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叶 绿枫叶（四）

春节长假后第一天，大多数人都没有上班情绪的日子，唐力却是充满了期待。早上，黄颖准时上了公司的班车，象平时一样走到后座，唐力已经在等着她。他以往都坐在靠车门的位置，几年如此。

“上次说的泥螺和蟹糊，我给你买了。本来今天早上要拿给你，但是没想起来。”唐力说。他心里一直盘算着怎样交接泥螺的事，又怎么会“没想起来”？他很少撒谎。如果黄颖是刚认识的女孩，他大可不必遮遮掩掩，或是会直接了当表达他的意思，或是采取一种比较艺术的方式，弹一首轻柔的乐曲，来表达心中爱慕。可那一套在黄颖身上不适用。他们是相处了几年的同事，淡淡的点头之交，更让人难以把握彼此间的距离。在黄颖眼里，他也许很透明。她是组织人事干部，他从小学起的经历，都可以被她一览无遗。钢琴也不必弹了，她已经好几次听他弹那些全无意境的革命歌曲，《团结就是力量》《咱们工人有力量》。

黄颖差点忘了泥螺的事，赶紧拿出钱包：“多少钱，我给你。”

“没多少钱，算我请你吃吧。晚上我给你送到宿舍去，或者你来拿？”唐力问。

“我去拿吧，怎么好意思让你送呢。”黄颖笑道，神色苍白疲倦。昨晚，她在严晓东的单人宿舍，两人缠绵到半夜。她想住下，严晓东还是把她送了回来，说是不耽误她上班。她不明白，严晓东为什么总是那么理智，有板有眼地活着，跳交谊舞就象做广播操，说考博就要考博，说不结婚就不结婚。她不希望他考博，读了快二十年的书，该考虑除了读书以外的事了。她追求平凡，这么不着边际的日子，如何平凡得起来？她希望，他们能有个稳定舒适的家，装修无所谓档次，只要有一张床，有空调有热水器就行。黄颖甚至还很明显地表示，要不能赶在下一次分房之前结婚，房改的末班车怕是赶不上了。可严晓东的一句“我们可不是为分房结婚的人。”就把她挡了回去。他想的，总跟她不合拍，他的眼光永远在未来。他更没有时间和精力，象眼前的这个唐力一样，把她爱吃泥螺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下班后，黄颖来到唐力的房间。他的房间收拾得恰到好处，有单身汉该有的一点凌乱，黄颖进门就觉得自然舒服。不多不少的几件工艺品，显出的是不事张扬的考究。唐力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泥螺和一瓶蟹糊，说道：“现在不是季节，买的不多。但我经常回去，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买。”

说完，唐力把黄颖叫进厨房，教她怎么吃泥螺。他把泥螺放进碗中，用黄酒洗净，再加了些浙醋，递给黄颖：“这样好吃，不腥，还不会吃坏肚子。”

黄颖吃了两颗：“是好吃”。

唐力递过来一杯水：“泥螺很咸，容易口渴。”

黄颖接过水来，看到唐力热切的眼光。“你有男朋友吗？”唐力问。

“有。但是... ” 黄颖没说下去。“但是”后面，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内容。她有男朋友，这点很肯定。她又何必加上个“但是”，给人以各式各样的联想？

“你要是没男友，倒是可以考虑我。”唐力故作轻松地说道：“我有过女朋友，但是分手了，现在单身一人。”

如此直白的表述，不象是有浓郁艺术气质的唐力说的话，可黄颖喜欢。她和严晓东之间的坦白，从来没到过她想要的高度，那种揣揣测测的感觉，已经让她倦了。

黄颖问：“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呢？”她眼中的唐力，该是从一而终的人。连《团结就是力量》《咱们工人有力量》那些只会狂吼的歌，他都能带着情感，专注地去弹，对爱情，又怎会不全心投入？

“因为，她始终还是不懂我。”唐力说，凝视着窗外的夜色。他看起来有些忧郁，还很深沉。从唐力的话里，黄颖收到了两层意思：第一，他是个有故事，有深度的男人；第二，黄颖可能会懂他。

那一年，唐力二十七岁，黄颖二十六。二十六七岁，不愁吃穿，一路平安走过的两个人，能有什么故事，能比这夜色还深？到他们三十六七岁，经过更多生活和情感历练的时候，回看十年前的自己，才意识到当年的肤浅苍白。只是，那时候的他们，都为曾经付出的爱恋而痛至心扉，自以为经历了太多磨练，而急需找个停泊的去处。

那个晚上起，唐力和黄颖的交往开始密切起来，上下班的车子上坐一块，有时还一起出去吃午餐。唐力回宁波，或是家人从宁波来，都会给黄颖带来黄泥螺。泥螺不能当饭吃，吃不完的，黄颖就带回家，带到萧山的爷爷奶奶家。很快，全家都知道黄颖交了个来自宁波的好朋友，还是男的。父母对她的危险信号进行了警告，让她别忘了有个严晓东。很快，单位里开始有人对她和唐力指指点点。平常，黄颖和一班女同事聊天时，故作清高的唐力，往往是暗地讽刺挖苦的对象。她们轻视他的清高，但如果有一天，唐力对她们其中的一个表示好感的话，那个人一定会受宠若惊，并遭来旁人的嫉妒。没有人想到，那个人是黄颖，平凡得平庸的黄颖。

当众人的矛头指向她和唐力，黄颖的心，也随着矛头的指向，移到了唐力身上。唐力说：“如果你和男朋友相处得不开心，为什么不试着放弃呢？对你和他，都是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同时也给我一个机会。我认为，我们是很合适的。”这话说到了黄颖的心里。所谓合不合适，不就是一种感觉吗？她和唐力在一起的感觉，就是比和严晓东舒服，连呼吸都顺畅些。

“你不是我的茶。”黄颖在心里对严晓东说，然后再找了个机会，把这层意思传递给了他。严晓东没多问原因，很快同意了。“她不是懂我的人。”严晓东在心里说。

然而，这次分手的痛，还是超过了黄颖和严晓东的想象，让他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哪怕是提起对方的名字，心里的痛还会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