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传略(6)
良久,袁公问道:“已得此景,然后如何?”殴冶、胜邪收回目光,互视一眼,亦不知后措。胜邪便踌躇道:“我姊弟亦尚未了悟‘有水无源’是何所指。是否该寻此流之源,以探究竟?”袁公道:“既知此景,寻源之事,你等自为之。”言毕自去,殴冶二人尤称谢不止。
欲探水源,其山壁却陡峭,非能直上,二人只得绕行。不想此一绕便绕出十数里之遥,及至瀑顶,已是浅夜。雨已歇,水已泄,一帘四垂不复在。二人择地歇息不提。
次日早起,二人见瀑顶水流益窄,那水瀑已仅余一线,一如平日。此时虽无落雨,然云缀于天,日光常觅云隙泻。二人不敢稍待,沿那一涓细流往溯其源,遇石攀石,遇林穿林,渐行渐高,终至一堆乱石之前,有水从乱石缝中溢出,是为源。
胜邪见那堆山石皆为寻常,并无奇处,一时也没了主意。欧冶道:“既已至此,唯有搬拆乱石,好歹找寻。”胜邪尚自犹豫,欧冶已然上前,伸左手插入石缝,奋力向外一抠,出一石,视之无奇,置于身后丈余处,返,复取石。一只左手便如镐锄一般,出入石缝,毫无损伤。胜邪已不以为异,欲上前相助,却见欧冶所取石块甚重,自知力弱不能持,只得罢了。见欧冶满脸泥水汗水直欲迷眼,不禁上前以衣袖相拭。欧冶满脸通红,忸怩避之。胜邪一愣,也不竟脸泛红晕,掉转头佯观景以掩饰。
忽听欧冶一声欢呼,胜邪方回首,但见欧冶拆石之处,现一窟,阔五寸许,那水即从此窟中来。欧冶益加兴奋,连拆带击,乱石四飞。少顷,那窟已四尺方圆,黑黝黝未知其深几许。从窟中冒出丝丝凉气,沁人心脾,饶值仲夏,胜邪也不禁打个寒颤。取出火镰,着一火把,递与欧冶,弯腰随之入去。
那洞窟并不甚深,约二丈。二人沿循细流,终寻得其源,一视之下,目瞪口呆。
原来那洞壁之上有一所在,不住有水珠生成,汇聚,滑落。二人移近火把仔细检视,石上并无缝隙,只是寒气逼人,水珠并非由石内沁出,而是生于石壁。胜邪又以指抚壁,石凉透骨。微一思索,脸现喜色。欧冶以目询之,胜邪颤声道:“姊姊不胜其寒,外间说与你听。”
到得外间,胜邪已冻得双唇乌紫,浑身发抖。欧冶见状,急扯下自己外衣助胜邪披上,自己只着露臂短衣。胜邪觉出衣上欧冶体温,心里一丝异样,却不敢多想。
半晌胜邪方回复常态,说道:“‘有水无源’,姊姊已明其理。此间终日雾凝,湿气原是极重。那石壁冰凉透骨,湿气与之相接,由气转水,此与煮食之时水汽遇冷物而凝同理。此水凭空而生,是谓无源。”欧冶恍然。
胜邪又道:“那四语玄机,已验其三。鲍胥大才,兄弟你果然天赐之人。”言讫竟欲下拜,欧冶诚惶诚恐,慌忙扶起,只问:“以下如何?”
胜邪笑道:“余下四字‘石破天惊’,弟至此尚不明乎?那石壁后必中空,内藏宝物,否则安能一凉至斯?且击破石壁一观。”抬头见乌云四集,雨将又至,便开了布囊,选厚衣自着,将欧冶外衣递还。
二人复着火把,携布囊入窟,置于燥处。以石块扣壁,其声硿硿,其后果然中空。欧冶目视胜邪,意尽赞许,道:“姊姊退后,我且击他一拳。”后退一步,立实,出左拳,呯地一声,石壁被击得裂纹四布,着拳之处往里陷落。
欧冶拆开裂石,现出又一窟口,胜邪移近火把,二人往里看去。但见彼室不同于此窟,此窟显为天然,彼室则四周斧凿之痕明显,显为人工。室之中央,一黄色圆盘位于一石凳之上,炬光之下熠熠生辉,那丝丝冷气,即由此出。
欧冶伸手欲取,半至而回,眼望胜邪,竟有惧意。胜邪道:“此物驻此千百年,今逢其主,有何惧耶?”欧冶心怦怦直跳,再次伸手去取,手未及,一声惊雷竟似炸在洞内,欧冶身影一晃,手又缩回。胜邪急喝:“此窟欲塌,还不取来?”一面去抓布囊准备出外。
欧冶不再多想,双手倏出,抓起那盘,随胜邪急奔出去,窟内已石坠土落。外间大雨如瓢泼一般,欧冶想也未想,一径奔向一枝繁叶阔的大树,意欲避雨。但听又是一炸雷,紧接着身后“轰”地一声,回头而视,那洞窟竟已塌作乱石一堆。欧冶脚下不停,仍奔至大树之下。说是迟那时快,但见一道耀眼闪电,直击大树,欧冶但听得一声巨响,浑身一抖,倒地人事不知。
也不知过了几日几夜,欧冶但觉身轻如絮,随风而飘,至一所在,山石如斧劈,列于两侧,中间一流碧水,波澜不惊。突听一声暴喝:“汝子狂妄,私取吾宝,吾逐汝多日,竟敢至吾昔日凿山之地,饶你不得!”一棍击在头顶,直坠下来,看看即入水中,不由大呼一声:“姊姊救我。”一惊而醒,原来是一恶梦。
但听胜邪之声:“弟可醒转来了。”语竟呜咽。欧冶便定神细看,见其云髻散乱,满眼血丝,一脸憔悴之色。手捧一钵,正与自己喂水。欧冶感动,意欲起身,胜邪急道:“且勿动,再养半日才好。”欧冶依言躺倒,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胜邪见他醒转,站起走出。欧冶缓缓定神,打量四周,依稀记得此处即为初遇袁公之石隙。进而记起自己曾与胜邪进入一窟,窟壁之上满是水珠,二人畏寒而出,再以后所生何事,自己如何回到此处,却一片空白,忆之不起。
良久,胜邪复入,已净面理髻,虽仍显疲惫之色,却满脸欢畅,笑意盈盈。见欧冶神智清爽许多,便问道:“弟直呼‘姊姊救我’,可是梦见可怖之事?”欧冶遂以梦遇相告。胜邪笑道:“弟终不能确信自己即为天遣取宝之人,满心疑虑,故有此梦。实则如你所知,非弟之潜能,旁人万不能取得此物。天意如此,又有何虑?”
欧冶奇道:“我已取得宝物?我只记得与姊姊进入一窟,其内石壁上有水珠生出,其后便在这里了。我如何回到此处?”
闻得欧冶记忆失却,胜邪暗惊,注视欧冶半晌,方问道:“弟尚记得几许?可知你我为何事而来此山?”验得欧冶对前事依然一清二楚,方放下心来,便将破壁取宝一节连同殴冶遭雷击之后事尽述与殴冶。
原来殴冶奔至树底,一声巨雷,将那树直劈作两半,殃及殴冶,应声而倒。胜邪便撇下布囊狂奔而至,扶起殴冶,见其双目紧闭,气息断绝,脉动似有若无,不禁大骇。见殴冶浑身泥水,寻思先将其移至无雨处再做计较,但见不远处有山壁,不及多想,蹲身便欲负殴冶。殴冶魁梧体沉,伏于胜邪之背,胜邪哪里能够站起?没奈何,抚殴冶至坐姿,胜邪于其身后伸臂穿其腋下环抱,吸口气,便拖殴冶往前挪动尺许,停下,吸口气,再移尺许,费尽周身气力,终将殴冶移至山壁。
山壁之根果有一线之地雨不能及,胜邪使殴冶尽量紧靠山壁而卧,自己却只能身处雨中,那也顾不得了。一探鼻息,经此一番拽推,殴冶竟复有一丝气息,然微若游丝。胜邪情急生智,站起身来向四面发送招猿怪音。此时雷雨仍剧,其音哪里传得远去?胜邪仍一声一声送出,以期万一之得。殴冶静卧于地,只与尸首一般。
良久,那雷雨殊无止意。突然白影一闪,一兽落于胜邪身前,视之,乃袁公之白猿。胜邪精神大振,“嗤”地撕下一块衣襟,咬破手指写了“急救”二字,缚于白猿腋下,做些手势,发些怪音,那白猿会其意,如飞而去。胜邪又俯身探殴冶鼻息,似又强于方才,心稍安,内心直谢上苍使殴冶死而复生,却不知正是她自身无意间救了殴冶性命。殴冶在雷击之下气息断绝,胜邪拖拽殴冶至山壁,每一用力,殴冶头胸后仰;每一松懈吸气,殴冶又头胸前弯;一后一前,殴冶胸服便一张一缩。移动十余丈之遥,张缩不下百次,竟助殴冶复了鼻息。
白猿与袁公来去何其迅捷,约一个时辰,袁公便随白猿到来。此时已是午后,雷雨渐歇。袁公搭了殴冶腕脉,负起殴冶欲行,胜邪寻得殴冶所取之宝,又去寻得布囊。袁公见其力弱,将物什尽皆接过缚于前胸,当前开路。胜邪于后紧紧跟随,直寻至日前栖身之所而止。袁公自去,每日却来探视一回。
殴冶听胜邪缓缓道来,半晌不语,忽然问道:“我已昏睡几个时辰?”胜邪一笑:“几个时辰?两天有余了。”殴冶便又问道:“姊姊睡了几个时辰?”胜邪便默然不答。殴冶知其怕一刻也不曾睡过,心下感动,不禁涕泪交流。胜邪嗔道:“七尺男儿,屡屡如此,让人瞧见多难为情呢。姊姊...姊姊这不是好好的么?”言未毕,自己亦流下泪来。究竟为何而哭,自己也难以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