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时候做事毛手毛脚,父亲为了培养我的细心,买回来几块印石和一把刻刀。从此我便与金石篆刻结下了不解之缘,一直坚持到出国之前。
年少的我喜爱那形状各异;色彩斑斓的印石。尤其爱随手拈起一块在手中把玩,那从石头中传来的丝丝凉意和那沉甸甸的质感,让我从小对石头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好感。
我学习篆刻是从磨石料开始的,一块印石的印面往往不十分平整,需要在治印之前研磨平滑,这样才能够为随后的篆刻做好准备。只有用经过认真加工过的石料治出的印章再用上印泥之后才可以在纸上留下那饱满的印迹。正是从这看似简单的治印前的准备工作,使我初步了解了石头的个性:他那看似坚硬粗犷外表却又柔软细致的内在。
记得刚刚开始研磨石料的时候,往往由于心急,一块石料看似磨的很平了,可把石头往桌面上一放,才发现石料却可以象不倒翁一样轻轻晃动。于是又要重新磨,直到把一块石料磨下去小半块,那攥在手中的半块石头还是坚硬如初,可砂纸上却留下了一小墩细细的白颜色的石粉,轻轻一吹,那白色的粉末便飘散的无影无踪了…
渐渐的对篆刻知道的多了,学会了冲刀;切刀,明白了白文;朱文的区别。年轻人的轻狂就开始冒头了。认为自己可以把大师的作品临摹的很象,开始对吴昌硕等大师的作品凭首论足;以至于利用暑期在离家不远的“元大都城桓遗址公园”摆开了篆刻地摊。每天早晨天蒙蒙亮就随晨练的祖母一起“出摊儿”了。那一段时光确实无忧无虑,由于价钱公平,每天都能揽来几个客人, 天天都有几十元的收入。后来也开始低价买入石料,做起了“包料包工”的一条龙服务。这样早起接活,趁午觉后;和到化工学院游泳前的时间匆匆把当天揽的活完成。由于刻的很熟练了,另外也欺负很少有人真正懂行,一个印章也就用我半个小时,如此乐不思蜀。直到有一天经历的一件事使我从新认识篆刻。
已经记不清楚那位中年人的面貌了,只隐约记得他穿着白色的练功裤,手里拿着一柄太极剑。他断断续续到我的摊前来了几个早晨,翻看我的印谱(为了招揽客人, 我特意带上了我的印谱)。一天他带来了一枚印石, 那时一块“山”字形的石料,通体碧绿,在石头的侧面有一个黄色的凸起,巧夺天工的刻成了一只黄色的蟋蟀。以我当时对印章的了解, 我马上就可判断出这块石料价格不菲。已经忘记刻了什么字,只记得那块印章很“腻”, 很“粘”刀。第二天如期去交活,那位中年人并不十分满意这枚印章,并指出了几点缺点。我不记得是如何收的场,但他对我讲的几句话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艺术是没有止境的,只满足于现状而不进一步精益求精,那只是一种匠人的做法”。自从那天以后我就很少“出摊”了,每当我再一次把玩那一块块石料,耳边总会想起那位中年人的话,那一枚枚石头在我眼前却显得那么深奥;难以咋么。
后来渐渐长大了,对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有了粗浅的认识。也许是由于自己有金石篆刻的爱好,对中国文化里的石头更是情有独钟。纵观几千年中国历史,不难发现石头的文化和历史是同我们古老中华文化紧紧相关的。《韩非子8226;五 蠹》中有关于燧人氏“钻燧取火,以化腥臊”的记载。也正是这中国的普罗米修斯,从燧石中发现并运用火,从而在人类社会进化的长河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毛泽东《贺新郎8226;读史》词云:“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 小儿时节。”制造并使用石器,是人与猿猴的本质区别。在新;旧石器时代,我们远古的祖先居住石洞,并使有石制的工具。著名历史学家吕振羽先生曾这样描述过,当时的人们“以燧石、石髓、蛋白石、玛瑙、碧玉等作原料,打制而成三角形、石叶形等形式的石镞、石钻、尖状器、刮削器、石片和石核等等。” 从1929年在周口店发掘出土的第一个完整的北京人头盖骨到近期对山顶洞人的研究,考古发现了距今18,000年的被赤铜矿染红的石珠,远在一万多年以前石头就已经成为了先民的饰物。也正是由于对于石文化的痴迷,从那时起我便对达尔文进化论中人是由猿猴变来的观点产生了一丝困惑;也正因为这样才为我以后相信神造人而摒弃进化论,从而成为一名基督徒埋下了伏笔,那是后话。
也正是由于石头本身与天俱来的鲜艳的颜色和五彩缤纷的纹理,启发了远古先民们的思维并进行模仿,从而产生了原始的文字和绘画,这也就是原始文化的开端。可以这样讲,原始文化实际上就是石文化。同时石头也成为了原始宗教崇拜的对象,许多关于石头的神话故事产生并一直世代流传至今日。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女娲炼石补天”和“精卫鸟噙石填海”的故事。石头也同样在中国古代的文学作品中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石头记》里的贾宝玉;《西游记》中的孙悟空,那都是从石头而生或就是石头的化身。
中国历代文人骚客所特有的“诗书画石”文化现象,把那种一脉相承、一气相通、一心相连的艺术形态、精神气韵表达得淋漓尽致。白居易在《太湖石记》中提到了评石的标准“石有族,聚太湖为甲,罗浮天竺之徒次焉”;米芾“皱,瘦,漏,透”的相石四法,奠定了中国赏石文化的基础。中国的石文化在经过了成百上千年的儒学文化的陶冶熏陶,如白居易《太湖石》“才高八九尺,势若千万寻”;宋人程师孟《醉石》“万仞峰前一水傍,晨光翠色助清凉。谁知片石多情甚,曾送渊明入醉乡。” 的千古绝句层出不穷。“诗书画石”中的石就是前文中提到的印石,近代书画大师吴昌硕、齐白石本身都是“诗书画印(石)”的集大成者。
后来离开了故土,留学;工作;生活在海外数载。却时常感受到融于血液中古老东方文明的因素同现代西方文化之间的碰撞;也无时不刻不在思念故土那多少次魂牵梦绕的山山石石。因为我明白根是无法长时间离开沃土的;我也知道远古的祖先早已在我身上打上了永不褪色的“神州印”。这种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强烈,关于祖国的点滴消息就能像燧人氏从燧石中撞出的火花可以点燃熊熊心火。
也许是神的美意,我定居于落基山脚下,落基山的英文就是“多石头的山”的意思。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我有幸领略了“大提顿国家公园”的雄奇伟峻;“拱石国家公园”的浑然天成;“锡安国家公园”的天人合一;“布莱斯峡谷国家公园”的秀美精致。也正是这些形态各异的石山;石拱;石柱勾起了我那深藏的对石头的热爱。
站在美轮美奂的大自然面前,我时常感叹人的渺小和神的奇异。于是我开始寻找一种方式记载下眼前的美景。我发现了摄影。我曾无数次折服于摄影师敏锐的捕捉力以及通过其作品表达出的深厚内涵,这同中国的山水书画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优秀的摄影作品也可以借助先进的转播手段把摄影师所想表达的思想在短时间内传递给读者。
已故优秀华人风光摄影师谢尤勤博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在谢先生短暂的45年的人生旅途中,他利用业余时间,足迹踏遍了南犹他州;内华达州;亚利桑那等州的山山水水,用相机记载下了他对大自然俊美的独特见解以及那深沉的眷恋。谢先生的作品中多次记载了石头,并给予石头其独有的灵性。凝望着谢先生一幅幅遗作,我不禁在想,尤勤镜头下的石头是不是女娲娘娘曾经炼过的那五彩神石呢?
中国人常以石头代表永恒,以“海枯石烂”比喻感情的最高境界。《礼记8226;玉藻》曰:“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愿那一枚枚奇石伴尤勤长眠。
2009年7月9日初稿于美国盐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