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2 年 7 月 8 日)火车进入长沙站时天已全黑了,感觉天黑得比上海明显要迟一些。
长沙站很大,一度(文革时)被说成是除北京站之外最大的一个车站。现在看上去有点象上海新客站的格局,而且比上海站小不了多少。
我在车站广场边的一家招待所住了下来,房租远没有想象的那么贵,五、六元,住的是四人房。只是这种四人房对我这个单身旅客来说总是缺少安全感,洗澡、上厕所等都会不放心留在房里的东西。单身旅游或许有许多好处,可这一点最不方便,另外常要请人替自己拍照也很烦人。
我洗完澡背着随身的小包走出旅馆,先打听长途汽车售票处,长途汽车站就在边上一百米左右,在那里买了 7 月 10 日上午去索溪峪的车票,花了四十多,已是最后一张了。我原先就已经不准备途经常德再去桃源了,想来那儿一定有些假古迹,况且本来也不存在什么桃花源,都是陶渊明编来骗人的,过一下桃源再去张家界,得多花一到两天,没多大意思,所以最终直奔索溪峪。索溪峪、天子山、张家界合称武陵源,黄永玉起的名,这名字显然是受了桃花源的启示。
买完票往回走,一路上多的是小吃滩,长沙有一种煎得发黑的臭豆腐,吃了一份,还可以;又吃了碗面,极端粗糙,也只有我这种胃口才吃得下去。吃完后拐上了长沙的交通要道,五一大道。
不知怎么搞的,我从一到长沙,就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可能是我久未单独出门,又常听人说外面如何如何乱,当时既是晚上,又是初来乍到,才会如此紧张,简直是胆战心惊。五一大道灯光昏暗,我刚走过的一段几乎没什么路灯,我边走心里边打着退堂鼓。
正走之间,忽然发现一个人急怱怱地迎面走过我身边,在快走到跟前时我看见他身上掉下一叠东西,很快地紧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人拾起了那叠东西,这时我正好走到后面那人的身边,而前面那人已快步走远了。
这里刚好是有路灯的,昏暗的灯光下还是看得出那是一叠钱,我不由一惊,几乎没加思索,我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走。我心里很明白,碰上了一个骗局。我的心狂跳不已,那里几乎没人,很昏暗,我又是单身一人。我马上想到那个掉钱的同党还在前面,我一直往前走说不定会碰上他,我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此时,那个拾钱的已走到了我身边,对我说:“一人一半,怎么样?”帮帮忙,这么拙劣的骗局也想来骗我?如果他真拾到钱,逃得不要太快,怎么肯分一半给我?我虽然极其好奇这个骗局是如何继续下去的,可当时我的脚都发软了,根本就没胆子去冒险陪着骗子玩下去。
我对骗子摇了摇头,不敢继续走了,就拐进了路边一家较为明亮的小吃店。那里面尚有几个吃客,这让我感到安全,我猜骗子不敢跟进来闹事。我慢慢定下神来,过了一会,才敢走出去,见到一辆中巴缓缓驶来,我想都不想就跳了上去,也不知它往哪开,只要是市中心就成。坐在我前面的是一对母女,说话间她们告诉我,长沙的治安这一阵算好多了,以前这种中巴晚上都不敢坐,杀过人。前几个月枪毙了一批,才好得多。并告诉我湘江现在正在发大水,水都漫了上来,难得一见,与其去闹市区,不如去看看湘江的大水。
车到湘江大桥的中央时我下了车,沿桥往回走,看看湘江的大水。其时湘江水流湍急,看不出水的颜色,这一带连续下雨,洪水这一爆发,估计水流绝对是很浑浊的。
我沿着大桥边上的人行道行走着,桥上很黑暗,加上刚才受了那么一惊,真成了惊弓之鸟,看着对面走过来的人,好象个个形迹可疑。其间有三个人走到我旁边时还放慢脚步打量我,吓得我一身冷汗。
走下桥,来到江边,这里几乎成了情侣世界。除了成双成对也有全家出动的,可能水大得稀罕,可我看看水面离堤岸尚有一米多,远不到漫出来的地步。打听之下,才知湘江的水本来很浅,河床都会露出一大片,所以在当地人眼里这水已经很大了,而我却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江水滚滚而下,夹杂着从上游冲下来的木块与垃圾。
进入长沙就一直想到一个女孩,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大学时的女朋友。多年前她只身从上海来湖南大学读书,而我的好朋友在上海读书,正是这远隔千里导致了后来所有的悲欢离合。中间的每一次分聚,我都被牵扯在内,或是男孩向我倾诉他的痛苦和喜悦,或是女孩让我居间调停他们的误会与任性。他们只能在假期相聚,所以相聚永远短暂,分别则永远漫长。有一次暑假我带他们到我的学校,寝室的同学都回家了,我把他们留在那,自己在校园里漫游了三小时。我那时的情况正相反,寒暑假是我的梦魇。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我那时在学校做研究生课题,她毕业后分回上海某厂,那厂在我回家的路上。传达室老头打电话到她的科室叫她出来,我推着自行车等在门口。就见她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袅袅婷婷一路走来,黄昏的斜阳下一迳拖着她的影子。她大概没想到是我,因为她与我的好朋友已分了。我们就站在厂门口聊了会,她最终也没有和那导致我的好友与她分手的诽闻男生好,还是一个人。我的好友正准备去澳洲,两人都觉得和好无望。那些刻骨铭心、死去活来的爱,那么多日日夜夜,那么多对毕业分配的担心,如今两人倒是分到了一个城市。。。我叹了口气。
我望着江水,没有想到居然会如此惆怅,仿佛佳人已远去,芳踪再不可寻。长沙这个地方怎么说都很亲切,毕竟长沙与那个女孩是多年前那个好友永恒的话题。
我发觉我似乎正慢慢离开以前的我,但出门旅游时,却又让我觉得我还是以往的我,一种可怕的回归,不再悠闲、懒散、随意、亲切。
就象雁荡的黄昏、绍兴的寒夜、象山的骤雨、嘉定的艳阳都曾深远地影响过我,乃至那些事情最终都成了一种抽象,其具体情节已不再重要。
依然是那种云,聚起又散开,吹起漫天的雨。那个十足的女孩,十足的青春与佻亻达,曾与我在夜里并肩数着都市的灯火,在最大的那一片前我们不是停下来了吗?最后留下的只有梦呓,并且它永远都只是一个梦,惟其如此,才那么美。
时光倒流了吗?为什么我如此眷恋那些事?我还爱吗?爱创造了动人故事吗?抑或动人故事正是爱的契机?
“你应该向前看。”一个好朋友说。
很清楚地记得的看电影流泪有三次。第一次是《小街》看到第二个结局,男女主人公分手多年一直没有联系,一天穿着贵气的女主人公回到这个城市,坐上一辆出租车。她再三催促司机仍不开车,最后男女主人公在汽车的后视镜里重逢了;第二次是看《野山》,男女主人公各自的婚姻都已破裂,一次他们猜硬币正反赌喝酒,每次都是女人喝,几杯之后男人才发现他并不是每次都赢,只不过那女人想喝醉;第三次是个外国片,一个中世纪的修道士爱上了一个女士并与她发生了关系,后来修道士遭毒打并丧失了性功能,女士最后去看他时,他让她永远离开并说他已不再能够。女士说:“我心里永远在和你做爱。”
泪光朦胧的那一刹那,总是百感交集,或许正有别的因素造成我在那一刻的感动。
我转身离开了江边。
第二天早上继续游览长沙,还是从五一大道开始。白天绝然不同于黑夜,至少心里没有恐惧感,一路闲逛,进了一家电脑公司。长沙的电脑公司也开得非常之多,昨夜我在黑暗中已看到了好几家,听他们公司的人说,长沙的电脑公司已达数百家,竞争当然就非常激烈,情形同上海几乎一样。所以上海的公司是不可能打入长沙的,毫无优势可言。
出了电脑公司,乘上开往湖南大学的中巴,在湖南师范大学下了车。《沈从文传》的作者凌宇是湘西人,在上海华师大读的本科,以后在北大念研究生,如今是湖南师范大学的教授。我在计划来长沙时,便萌生了拜访他的想法。一个多星期前,我从上海拨通了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可是凌宇不在,系办公室的一位老师在得知我的意思之后表示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一路找到中文系。办公室里的人告我凌宇放假在家,我问明了地址之后,直接去他家。凌宇家在学校的斜对面,相距三百来米,那里是一片宿舍楼。找到他那幢楼,可找不到相应的门牌号,那些门上没有门牌,问看门的也不知道,于是我只好站在那里发呆。
此时从一门洞里走出一个妇女,手里端着一个脸盆,里面是一些菜蔬。我便问她某号某室在哪,她问我找谁,我说找凌宇,鉴于在学校里大家好象都知道凌宇,我想同住一幢楼的这妇女应该也知道。那妇女问我找凌宇有要紧事还是聊天,后来她告诉我凌宇在学校里主持研究生答辩,可能不回来吃午饭。我那时满头大汗的,她让我上去坐坐。我想这可能是凌宇的家人,或许就是他太太,但也不便直接问,就谢绝了上去坐坐的邀请,约好晚上再去他家,然后搭车去湖南博物馆。
湖南师范大学前面的这一段路坑坑洼洼的,有一段积了很多水。车子过湘江大桥时,我看到桔子洲被水淹了很大一部分,好些房子都已在水中。所谓桔子洲是湘江中一片狭长的岛,桔子洲的两头分别称为桔子洲头和桔子洲尾。湘江大桥跨过桔子洲到对岸,发大水后江面显得相当宽。
待我赶到博物馆,已近中午,他们正要闭馆休息,与我差不多同时赶到的大约有七、八人,都没法说服里面看门的人让我们进去看一下那具著名的马王堆女尸以及那件轻得出奇的丝绸衣服。这时其实刚过他们的最后放入期限,尽管我们一致同意付他一样的钱但只看一刻钟就出来,他却怎么说也不同意。下午开门时间是两点半,我不大可能等那么久,或重新返回,对我来说这就意味着可能看不到了。
我们几个人来到边上的一栋楼,这里不午休,里面陈列着马王堆出土的棺木,极其高大,看上去倒有点象水泥制品。
出博物馆坐车返回市区,想搭车去桔子洲头,等待许久不见有车来。后来才知桔子洲头差不多被大水淹没了。这时唯一可去的就只剩下了岳麓山。
岳麓山下就是有名的岳麓书院以及湖南大学。湖南大学看上去并没用围墙围起来,倒象是一些分散的建筑群。大大有名的岳麓书院如今整修得很完整,里面的建筑古色古香,陈列着一些图片及书籍,碑石题匾自然也少不了。大人物与新贵们的题词、照片象模象样地挂着,不知能否与建于宋朝,因朱熹而鼎盛一时的岳麓书院一起永存下去。
岳麓山倒是座名山,名山之有名有时源于大人物的抬举。长沙在汉朝就是一方诸侯的都城,以后又多为郡治或省城,岳麓山离长沙城不远,文人武人去得还怕少吗?况且名人们不题些字心和手会一齐发痒,所以搞得到处都是琳琅满目的。小人物的“到此一游”虽被绝对禁止(不然大小人物的区别何在),但还是见缝插针,刻写得到处都是。除此之外,清清爽爽的一座山,山路用很平整的石板修成,两边的树栽种得郁郁葱葱。就我而言,这类山看得多了,玩的时候心旷神怡,过后却记不得多少。
山上不知怎的会有蔡松坡与黄兴的墓,都造得小有气势。本来只知道岳麓山挺文气的,绝没想到还有这两位名将的墓。
我必须消磨掉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在山顶上一个茶室里喝茶,那茶室造得简直就豪华,只我一个人坐着喝茶、吃花生,还得间或到厕所里去洗脸,一到长沙就觉得又热又闷。自己都觉得自己当时看上去一定很傻,而且死皮赖脸不肯走,一直到服务员扫地抹桌只剩我这一方孤岛,方才站起来离去。
难得山上还有茶喝,我一直对早年在杭州玉皇山上喝茶的雅趣怀念不已。以前每上一座山,山顶上一般总有那么间茶室,于是便坐下喝茶。如今心情总是不太一样了,山山水水都有些曾经沧海的感觉,一个人坐着也谈不上有多少孤独失意,再多一人,要看是谁,有时一个人反而更好些。
下山时走的是另一条道,可以路过因人成名的“爱晚亭”。那亭子全没有江南亭阁的纤细精致,长得高高大大,一派南人北像,怎么会生长在湖南。但正因如此,里面才能坐上一群毛头小伙,指点下江山,激扬把文字。粪土过万户侯的人多了去了,可这次有点不同,湖南之前还没出过天子,“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所以那次就轮到了这里。又让我想起了失败者聊以自慰的话,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走下岳麓山只五点来钟,去凌宇家也太早了些。山下的小镇还比较热闹,毕竟湖南大学也在这里。我随便转转,发现书滩不少,而且摆出来的书颇有文学气息。在一家只有八、九平米的小书店前,我停下了,那里居然摆着六、七种贾平凹的书。我在大学期间,晚自习要么不去,要去也是溜进期刊阅览室看杂志,其结果是功课一概不做不交,杂志却看得不少,那时新冒出来的作家及他们的代表作基本都看过。其中的大多数在数年之间逐渐湮没,让我关注至今的不多,贾平凹便是其中之一。我对三毛兴趣不大,但公司里一小女孩是个三毛迷,买了一堆三毛的书,我有时拿来翻翻,其中有封信引起了我的兴趣,是写给贾平凹的。她把贾平凹称作大师,说自己读了一辈子的书,也写了许多书,发现三毛的书是给大众看的;而贾平凹的书,是给象她三毛这种用一生的时间来读书的人看的。并说路过西安时,心里默默地想,这是贾平凹居住的城市,于是一阵激动,但终于不敢去拜访。三毛特别提到了贾先生的两本小说,都是我没看过的,于是想看看让三毛如此五体投地的贾平凹究竟到了何种境界,就与那个三毛迷一起去各“新华书店”找(她倒未必喜欢贾平凹,只是爱三毛之所爱罢了)。上海的书市除了武打就是股票,或者还有诸多作家的言情小说。最后只在“三联书店”买到一本薄薄的贾平凹的散文选,其中收了他最好的散文《祭父》与《示小妹书》。贾平凹的小说连影子都没看到,最后只能对上海的书市深深地失望。
如今岳麓山脚下一家小小的书铺,竟有六、七种贾平凹的书,要知道贾平凹近期成了乡土作家的代表人物,他的书娱乐性并不强,他本人与湖南也毫无关系,湖南的小书贩有如此眼光,上海的各大书店负责人可以去寻块豆腐撞撞死算了。
我仔细打量这家铺子,林语堂、梁实秋、周作人等都有陈列。贾平凹的书包括散文选、自选散文集、小说精选、游记精选等,甚至还有贾平凹传,看得眼花缭乱,要不是旅行在外,一定一种买一本。我的行李已足够沉重了,犹豫许久,还是买了本小说精选,很厚,字比普通的书小一号,印得很考究,也是贾平凹自己认可的代表作。这本书我一路看着,一直到贵阳才找了个邮局寄回上海。这个小书铺中我想买的书不下十种,而上海南京东路新华书店(上海最大的书店)我想要的书常常凑不到一本。湘江古老悠久的文化传统,以及在钱臭冲天的今天仍保有的书卷气,着实让我倾倒。
岳麓山下的街市很整齐,卖工艺品的小摊贩也不象别处那样使劲推销商品,这种整洁而彬彬有礼的街市,随意走走有着一种惬意。湖南人的才气与不屈不挠,都是很有名的,有时我能隐约领会“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道理。
等我到凌宇家时,已是七点钟了。一个胖胖的中年人给我开门,我说我找凌宇先生,他一面将我往里让,一面与我握手。我在《沈从文传》的作者简介上看到过凌宇的照片,只是眼前的凌宇比想象的要胖些,年岁也大些。
我们坐在了他的书房。我上午见到过的中年妇女端进了一盘西瓜,果然她便是凌太太。
凌宇在华师大念过书,自然就熟悉上海。他告诉我他太太是上海人,我一下觉得很亲切,就用上海话问凌太太老家是上海哪里的。她用生硬的上海话告诉我她老家在浦东,属川沙县,两年前回去过一次。听得出她很少说上海话,已经很不熟练了。
我先告诉凌宇我因买书得到的印象,凌宇接过我手中的书,看了看后说:“贾平凹的写法很多时候是模仿沈从文的,你读读他的《黑氏》就知道了。”
“你是指他小说的那种地域性吗?”我问。
“是的,他们基本上算乡土作家,当代这类作家大多都是模仿沈从文的。”他举出了几个人名,我大多不熟悉,只知道最后一个《芙蓉镇》的作者古华。
以自己最熟悉的一块地方为背景来写作,追求一种浓烈的地方特色。这样的作家不少,连我最崇拜的外国作家威廉福克纳也属此类。不过我喜欢福克纳是因为他的意识流手法,而不是因为他专写他那块“邮票大小的地方”。
话题一下子就引到了我感兴趣的方向。
“我前一阵看了沈先生关于湘西的一组散文,写得极美,就萌生了去湘西看看的想法。知道您也熟悉那里,就拜访您来了。”
“我也是湘西人。”
“您是凤凰人吗?”
“不,我是边上一个县的。”
“据说凤凰一直到几年前仍具有非常淳朴的民风,现在怎么样?”
“是的,现在那里还是那样。”
“是不是与他们一向都处于非常封闭的状态有关呢?”
“可能的。”
“您书上说沈先生看上去不象是个很聪明的人,您与他接触下来,他是个智商很高的人呢,还是个主要靠勤奋的人?”
“他的智商当然很高,我说他看上去不象是很聪明的人,因为他是那种大聪明,大智若愚的人,不象你们上海人的那种小聪明。他生活上很不精明,有时候明知道吃了亏也不和对方计较。他以前在上海出的那些书,有的给他很少的稿费,有的根本不给,他讨也讨不回来,只好算了。他觉得把时间化在这种事情上是对生命的浪费。”
我听得有点坐立不安,好象凌宇正在批评的就是我,同时心里也在安慰自己,“他自己的老婆也是上海人”。
“沈从文的书上海不易买到,您知道哪里可以买到?”
“岳麓书院里有沈从文的文集,他们一般不陈列出来,太占地方。你可以问他们一下,或许他们有。”
“我下午去看了,没见到,可能是没放出来。”
“最近他们出了一本沈从文的《湘行散记》,书后附着沈先生那段时间给张兆和的信,很有意思。”
“是不是沈从文母亲病危,他赶回凤凰,从常德坐一个月船的那段时间写的吗?”
“对,当时张兆和与沈从文约好,让他每天写下沿途的所见所闻。沈从文每天写三、四封信,最后《湘西》与《湘行散记》就是根据这些信整理出来的。对照着看,很有意思。也有三、四封张兆和写给沈从文的信,主要是让他路上当心之类的。”
凌宇又从书柜里拿出“花城出版社”出的《沈从文文集》给我看,我问他:“有没有出《沈从文全集》?”
“好象正要出,出版社正在与张兆和谈稿费的问题。”
张兆和与沈从文的结姻,在《沈从文传》中有精彩的描写,当然也因为他们的故事本身就很精彩。
沈从文曾受吴淞公学校长胡适的聘请讲课,他当时已经小有名气,所以当他讲课那天,教室里座无虚席。据说沈先生站在讲台上怯了场,二十分钟之内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在黑板上写道:“我第一次上课,怕了你们。”当时张兆和就坐在下面。
张兆和这位苏州的大家闺秀是当时的校花。沈从文渐渐开始追求张兆和,给她写情书。张兆和收到第一封情书后,拿着这封信向胡适告状。胡适之说;“沈先生文笔不错,交个朋友嘛。” 张兆和没办法了,但她从来不回沈从文连续不断的情书。
到两人慢慢好起来后,沈从文要张兆和的二姐允和去征询她父亲对婚事的意见,说:“如爸爸同意,就早点让我知道,让我这乡下人喝杯甜酒吧。”在父亲同意后,两姐妹一起去邮局各发了封电报。张允和的电报是“允”,而张兆和的电报则是“乡下人喝杯甜酒吧”。
一九九二年七月二十八日 于西双版纳打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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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宇作为一个教授与名作家,接待我这么个上海来的不速之客,其气派与胸襟令我至今都景仰不已。他对我谈了湘西,沈从文与黄永玉,文坛的现状,及一些当代著名作家。时隔已久,记忆模糊,所以我不能继续描述我们的对话了。唯一还记得的是在谈到王朔时,我说王朔行文泼辣,敢于批评现实,他不同意。他觉得王朔那是小打小闹,一有可能出问题他就会:“开开玩笑嘛,何必当真呢。”所以他绝不会真的惹祸。仔细想想,我觉得凌宇的评价是中肯的。
在打洛写的全部在这了。删了一些过于私人的内容,别的改动很小。有些地方写得伤感与晦涩,因为那一阵是我感情的最低潮。
大学时,为了逃避每周五下午无聊的政治学习,我们几个“文学爱好者”成立了个所谓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研讨会”,简称“马文会”。指导员钦准“马文会”会员可以有自己的学习方式,不用读报纸。“马文会”为了显示自己的学习成果,出了好几期墙报专刊,我以那个湖南大学的女孩与我的好友的故事为蓝本,写了《夏夜的梦》。毕业后很多年,“马文会”一成员带着女友来我家,问我要这篇小说看,说给他的印象深刻。确实,他们的故事感动过我,所以我在写时倾注了极大的激情。我的那个好友最后去了澳洲,从此杳无音信。他是我最想找到的人,打听了很多人,都没有他的消息。现在有时在梦里还会梦到他。
有的女孩子不怎么漂亮,但有着你无法抗拒的魅力,最坏的是你还说不清她的魅力何在,正因为如此,才会不可抗拒。我大二时与好友去黄山,然后经新安江富春江去杭州,那时新安江水库还不叫千岛湖。在富春江上与五个北京的学生合坐一条柴油机发动的小船,五个北京学生是一男四女,男生看上去是与其中一个女生恋爱,因为这女生大概是病了,一直靠在男生的肩头。我与我的朋友显然觉得同人不同命,他一个男生浪费了三个女生,而我们两个男生只能单吊,心里的不平可想而知。但令我们不解的是那三个女生都比这个男生的女友漂亮得多,这一路好几个小时我们俩都在讨论这事,但一直到下船都没找出原因。几天之后在六合塔下的茶室里又遇见了这对恋人,另外三个女孩去别处了,所以就我们四个聊了不很长的时间。女孩病好了,话不多,只浅笑盈盈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茶室出来后我与朋友去了九溪十八涧,我们都明白了那男孩的选择,并且百分之一百地赞同。
这就是女孩的魅力,那笑靥,一迳荡漾开来,令人永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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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得好文,多谢分享. -gingergirl- ♀ (0 bytes) (18 reads) 10/20/2008 postreply 22:41:33
• 无诗无画,胜似诗画 -gingergirl- ♀ (0 bytes) (25 reads) 10/20/2008 postreply 22:43:24
• 多谢欣赏 -tang07059- ♂ (0 bytes) (44 reads) 10/21/2008 postreply 05:22:19
• 真想看看岳乐山和桔子周头的图片 -笨熊2000- ♂ (0 bytes) (33 reads) 10/21/2008 postreply 12:20:41
• 多情公子文情并茂。长沙小偷小骗都多但绝无动武硬强的事,非常安全公子可放心 -Desertman- ♂ (0 bytes) (72 reads) 10/21/2008 postreply 13:57:49
• 本坛难得一见的好文采!谢谢分享! -mudanhua- ♀ (32 bytes) (32 reads) 10/21/2008 postreply 23:25:47
• 谢谢夸奖 -tang07059- ♂ (0 bytes) (43 reads) 10/22/2008 postreply 05:1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