拉,不再吃炸薯片了,饮料也由可乐类变成了瓶装绿茶。这以后,就常见他用巨大的盆来调拌满满一盆的沙拉,然后,在微波炉里热大根的香肠,把办公室的厨房弄得都是腻腻的香肠味。大家看他在那儿捧着盆大吃大嚼,只能暗自摇头,甚至没有人和他开一句玩笑,这在我们这个嬉笑随便的办公室是很少见的。有次,我好奇地问大家和他合作感觉怎样,让我惊讶的是大家居然和我同感,说他对谁都是居高临下,比别人都懂得多的架势。这也是大家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马克自己在办公室不怎么声响,可他太太却几次三番闹出事端,让我们所有的人叹为观止。
马克的太太百蒂是在美国被人称为“白色垃圾”的那种白人,也就是我们说的人渣。百蒂人长得极难看,邋里邋遢,举手投足都透着没有任何教养。她不工作,说是身体不好,是又一个吃国家福利的。
百蒂第一次发威,马克进了监狱!俩人不知为什么吵了架,百蒂一怒之下自己用刀子把大姆指割了个小口子,然后立马给警察打电话,控告马克虐待她。警察来了,一看确实有伤,马克就被带走了。大晚上没什么朋友的他给我老板打了个电话求救。下着雨的黑夜,我老板开车去把他保释出来,远远的看到马克手里拎着个电脑键盘从监狱大门那儿狼狈地跑过来。我老板第一句就是:“马克!你这家伙怎么就拎着个键盘?” 黑暗中马克不知嘟囔了些什么。
这样比母老虎还凶的女人,不知马克看上了她什么!居然,没多久俩人又和好了。
百蒂第二次发威,可把马克害惨了。有天刚上班,就见马克激动地红着脸,衣衫颇有些不整,满脸是汗地也进来了。来了就向大家诉苦,听了一阵子,总算听明白了一些。百蒂和马克又吵了一次,这次百蒂更绝,马克临时出了趟门,等马克回家时,家已被百蒂席卷一空,车也被她开走了,打电话一查银行,马克所有存款包括存的退休金早已被提空,连马克养的一只猫这心狠手辣的女人也不放过,不知给扔哪儿去了,以后也再没找到。马克就此身无一文,无家可归!
公司借了一笔钱给马克,让他能够租个离公司很近的廉价公寓,可以走着上班。同事们又自动捐了不少锅碗瓢盆、被褥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让马克好歹先安顿了下来。过了些日子,马克攒够了钱买了辆旧车。似乎,对马克来说,生活又走上了正轨。
有天中午,从健身房锻炼回来,看见百蒂坐在厨房大模大样地在和马克一起吃中饭,我惊得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硬是把要问马克的话活生生地给吞回了肚里。马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百蒂就如任何事没发生过似的。
又过了些日子,看到马克老是筋疲力尽、睡眠不足的样子来上班,就问他是不是他的组最近老有加班。他说不是,是百蒂刚做了心脏手术,马克天天要半夜起来照顾她。这次,我只是扬了扬眉毛,简单地回了一句:“啊,是这样。”
生活继续,大家也习惯了马克波澜汹涌的家庭生活,没人议论,也再没什么可惊讶的了。
但百蒂这女人最后还是又让我们惊讶了一次。
这天下午,正好马克不在办公室,百蒂怒气冲天地走进来,要求见马克。坐在门口的泰蕊一看这架势就不大妙,但还是告诉她马克不在,问她有什么事。百蒂二话没说,回头就走。几分钟后,百蒂又返了回来,扬着头告诉泰蕊:“告诉马克去街上捡他的东西吧!” 说完走人。泰蕊赶紧跟着走出去看,老天!马克的衣服用品被百蒂沿街扔了一路。泰蕊没办法,回来找了马克的老板,后者端着一个大纸盒到公司前的街上一一把马克的东西捡了回来。
从此,再没听到马克提起过百蒂。
然而,马克在工作中却不是和同事有冲突,就是出错误。就在他被解雇的前一个周末,他不知为什么一个人到办公室把公司的伊妹儿系统做了调整,使得星期一全公司有四万多人用的伊妹儿系统一部分出了故障。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幸的是,尽管我们那顿午饭吃得很久,回来还是目睹了马克被解雇的过程。面红耳赤的马克在同组另一个同事的监督下,很快收拾好个人物品离开了办公室(公司有规定,身处IT这种部门的,一定是在人监督下半小时内走人,以防你泄私愤给公司造成破坏。)。
马克丢了工作后失业了好一段。有一阵子靠去给一个有机农场做义工,人家管饭维持生活。好高兴听到他在另一个公司找到工作了,言语历来尖刻的梯姆却说他认识那儿IT的人,马克不会在那儿待长了。心里很希望梯姆说的不对,毕竟,马克还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梯姆言中,两个月后,马克还是丢了那个工作。这以后,没人再听到过马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