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印祖芳规
印祖,即是净土宗第十三代祖师印光大师。提起印光大师,不但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净宗泰斗,而且也是一位佛儒兼通的大师。然而,他从不以高深自炫,他生平自利利他的秘诀,不外“竭诚尽敬,持戒念佛”八个大字,但因为他能够始终如一,言行一致,这个八字秘诀,即被千千万万的道俗视为修身进德的圭臬了!因此,有许多从未与他见过面的人,一听说他已往生,都哭得如丧考妣一般!记得有一位叫做广觉的出家人,因为仰慕他老人家的德学,常常想到灵岩山亲近他,不料亲近的因缘尚未成熟,他老人家就在一九四○年往生了!广觉悲痛之余,即作了一首长颂,以明他对大师的钦敬和哀思。颂曰:
师是西方大势至(事见杨信芳居士《纪梦》一文),卓锡灵岩岁方四,垂手而兴古道场,山灵呵护法王寺。
法云普覆阎浮提,遍润焦枯各畅遂,老农村媪与贩夫,莫不晓师之名字。
师唯一语教念佛,如母忆子无以异,都摄六根妄念空,安养往生非难事。
莲风所扇满寰区,日丽中天得广被,说法不务妙与玄,实语开示有真旨。
三百年来唯一人,弘老此语有见地,十余万人弟子中,愧我未得列名字。
遇缘犹冀执巾瓶,稍聆净土甚深义,孰知相见竟无缘,一旦寂光遽归去。
本来无来今无去,法界一真相无二,群儿失母哭声嘶,寒江昨长感恩泪。
感恩之泪不易挥,非师盛德殊难致,三十余年弘净土,乘愿再来此叔季。
数十万言传文钞,缁素依归咸所赐,我今展卷泪潸然,替人如斯真不易。
陆沉天醉世如斯,又丧导师悲忍置,回心虔念阿弥陀,无眼耳鼻舌身意。
我们从这首长颂里,印光大师道德文章感人之深,就可见一斑了!至于他老人家的出生地点,在俗状况,剃度经过,嘉言懿行等,在《印光法师文钞》里,和真达和尚等等为他写的行业记中,已说得很清楚了,无需我再来饶舌,不过,他老人家为灵岩山寺立的几条规约,颇有一谈的必要。现在
写在下面:
一、住持不论是何宗派,但以深信净土,戒行精严为准;只传贤,不传法,以杜法眷私属之弊。
二、住持论次数不论代数,以免高德居庸德之后之嫌。
三、不传戒,不讲经,以免招摇扰乱正念之嫌;堂中虽日日常讲,但不招外方来听耳。
四、专一念佛,除打佛七外,概不应酬一切佛事。
五、无论何人,不得在寺收剃徒弟。五条有一违者,立即出院。
这五条规约,看来似乎是平淡无奇。但用心仔细研究一下,没有一条不是对着当时一般丛林的弊病而发的。我们打开窗子说句亮话,凡是出家住过丛林的人,哪个不知道绝大多数的名山道场,都是毁在“法眷私属”手里?印光大师这种“只传贤,不传法”的民主作风,不仅是灵岩山在十余年内蔚然成为一大道场的主要原因之一,同时也是佛教起死回生的最好良方!
“住持论次数,不论代数”的一条,尤为大师独具慧眼的创见,其意义是与“只传贤,不传法”有着密切关系的。因为崇尚传法的丛林,不管接法的人贤与否,时候一到,就得乖乖地把方丈的宝座让给法子;如其不然的话,一定会平地起风波,把一个大好道场,弄得乌烟瘴气,佛僧不安。因此,“住持论次数,不论代数”,不独可“以免高德居庸德之后之嫌”,而也正是消弭法师与法子之间争名夺利的上策。
“不传戒”的一条规约,系大师生平所主张的“三不准”口号之一,他的三不准口号是:
一、不准滥收徒众
二、不准滥传戒法
三、不准滥挂海单
什么叫做滥收徒众呢?
滥收徒众,就是随便给人剃度。有些人为了加强“法眷私属”的阵容,既不考核他人的身世,也不详察他人的动机,三言相投,不管三七二十几就给他人剃度了!这种情形其后果是非常可怕的。要知道出家人是佛教里的主干,人天的导师,不加考核和详察就给人披剃,一旦被披剃的人做了坏事,还不是整个佛教跟着倒霉?
什么叫做滥传戒法呢?
滥传戒法,就是随便开坛传戒。这种滥传戒法的玩艺,对于佛教的危害更大。有些人在出家之后未受戒之前,尚能老老实实、循规蹈矩地做个出家人,一旦受了戒,头上的香疤还脓都都的,就以为:我是比丘了!或我是比丘尼了!甚至我是法师了!随之而生贡高我慢,空腹高心,目无师长,这种人也足使教运衰退,佛法早亡。
什么叫做滥挂海单呢?
滥挂海单,就是随便开单接众。过去有一些滥讲“方便”和滥讲“慈悲”的寺院,对于外来挂单的出家人是抱着“往者不追,来者不拒”的态度;因此,有些出家人,受了戒,既不参禅念佛,也不听经学教,就悠悠泛泛地一年到头在外游荡。因为到处有单好挂,食住无虞,也就乐此不倦,以终其生了!社会上讥出家人为“蛀米虫”,或“寄生虫”,实多起因于此。总之,印光大师是过来人,他的规约也罢,口号也好,如果我们能够随分随力地去“实践”,纵然“滥”的作风不能绝迹,而“泛”的形势,或尚可收拾吧?
二十三妙真和尚
我在灵岩山参学期间,曾听一位跟印光大师当过多年侍者的老参对我说:
“灵岩山在印祖圆寂之后,法运能够一天比一天兴盛,印祖的余荫固然是主要原因之一,而妙真和尚为常住,为大众,废寝忘食,夙夜匪懈的功劳,实也不可埋没!”
很对,灵岩山如果不是妙真和尚那样子发心维持,恐怕在印光大师尸骨未寒之际,说不定就搞得一塌糊涂了!无怪印光大师在圆寂数日前即召集在山全体执事及居士等,至关房会议,并告众曰“灵岩住持,未可久悬”,即命妙真任之了。原来他老人家生前已看清楚妙真是他唯一的遗志继承人了!
妙真和尚籍贯湖北,是一位开山祖师型的人物。个子矮矮胖胖的,两眼炯炯有光,走起路来老是像在赶已经开动了的火车,使人看到似乎觉得他的时间常常不够分配。平时与客人会谈,或是进念佛堂去讲开示,总是慢吞吞的,每句话都拖着很长的尾声;可是,一旦常住里有了重要事故发生,或是在他发脾气的时候,说起话来,则又像长江之水,滔滔不绝了。但他的心地非常地慈悲,尤其是对年老多病的比丘,有空他常常会一个人跑到如意寮(老病休养的所在)嘘寒问暖地去安慰他们。
又,灵岩山是一个新兴的道场,常年建筑费用,和数百僧众的道粮,合起来开支的数目是相当大的,维持颇不容易。所以,妙真和尚为了常住和大众,一年之中几乎有一半的时间住在上海;其余的时间,不是兢兢业业擘划寺务,即是诚诚恳恳领众焚修,常住里有坡事的时候,他只要在山上,搬柴运米等劳作无不随众进退,从不以方丈之尊,坐享现成。
记得我从苏州到木渎,从木渎到灵岩山的一天,因为路不熟悉,在木渎雇了一个本地人,带我到灵岩山下。这时候我的行李比住在南京毗卢寺已多一倍。除了一只包袱,还有一小木箱的书和一小藤篮的零碎东西,山路的坡度虽然不大,但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一手拎着木箱,一手提着藤篮,爬到“三百六十丈”高的山顶,实感困难。然自己又没有多余的钱雇人送到山上,也只好一步一步地向上挨了!不想往上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从山上下来一个矮而胖的出家人,身上穿一件老灰色布大袄,头上戴一顶黑洋布做的风帽,脖子里挂一串念珠,手里拄一根竹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向我看看,我随即放下行李合掌为礼,他便站着了。遂问我道。
“老菩萨从哪儿来?”
“从常州来。
“老常住(即出家小庙)哪儿?”
“小庙在河南。”
“在哪儿受戒?受戒几年啦?”
“在宝华山受戒,受戒两年多啦。”
“一向在哪儿参学?”
“没有参学,在南京打一年混,常州打一年混。”
“在南京那一家丛林?常州那一家丛林?”
他问到这儿,我心里有点不耐烦。心想:“你又不是知客师,盘问这样子清楚干么?”但为了礼貌,我还是照实答覆了他。然而,他好像开一辈子杂货店,不知道矾(烦)几个钱一斤似的,接着又问:
“你到这儿有什么贵事?”
“想亲近亲近这儿的大德,进堂念佛。”我怕他再噜苏下去没有个了,一边回答,一边便把行李拿起来向上走。他则仍向我笑笑说:
“很好!希望你在这儿发长远心。”说过他即走下山去。
我背着行李,穿过“继庐亭”到了“迎笑亭”的时候,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身汗淋淋的了!于是,把行李放在亭子里面的石凳子上,刚坐下想闭目养养神,想不到那位向我罗嗦了半天的老僧也从山下转来了,他肩上扛一根一丈来长,碗口样粗的木材,很吃力地向上走着,我看到这种景象既感动又惭愧,急忙站起来想让他坐下休息休息,但他却没有接受我的好意,一步也不停留,身形即渐渐消失在松柏林中。我背起行李正准备追上去,突然茂密的松林中又钻出一个出家人,他高高的个子,一脸络腮胡子,穿一身灰色的短衣,手里拿一根棍子,看到了我就念一声:“阿弥陀佛!”很亲切地跑到我跟前,即没头没脑地与我攀谈着。乍见他那付尊容我很有点儿害怕,及至谈了一会,知道他是灵岩山的知山师(知山,是山林道场执事之一,专门管理山上的树木),我的心才平静下来。可是,等到知山师告诉我,刚才扛木材上山的老僧就是妙真和尚时,刚刚平静下来的心不禁又震了一震。心想:“寺里僧众数百人,为什么还叫大和尚出这样子的苦力?”
后来,我在客堂任职,日子久了,才知道妙真和尚所以能够为常住,为大众,一天到晚,一年到头,风尘仆仆,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夙夜匪懈地发心,完全是受了印光大师的感召。因为印光大师在圆寂之前,曾把妙真和尚叫到榻前,剀切嘱咐道:“汝要维持道场,弘扬净土,不要学大派头。”
不过,人总是有缺点的,妙真和尚自难例外。他有什么缺点呢?他的缺点就是“一把抓”。因此,灵岩山的职事无论大小,无形中都变成了有“职”无“权”的“齐天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