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叶 绿枫叶（十）

2000年春，唐力和黄颖收到加拿大移民签证。随后，黄颖接到两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选择了去安大略省的伦敦，学统计。她有数学背景，毕业后却搞行政，专业知识都荒废了。以她现在的业务技能，在加拿大估计也难找工作，索性静下心来，读个学位再说。

唐力考了雅思，却没时间考托考G。他准备去离伦敦最近的大城市多伦多，先找工作，不行的话再作其它打算。用黄颖的话说，他是“拎不灵清”，为公司的几个破电脑从早忙到黑，就为了听同事夸他几句，为了让领导对他“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一次一次地表扬和肯定。可那有用吗？全是虚的。她大着肚子、生了孩子，还能把申请学校的事给办好，唐力怎么就不能理理思路，把时间精力用在正道上？黄颖埋怨过几次，后来就不说了。唐力就是这么个人，对自己不能说没有要求，但要求不高；对未来不能说没有冲劲，但气力不足。他会为外人的几句赞美满足半天，为一首美丽的钢琴曲陶醉良久，在那些小小的快乐里，停下追逐未来的脚步。当黄颖对平淡生活充满着渴望的时候，唐力无疑是最适合的伴侣。当她终于得到平凡，而想改变些什么，并实现新一轮的平衡时，唐力，似乎还在原地。每当这时，黄颖会想起一个人，相恋五年的严晓东。

严晓东现在是浙大的数学博士。分手后他们一直没联系，听同学说，严晓东在学术上已经小有成绩。黄颖在浙大西溪校区参加托福强化班的时候，走在夜晚的校园里，时常会想起严晓东。她没法不想，浙大西溪校区，就是四校合并前的杭州大学，有他们牵手走过几年的桂花小径。如今，杭大与浙大合并，她和严晓东却走在了不同的路上。这次去加拿大，更是时空的彻底分离。临走前的黄颖，被离别情绪搅得有些伤感，竟然还找了一个夜晚，让唐力在家带儿子，自己打车到校园，在桂花小径上，慢慢地走了一趟，在心里默默地，和身处同一个校园的严晓东，庄重告别。

满怀离别情绪的人，除了唐力和黄颖两家父母姐妹、亲戚朋友，还有黄颖青梅竹马的邻居，陈杭。

“出来吃饭吧！我请你，为你送行。”陈杭打来电话。

黄颖说：“好啊，你让我问一下唐力，看他什么时候有空。” 辞职报告都交了，唐力还在公司里，象头牛一样地干着，有时候，下班都赶不上回家的班车。陈杭和唐力很谈得来，经常带着女朋友汪静芝，和唐力黄颖两口子吃饭喝酒。

“别叫他了，就我和你两个，”陈杭说：“你这次一走，可能要好久才见面了，怎么说也要向我这个老情人单独告个别吧？”

陈杭还是贫，还是把“老情人”、“嫁给我吧”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即使唐力在旁边，陈杭也敢说：“我当年要是看牢点，黄颖就是我的了”。唐力总是呵呵一笑，把它一个与已无关的笑话，听完就算。无需动脑，唐力就知道陈杭和黄颖不可能。这种不可能性，还是不需要原因的。陈杭很好，可黄颖看不上他。别看陈杭成天说着“嫁给我吧”，黄颖哪天头脑发晕，说一声“好！”的时候，陈杭也未必会娶。黄颖是用水和的面，陈杭是用油和的面，注定搅不到一块。也正是因为不到搅和，才能用水面和油面炸出层层松脆的吴山酥饼来。那可是唐力最爱吃的杭州点心。

陈杭把黄颖约在“前门”饭店的包厢，那里海鲜烧得不错。黄颖没到，陈杭就叫好了冷菜，杭州酱鸭、鱼干，还有个雪梨黄瓜。他知道黄颖爱吃泥螺、宁波烤菜这些东西。可他偏不点。她有宁波老公唐力，不愁没宁波菜吃。陈杭要和黄颖一起啃酱鸭鱼干，跟小时候一样。

黄颖准时到了。她生完孩子不久，脸园，身子也胖。可在陈杭眼里，她不管什么时候，看着都是舒服顺眼的。他看她，就跟看自己的亲人一样，没有好看难看之分。

“你看起来很富态嘛。”陈杭又拿她开玩笑。

黄颖立马接上：“我肥瘦跟你没关系，反正我也快走了，不用听你的挖苦了。”

然后，陈杭问了一下她的行程和准备情况，再问她要不要帮忙换美金。他是导游，认识一批可靠的外汇黄牛，这几个月来，唐力都是通过陈杭在换美金和加币。

“不用了，手上的钱都换光了。”黄颖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可是说不出口。他们之间不来这一套，说了倒显得怪了。

“你和唐力不在家，我就代你们多去看望你爸妈吧，”陈杭很自豪，他是在黄颖父母的眼皮底下长大的，他从小就不管他们叫叔叔阿姨，而是叫“黄爸爸”“刘妈妈”。他和黄颖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比黄颖在父母身边的时间还多，在两个老人心里，他一定比四个女婿还亲。

黄颖鼻子一酸，恨不得有抱陈杭一下的冲动了。 离开杭州和宁波之前，她和唐力要面临各式各样离别的场面，她一直以为，和陈杭道别，将是最轻松最洒脱的一幕。然而，他还是把她弄哭了。只是，她为陈杭流的泪，从前不多，现在也很少，只有两滴，一个转身就用纸巾擦得干干净净。

“你最近还好吧？汪静芝呢？我都好久没见她了，你是不是被她给甩了？”黄颖换上了平时和陈杭说话时，既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刻薄的口气。

陈杭沉默了几秒钟。今天的中心议题是“珍重告别”，他本来不想谈汪静芝。既然黄颖问了，他不想再隐瞒。的的确确，他是被汪静芝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