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样的题目,如同回到了儿童年代,被老师引导着对大大小小的事件及节日进行重大的意义挖掘。这些当时领悟出的意义们对我们一生的影响显然比湖面上的蜻蜓一点水还要小些,但这其实恰恰是好事。我们是不能让某一事件,话语,或书本来真正起到影响我们一生的意义的,就像我们不能让糊在脸上的黄瓜,西瓜,或鸡蛋真的把我们的脸蛋儿影响成赤橙黄绿一样。当然有些事应该还是会在人生的小拐弯上起到些作用的,只是很多年后回首时才发现它们并不像我们曾经以为的那样重大罢了。我们的人生之路,我们的小脸蛋儿,仍然在自己的既定轨道上滑行。我们能做的,也许只能是roll with it 。
苏珊回来了,通了电话,声音跟从前几乎没什么区别。抱怨说回来做的事也几乎跟从前没区别,不仅自己忘了,别人也似乎忘了她是个病人。这样的抱怨总归是好事,尤其对当时以为病情如此严重的她来说,那可以算得上是喜事了。然后猛然发现这周日就是母亲节了,于是说如果需要,我可以去帮她一天。
这么多年没去看过她,想到要再见时,心情激动尤如要去见旧情人一般。揽镜自照,长期熬夜及停止锻炼的恶果似乎比较明显,本来还认真考虑了一下要不要上网去询问一下有何妙计能让自己在三天之内焕然一新面目全非,想想这种明显找砸的问题还是自个儿琢磨为妙。拿出深海泥在脸上狂抹,却糊里糊涂地糊着它一觉昏睡到天亮,于是额头上长出一层小包包。这不叫弄巧成拙,啥叫?很遗憾地周日在2+8黑的陪同上送我至苏珊家,苏珊却半点都没对我的外观有所留意,只拉了8黑随车前行。后来张太太来说我好像瘦了些时,苏珊只很平常地说: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啊——好像我们从不曾间断过见面一般,让我觉得自己之先的惴惴与忐忑有些多情得可笑了:)
于是2黑意外暂获自由身,我与8黑踏上了漫漫长岛路。
别后状况一个小时的车程里也差不多交待清楚了,而我计划中的两件事却是没法在车里完成的。一是坦白为什么我一直对打电话给她有心理障碍,二是告诉她我爱她,借着母亲节也许听起来会不太突兀吓人。
苏珊清瘦了些,开朗如常。朱先生依然算得上体态风流,神情却如蒙着一层灰,往往这样的事件里,病患者被家人瞒着,报喜不报忧着,倒有可能如渡假般彻底放松了一回;而悲伤,压力及矛盾的思前想后却能令家人瞬间容颜大变。小白仍然眼睛大大笑容明朗,对他永远有莫名的亲近感,看到了就想拍拍踢踢非礼一番。小奇要去医院陪女朋友,所以缺席。
8黑在玩具堆里乐成了一朵花,告诉他走时可以选一个礼物不过必须要付出劳动。于是扫地,一路扫落了无数的小物件引起苏珊的大呼小叫,于是改叫他招呼客人。
怎么招呼客人?
玩具那边今天归你照顾,你看到有人来看玩具就可以问他do you need any help?
于是他乐颠颠地去了。片刻回来报告:我问了。
怎么问的?
Do you need any help?
人家怎么说?
说No!
真的呀?
还说we’re just looking.
Good job! 再去照顾别的客人吧。
于是他乐颠颠地又去了。很快他就掌握了照顾客人的要领,客人付完钱后他都会很殷勤地大叫:Happy Mother’s Day!
当有一个客人对着琳琅满目的打火机拿不定主意时,他就很豪爽地说:take whatever you want !
开童装店的张太太倡导一定要让孩子讲中文,说了很多要点之后8黑非常生硬沉重地说了声:谢谢!于是张太太大喜,跑回店里去拿了一包衣服来送他。他自己又在一堆玩具里挑了两个小车外加苏珊送他的一包巧克力加饼干。看着沉甸甸地收获们,他很惊喜地问:Is this free store?
说一下小奇吧。小奇是老大。上次说过了,苏珊的两个儿子都长得很帅。老大有中文名,小奇是也;老二就没有,后来因投桃报李,我也给他起了个小白的中文名。苏珊一直以为是指他够白,她常说生老大时她常喝咖啡,所以老大生出来很黑,于是有老二时她就只喝牛奶,果然老二就很白——后来才知道我的原意其实是小白痴。小奇一切都比小白幸运,无论上学,交女朋友还是工作,都得来全不费工夫一般。很轻易地在一家很大的广告公司做的风生水起,年轻人自然是张狂的。一年生日爬梯,居然把他前前后后所有交过的女朋友一起请来,只为“场面好玩”。而云,在花儿街工作的一个年轻女孩子,聪明与张狂程度一点儿也不逊于他,于是跟他摊牌:要么分手,要么今后只有她一人。那时两人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很深,至少在小奇看来是这样,所以觉得她的提议意外得有趣。正好他也疯腻了,而云有着什么东西一直吸引着他,于是便答应了。这一答应,两人便卿卿我我了N年。小奇从一个爬梯动物变成常回家请教苏珊菜谱的新好男孩,还研究比较起超市的菜价,感慨城里东西太贵,在博客里称云为“the wife”(随便说一下,小奇非常之有文采,虽然我偏爱小白,但不得不承认小奇写的东西比小白要好),总之就是看起来贲天造地设的一对。前年云租房到期,于是两人合租,也就算是住到了一起。爱情故事是小奇跟我讲的,讲时仍然嘴角含笑,看得出对云无限的新奇与爱意。变化是陆陆续续听苏珊讲的,讲时带着些甜蜜的恼意醋意,看得出对小奇的放心与放手。
然后云便查出了血癌。只听说小奇陪云一起去剃头发。还有骨骼找不到,要采用脐血之类。到底手术具体进行到什么程度也不太好追问,两个年轻人的世界是如何的颠覆却可以想像。小白已经开始扬言要单身一辈子了,苏珊感慨自己当祖母的机会渺茫。我说:不是还有小奇吗?——当时并不知道云的病情已经如此严重。前一天小奇走时,苏珊烧了三个菜叫他带去。云这次已经在医院很久,状况是不好了。苏珊叙述时,是无奈,却还是放心,与放手。小奇的博已经停了很久了,最后一篇没有只字片语,只有一张图:
而我也终于有机会跟苏珊说起为何我从不主动打电话,我说也许你不在意但我却无法不觉得愧疚。她只是点点我的额头佯嗔道:你还会觉得愧疚?——在她眼里,我也只是一个永远趾高气扬的小丫头。但我一定要说出来,因为我已经不再相信来日方长。我告诉她朱先生以为她病情严重时那一刻的慌乱痛苦及起意转手这视为命根子的两家老店以便陪她游山玩水过了余生,我看到她虽然嘴上说着“鬼闹”但幸福的神情一直笼罩;我告诉她以后就当我与小奇小白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找我来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有我在,她于是又在算比我大十七岁认我做干女儿到底是谁比较吃亏。我说了一切想说的话,因为我,已经不再相信来日方长。这次苏珊确定病情没有扩散恶化,下周回台复诊拿药后应该可以视此番为一场虚惊。但想着医院里此时等待着的两个年轻人,谁还可以说来日方长?
但我还是没有勇气对她说出我爱你。。。晚上出了饭店门口道别时倒是个好机会,终究还是觉得突兀吓人而未遂。。。以后再说吧,反正,,,来日方长。
回到家中,得闲了一天的2黑只顾研究他的网球/乒乓球/羽毛球/游泳/滑冰行头们,琢磨如何制订课程,什么惊喜礼物也没有,俨然忘了我也是个母亲需要讨好。而我,竟毫不以为意。以后再说吧,反正,,,来日方长。
最后再点题一下:算是完成了计划中的事。这是一个有意义的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