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雄离我们远去了

阿雄离我们远去了

作者:蒋任南

1998 年农历12 12 日,我的朋友,一个下岗工人一阿雄走了,他在这一天永远地离开了我们。12 12 日凌晨5 时,我正睡得香甜,突然,床头的电话铃声响了,我朦胧中拧亮台灯,抓起电话一听,是阿雄爱人阿莲单位打来的,说,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阿雄于凌晨3 时左右时病逝了… … 我颤抖着拿着电话的手,竟迟迟怔在那里,许久许久才放下。我听到这个噩耗,还以为是人家搞恶作剧,直到他姨妹第二个电话打来以及有人第三个电话又打来,我才相信这是真的。
   
天还没亮,我心一直悲凄着,胃开始隐隐作痛,我就一直拥被坐等天亮。天亮了,我迅捷往朋友阿金家挂电话,是阿金之妻阿芬接的,我含悲告知了这一消息,恰巧朋友阿金在家。真凑巧,另一下岗朋友阿文也在他家睡着。阿文又接了电话,都是大吃一惊,好端端的一个人儿,活蹦乱跳的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大男人,怎么会不辞而别呢?
   
清晨8 时,我们三人准时相遇,急急租了一辆的土赶往东江湖码头,坐了约两小时的轮船,方到达阿雄之妻阿莲的单位一C 林场。在阿雄简陋的住房处,已是泣声一片。阿雄的岳母跪在我们面前,要我们给他们作主办丧事,阿雄之姐也跪在我们面前,要我们为她主持公正,说阿雄死的不明不白。阿雄妻阿莲已哭得泣不成声,泪人一般。阿雄那12岁的独子阿波披孝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可怜兮兮的样儿……
   
阿文、阿金和我缓缓走进阿雄的卧室,阿雄静静的躺在床上,面部被黄纸盖着,露出的耳朵青紫着,两手撒开,也是青紫着,好像淤了血似的。看着昔日的挚友去了,我忍不住,泪水不停的滚落下来,阿文也哭了,只有阿金绷着脸,泪虽未出眶,看那沉默样,他是将悲痛深深地埋进了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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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场的领导不太管事,说什么要阿雄亲属要么赶紧将阿雄埋葬,要么赶紧将阿雄拖去老家安葬,好像没有一丝同情心。阿雄之姐及两个哥哥,在悲痛之中还在纠缠着,要有关部门来鉴明死因。看那情景,反正没人理事。看着这个苍凉劲,阿金、阿文和我,心都快凉透了……
   
我们三人自告奋勇当了牵头人,一方面给阿雄之姐及两个哥哥做通了工作,辫明,阿雄决不是自杀,有林场的几位老工人作证,晚上10 时还一起打过扑克;更不是他杀,阿雄和阿莲夫妻感情那么好,难道贤妻还会下毒?根据医生的诊断,阿雄10 时半炒了一碗剩饭吃就睡觉去了,很可能是脑溢血、心肌梗塞抑或是胰腺炎等引起猝死。因为阿雄妻阿莲在凌晨3 时左右,只听见阿雄哼了几声,就不动了。医生赶来,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丧事只能从简了,林场领导勉强同意葬于其场部所在墓地。没有棺材,我们三人联系了当地一口漏水棺木,价格不低,要1400 元,节骨眼上,也只好伸脖挨宰了。没有劳动力,阿文去农村喊邀劳动力去了,我和阿金带两三人肩扛膀抬将棺材搬来了。

我和阿金带着阿雄之子阿波在墓地选了一干燥处,朝向是巍巍瑶岗仙山峰五层笔架山。我对阿波说,你爸就睡这里了,他小小年纪默默的似懂非懂的点了一下头……
   
阿雄入殓时,很安样,脸部好像还微笑着,几根还来不及剃除的胡须俯贴着脸部。我和阿文又哭了,这是最后一面,等会儿就要将沉重的棺木盖将他盖了。阿金还是绷着脸,并很有耐心的将阿雄寿衣抻平,将他的腿放平,并将一个又一个的小石灰包塞在空隙处。我想,阿金的心思,意即让阿雄睡得更安稳一些。                                          

第二天,上午10 时左右,寥寥无几的几件挽联在寒风中瑟抖着,天阴阴的像在哭泣呜咽,林场附近的池塘碧波乱翻,林涛无序的喧闹着,像要在向人们诉说着阿雄的平生。我看着C 林场的人都在远处游玩,好像这里阿雄未死一样。想当初,阿雄在乡粮站时,哪家没米,他会默默将米背到其门口;哪家没油,他会悄无声息的将油拿到其家里……现在这些人都忘了,阿雄在世时,做了那么多的好事,死了却这样冷清,多么寒心呵!                

我默然许久,提笔在挽联上写道“三十八载英年早逝日晕月晦堪称忧,九十年末鞠躬尽瘁天泣地哭怎奈何。”算是我们三人对阿雄最深切的悼念。
   
阿雄单位一黄草镇粮站的工会主席致了一番简短悼词后,阿雄就躺在棺木中静静的上路了,没有多少人送葬,只有鞭炮一路的在鸣不平。一个飞溅的鞭炮在我头顶炸响,一个鞭炮在阿文耳边起爆,大概阿雄还知道我们来了,要打个招呼吧。
   
我和阿文走在最后。阿金因为要出车跑长途,今早早走了。

墓冢渐渐堆得很高了,阿雄要在这里长久“安家落户”了。我在墓前合十鞠了一躬,说,阿雄安息吧,我们走了……                                                      

昔刘禹锡在作《 陋室铭》 中,告诫世人两句名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仿其格调,作“朋不在多,重义则成;友不在密,患难见情”之警句作己交朋结友之座右铭,经过那漫漫人生路,回眸看那坎坎坷坷风风雨雨途,对于处于不惑之年的我,常从自己拟定的拙言笨语中得到一些悟性。纵观世事人缘,有人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有人又说,朋友帮忙,胜过亲爹亲娘。电影电视里那些江湖之人,打拱圆场之时,总是那么两句话,“各位父老乡亲,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承蒙各位捧场……”这些话,听起来虽然充满着市侩语言气息,却也不见错然,而且在世上还确实管用。但览阅历史沦桑之余,瞻观世事纷繁之际,经一番静心品茗思索之后,就会发现,古今世上,酒肉朋友有之,狐朋狗友有之,朋党奸友有之,他们可以为一蝇头小利或些许非份之想,就可苍蝇逐臭般聚合在一起,继而歃血为盟,信誓旦旦。可一旦灾祸临头,则各自奔飞,全然一乌合之众也。像刘、关、张“桃园结义”般稳固,恐怕少有。究其根结,皆因一个“诚”字变异也。心诚结朋交友则灵,否则“朝结暮去”也……
   
我先后结识了三个朋友,阿雄、阿金和阿文,算是三生有幸,四个人身生异处,性格迥然不同,皆因一个“诚”字成其为朋,有时不免有些龃龉,却过后释然,不伤和气,紧要关头互助一臂,成了“莫逆之交”,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阿雄与我认识较早,那时我在东江湖库区一个偏远山区乡政府公干,他在该乡粮站做收购工作,皆因一次在乡食堂排队就餐相识,自此“一见钟情”。两人打单古之时,经常一同下乡,同睡一张床,同吃一顿饭。有一次过中秋节,阿雄特意买了一斤中秋月饼,邀我到小溪涧抓鱼。中午时,饥肠漉漉的我俩,捧着清清的山溪水,每个中秋饼我们皆掰为两瓣,以示“有福同享”, 咀嚼得津津有味。这天,鱼没抓到,老壳螃蟹却抓到几只,晚上在他那小屋里,舀点茶油捅里剩下的“地脚油”一炸,香喷喷的,又清脆,仍是一顿美餐。
   
寒冷的冬天,我老家的父亲要木炭,他冒着风雪走了几个村子,用麻袋给我弄了几包,算解了我老父一冬风寒的侵袭。有一次我去郴州参加武装干部集训,没有装衣服的袋子,又是他闻讯后,将一只精制的黑色皮包拎来,塞在了我的手中。他调到C 乡粮站时,我去给他装了车,但没有时间去送,我表示了歉意之情。他却笑道:“有你这番情义装在心上比送更可贵。”                                                                     

不久,我结婚了,结束了单身汉的生活,他在C 乡林场也瞄上了目标,就是现在的阿莲。我老婆阿兰调到C 乡税务所后,正值东江水库移民大搬迁时节,一间小屋只有五六平方米,开一张床放一张桌再摆放几条小板凳,人就转不了圈了。这天晚上,偏偏屋漏又遭顶头风,淅淅沥沥的雨滴直漏床上,只得拿薄膜遮雨,闹得我和妻子几番梦不成。又是阿雄知道后,找到税务所长,找到泥瓦匠,修补了一番,还给我们挂好了窗帘,解了燃眉之急。

我从郴州地委党校毕业后,到C 乡当了乡长,做了父母官,又跟阿雄“混”在了一起。他总是三天两头往我那儿跑,不是跑官跑私,而是提供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以及人缘关系方面的情况,使我尽快的熟悉了环境。那时,他与阿莲也已结婚,我与他同在1986 年产下了“虎仔”,两人好不高兴。之后,他给我介绍了阿金,说这个人很仗义,可交。在阿雄家里,我们三人喝着酒,边畅饮边说笑,算是有缘又结了一个朋友。阿金长得马高马大,足足的有1 . 9 的个儿,是一条精悍的农村汉子,并学有一手开车的好技艺,讨了个吃商品粮在乡供销社工作的老婆后,阿金就成了一个“打工仔”。听人家讲,有一次阿金出车,轮胎爆了,后面的车堵了一长溜,都来指责他。他也不吱声,将卸下的东风大卡车轮胎,一人“咳”的一使劲,双手将轮胎捧起扔到了车厢里,好一个身高力不亏的壮汉,其余的人都给唬住了,于是给起了一个绰号,“高子佬”代替了本名。阿金平常不爱吱声,却爱跟我们朋友之间唠一些趣闻,被他幽默的一摆乎,常令我们捧腹喷饭。他说,在国道上跑车,最烦躁的是那些路边店的“野鸡”经常出来拦车,只要一停车,那些“野鸡”就会跳上车来搂脖子,死缠赖皮要做“生意“,一些司机往往被敲作勒索· 有一次,他带着女学徒去广东跑长途,眼看前面要堵车了,那些路边店的“野鸡”一看机会来了,一个个浓妆艳抹,倾巢出动了。阿金人很正直,视“色”作呕,情急中心生一计,忙叫女徒弟把方面盘,并将一顶工作帽扣在女徒弟头上,俨然一俊俏小伙在开车,他却坐在旁边佯装打磕睡。车停了,一妖冶女人跳上车来,涂着血红大口,搂着女徒弟就亲,女徒弟脸上脖子上尽是红印。女徒弟气不过,一把将帽子扯下,两条大辫倾刻甩出,窘得那“野鸡”好不自然,悻悻的踢了两下车门就走了。阿金哧哧直笑,女徒弟则一个劲的低声骂道:“这‘野鸡’真是瞎了狗眼,公的母的都不分了,还不如回家抱她的母老娘算了!”阿金却笑道:“饥不择食嘛!” 这个故事,逗得我和阿雄笑得直不起腰来。
   
就这样,我认识了阿金。每当我们没有煤啦,都是他跑车时顺便捎来。要买什么紧俏货,他只要记得,是会想办法办到的。                                                 

C 乡当了两年乡长的我,由于与书记政见不合,我被挤出去了,在去黄草镇上任时,阿雄和阿金亲自送我,算是给我孤寂的心灵稍许抹上了一贴慰藉膏。在黄草镇的接风席上,阿雄又给我介绍了一个新朋友,他是阿文,C 乡人氏,东江木材厂驻黄草镇木材水运站的站长。早一天,阿雄就给阿文打了电话,所以我们见面时就显得一见如故,毫无拘束。那时阿文已40 余岁了,成了我们的兄长,都喊他为“老大”。他曾经是省劳模,在东江河上放过木排,撑过木船,风风雨雨闯荡了二十几年,经验颇丰,头脑睿智,堪称我们几人中间的“智多星”。从此,他常来我们单身宿舍坐坐,谈人生遭遇,讲世间坎坷经历,每听一次,我都有新的感触,好像又温习了一遍人间处世哲学,使我受益匪浅。凭我的悟性,他的人生就如一部书,怎么写,也写不完;怎么说,也说不到尽头。
   
我离开黄草镇到城里上任时,阿雄、阿金都来送我,阿雄将我送到了新的工作岗位,还恋恋不舍的跟我合铺睡了一夜。阿文有事去了,没有来,但他的心愿到了,跟我前些年未去送阿雄的心情一样。后来,阿金和老婆阿芬举家搬到城里;阿文在黄草镇卸任,也调到了城市的边缘东江木材厂。过了一段时间,由于厂里经济效益不佳,他也下岗了。我们四个人每年过春节,都是轮流坐东,轮流把盏喝酒,欢乐气氛日渐浓郁。我们三人曾跟阿雄开了个玩笑说,下次就将你接出来,迎进城里……
   
真没想到,阿雄就永远在C 林场“安家落户”了。                                

当然,我们之间也有“牙齿”磕碰的时候。记得是1998年春的日子,阿文去了广西南宁,说是“传销”,一个电话打来,也叫阿雄去“发财”凑热闹。阿雄去了,到达南宁后,在电话里对我说,他可能要遭绑架,遇到了麻烦,必要的时候要我和阿金去救他…… 我大惑不解,既然是阿文介绍去的,难道还会为难朋友?又过了一天,阿文从南宁给我挂电话,说阿雄怕得难以形容,他已于当晚踏上了归途,是阿文亲自送其上火车的。果然,第二天清晨,阿雄就来到了我处,给我讲了一番南宁的“惊险”,说是他到南宁刚下车,就被“传销”人员盯梢,身上有1 . 5 万元,整天提心吊胆,他很精明,用密码存在了银行。后来,坐火车回来时,一直将钱用红布绳绑在身上,一直到郴州下了车,才长吁了一口气。我听了虚惊一场,一颗悬吊的心总算落了底。阿雄回来不久,就被单位“下了岗”,一直到年底,还没有事千。这件事,我知道他俩产生了隔阂,就将双方叫拢来做了一番工作,裂开的“伤口”总算在时间的捱度中愈合了。
   
阿雄临死之前,到城里来找我,想找份力气活干干。我给他联系了制煤球厂,不成;联系了有关饭店,也不成;最后,在一个单位的熟人帮助下,叫他去铺水泥马路,他去了,干了一整天,够累的。回来时,还跟我说,吃得消的。又过了几天,他来电话说,他的妻阿莲调到了林场场部招待所,放心了,他准备过完年就又来城里找活干,还要我帮其打听。我同意了。

真没想到,这是阿雄打给我的诀别电话……                                      

去年盛夏,酷暑难当,几番想到朋友之情,意欲写一篇文章以示铭记。在蚊虫的侵扰下,终于拟就题目《 我的朋友》 ,并一挥而就一千余字,但事多烦人,又搁笔了。那里面许多文段,我在本文都予以重新楔进去了。
   
文章快写完了,我想再说一声,阿雄,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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