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方便见面

从三月底定下六月回上海的机票，却没有想象中回家的欣喜。似乎还是很远的事情。到了四、五月，广传世界的流感，为回程抹上一层阴影。因为陆续传来先期回国的朋友们带来的消息：中国不欢迎我们回去。六月三日回到了北京的邻居来消息说，她到了北京后，一一致电过去的闺中密友，盼一聚，没想到得着的反应全是：不方便见面，因为流感。她颇为郁闷。生活在温哥华，日日如平常，没有感到流感的威胁。回国，却要面对这样的“待遇”。这是始料不及的。看网上国人同胞对回国留学生的一遍骂声，我心里便有了点委屈与害怕，酸酸的，几乎要取消回程。

但与贵阳的老朋友的一番通话，使我又打消了这种沮丧的念头。朋友说：你知道啦，以前什么传染病好象都是中国被别国的人指责，现在这一次可好，病源从北美来的！那还了得，不回敬一下子何以解恨哪！顿时了解了同胞们的心态。我是委屈了，兄弟姐妹们的心情愉快了，也值了。于是想，就算硬着头皮忍耐一下好了，回家谁也不见——隔离，其实更是因为软弱，怕被拒绝的难堪。

上帝啊！没想到当我肯存心忍耐的时候，事情开始翻转过来。老爸是少不得要来接机的，我原本也酸酸地想过，离开了这些年，现在也许只有我的爹娘会来迎接我。没想到即时消息上久未联系的死党冲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要我接你伐？”我说你不怕猪流感？她说：“就是因为猪流感才怕你没人接啊！”虽然告诉她不用了，这情意是领受得暖暖的。过了没几天，另一个“酒友”问：“我来接你吧？”我逗说“猪流感呢！你不怕我啊？”他说：“这是一个实际问题。不是怕你，是怕隔离。所以我想如果没人接你的话，我来接吧。”心中暖意升腾如雾，弥漫开来。今天又一个朋友在即时消息中留言：我来接你好吗？我方便。

我的兄弟姐妹们没有那么多的仇恨要渲泄，只有对我与儿子孤儿寡母在异乡的挂念与关爱。现在我是不是真被隔离，似乎也无足轻重了，爱，化解一切的负效应。

想那些在网上痛骂的人们，是喜欢“管闲事”的人，而其实这样的人多数热心——如果有自己珍爱的亲人或朋友从北美回来，多数也一样会“奋不顾身”去关爱他们，只是人有时候奇怪，痛痒不在自身的时候，就忘了自己有痛痒的功能。我自己肯定常常也是这样而不自觉，常常以自己的意志为义，去指责别人的行为。人都一样。一面是北美疫情根本没那么严重，一面是中国严阵以待——但多数只在一个方面的人，只能看到那一个方面的事情。比方说，“不方便见面”们所知道就是：猪流感死了很多人，北美是疫区。而北美人觉得我们生活如常，不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于是“不方便见面”们固然是冷了点，而“从北美回国”们也过酸了点。人的确太过有限，常常看到一个方面或者几个方面就下了断言，却忘了这世界之大，我们在其中实在如沙尘一粒。除了爱的链接之外，我们实在是不能够沟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