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大 一 棵 树

人不如树,树不如路,路不如山,山不如天----老家农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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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天来的时候,我们家后院那棵大松树死掉了。

一个冬天它都在落叶子,半黄的,尚青的,象短鞭一样的纷纷扰扰落了一地。本来是一棵常青树呢,此刻却大势已去,欲罢不能。树上残留的枝丫,也一天天枯萎变黄。我牢记着一句谚语:不要在冬天砍树。希望春暖花开之际,它会返醒过来,重回枝繁叶茂。

然而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圣诞节快到的时候,它终于把自己变成一棵干枯的大树。

进出遇见邻居,话题总会在它上面。我们的房子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这棵松树又在此生长几十年,高大挺拔,俨然是这一块的地标。它的枯萎左邻右舍几乎都能看见。

“它和我院子里那棵几乎是差不多时间种的呢。我的树一直没有长过它。”左邻的老 Michael 感叹。

“那会是为什么它死掉了呢?”我沮丧地问。我们搬进这座房子不到一年,当初很喜欢这棵树,它长在靠近后墙边界的地方,不碍山不碍水的,却是一种庇护 ----- 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老 Michael 泛起一丝诡笑,瞟了个眼风到我们后墙临界的邻居家,轻轻吐个字:“ poison”. 说完又大声撇清 : “ 我不知道啊 , ”他耸肩又摊手, “也许他们不喜欢树落叶子到那边。”

“可是松树很少落叶子啊。”我为我们的大松树鸣不平。可是这终究是没有证据的事情。我看着后院邻居家的小楼,感觉心中的不快,那里每个窗口都隐隐有了阴险的意味。

所谓树大招风,就连一棵死树也不例外。就在我踌躇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棵树时,已经开始有人往我们的信箱里放名片和传单,承诺提供砍树服务。这倒好,我本来就不知道砍树这事儿该找谁去,于是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打回去,约了上门来报价。同时根据名片上的内容知道砍树这行叫 Arborist ,上网查查黄页,再找两家看来较正规的,都来沽价。

不做不知道,砍树真奇妙。以为自家的树,找人砍掉就完了,消除一个安全隐患。一着手才知道还有这么多门道:

第一, 贵!最便宜的报价 1300 澳刀,最贵的要 4800 !!还给我发来一份 4 页纸的合同详细列举了砍树过程中双方的责任和义务,及纠纷解决办法。看完这个 4800 的报价我就决定不用这家了,但我还是怀着崇敬的心情保存了这份合同,准备留着万一和别家打架可以有一手材料。

第二, 原来砍掉一棵死树还要 Council 批准。我以前那种自家东西随便处置的思想真是太狭隘了。经过认真学习 Council 网站我认识到,但凡 5 米以上的树要砍掉都要报批,并且要有良好的理由。不同的是砍活树报批要交申请费,砍死树报批不用,但要有专业人士( Arborist )提供的死亡诊断证明 ------ 好有“树”道主义啊。

顺便说一句, Council 的工作效率真是名不虚传。我提前一周递上完整材料的申请(包括树的死亡证明),眼看到了约定的砍树时间还没有批下来。我惭愧的想我留给 council 的处理时间是太短了,没有考虑到基层政府机构日理万机的繁忙性,我就给砍树公司打电话推迟了一个星期。转眼又到时间了,我打去 council 催问,工作人员和蔼的告诉我他们不能保证届时会寄出批准函,并体贴地提醒我最好推迟砍树时间以保证砍树行为能够合法地进行。

深知官僚主义优越性的我毫不申辩,立刻打电话给砍树公司 ----- 一个家庭公司,老公在外面领一干人干活,老婆在家接电话,管理 paper work------- 那老板娘也不含糊,问我是哪家 council ,然后说交给我了。半个小时后老板娘回电话给我,说砍树可以如期进行了, council 的批准信当天下午就会寄到我家。结果果真如此。原来 …… 老板娘“上面有人”?

第三, 砍树归砍树,是不负责刨根的。刨根要另外加费。想起以前看过得笑话,一人中箭伤去看外科医生,医生挥刀剪去箭露在外面的部分,进入皮肉部分需得另看内科。看来生活真的比笑话更幽默。

最终选了这家公司,就是上面说的这个家庭公司。报价不是最低的,要 1800 包括刨根,我还了价 1500 成交。它的报价单做的很正规,要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包括最后打扫好工作场所都列的清清楚楚,我也挑不出什么。并且它有保险,保险单也发送来给我看过,万一有什么意外大家都不用担心。(这都是跟那个报价 4800 的合同里学的,知道原来保险很必要,呵呵)。

报价最便宜那家,到了儿我也没弄清楚他们是哪国人,英文那叫一个烂,我听得都快哭了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想想万一有什么还得打交道,还是省省吧,我另请高明。

砍树时间终于来到了。这一天秋高气爽,风和日丽,蓝蓝的天上飘着朵朵白云(当年写作文的优美词句,又用上了)。约定时间是 8 点半, 8 点 25 分,一辆带着拖斗的大卡车徐徐开入我的视线。老板好像叫 Bruce, 带着一高一矮两个帅哥,其实 Bruce 本人也很帅,眼睛象小汤,身材象小毕,微笑的样子像小马哥,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工作开始。 Bruce 只身上阵,腰间系着一个电锯就开始往树上爬去,步步登高的过程中把主干周围的枝枝杈杈都锯下来,下面两个人就把这些树枝拖出到卡车边去。原来车后那个拖斗是个粉碎机一类的东西,这头把树枝噼里啪啦地吃进去,那头就把碾成的粉末吹进卡车车厢里去。诺大的卡车厢车就是个放碎屑的大容器。

这边 Bruce 已经爬到树顶,大松树也已经变成了一个光秃秃的旗杆。 Bruce 开始往下行,一边下一边把树干一节节锯下来,扔下去。电锯声居高临下,开始变得刺耳又响亮,锯树的粉末也开始纷纷扬扬的向四周邻居家飘去。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忘了通知邻居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不要有衣服什么的在院子里。我赶快出去敲门通知大家。有的在家,但大部分都出去上班了,没人在家,真不好意思。

不到两个小时,一棵大树已经从地平线上消失了。三位帅哥也中场休息,各自带了三明治和水果开始 morning tea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刨树根了。这一次倒是有专业设备出场,一个类似特大号割草机的铁家伙被推到树根的位置,一口一口的把树根泡成碎屑,他们再把碎屑运出去。

按照事先约定,刨根只往下刨 30 厘米,看来这是这个机器的最大工作能力。他们也没有打算像我们的伐木工人一样挥镐深入,把刨根进行到底。

不过一分价钱一份货,以澳洲的本地人工,这么着刨个树根出来岂不得半万进去,还是就这么着吧。

中午刚过的时候,工作全部完成。几个人把后院,前院和车道也基本打扫干净。 Bruce 特地来告诉我树的死因。“不是 poison ”,他开始也是这样猜测的,但现在看来不是,“如果是的话,我们锯树的时候会闻到刺激性的味道,但是这棵树没有。”最大可能是因为前任房主修建了一圈短木栅栏把后院几棵树圈了起来,这些栅栏做的很深,可能伤了树的根部。这是棵大树,不会一下子死掉,挣扎一两年,加上今年天旱,终于 over 了。

我后来询问了老 Michael, 果然木栅栏是两三年前修的。看来是这个样子了。我顿觉欣慰了很多,回头再看后院邻居的窗户,也不觉得阴险了,反而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知道我曾经那么的怀疑过它。

周围的几家邻居,我后来都送了一张小卡片附了 note 过去,抱歉砍树可能带来的污染和聒噪。右舍那家专门来回访,告诉我没有关系。

最后的小插曲是结账付款。按照约定, Bruce 公司要免费提供一棵小树栽在原来大树的位置,可是他们开工当天忘了带来。后来说送来也一直没有行动。我也很耐心地等着,等着什么时候小树送来,全部工作才算完,我就付款。过了三个星期,盼望已久的“ Australian native plant ”终于送到了,一个 10 厘米见方的小花盆,里面一棵半尺来高,牙签儿般粗细的绿色植物放在我家门前。乍看外形,真的很难把它同“树”的概念联系在一起。我把电话打给 Bruce ,那边来了这么一句回答:

“所有的大树都是从小树长起来的!”

我晕。

.......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们的澳洲伐木工人,除了拥有小汤的眼睛,小毕的身材,小马哥的笑脸,还有一颗哲学家的内心啊!

我于是划账,付款,全文完!

2009 年 4 月 7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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