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学琐谈--听真华长老讲故事(1-11)

二十心生退悔
  尽管天宁佛学院的教务主任,常无端地在我身上吹毛求疵,使我难堪,但仍有不少的同学同情我,甚至为我抱不平。有一次天宁寺常住想在佛学院里找两个学僧下乡收租,因为收租回来可以得两三石谷子的犒劳,想去的颇不乏人。几位好心的同学见我一切都是靠人接济,他们竟用人事关系向负责人替我活动,并且也获得负责人的应允了,可是,因为教务主任从中作梗,结果他们空费了一番心血。因此,几位替我活动的同学,常常在背后骂他:“畜生不如!”然而,世间上的事多是难以逆料的,收租的人下乡不几天,竟被佃户勾结土匪打死了两个——一个学僧和一个知客。当常住里用收租的船把他们的尸体装回来的一天,学院里的法师和同学们,无不为那位无辜牺牲的同学默默地流着眼泪!此时我虽然自庆因教务主任的作梗而保全了一条小命,但当我的眼睛接触到那位被土匪用枪击毙的同学时,内心的悲伤并不减于任何一个同学!本来,他是不愿去收租的,因为天宁寺某监院是他的师叔,他的师叔为了想叫他为常住立点功,铺铺未来的出路,在半劝半迫的情形下才勉强去的,想不到大功未立就死了!后来,常住里虽然为了酬庸他“为众殉身”的功勋追赠书记之职,而学院里的师生们,仍为他的死去唏嘘不已!当然,他的那位师叔,更有难言之痛了!
  收租的悲剧发生以后,大家都好像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预感,无形中读书的兴趣都减低了!这样一来,一些与教务主任及与法师们合不来的同学,多借故纷纷退学离院他去。后来我在苏州遇见竺安,在宁波遇见大圆、悟修等同学时,一谈到天宁佛学院来,都为院方用人不当,而惋惜!而嗟叹!
  借故退学的同学们走了不久,诨号叫“小侉子”的瑞光,也因他师父的函召回了南京。于是乎我这个老侉子更显得孤单了!孤单得使我有着生活在前无水草、后无村落的沙漠中的感觉!尽管如此,为了不愿辜负鹤轩老和尚对我的一片热心,和韦普济居士的协助,我仍咬紧牙关忍受到放了寒假,才以到居士林给韦居士帮忙冬季救济的理由,离开了佛学院。
  我住在居士林,无聊的时候,横七竖八地满桌子上放着我写的“心生退悔”的纸条子,一天被韦普济看见了,他惊奇地问我:“你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笑笑说:“对于在天宁寺读书的事,我已生退悔心了,以后想找一个地方念佛了生死去!”不料韦听了我这两句话,竟说:“不读书我不反对,但是,念佛也不必另找地方呀!这儿(指居士林)东边的一间小楼正空着,你可以搬进去常住,我也有大藏经,如果你发心的话,我愿供养你阅藏三年,吃的、穿的、用的一切不要你烦神,怎么样?”我看他说得很认真,也不得不郑重地说:“你的发心我很感谢,不过,我是没有这种福报的;受了戒还不到三年,求学又弄得半途而废,真可以说是一个少参少学、无智无德的哑羊僧了,如果现在就受你的四事供养,将来不‘披毛戴角还’才怪哩!同时这一年来已受你很多布施了!我正愁着无以为报,怎敢再债上加债呢?”
  他听了我的这一段话,不以为然地说:“僧宝是人天的福田,在家弟子供养是应该的,你能为我念一句阿弥陀佛就够了(未必),说什么无以为报,有以为报呢?说真的,出家人住丛林修行很好,就是生活太苦了!说句罪过的话,吃的简直不如叫化子吃的(就是说不如狗吃的也不算罪过),你如肯常住这儿的话,我把三餐叫她们(他有一个外甥媳妇和一个女弟子替他煮饭)调得如如法法,你的身体就健康了!身体一健康,看经也罢,念佛也好,才都能够安心地去做。否则,一切都谈不上。印光大师不是有‘身安而后道隆’的名言吗?外国人不是也说‘健康为一切事业之本’吗?希望你不要再执著啦?接受我的这一点诚意吧!”当时我心里想:“我从老远的北方,冒着生命的危险跑到南方来,是为了参访善知识修学佛法的,我怎好像个老太爷似地叫你供养?善士!你的诚意是可感的,但请你愿谅我不能够接受它!”于是,我在居士林勉强过了一个阴历年,就离开了常州,而到了苏州。
  我没有离开居士林之前,有不少的同学常去看我。有一次一个同学告诉我:我离开佛学院不几天,学僧与执事之间,曾发生了一件趣事,气得僧值师父直瞪眼睛。经过是这样的:一天因为寺里住的伤兵死了几个,僧值师请法师派几十个学僧帮忙去埋,并规定一律穿短衫裤,不戴帽子。可是,到了寺后公墓的时候,僧值师发现一个同学穿着伽蓝褂,僧值师即毫不客气地质问那同学说:“规定一律穿短衫裤,你为什么穿伽蓝褂?脱掉!”那位同学听了不但没有脱,反学着僧值师的声气说:“规定一律不戴帽子,你为什么戴帽子?脱掉!”我听到这儿不禁哈哈大笑着问:“这一反击,我们那位癞痢头僧值师(他因为头上癞得一塌糊涂,所以一年四季帽子几乎都不离头)吃得消吗?”那位同学说:“就因为他吃不消,才跑到大和尚那儿跟上次教务主任一样,哭着要辞职,意思也是想请大和尚叫那位同学当众求忏悔,挽回面子。但是,那位同学宁愿被开除也不求忏悔。”我又叹口气说:“僧值师也太专制了!自己为了一点臭面子不能以身作则,怎好去怪他人?现在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时代了,这种观念不知悔改,必是佛教进步的一大障碍!”那位同学听了,头点得跟鸡吃碎米一样。

二十一苏州灵岩
  对于在天宁佛学院读书的事既然是心灰意冷了,而自己又不愿接受他人的长期供养,再在常州等下去,除了蹉跎宝贵的光阴,还有什么意义呢?可是,不等下去又怎么办?回故乡去,自己却也难免有一种“无颜见江东父老”般的愧疚!去南京吧,南京又有何处能够使我安身立命?因此,我住在常州居士林期间,表面看来生活得很好,实际上内心最是痛苦!
  有一天我在韦普济居士住的小楼上的一间佛堂里,看见一部《印光法师文钞》,征得韦的同意我拿到房间读了一遍。意外地,使正站在十字路口张惶失措的我,竟获得了正确前进方向,同时我也深深领会到了印光大师自利利他的秘诀——诚、敬二字。如他老人家给吴璧华居士的一封信上说的十首偈颂,我常会在高声朗读时,感动得流下泪来!这十首偈颂虽然仅仅一百六十个字,也没有什么深奥的义理,但他已把佛陀示现的“大事因缘”说得殆无不尽了!现在写在下面,以飨没有读过《印光法师文钞》的读者。颂曰:
  吾人心性,与佛同俦;只因迷背,轮回不休!
  如来慈愍,随机说法;普令含识,就路还家。
  法门虽多,其要唯二:曰禅与净,了脱最易!
  禅唯自力,净兼佛力;二法相校,净最契机。
  如人渡海,须仗舟船,速得到岸,身心坦然!
  末世众生,唯此堪行;否则违机,劳而难成。
  发大菩提!生真信愿;毕生坚持,唯佛是念!
  念极情忘,即念无念;禅教妙义,彻底显现。
  待至临终,蒙佛接引;直登上品,证无生忍!
  有一秘诀,剀切相告:竭诚尽敬,妙妙妙妙!
  既然因读《印光法师文钞》,使我找到了前进的正确方向,当然不愿再为口腹之欲,而在居士林坐享清福了!于是,我在一九四八年初,辞别了韦普济居士及几位要好的同学,背起包袱,便离开了常州,去苏州灵岩山寺了。我的这一转变,一些相识师友听到了非常惊奇!他们以为我在天宁佛学院已住了一年,对佛教的看法,多多少少总要染些“新”的观念。对佛教有新观念的人,大多是把参禅念佛的人看成“老魔王”的;而我忽然离开佛学院,去做念佛的“老魔王”了,他们怎能不感到惊奇呢?其实,我到佛学院求学的目的,只是想多知道一些佛教的道理,而后依着所知道的随分随力去行,庶几不负出家参学的初心就成了,压根儿脑子里就没有什么“新”“旧”的观念,当然更不会把真正参禅念佛的人,视同“老魔王”了。
  苏州,是个物丰民富、山明水秀的地方,古迹名胜之多,为它处所少见;愧我没有文艺作家们那样的妙笔,把它描写得入木三分,美丽动人!但是,我既然到了这山水如画的胜地,不管怎样也应该说两句赞美的话,以附庸风雅呀!说,又从何说起呢?总不能笼统地说:“啊!苏州真美丽!美丽得跟天堂一样”,就算了事,因为天堂是“上帝创造的?”唯有信仰上帝的人才有福分到,不信仰上帝的人则无法想像;可是,苏州这地方人人都可以到,如果现在我对没有到过苏州的人说,苏州美丽得跟天堂一样;说不定他们会误会苏州似“乌托邦”哩!因此,宁可叫读者笑我笨拙,我也不愿意把我们美丽的苏州,比成“乌托邦”似的天堂,现在还是来谈谈灵岩山吧!
  灵岩山名称的由来,据《灵岩小志》序上说,是:“旧多奇石,灵芝为最,故名灵岩”的。该序文又说:“吴郡多佳山水,城西南数十里,众峰耸峙,环如障列,而灵壑奇秀,泉石清幽,四山遥带,俯瞰具区,灵岭称尤胜焉!山高三百六十丈,广一千八百亩……。”
  又,该小志《今古名胜之一》的一段文中,叙述灵岩山寺兴革的情形说:“灵岩寺,吴王夫差之馆娃宫遗址。自晋司空陆玩舍宅为寺,梁天监中,复增拓之,名秀峰寺,有智积菩萨化形画像之异,赐额智积菩萨显化道场,唐为灵岩寺。宋蕲王韩世忠荐先福,名显亲崇报禅寺。明洪武初改为丛林,赐额报国永祚禅寺,永乐十年重修,弘治中毁……。清顺治六年,僧继重修,赐名崇报禅寺。康熙十四年,布政使慕天颜重建大殿,咸丰十年毁。同治十二年,僧念诚稍葺殿宇;近复启建大殿,改建山门,由印光法师题额,仍复灵岩旧称。”
  灵岩山既然是由“旧多奇石”得名,读者可以想像得到:这座?岩奇石的山巅之上,再加上一座外貌辉煌的寺院,气象是多么的雄伟啊!实际上也真雄伟得可以。从山的东边看上去,郁郁苍苍,一层一层地恰如一座天然的绿玉宝塔;从山的南边看上去,巍巍峨峨,又像一座峭壁如削的石城(灵岩一名石城山);从山的西边看上去,又像一头大象(故灵岩亦名象山),背上驮着一顶灿烂夺目的皇冠,不时回顾着。如果你跑到山顶远眺,那又是一番风光了!在寺前面可以看到波涛万顷的太湖,湖中的东、西洞庭两山隐隐约约的,好像两艘沉浮不定的巨轮,正迎面开来;在寺后面可以看到宋名政治家范仲淹的老家——天平山;其它阡陌纵横的田畴,相互交流的河渠,蛛网般的道路,花园般的村落,只要放眼看去,星罗棋布,自然成趣。灵岩山有这样多的优越条件,说它是一座天造地设的佛教道场,实不为过。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