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文苑》总第四十一期

这是立足于加拿大温哥华的文学社团“大华笔会”的文学创作园地,将定期发表来自加拿大本土、欧、美和中国大陆的会员及其他作者的原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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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运、时运、家运与人运                                          

――仲春祖籍行纪事与感怀 (二)

昭隐 (大华笔会会员)

最不幸的是鹃儿一家。她的大伯系三青团头头,镇压进步学生,49年前夕逃台。其弟(即鹃儿的父亲)本是一个声望很好的教书先生。他也曾有过逃台的念头,但当时上有老,下有小,妻子正怀着鹃儿,他不想只顾一己安乐,置家人不顾。而且,自己从未涉足政治,经济上也未当家,因教课认真,学问扎实,在当地深得学生及家长的喜爱,新政府未必会斗争到自己。然而,肃反不仅力度之大令人乍舌,扩大化也是始料未及。哥哥逃台了,弟弟岂能幸免。他很快被发配东北。五年后,家里接到一张死亡通知书,没有骨灰,没有死因。鹃儿出生时父亲已被送走,家人烧毁了与他相关的一切,她甚至不知道父亲的长相。鹃儿的母亲出身殷实乡绅之家,嫁到我们这个在当地名望显赫的官宦世家,丈夫又是一介儒雅书生,其父母原也是指望女儿能安享富荣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时运不济,她的大半生却是在贫苦与受歧视之中渡过的。想想看,拖着四个孩子,照料着两边的老人,背着反革命罪犯家属的重负,几十年的光阴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走下来?已经六十岁的鹃儿对我说:我母亲真的很伟大!

那个曾奔赴延安未果的女孩,名字是。初到故城的那天,父亲不顾旅途疲劳,坚持要到城南护城河的南关大桥看看。那里已成该市政绩工程的一景:河的两侧绿树成行,间或有小块广场,散布着一些体育设施,供河两岸居民新区的市民们晨练或集体娱乐。大桥上车流不绝,噪声刺耳,尘土飞扬。父亲没有看到他想看的老桥墩,时隔七十年的大桥,早已物是人非,难觅昔日景象。父亲口里喃喃地念叨:你安姑姑的一生,就是被这座大桥断送的

随后从无数老亲的口中,安的故事逐渐复原完整。那时她是全城选出的才艺色俱佳的优秀学生,得以承担为新建的南关大桥剪彩的光荣使命。在众人喝采鼓掌的喧闹之中,一个算命先生不合时宜地叹了一口气,河伯献女,牺牲而已,何荣可贺?

八九日记数则                                          

客人
(大华笔会会员)

 

X X 星期X

 

这几天校内气氛有些躁动。学生们在酝酿要上街游行。可系里两个张书记都没交代要怎么办。今天下午上试验课,班上干部问我他们要去游行行不行。我说当然可以,不过最好不要耽误课程。你们现在是分小班上课,没课那个班的同学可以去游行,另一个班的同学在校上课,第二天换过来就行了。但看样子他们不太愿意,大概都不想错过任何一次游行。其实换作我,大概也坐不住板凳了。不过我现在有了“文革”的经验:你再疯再闹,也不可能以此为职业,最后还得回到课堂上来,可时间耽误了,最后没学到东西的是学生自己。只是这种事情,没亲身经历过,光凭说是很难劝住学生的。

 

X X 星期X

 

今天上午小张书记(团委)召集各年级辅导员开了个短会,说现在形势不明朗,黄校长要我们保守一点。据说黄校长在中央有“内线”,我们现在还是要和中央保持一致。全市各大学的学生们计划明天上街游行去省委请愿,声援北京的学生。辅导员最好跟着学生去,掌握一下情况,也避免学生发生意外。不过系旗不能给学生。学校的校旗也不会给学生。我说系旗不就锁在你的保险柜里,你不给别人谁能给。他看我一眼没说话。

X X 星期X 多云

 

一早到系里,教室里空荡荡的,学生都没来。看来今天真的都要去游行了。我决定去宿舍看看,争取再劝劝他们。

去自由二舍路过校部,看见校部楼下大厅的记事板上写着“支持致电人大常委会的请签名”,下面有四个教师的签名,而我们小张书记的大名赫然在目。我心里顿然有一丝不快升起:昨天还跟我们讲要和中央保持一致,今天就致电人大常委会了?就因为万里的一番话?投机。

到了二舍,只见楼里楼外都是人。有人把楼内的有线广播接到了短波收音机上,楼道里响彻“美国之音”。我找到我那班的学生,他们也自制了一些横幅和标语,其中一幅双关语的“请解裙带”让我觉得不太严肃。不过我没说什么。我来是想劝他们冷静一些。因为以我“文革”时的经验,他们很可能最后成为党内斗争的工具,何况现在又加上外国势力的推波助澜,情况就更复杂了。学生的出发点是爱国的,这点不用怀疑,可怀疑的是美国人、英国人也这么爱(中)国吗?学生们不听国内的新闻,只听美国之音、BBC,这也是一种偏听偏信;现在谣言满天飞,真相是什么,没人说得清。学生们太不成熟,只凭着一股热情蛮干,最后结果很可能和他们的初衷恰恰相反,到时候吃亏的也必定是他们自己。像文革的时候,谁不觉得自己是在革命,到头来都成了人家棋盘上的棋子儿,有些人一辈子都耽误了。我不反对他们游行,但他们不应该荒疏学业。

显然,我的道理无法说服头脑发热的学生。哪怕我口若悬河,学生们是油盐不进。在二舍门前几百学生的人群里,“舌战群儒”的我只赢得了一位听众。那是一位外系的学生,他听了我的“慷慨陈词”后向我的学生说了一句:这位老师说得有道理。

现在想想,今天上午那场面真的很怪异。在全校学生群情激昂,整装待发之际,我竟想以一己之力“螳臂当车”,岂不是异想天开?!还好学生们的兴奋点都在即将出发参加游行上,也没什么斗争经验,要搁在“文革”那昝,还不先把我当了批斗对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现在想想,我还真有点佩服自己的勇气(或者说是傻气)---话说回来,那时根本也没想到这点。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文革”时我虽然刚上初中,也曾带头贴过老师的大字报,现在怎么就变成“保皇派”了呢?不过我还是认为自己做得对。我这是为学生负责,也是为国家负责。

劝说归劝说,游行我还是要跟着去。并不是要“掌握”什么情况,是可以帮着学生加强组织工作,防止有外来的人混进学生队伍搞事儿。我的学生都是刚上大学的孩子,突然参加这种近乎是自发的大型群众活动(至少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统一的领导组织),发生任何意外我作为辅导员都有责任。再说了,别的老师不好去、不敢去,我这可是“合法”的,何乐而不为呀。我还照了好多相,这以后可是珍贵的纪念和史料啊。

今天参加游行的人还真多,全市各大专院校几乎都来了。大家徒步走到省委大院儿,在那儿的广场上集会喊了一阵口号,过了中午也就散了。

回校的路上,我看过了饭时,就让跟我走在一起的小刘、小徐到我家吃饭。他们说今天食堂会给游行的学生留饭,还是回去吃吧,就走了。

补充一点,今天游行,系旗、校旗都打出去了。后勤还组织了送水车。人啊,真是最复杂的动物。

                杜鵑花        
                
李翎  (大华笔会会员)

    每當春意濃酣的時候,溫哥華公園路邊、居家前后花園,杜鵑花開得好紅好紅。它那粗壯的枝干上,是一層翠綠的葉片,再往上,一枝杜鵑綻出百朵五瓣的杜鵑花,像一團團烈焰,似一片片明霞,當我沉浸在杜鵑花海中,就勾起我溫馨的回憶,乐的情景宛在面前:把杜鵑花滿滿地扎在紙鳶上,隨著和熙的風,把這玩物送上雲天遨游;摘來一大捲杜鵑花,投入潺潺的溪流,追逐浮滿花朵的流水;上山拾柴草回家燒飯,順綴一捆杜鵑花,哼著歌兒,腳步輕快地跳躍著。

    那年,我將要離開家鄉,走向社會時,正是杜鵑花怒放時節把杜鵑花簪在自己烏黑的辮梢上的村妹,捧著幾束杜鵑花送我帶赴大都會,還說,等來年杜鵑花開的時候,我還捧著杜鵑花在村口迎接你歸來我吻著杜鵑花,一步三回頭地看她,她也吻著杜鵑花。此時,我覺得杜鵑花特別鮮紅,紅得熱烈,紅得多情,紅了我和她的心。

    一年快過去了,回家鄉的日子臨近了,我心裡盤算著見面時,給她一個怎樣的驚喜。然而萬萬沒有料到,突然接到親人的來信,說她一次義務巡邏時,因前段抓了幾個流氓,而被歹徒報復,用尖刀插進胸口,流了很多血,去了生命。

    這消息,令人万般痛苦、難受頓時,她為捍衛治安的英勇壯舉,使人熱淚盈眶我不斷地哼著「杜鵑紅」、「杜鵑紅」,默默地祈愿她的靈魂獲得解脫。

    從此,我更愛杜鵑花,愛有關杜鵑花的詩詞、故事傳說,不僅對杜鵑花有更多的了解,有時還激動得不能自抑。

    杜鵑花五彩繽紛,變化多,雖有白、黃、紫、金、橙等各種顏色,但以紅色為主,有紫紅、紅、桃紅、肉紅、粉紅等。它的別名以帶「紅」的居多:映山紅、滿山紅、照山紅、紅躑躅等。

    杜鵑,是花名,又是鳥名,傳說有杜鵑啼血染紅而成花。相傳古代一位皇帝,名叫杜宇的,因國土被洪水泛濫,百姓淹死無數,千里浮尸,杜宇四處納才治水,終于找到一個名叫鰲令的人,他帶領群眾鑿道疏導洪水,使百姓安居樂業。杜宇皇帝念他功勞重大,讓位於他,自己隱居深山,死後化作一只杜鵑鳥杜鵑鳥日夜啼唱,唱到口滴鮮血,一滴滴滴滿青山,山中開出了滿山的杜鵑花。

    我讀過杜鵑花、杜鵑鳥的詩文。李白在四川,安徽等地見到繁花似錦的杜鵑花,又聽到杜鵑鳥的啼鳴,聯想到神話,賦詩曰:「規鳥 宣城還見杜鵑花。 一叫一迴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揚巽齋的「紅紅滴滴映霞明,盡是冤禽血染成;羈客有家歸未得,對花無語兩含情。」表達了詩人對杜鵑的深情。白香山的「九江三月杜鵑來,一聲催得一枝開。」成彥雄的「與鳥,怨艷兩何賒。 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這些哀感凄涼,動人愁思的詩句,一種纏綿悱惻的情緒就附麗在杜鵑花的形象上了。

    我認識杜鵑花多了,總覺得它是美好的化身。於是,我在超市選購了一盆配有玲瓏湖石的杜鵑花,放置在斗室中,日夜和它打照面,纏綿情意,憶起童真,映襯著村妹緋紅的笑臉,繼而那血也似的濃紅亮入我的心中,樹起崇高的形象,成為心中的寵物。

 

花上一粒浮尘                                        
/李愫生
透过阳光,很多尘埃,纷纷扰扰,像是密集的鱼儿,游弋在无数光束里。上下错落,有的飞升的更高,有的悄悄地落下。飞在树上,飞在云里,飞在光阴里;落在草尖,落在我的鼻翼,落在低开的花瓣,落在泥土上。
这么微小,这么轻或,这么不经我意的微尘。
我俯视它。
如俯视那些蜉蝣。
尽管,它有着和蜉蝣一样透明漂亮的羽翼,楚楚的衣裳、采采的衣服、如雪的麻衣,有令人眩目的美丽飞翔。它还可以自在地飞在溪流上,田野里,穿越城市,穿越平原和森林。它经过的每一朵花瓣,每一片叶子,每一场风沙,每一掬月光,都赋予它生命的诗意。它比蜉蝣还微小,还短促。
我俯视它。
我微笑着任意它落在我的肩上,腿上,胸膛,裸露的肌肤上,以及我黑亮的睫毛。我愿做一片大地,任意它在我身上撒娇,它的苦乐喜悲,它的旅程的见闻,它的自我求索的苦恼,倾诉给我。在我安静下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我甚至可以听到我血管的流动声,听到我头发细微的拔节,我的肌肤广阔如田野,毛孔一张一合。它说,那是它们的河流,它们的森林,它们的游乐园。
当我微笑的时候,它们就舒适地成长;当我发怒的时候,河流和田野都会垮塌逆流;当我休息的时候,它们也甜蜜入梦。
中学时恶作剧,我曾用一台显微镜偷窥过一粒微尘。它也是一颗小星球呢,有着奇异的结构,有着我们无法解释的秘密。就像每一朵小雪花都有六片花瓣,有些花瓣像山苏花一样放出美丽的小侧舌,有圆形的、有箭形的、或是锯齿形的,有些是完整的,有些又呈格状。在大自然中,几乎找不出两朵完全相同的雪花,就像地球上找不出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也找不出完全相同的两粒微尘。
在电影《霍顿与无名氏》里,小象霍顿拯救了无名镇的居民。霍顿整天举着一朵苜蓿花,那朵花上落着一粒微尘。所有的人都嘲笑霍顿的傻,没有人相信它。那粒微尘里,隐藏着一个不为我们所知的世界,无名镇。电影以爱的大圆满为结局,虽然只是一个童话,但开启了我们看世界的另一扇大门。
我们,就是微尘的宇宙。
从此,我珍爱每一粒微尘,每一朵花,每一只蚂蚁,每一个生命。在感到自我博大的同时,不免又有些困惑。躺在宽大的草地上,城市辽远,在远古神话里,是盘古开天辟地打碎了那只混沌的蛋。他的身体变成了世间的一切。从此,天上有了日月星辰,地上有了山川树木、鸟兽虫鱼。
我仰视着高远的天空,想流泪。谁的生命不是一只蜉蝣呢,那么微小,那么短促。躺在盘古的雄阔怀抱里,我也只是宇宙的一粒微尘。那么,盘古,他又是谁的微尘呢?苏轼在《前赤壁赋》里写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这一粟也就道尽了红尘宇宙芸芸众生的甘苦沉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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