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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离:寂静流年遍开花

  第 1 章
  我家楼上住的是一家子的医生。
  这个繁华的大城市里,有人有钱,有人没钱,可是没有可能没有人没病,换句话说,每个人在生病面前是平等的,只是等级不同而已。
  我暗自觉得上帝也就在这个上面有点脑袋。
  楼上那口子,说起名字估计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是提起头衔和事迹,基本人尽皆知,老中年们都是东华医院的,这个医院我们这里最大的,床位最多的,三级甲等医院,全国百佳医院,同时也是收费最高的,地段最好的医院。
  他是中科院的院士,肝胆外科的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她是妇产科主任,王淑贞的徒弟。
  奇怪的是他们两个都没孩子,不孕不育的几率基本可以排除,那个年代想做丁克族还是需要承受比较大的心理压力的,可是他们做到了。
  我三岁时候,通过我爷爷认了他们干爸干妈,老来得女的他们很高兴,把那种塑料的针筒,注射液,青霉素送给我做启蒙教学用品,结果我家的娃娃上,都被我灌注了三个单位的青霉素,我妈在我七岁时候,实在觉得发酵后的青霉素没有什么升值的可能,通通的都把娃娃扔了,想起来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实习工作。
  当年我高考填志愿时候,干爸干妈给我列出了一个系列的医学院,全被我扔给我们班上那些狂热的医学分子,那些人后来把头盖骨当面具,把尾骨当作钥匙链,上组织胚胎学拍了一张又一张生殖器官的细胞图片,到了临床实习时候终于没什么动静了,回来就抱着我大哭,说是我是害他们的罪魁祸首,让我对他们负责。
  综上所述,我干爸干妈是那种很牛的,很善良的,但是经常好心做错事的那种。
  从小,我就对医院和医生有种害怕和亲近同时并存的感觉,不过所幸的是我的身体心理状态一向都好,即使在德国过的四年时间,我还是没有患上除了感冒发烧之外的病。
  可是我的小妹妹喻璐就不同了,她从小体弱多病,还有轻度抑郁症。
  也许是医生很讨厌自己周围有病恹恹的人,我干爸干妈一点都不喜欢喻璐,他们一段时间内很狂热的想调理她,可是喻璐一听到每天坚持跑三千米,做五十个仰卧起坐就哆嗦了,连忙问,“有没有药吃啊?”
  这就是中国人的通病,有病就要吃药,完全依靠外界,失去本能。
  我干爸是肝胆外科的,脾气不好,当即就吼道,“你天天吃药,干嘛的,将来想指望我操刀把你的肝给切了还是什么的?”
  小妹委屈了,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继而我干爸就开始追忆我的健壮身体,“喻夕上次发烧,怎么来着的?还没去医院就好了。”
  我插话,“是绕了操场跑了两圈,回家倒头睡了一觉,就好了。”
  他立刻借题发挥,“看看,就是运动,生命在于运动。”
  我也觉得是这样的,我小时候就比一般小孩子皮,跌打的皮外伤受了不少,内伤倒是少之又少,以前上学时候每天早上都要跟干爸跑个三千米,运动完了身体好,心情也好,根本没患上抑郁症的可能。
  反倒是肺活量练的很大,嗓门也大,脾气也越来越跟干爸一样,又急又坏。
  喻璐的抑郁症,我不说啥,都是我家爸妈宠的。
  我跟他们不亲,期间还被遗弃过,喻璐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娇生惯养厉害,整天唉声叹气的,写一些乱七八糟的句子,什么“花落人亡两不知”,“春花秋月何时了”,没事就哭,哭完了就自残,自残完了再哭,喊疼。
  高中休学了两年在那里,同龄人基本已经上了大学了,高中校长跟我爸交情好,决定让她多读一年就算毕业了,结果她看到书本就倒在床上,“头好晕啊,好难受啊。”
  再也没人敢提这件事了。
  你说有什么办法,我小时候迷上打篮球,逃课不读书,成绩考了一塌糊涂回来,我妈一个巴掌扇上去,“你要考不上实验中学看你敢回家。”于是我乖乖的捂着脸回房间看书,一点要死要活的念头都没有。
  所以抑郁症都是被宠的,生活条件太好了,才会无病呻吟,要是生活的跟农民一样贫瘠,谁会考虑精神上的事情,能吃饱就不错了。
  她最近倒是有点好转的趋势,我周末回家拿衣服的时候,看到她在电脑面前聊天,QQMSN一起开着,那个讨厌的企鹅还不停的呱呱叫,很烦人。
  面露喜色,小女人的娇羞。
  我估计她搞了什么网恋,乘她上厕所时候我瞥了一眼,那男的名字是一串我无法辨认的火星文,聊天窗口里面的内容挺肉麻的,我跟童若阡恋爱时候都没说话那么肉麻的话,“宝贝老婆,我想你了,来,么一个。”
  “我也想你了,老公,#¥%&家族刚才来踩人了,呜呜呜,偶跳不过人家,你要帮我。”
  “乖宝贝,我在商场买衣服,等会我去把超哥他们一起叫上去踢场子给你出气。”
  我彻底的没有想法了,然后默默的离开她的房间,小保姆鲜榨了橙汁,放在我的桌子上,忘了放糖,有点苦,可是我并没在意。
  忽然开始坏笑起来,真的不想自己变的那么无耻,可是,不邪恶又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委屈,所以选择沉默。
  出门时候就听到干爸在楼上骂学生的声音,他最近脾气超级坏,因为自己强迫自己戒了烟,时常跟我抱怨,没了烟就觉得没了发泄的对象,我买了很多话梅糖之类的,他不爱吃,都给干妈拿到医院分给小护士去了。
  其实很多人都觉得医生应该是一个健康的形象,按时饮食,戒烟戒酒,生活规律,可是医生也是人,尤其是中国的外科医生,诊断和手术压力大,不抽烟不喝酒基本是异类了。
  童若阡以前抽烟抽的也很凶,一天一包,可是他手指和牙齿都干干净净的,有次我骂他没心没肺,他指指自己的肺说,“这里都黑了。”然后继续往下,“心,也快了。”
  伸出苍白的手,“这是每天用碘伏刷手的结果。”
  我难受了,于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继续忍受着他若即若离的折磨。
  在台阶上发了一会呆,我想还是赶快回学校比较好,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可是忽然心情一下子就变的很糟糕,外面是秋意盎然的艳阳天,我心底却一片阴霾。
  我就觉得童若阡是个王八蛋,过去的那么多时间内,我都没有这么恨过他。
  他骄傲,太骄傲了,跟我谈恋爱时候,他敢跟他老师叫板也就算了,好歹人都要看在我干爸面子上,再者也知道我亲爸是谁,可是跟我分手的时候,他笑着说,“喻夕,你要明白,我当初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干爸的地位,也不是因为你家的权势,你就是你,当初我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所以现在我跟你分手,也是因为不再喜欢你这个人。”
  “如果我那么想要留在东华医院,怎么能跟你分手呢。”
  我那时候只是轻轻的摇摇头,“童若阡,你真是不会妥协的一个人。”
  平静分手。
  后来不知怎么的,这段对话传到我干爸耳朵里去了,他气的抽了一包烟,把肝胆外科医生办公室的会诊桌子拍的震了三震,“不稀罕,不稀罕好啊,那就让他不稀罕。”
  那天下午给小本科生上外科学概论,居然那堂课下课之后,他都走到了药学院了,班级里所有人都僵着说,“这个教授,好恐怖啊,简直是老年版的哥拉斯。”
  这是我同学后来告诉我的,恰巧东华医院是我读的大学的第一附属医院。
  于是童若阡被发配到郊区最大的中医院,天天与耳熟能详的肛肠疾病为伍,想来我又是恨他,又是可怜他,又是觉得对不起他。
  是他要跟我分手的唉,反倒是我是罪魁祸首。
  我真的开始想念他了,我走到中央广场的水池边,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
  什么都不想去想。
  只是去想,他那么的骄傲,那么的骄傲,连头都不肯轻易的低一下。
  跟我真是截然相反。
  所以才会喜欢上他的吧,那么用尽的去迁就,顺服自己的脾气,可是狐狸被小王子驯服了,小王子却惦记他的玫瑰花。
  从分手那天开始,到如今,已然两年有余。

  第 2 章
  那天晚上我正在宿舍里看日剧,挺搞笑的萤之光,笑得我一抽一搐。
  本来那天我没打算用日剧来打发时间的,可是室友出去了,过生日去了,就剩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买了瓶啤酒,光着脚丫,看日剧。
  秋日的夜间都是凉风习习的,很是舒爽。
  我觉得雨宫莹是傻的可爱,然后再摸摸自己头上高高夹起的头发,T恤运动裤人字拖鞋,手里还有一罐啤酒,也觉得自己傻的可爱。
  童若阡走后,我发誓要把自己变成一个超级知性大美女,将来他看到之后一定会后悔的,就在我在自习室苦读了三天之后,我实在受不了了。
  于是我就变成了一个懒散、毫无斗志和奋斗目标的宅女。
  手机忽然响起来了,就在我看到藤木直人帅大叔把傻宫童鞋抱起来的镜头,正在兴奋的捶着桌子,接起来一看是我妈的手机,“什么事?”
  “璐璐,璐璐……”我妈也算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现在焦急的话都说不出来,我只好安慰她,“你慢慢说,喻璐怎么了?”
  “你快过来东华医院吧,璐璐刚刚在家割腕自杀。”
  我听了吓了一跳,不过没跳起来,我坐的椅子翘的太厉害了,“哐当”整个人仰后的就栽到地上去了,所幸后面是我室友堆在那里的书和废纸,我摔下去没什么力度,倒是我妈又开始催了,“你快过来啊,我们现在路上。”
  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穿衣服,换鞋子,找好银行卡手机,然后打车就去了东华医院,司机十分惊诧,他肯定觉得走路只有十分钟的地方根本不需要打车。
  让他在沿街的麦当劳停下来,我去买了一杯小雪碧,我觉得刚才换衣服流了很多汗,迫切的需要补充体液,使身体达到动态平衡。
  然后我就嘶溜的吸着小雪碧,进了急诊的大厅。
  说我不紧张肯定是假的,但是我知道喻璐肯定死不了,死去活来倒是有可能,心理偷偷的暗爽,但是我天生又不是冷血的那种,拿着雪碧杯子的手还在发抖。
  我觉得我挺兴奋的,说实话。
  果然等了五分钟,救护车哗啦啦的驶进急诊门前,几个小护士冲上去,把车拉下来,我看见喻璐苍白的脸,眼睛闭起来好像已经没有了知觉。
  护士在那边说什么,我也没听清楚,隐隐约约的好像是喻璐割腕自杀,割的还不是静脉,割到的是桡动脉,更要命的是她吞了一瓶安眠药,要洗胃。
  小保姆都跟着来了,扶着我妈,我看见她好久没哭的眼睛,红透了一片,然后我爸跟着也来了,司机站在门口挺同情的看着我这一家的。
  然后喻璐就被推进治疗室。
  我第一次觉得喻璐是多么的受到重视啊,说真的,我不是有一点点的羡慕她。
  我爸妈被请到里面问情况,小保姆偷偷摸摸的跟我说原因。
  上次我看到喻璐的聊天,只是事情的一部分,她小孩子很傻很天真了一下,网友——其实是网恋吧,要跟她见面聊聊,我妈自然是不允许,她就趁小保姆去买菜时候偷跑出去了,结果再网吧见到人家之后,满心欢喜的看到一个长得挺阴柔的帅气小男生,结果人家看到她,穿着都是被称为奢侈品的那种名牌,吓的不行了,觉得惹上不该惹的人,草草的就把她打发了,后来也没露过面。
  结果喻璐就死心眼的看上那个小帅哥了,天天上网留言什么的,结果人家消失不见了,她一时想不开就没把持住,倒到魔鬼的怀抱里面了。
  小保姆一边说一边骂那个男孩子,言语之间很有护主的意味。
  可是我觉得这件事怎么是喻璐自己一头脑子有问题啊,我还挺欣赏的那个小男生的,虽然网恋这个东西不那么靠谱,可是一般心思重的男生看到喻璐这种有钱的小女孩,哄哄骗骗很容易捞到一大笔钱的,厉害的玩弄之后,再把她卖了倒是很有可能。
  这个男生,人品真的不错,心思单纯,难得没有被这个混乱的网络世界污染。
  我问到,“现在那个小男生呢?”
  “好像被那个起来了吧。”
  我翻翻白眼,小声嘀咕,“靠,什么世道啊。”然后自觉多嘴,摇了摇雪碧杯子,自己找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下来了。
  医院急诊还有电视看,可惜放的是新闻联播。
  果然喻璐没啥事,输血也输过了,洗胃也洗过了,就是小孩子刚醒过来就乱折腾,说自己怎么还没死掉,医生气的估计又开始后悔把刚才的安眠药洗掉了,给了她一阵安定。
  过了一会还真安定了。
  我爸我妈开始烦了,小保姆更郁闷了,因为喻璐说这个被子盖的太重了,所以要换一个,我想都快死了还要享受,有些人生来就是享受奢侈的。
  我觉得我就是个多余的东西,过来喝一杯雪碧,然后看会新闻联播。
  原来以为喻璐不行了会宣布遗嘱呢。
  希望她可以说“爸爸妈妈,请你对姐姐好一点,多关心她一下”,那我下一秒也去自杀没有遗憾了。
  我不知道这场风波会给我家带来什么,起码跟我关系倒是不大,我继续嘶溜嘶溜的吸着雪碧,忽然感觉有人坐在我旁边,身上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消毒水味道。
  一瞬间我还以为是童若阡回来了,转脸一看,是陌生的面孔。
  我只是觉得这张脸好看,不仅周正而且大气,我是学英美文学的,头脑中立刻就想到莎士比亚的那首sonnet18,“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e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能不能让我来把你比做夏日,你更加温和,更加可爱)”。
  那时候我都没把童若阡比作这个,最多是英俊潇洒之类的俗字眼。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朗朗如松下风,高而徐引”——我也难得的文艺了一下。
  他穿着白大褂,里面是淡蓝色的衬衣,胸前夹的胸牌,长裤软底皮鞋,标准的医生装扮,我看了童若阡那么多次,还没看到一个陌生人觉得惊艳。
  我问他,“你外科医生?”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看了我几秒钟,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哦,你手很白,放下来的时候很平稳,还有有股消毒水的味道,酒精味。”我当然是胡扯的,因为我看到他的胸牌——东华医院,顾宗琪,普外科,主治医师。
  “刚才割腕的急诊5床是你妹妹?”他声音压的很低,但是出奇的好听。
  我忽然就种想说很多很多话的冲动,“是啊,我亲妹妹,长得不像吧。”
  他点头,“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担心?”
  “为什么要担心,不是没死的了嘛。”我翻翻白眼,“我已经被她杀杀杀的搞得很麻木了,再杀下去我估计都要有强迫模仿症了。”
  他表面很平静的听着,波澜不惊的说话,“你妹妹有轻微的抑郁症?”
  “是啊,我倒是希望她有一天真的能够到鬼门关绕了一趟,睁开眼大彻大悟。”我嘶溜的吸了一口雪碧,终于见底了,“好死不如赖活,再说她又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没做声,过了好一会,“人活着是很好。”
  大白话,但是实在是真理,我很配合的点点头,他说话很慢,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清楚,而且是很温柔的语调,让人不禁的心头一漾,我估计他把我当一病人了。
  普外的医生,没几个小绵羊脾气,而且多半都是大大咧咧的个性。
  这种人能在普外生存下来倒也是一个奇迹,想来应该很受病人喜欢,也应该很受菜鸟实习生和小护士的爱戴。
  “我叫顾宗琪,诚如你所说的普外的医生。”
  “喻夕,我们学校外语学院的。”
  他点点头,我伸手把空的小雪碧杯子扔到五米开外的垃圾桶里,“你值班?”
  “恩,我是住院总,刚才有一个手术,急诊打电话让我们去做的,刚做完。”
  “做手术好玩吗?”我莫名其妙的问出口。
  如果做手术好玩,那么我可以原谅童若阡那时候生活中只有他的手术手术,连陪我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他两只手交叉在一起,放在腿上,很坚毅修长的手指,优秀外科医生的生命,他好像很谨慎的回答,“会有成就感,一个有责任感医生的幸福感多半来自这里。”
  我很喜欢这个答案,非常的配合的真诚笑起来。

  第 3 章
  半夜的急诊寥寥几个人,也许这是一个很平静的夜里,也许所有在医院里值班的医生,都在提心掉胆的害怕任何突发事件发生。
  也许是自己病房里的病人病情突然恶化,也许是急诊。
  医生的这种生活,总是惶惶不可终日。
  电视里正在播放太太静心口服液的广告。
  于是我忽然就很抽风的问旁边的帅哥,“你会不会睡不着觉?”然后觉得这句话有点指代范围太大的歧义,连忙解释到,“我是说你值班时候,手机开着,睡觉会不会神经紧张?”
  我有轻微的神经衰弱,手机开着,永远没办法睡着。
  他抿起嘴淡淡的笑,“肯定会紧张,但是没有办法,有时候自己知道自己是睡着的,神智还特别的清醒,还在等手机响,很痛苦的一种感觉。”
  “但是还是要睡?”
  他嘴角微微的翘起来,“是的,能睡着绝对不眯着,能躺着绝对不坐着。”
  我觉得他说话好没幽默感啊,而且还挺自我陶醉的,于是我真的不知道说点什么了,只好问,“你刚才做的什么手术?”
  “肠段切除吻合术。”
  依稀记得童若阡提过这个手术,那时候我问他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只是不耐烦的丢过一本厚厚的外科学,头也不抬的告诉我,“自己有兴趣就去翻吧。”
  那本外科学,真的跟砖头一样厚实,而且很贵,我专业所有的书,除了现在看的诺顿英国文学选集,都比不上那本。
  再加一本内科学,就天下无双了。
  我只是翻了两页,都是各自各样的病,看的我完全没有心思了,而童若阡显然没有打算告诉我的意味,我默默的把书放在他手边,干自己的事情了。
  不是觉得隔行如隔山,而是这么简单的被打发了。
  也许看到我眉头皱起来的样子,帅医生试探的问,“病人因为肠扭转需要做外科手术,想知道怎么一回事吗?”
  我点点头,“想知道。”
  上天可鉴,我是真的想知道,不是刻意跟这个帅哥医生搭话,虽然间接起到了这个效果。
  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然后抽出一支笔,翻到最后一页,笔尖刚触到纸面,又停下来了,“能分清楚小肠的结构位置吗?”
  我理所当然的摇摇头。
  “肠道是消化器官中最长的管道,它包括十二指肠、空肠、回肠、盲肠、结肠和直肠,刚才的病人是因为乙状结肠扭转。看,就是这个位置。”
  “扭转,顾名思义,以肠系膜为轴旋转,一般的话顺时针扭转360度以内,严重的可以转到360度到720度,。”
  这么厉害,那岂不是要绞断了,我暗自擦汗。
  “肠扭转一般分为小肠扭转,和乙状结肠扭转,前者是青壮年,多位饱食后剧烈运动,后者是老年人,多有便秘史,特征为腹胀为主,这种病很危险的,死亡率达30%。”
  我托着腮看着他在纸上写写画画,然后用余光打量他,表情认真很有言传身教的做派,估计是给学生上课上的多了,讲话依然是慢条斯理的。
  立刻就觉得他性格一定是温吞的白开水,波澜不惊。
  最害怕这种性格的人,会较真,有时候还很烦人很聒噪,好脾气的让人吵不起架来。
  他浅浅的讲了一下,然后问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是都听懂了,可是我真的很想问他,你干嘛跟我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我现在都开始害怕自己不小心就挂掉了,而且你不值班么,那么悠闲的跟病人家属搭话。
  医生不能招惹病人,可是能不能招惹病人家属,是个严肃的话题。
  我正胡思乱想呢,我爸那边喊我,他问我,我们学校有没有好的心理咨询老师,他觉得喻璐的抑郁症和自杀,需要找一个更好的心理咨询师。
  可是我觉得喻璐需要的是几个巴掌,而不是心理咨询师的迁就和无止境的溺爱。
  我告诉他我学习有一个心理咨询大师,对本校学生免费,对外人一小时收费三千,我爸眉头都没皱一下,要了电话就给秘书指派任务。
  看了躺在床上安睡的喻璐,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她是克星,是煞星。
  用来克我爸妈的,跟我无关。
  我回到原来的座位上,那个帅哥顾宗琪医师正在本子上圈圈画画,我忽然就沉默了,然后我说,“可是我真的有些希望有些人,从来没存在过。”
  他明白我的意思,一定明白。
  有一个人聆听,然后跟你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好过永无止境的深埋。
  我又说,“我是不是挺邪恶的?”
  然后我看着他没给他回话的时间,又说,“你怎么还没回普外科,你们应该在桥二楼吧。”
  还是不说话。
  于是我悲哀的发现,我干嘛要说那么多话,我现在不是应该坐在这里等帅哥医生来安慰我受伤的心灵吗,为什么我好像在乞讨别人的怜悯。
  结果他跟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彻彻底底的没有了话说,“其实,我做完手术得到消息,我爷爷脑淤血过世了,所以……”
  所以不下去了。
  我已经心知肚明了,他只是需要一个能够说话的人,而我恰好在这里,而且话还比较多。
  我想抽死我的自我感觉良好。
  所以我就站起来,然后想摸摸他柔软的头发安慰一下,可是我究竟是没有。
  我只是说,“别想太多了,能回去就回去看看吧,也算是尽到最后一份孝心。”
  因为住院总是可以不值班的,下面还有一线和三班实习生。
  他抬起头,用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着我,轻轻的笑起来,好似三月春风拂面,我却又开始难受了,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楚,“没事,明天交班后我就去。”
  “谢谢你。”
  我又到麦当劳买了一杯小雪碧,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喝,于是我就挤纸杯子,把雪碧都挤了出来,一直挤到宿舍楼前。
  天已经全部黑透了,秋天终于有了一丝凉意,承载在夜风中。
  我上网去找高师兄跟他扯皮,他一上来就问,“夕夕,你有男朋友了没?”
  我很不耐烦的回到,“我还没二十五岁呢!”
  高伊辰是童若阡的师兄,绝对的花花公子一枚,这年头长的帅的倒不稀奇,有点钱的也不难找,他倒是那种高智商的知识性人才才显得稀有。
  他真的很花,而且是那种类似艳照门之前陈冠希那种魅力,各路女孩子都能哄的服服帖帖的,他真的是可以说没有那种女生追不到的男人。
  曾经这家伙还打算写一本书,叫《谁动了我的美眉》,作为一部励志传奇自传。
  跟童若阡分手之后,他来调戏我,我无聊,跟他玩闹,说话半真半假的,高伊辰一直对我的身体抱有很大的遐想,尤其是知道我跟童若阡还没啥不清白之后,更加的流氓。
  我长痘痘,他就说我激素分泌失调,需要男人。
  我痛经,他就说需要男人帮助平缓。
  可是我也不恼他,他虽然是个流氓,可是他是一个文明的流氓,有素质的流氓,他调戏我起码证明了我还有点女人的特质,而不至于被失恋摧毁的一塌糊涂。
  所以有一次我跟他说,如果我二十五岁生日时候还没男朋友,我就挑你算了。
  不是做男朋友,都市男女都知道。
  于是他每次必问,你还有没有男朋友,然后迫切的数着我二十五岁的生日。
  他在东华医院的器官移植科做主治医师,我问他认不认识顾宗琪。
  他说认识,我说这个人怎么样,他说人倒是不错,但是……
  我喜欢听的就是“但是”这个词,凡是高伊辰鄙视的人,在男女关系上一定规矩的很,而且一定是那种会有很多机会送到嘴边,不吃的那种。
  果然他说,顾宗琪人好,脾气也温和的很,一点普外的架子都没有,就是太呆了。
  我不去接话了,我去做测试。
  算男人的价格,底价都是1000元——身高超过180,每超过1CM+100;身高低于170,每低1CM-200;排球、篮球、足球会打的各加100;网球斯诺克各加100;溜冰-300;游泳+100,体重超过150的每超过5斤-100……
  我是那么讨厌的数学啊,我还把顾宗琪的价格算了出来,连带童若阡的参考价格。
  估计在2500到1900之间,而童若阡只有1500。
  差别好大啊。
  于是我又开始臆想了,顾宗琪真是不错,如果长的帅加分的话,他价格肯定更高,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我就关了电脑,爬上床去准备睡觉。
  这么长时间,我第一次没梦见童若阡,也没梦见顾宗琪。
  我就梦见我干爸,给我讲肠扭转,我啥都不懂,他气的吼我,于是我笑醒了。

  第 4 章
  第二天我去找老板,他最近对超现实主义特别热衷,搞了好几幅这样的画作放在办公室里,不是达利瘫软的时钟,就是毕加索乱七八糟的眼睛。
  看的我觉得很诡异,但是又不能说不好。
  他让我翻译米罗给乔治·拉亚尔的信,然后提出送我一幅超现实主义画的复制品,可是我总是觉得实在不符合我的审美观,权衡之下我搬了一幅毕加索的向日葵回去。
  我一点都没觉得这向日葵好看,甚至有些讨厌。
  说到我的老板,真的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去年他跟我们一起合译了多丽丝·莱辛的好几部作品,他那时候就笃定的说,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很有可能是这个老太太。
  他说,再迟,人都挂了,给荣誉也无福消受了。
  我译的是她的短篇《无魔法可售》(No Witchcraft for Sale)和《温柔的蝗虫》(A Mild Attack of Locusts),最后跟我师姐师兄译的其他的一些短篇集结成书出版了。
  后来果真是这个老太太得奖了,那时候我就觉得我老板应该去押研究生考试英语题目。
  因为诺贝尔文学奖,她在中国一下子成名了,然后我们的书就连夜加印。
  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于是我就傻乎乎的拿着那幅画出了院办,没走几步远就听到我师兄喊我,我这个师兄也是奇人一只,炒股票的很牛的一个散户。
  老板的老婆炒股票,买基金,于是我师兄每星期都要到老板家吃饭、谈心。
  有一次我问他,“你都赚那么多钱了,干嘛还要过来念研究生?”
  他很干脆的回答,“我怕哪天大盘崩了,我奔驰进去裤衩出来,有了硕士文凭,起码我还可以去大专当个英语老师,不至于没饭吃。”
  我当时就很敬仰了,连后路都想好了,怪不得这么勇往直前的。
  他叫住我,愁容满面的,我以为是今天股市跌停了,连忙问到,“怎么了?赔了?”
  我师兄说,“哪里啊,要是赔了我就没这么烦神的事情了,喻夕,你帮我个忙行不,我表叔家那个小妹妹要住院,但是东华医院那边说没床位。”
  我问咋回事,我最近挺怕人生病的,尤其是小女生。
  他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刚才查出是乳腺纤维瘤,要做手术的,可是普外那边说没床位,给拒绝了,手术起码要延期一个星期。”
  “多大?”
  “十七岁。”
  我立刻就同情心泛滥了,我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肝胆外科的值班室,然后得知我干爸在医院参加会诊呢,我立马就拉着我师兄去东华医院。
  结果我忘记我手上还拎着那幅向日葵。
  然后就被误解了,我干爸会诊完一看到我手上这个玩意,以为是我师兄给他送礼来着呢,脸一板一吼,“干嘛,拿回去!”
  我翻翻白眼,“少来了,我老板给我的复制品,你以为我给你送礼来着呢啊。”
  他“哦”了一声,然后仔细听我师兄把事情讲给他听,然后他又火了,“普外什么没床位啊,就是指望病人给送红包的,医德败坏!”
  我干爸的嗓门实在是太大了,医生办公室的主治和实习生都被震的头发一竖一竖的,我觉得他这么一吼过之后,起码一段时间内肝胆外科没人敢收红包了。
  然后他就打电话给普外的主任,没两分钟那边给消息,说是马上就可以办理入院手续。
  我和师兄都笑了,可是我干爸就更气了。
  于是他开始把那些手术安排重新看了一下,提前了好几个,也延期了好几个。
  我陪师兄去办理入院手续,然后他家人把小妹妹送了过来,小女孩很可爱,花季一般的年龄,现在却穿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名字和病史被贴在护士站上的看板上,医生护士统一叫她58床。
  她连课本都带过来了,可是每时每刻都在说话,掩饰自己的不安。
  她的主治医师给她开了很多化验检查的项目,主要是为了确认各项指标都正常,才能安排她的手术,不知道是不是干爸关照过的,小护士都挺热情的。
  房间离医生办公室挺近的,我一向是在东华医院走动惯了,觉得没啥作为病人家属的禁忌,然后就往那边体重秤上站了过去,然后就听一个小护士斥责的声音,“家属不要到这里。”
  然后我发现自己的向日葵还拎在手上,肯定加重了我的体重,准备放下来的时候,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没事,她是我朋友。”
  轻了一点,我心满意足的走下去,一抬头,就看见那张很帅的脸。
  我真的很惊讶,直接就把向日葵举起来指着他,“你怎么还没回家,不是早交班了嘛?”
  他温柔的笑笑,“我刚上课回来,准备回家了。”
  我不置可否,他反问我,“你怎么在这里,你妹妹还好吗?”
  “我陪别人来的,58床。”我故意给他时间去想想,结果他不负众望,“刚才入院的,刘施瑜,女,17岁,乳腺纤维瘤?是韩医生的病人。”
  我很是佩服他,不是自己的病人记性也那么好,简直可以媲美电脑上的医生工作站了。
  于是我问,“什么是乳腺纤维瘤?是良性的吗?一定需要手术切除吗?”
  我又变成了好学宝宝,其实我是挺害怕自己也得这个鬼病的。
  那时候放杨千嬅和任贤齐的《天生一对》,电影里杨千嬅被查出有乳癌,被迫切除,之后我们学校医学部就开始大肆的宣传防治乳腺癌。
  我还记得赵雅芝,李小冉,吴佩慈全裸的照片啊,多么的香艳,那个粉红丝带的运动,多少明星都为之献身,于是我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我回去就缠着童若阡问他什么是乳癌,怎么能检查出来,他又递给我一本外科学,说如果我有兴趣就自己去找吧。
  那次我是真的火了,我把书摔回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然后我就受到了他的短信,密密麻麻的,把乳腺癌所有的知识都打了上去,足足收了三分钟才收全了,我草草看了一下就把删了。
  以后,我再也不问他任何专业知识了,我觉得自讨没趣的很。
  可是顾宗琪跟童若阡不同,他是很愿意告诉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专业知识,即使当时他不知道,一定也会事后做很多功课约你再谈的。
  “患者的乳房没有痛感,只有生长缓慢的肿块,肿块表面光滑,活动度较大。”
  “手术是唯一有效的治疗方法,虽然是良性的,但是不排除恶变的可能,所以要求对肿瘤和包膜完整切除,还要做病理切片检查。”
  我立刻就开始神经紧张了,指指自己的胸,“我……不会也有吧。”
  他眉头微微的皱起来,“平时没有自检过?”
  “我不会唉,而且……如果有的话,我会很难受的,所以干脆装聋作哑。”
  他的目光落回我的脸上,我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慢慢的蜷了起来,一瞬间我以为他要伸手出来做什么的,我本能的后退了一步,他脸上一恍然,连忙说到,“我只是想拉你头顶上的柜子,上次做宣传后好像还剩下来一些粉红丝带的宣传小册子。”
  然后他找了一下,果然有,他递给我,然后跟旁边的小实习生说,“带她去检查一下。”
  于是我被请到了观察室了。
  实习生小美眉好像跟我差不多大,我脱了衬衫,然后解下胸衣,她倒是看惯了,说话也很彪悍,“你胸型挺漂亮的,平时是不是吃挺多木瓜的。”
  我想了想,“我小时候,我干妈经常给我煲木瓜猪蹄汤。”
  “哎呀,怎么煲的?”她的手开始在我胸部打圈,时不时的按压,我想笑。
  还是忍住了,“木瓜一个,猪蹄两只,可以加黄豆或是花生米,自己喜好咯,先炖猪蹄,然后差不多的时候在丢在一起用慢火煲,很香的。”
  “猪蹄胶原蛋白多,怪不得你皮肤也这么好的,摸上去滑滑的。”
  我立刻就起了鸡皮疙瘩,给她制造了不少阻碍。
  然后她检查完了,很高兴的宣布,“没事,很正常的。”
  然后我出去时候正好看到高伊辰师兄,器官移植科其实就在普外的楼上,遇到很正常,但是我挺介意在医院遇到他的。
  他眨眨眼睛,依然是那副风流像,“怎么了,有朋友住院?”
  话音还没落,那边小实习美眉就邀功一般的跟顾宗琪说,“顾老师,她没事,胸部检查都很正常,没肿块硬物,摸上去还很光滑。”
  我立刻就想死了,尤其是在高伊辰师兄的面前。
  然后我看到顾宗琪的脸微微的侧了一下,那么细微的小动作,还有他不自觉的抿了一下嘴唇,隐隐的透露着他的一丝不自在。
  高伊辰挑挑眉,“原来是这个啊,下次找我就好了。”
  显得很轻佻,还很有深意,居然是在顾宗琪大帅哥的面前。
  我举起那幅向日葵,很认真的跟顾宗琪道谢,然后故作惊讶的看着高伊辰,“哎呀,原来是师兄你啊,很久没看到你了,不过我现在有事,改天再联系。”
  电梯门正好打开来,我一脚就踏了进去。
  就那么一瞬间,我看到顾宗琪的表情,他就站在那里,好像很呆的样子,难得那么精明的人偶尔脱线一下,很可爱。
  电光火石一般的,我想起一个镜头,他的样子和记忆中的,诡异的重合起来了。
  两年前的某一天,我在急诊室看到白大褂,口罩的年轻医生,我只依稀记得他发呆的样子,就跟刚才的顾宗琪一样。
  那个男病人车祸把脸给弄花了,要缝针,然后病人跑出去打了一个电话,没过十分钟来了一群女人,各种相貌各种年龄的都有,站满了治疗室,然后那个男病人对医生说,“医生,你要给我缝好看一点啊,一定要缝的好看点啊。”
  那个医生就懵了,好久他放下缝补包,很认真的跟病人说,“其实72小时内不缝合是没有关系的,你要不要等明天联系一下整形美容科。”
  他的语气真的很真诚,一点都没有嘲笑的意味。
  后来我就走了,因为那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太乌龙了,所以还是不继续丢脸了。
  我一个人站在那么大的电梯里就想,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
  我决定回去把这幅向日葵挂在宿舍里,我开始有点想认真做事了。

  第 5 章
  我出了桥二楼,然后想起我妹妹似乎还在急诊,于是折返了回去看看她。
  急诊还是比较忙碌的,刚进大厅就听见护士站那边有人喊道,“打电话给普外科,让他们来做手术,病人腹腔出血。”
  我不知道顾宗琪现在还有没有回家,不然以他那种个性的人,一定会来看一下的。
  大厅里的电视还在放着新闻联播,正好看到胡哥意气风发的样子,然后坐在那里的很多家属就很崇拜的看着他。
  除了我的小妹妹。
  一个看上去是那种会被人欺负的小住院医师,站在她的床前说话,很无奈的样子,我走过去听到我妹妹细声细气的说,“我就要出院,我不要呆着这里。”
  小医生坚持说监护人来才可以。
  然后她看到我,咬了咬嘴唇跟我撒娇,“姐姐,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
  我肯定拿不了主意,反问她,“妈妈呢,你要出院得她同意的,你打电话问问她吧。”然后我看见她床上的被子给换了,上面的维尼熊是那么的扎眼。
  小保姆告诉我我妈去开会了,晚点回来给喻璐办住院手续,我点点头,然后顺手从她病床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瓶冰红茶,还没开盖子,我小妹妹就指着我手上的向日葵开口了,“喻夕,是不是送给我的?”
  我觉得喻璐真是天生做官的料子,天生她才必有用。
  但是我耐心的解释道,“这个是我老板送给我的复制品,其实我本来没打算过来……”
  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了我看了一会,然后温柔的一笑,“我觉得很好看。”
  于是我彻底的认输了,把向日葵往墙角上一靠,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验证了那句很流氓的话“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走到大厅的时候,还未出急诊。
  午后灿烂的阳光,在急诊大厅的大理石台阶上,铺陈了一道耀眼的流光,金色的阳光,灼伤了我的眼睛,我立刻就觉得眩晕。
  手里还拎着那瓶冰红茶,我就在门诊前的空地上的休息区坐了下来,拧开,喝一口。
  抬起头看晴空万里,想自己是不是会融化在这样剧烈的阳光中。
  眼泪是不可以瞬间蒸腾,所以化作水,慢慢喝进胃里。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有些敏感的过分了。
  后来我回宿舍,把《萤之光》看完,看到傻宫和藤木大叔在一起了,我竟然没有欣喜,我倒是有点开始心疼那个得不到爱的小帅哥了。
  然后我又下了一部日剧,不知道是讲什么,名字是code blue,打算以后慢慢看。
  一觉睡到天亮,然后收拾书本准备去自习室看书,好好的努力一番,准备将来一鸣惊人、出人头地,衣锦还乡。
  反正我这个人一开始做什么都是很有雄心壮志的,但是当我在冷清的自习室坐上了一个小时之后我又耐不住寂寞了。
  我在心底暗暗的祷告,有一个帅哥王子现在把我解救出这个该死的自习室,不管他是请我吃饭还是让我还钱,给我一个离开自习室的理由,就在我咬笔头的时候,短信真的来了。
  是我的发小秦之文,他说要请我吃饭,但是要我付钱。
  于是我满怀欣喜的抱着书本蹦蹦跳跳的离开了自习室,把刚才发奋图强的志气丢的一干二净的,我是一个很容易变化的人。
  他让我请他去湘味小鱼馆,东华医院附近,那里的麻辣鱼味做的很正,我们俩曾经在德国时候很想念辣椒的滋味,可是小保姆完全不会做饭,超市里的亚洲食品不伦不类的,我们只能每天吃土豆洋葱香肠,连吃猪脚的机会都因为我们俩将不全的德语,浪费了很多。
  我一闻到麻辣的味道,那些烦恼全部通通的飞了,“好香啊!”
  “好香啊。”秦之文也赞叹。
  旁边的服务生美眉也羞涩的笑道,“是很香,两位慢用。”
  难得这么人性化的服务,我心情大好,举起筷子就往旁边递过去,“要不你也尝尝。”然后就有一个很愉快而又轻佻的声音响起,“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抬头就看见高伊辰师兄。
  还有他身后一群人,包括我干爸,还有顾宗琪。
  “你们聚餐啊?”我丢下筷子走到我干爸那里,“干嘛这么倾巢出动啊?”
  我干爸把菜单丢给旁边的人,然后喝了口茶,“会诊完了啊,出来吃饭,怎么你跟男朋友约会啊?太不巧了。”
  我努努嘴,“秦之文,什么男朋友。”
  这时候秦之文也走过来打招呼,“陈教授你好。”
  我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顾宗琪那边斜,他认真在那边看菜单,点完菜之后向我这里看过来,一瞬间我清楚的捕捉到他目光的变化,就在看秦之文的时候。
  他的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脸上神色有些凌然。
  一定是言情小说看多的缘故,我第一反应就是秦之文和顾宗琪肯定是认识的,再者说不定还会牵扯出什么私人恩怨,但是我什么都没说。
  麻辣鱼也没啥心思了,我背对着他们吃饭的时候总是觉得有目光,一直在我身后,凉凉的,让我坐如针毡。
  他们那一席上气氛挺热闹的,我吃完之后去洗手间回来时候,刚走到大厅走廊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客人扶着墙,我以为是喝多了,没怎么留意。
  就听到背后哄的沉闷一声巨响,某种硬物掉在地上的声音,我回头一看,那个中年胖男子倒在地上,不断的抽搐。
  当时我就傻掉了,非常本能的喊道,“干爸, 有病人!”
  然后就听到餐桌上拉凳子的声音,然后就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很多人涌了过来,一双手把我拉开来,“我来,你走远点,让他们打医院急诊电话。”
  我还死死的盯着那个病人,但是我识得这个声音是顾宗琪的。
  有人立刻打了电话,一群医生围在那边,我干爸站在我前面,我听到顾宗琪的声音很平稳的传过来,“四肢抽筋,双上肢呈屈曲,双下肢呈伸直性抽筋,双侧瞳孔散大固定,对光反射消失,生理反射消失,刺痛无反应,意识不清,呈深昏迷状。”
  “头左顶枕部疑似有肿块。”
  有脑外科医生就立刻说,“是不是血肿?那完了,棘手啊,让急诊给拍CT。”
  然后医院急救那群人就来了,把病人抬走了,我看到脑外科的主治跟着他们一路小跑走了,边跑还边说,“剩下来的麻辣水煮鱼打包给我啊。”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还笑起来了,我却真的笑不出来了。
  顾宗琪的手上那个用来检查瞳孔对光反射的小手电筒,垂下来,在空中打着转,我看到他笑意全无,只是摇了摇头看了好一会外面,什么话都没说。
  秋日的阳光灿烂的很,照在这个男人脸上,却一片阴霾。
  他有微微卷曲的睫毛,逆着光看上去很平静,下巴很坚毅,他身上有种很特殊的味道,不是单纯的消毒水,混着一点古茶香。
  我低下头看,我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在阳光下,重叠在一起。
  没人注意到我们俩就傻傻的站着,于是我小声的嘀咕,“我简直成了柯南了,到哪里都有一系列的病人倒在我面前。”
  他低头看我,很认真的问,“什么是柯南,柯南道尔?为什么这么说?”
  我该怎么跟他解释呢,我说的是日本动画片的小帅哥侦探江户川柯南,显然这个男人不知道,只好期期艾艾的回答,“我意思是,算了,解释不清楚。”
  他内敛的笑笑,“哦,刚才那个病人,情况不太好。”
  “怎么回事?”
  “有可能是右额叶脑出血、急性硬膜下血肿、脑疝,很多种可能,很可能会昏迷很久。”他肩膀一松,头仰起,于是强烈的阳光就从他脖颈间穿过,直直洒在我的脸上。
  “你在急诊呆过吧。”我想确认一下我是不是在东华医院的急诊看过他。
  顾宗琪点点头,“是的,两年前我在急诊呆过半年。”
  原来还真的是他,那个我当时觉得很可爱的医生,我眨眨眼睛,挑了眉毛问他,“那天,那个车祸脸摔花了的病人,真的去做了整形?”
  “唉?”他显然没意料到我会这么问,随即笑了起来,“没有,他还是觉得缝上去比较保险,但是威胁说我要是缝不好的他会投诉我的。”
  “然后呢?”
  “然后缝好了他就走了呗。”
  他的笑容很淡,就像秋季蓝天上的一抹淡然飘散的云,我想,如果他能笑的深一点,一定更帅,可是能看到普外的医生常常的笑,真的很不容易。
  后来我干爸的手机就响起来了,那边催他回去做手术,说是病人太胖了,肚子就跟山一样,钩子全部都不够深,让他过去看看。
  我就觉得十分搞笑,一高兴又夹了几块水煮鱼。
  顾宗琪在我旁边小声的说,“辣椒伤胃,还是少吃点比较好。”
  这时候很多人都走了,我和秦之文还有高伊辰坐在一边,我举起手指指自己的额头压低声音说,“还会长痘痘,不过好吃就可以了。”
  “长痘痘不是因为激素的原因吗?”高伊辰师兄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很没好脸色的回了过去,“等我25岁再考虑激素的因素。”
  于是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的吃麻辣鱼片了。
  我第二次饱食之后,因为被辣的脸上红红的,就去扑了点冷水在脸上,秦之文他们都下去了,我正好在电梯口碰到打电话的顾宗琪。
  他背对着我,手扶在栏杆上,瘦削的肩膀,但是很漂亮很性感的肩线。
  我听到他说,“我知道了,马上我就去,恩,我知道是在浦沅公墓,好,知道了。”然后他转过身来,看到我又淡淡的笑了一下,“走吧。”
  我在揣测怎么拿到他的手机号码。
  电梯走的很慢,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抿住嘴不敢大声的呼吸,内心很挣扎,忽然他开口,“喻夕,那个,高伊辰医生,怎么说呢,你是个好女生……”
  原来这个医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呆嘛,还是挺精明的,听的懂我和高伊辰师兄的文字游戏,我故作潇洒的笑笑,“其实我也不是对高师兄怎么的,只是你知道女生没男朋友的时候,是挺凄惨的一件事情的。”
  他有些讶然,还没开口电梯“啪”的一下到一楼了,我抬起头,用着完全开玩笑的口气说,“所以,怎么办呢,难道顾医生要做我男朋友?”
  我没看他的表情,只是挥挥手道别,“开玩笑的,千万别当真,有机会再见吧。”
  然后我大步流星的走出去了。
  几片梧桐的落叶,飘荡到我的脚下,踩上去吱吱的很有趣,天是蓝色的,几缕淡淡的浮云在天际上,阳光有些肆无忌惮,空气里荡漾着浓情的秋意。
  我手心的汗,汩汩的冒出来,然后我就掏出纸巾攥在手里,这时候我意识到了,如果我对这个男人有意思的话,我的战略是正确的,只是战术用错了。
  顾宗琪这种正直温和性子的男人,只可明确的告白,不可暗地里的挑逗。
  而我现在,肯定被他讨厌了。

  第 6 章
  我一个晚上都持续性的低落了很久,不是觉得我对顾宗琪有什么特别感觉,但是就是很不舒服的感觉,很多事情一起压在头上让人崩溃。
  于是我就很失落的去看code blue,结果早期抑郁症很神奇的痊愈了。
  一个晚上连看了三集,一直看到凌晨,我眼睛瞪的都快掐出水了,感动啊,崇拜啊,或是垂涎啊,反正情绪很复杂。
  我带着复杂的情绪上床睡觉,山下智久的蓝沢医师老是在我眼前晃,然后我想起开头的那个香艳的镜头,山下智久换衣服,露出六块腹肌。
  这个感情实在是太过复杂了,于是我就把顾宗琪的脸换到山下智久的身子上去,然后慢慢的臆想,折腾了半夜终于睡着了。
  因为要翻译作品,所以好不容易克制住了心头的欲望。
  第四天下午忍不住又看了一集,心潮澎湃之后跑去学校的咖啡厅,老板找我们开会。
  我们老板是正宗的英伦毕业的绅士,热衷于下午茶的时候跟我们交换学习心得,十几个人坐着嘻嘻哈哈的,喝咖啡,喝奶茶,谈天说地的,其他老板的学生都很羡慕我们。
  他问我们最近看了什么书,让我们看看有没有翻译出版的可能。
  我师兄第一个回答,“我在看my life as a quant(宽客人生),对我来说这本书就是just so so,但是我觉得忽悠一下中国人还是很有必要的,因为是华尔街金融投资大师写的。”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这本书让我明白了,物理学家可以变成宽客,所以同理,英美文学的硕士研究生也可以变成一个成功的风险投资人或者任何一个你们想成为的人。”
  他说话特别有力度,而且说到了我们的心坎上,于是所有人都噼里啪啦的开始鼓起掌。
  老板点头,“你回去翻两章再给我看看,好,下一个。”
  别人说的时候,我就在挖空心思的想我到底有什么好的原版书看了,总不能跟我老板说我最近看了一个干物女坎坷的爱情故事,我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来。
  后来轮到我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竟然灵光一闪,开始胡编乱造,“我最近在看一本关于外科医生的书,不是专业的知识,而是一个个小故事,从中折射出人性的伟大。”
  鬼知道我那时候怎么编的出这种话的,一定是看code blue的后遗症。
  老板似乎很满意,“喻夕,我觉得这个书不错啊,你看到哪里了?”
  我居然很镇定的说,“因为有些外科专业知识不是很清楚,进度比较慢。”
  老板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说到,“你也回去翻两章给我看看,市场上这类书不多,可能是因为太专业了所以没有多少卖点,但是按照你说的小故事,很不错。”
  我笑笑,可是心底在默默的流泪,老天啊,要我上哪里去找人性化的医生小故事啊。
  我根本就是瞎编的。
  这几天我都在刻意的回避东华医院,我的活动范围也局限在健康人流动的范围内,我很害怕我因为频繁接触了这些医生,而变成了柯南的体质。
  我师兄去医院看望他的妹妹,我就去找我干爸,讨论一下世界上存不存在我那本“人性化的医生小故事”。
  我干爸听完我的描述,想了想,“你是不是要看原版的外科学啊?”
  我挫败的摇摇手,“不是,是小故事,比如今天来了哪个病人,患什么病。”
  他头脑转的特别快,但是显然还是跟不上我的步伐,“那是病例报告?The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很多啊。”
  我快疯掉了。
  于是我就跑到楼上普外科打算找我师兄哭诉一下,顺便想想对策。
  结果好死不活的我就在走廊上遇到了顾宗琪,他还没穿白大褂,应该是从学校上课才回来,他从病房里出来,看到我微微一怔,然后很招牌的微笑起来。
  我立刻逮住他问,态度很谦卑,“顾医生,你有没有看过关于医生的书,不是那种专业书,类似于小故事加小故事串联起来的,要原版的英文书。”
  他思索了一下,“是不是类似于《无限生机》那种书?”
  见我被他说懵了,然后他又思索了一下,“类似于《急诊室的故事》?”
  这下我明白了,眼睛一亮,“有吗,有吗,体现医生的人文关怀的,原版的?”
  “有啊,我最近在看一本叫《When the Air Hits Your Brain—Tales of Neurosurgery》,是讲神经外科医生的故事,类似你说的小故事类型的,很不错。”
  我眼睛又快瞪的掐出水了,“快,你有这本书吗,我要看,我要翻译。”
  他似乎被我如饥似渴的样子吓到了,郑重的点点头,“有,不过现在不在办公室里,在家里,你是不是很急,要不我回去拿?”
  我觉得做人不可以得了便宜还卖乖,于是我想了想,“不是很急的,要不你明天值班时候带给我好了,我过来拿。”
  他垂下眼帘,轻轻的“恩”了一声,然后他举起手来,把滑落在眼角上的头发拨到耳后,于是我就看着他修长的手,然后看到他细致的脖颈,再下来是精细的锁骨,最后是山下智久的胸肌,脸一红,心里一烫,我就赶忙窜进小妹妹的病房了。
  他们正在看电视,旁边还有一个床位,老太太蒙着被子,我以为是怕羞之类的,结果旁边的家属不断的问她,“妈,还觉得冷吗?要不要加多一床被子。”
  我也是多事,以为自己是救兵治人的白衣天使,问道,“怎么回事?”
  家属就说,“我妈发热呢,一直喊冷。”
  我觉着奇怪,然后看了一下她挂在架子上的病史,原来是昨天刚做了肛门切除手术,我想这发热不会是手术感染什么的,连忙说,“你干嘛不去找医生看看啊?”
  家属很奇怪的看着我,“我以为你就是医生呢。”
  我心想我长的有那么悬壶济世吗,然后家属嘀嘀咕咕着本地话走掉了,很快更加长的悬壶济世的顾医生就过来了,带着两个实习生,把病人胸带解下来,用听诊器听了听估计是什么肠鸣音之类的,然后一声不吭的走了。
  我心想有事没事你倒是说句话,病人家属也不急,又等了十分钟顾宗琪回来了,后面跟一个护士,给病人注射地塞米松。
  然后他走到小妹妹的床前,问了下情况,小女孩攥着被角,一句话说了好长,好慢,好久,等顾宗琪走了之后我师兄就问,“怎么你开个刀开到语言中枢去了?”
  小妹妹就很伶俐的反嘴,“等你住院时候看到一个美丽的护士美眉就会有体会了。”
  我师兄很尴尬的摸摸脑袋,“我希望到时候美丽的护士不要给我插尿管就OK了。”
  “所以我是很喜欢顾医生来查房,但是我又很庆幸给我主刀的不是顾医生。”小妹妹托着腮,很诚恳的说,我觉得好笑,于是就笑着走出病房。
  但是我刚出去就撞到一个人,仔细一看是个冒冒失失的实习医生,手上提了三盒快餐,塑料袋里有渗出来的油渍,我“哎”了一声问道,“潇湘小馆的鱼香茄子啊,吃晚饭啊。”
  他“嘿嘿”的冲着我傻笑,然后一路小跑窜进了医生办公室,然后我就跺了过去,听到顾宗琪好听的声音,“你们还没吃饭啊,快吃吧,吃完再写吧。”
  我闻到一股鱼香茄子和宫保鸡丁的香味,从办公室里传来,也情不自禁的吸了一下口水,然后看了走廊上的电子布告牌,已经六点半了。
  可是天还是很亮,从走廊的窗户往外面看去,天空是一抹淡色的橘红,湛蓝的天际在都市的霓虹灯中融融的失了边际,而我的存在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一切都在这片淡色的天际中变的那么的虚无,耳边嘈杂的电话铃和病人呼叫的声音渐渐的淡了,闭起眼睛享受秋日夜晚的微风,一时间我给忘了我身在性命攸关的医院。
  忽然我感觉到拂过脸上的风骤然的变小了,睁开眼一看,窗子被关小了,顾宗琪就站在我旁边,用对病人说话的口气跟我说,“风吹太多容易感冒。”
  我很爽快的说,“没事,我身体好。”
  然后我又控制不住的往他看,我看他的胸牌上的照片,好像还是几年前的老照片,那上面的顾宗琪,看上去很小,透出一股男孩子特有的青涩。
  而现在,相貌基本没有变化,气质已然成熟,温和谦恭,一进一退,稳妥得当。
  我在揣测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女朋友了,是不是处男了。
  我问他,“你怎么不去值班,很闲吗?”
  “马上ICU要来会诊42床的病人,所以出来放松一下。”他淡淡的笑起来,“对了,明天你来的时候先打我手机,我可能到别的科室会诊去,也可能在急诊室。”
  “恩,可是我没带手机。”于是我就把手心递了过去,“写这个上面吧。”
  天地可鉴,我怎么可能没带手机呢,只是我悄悄的权衡了一下,我想让顾宗琪用他的签字笔在我的手上留下难忘的痕迹,主要是,如果他的手,托住我的手该多好啊。
  他只是微微怔了一下,“这样很容易抹掉的。”然后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笔,撕下随身带的笔记本的一张纸,写下来递给我,“拿好了。”
  我还没来得及看呢,装在我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一阵大叫,铃声正好是code blue的主题曲Hanabi,我吓了一跳,我的谎言这么快就被拆穿了。
  而顾宗琪只是很礼貌笑了笑,然后就走了,他的背影融入蓝色的墙壁中,一束夕阳映在他的身后,这个男人,有性感的肩线。
  我不想他是有女朋友的,那时候,我真的那么想。
  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我回电话给我干爸,他说明天让我跟他们去小凉山泡温泉,我原来想拒绝,结果他说我老板和院长也去,我想想还是答应了。
  然后我就坐在桥二楼的大厅里,认真的看顾宗琪的手机号码,和他的字。
  跟他的手指和肩线一样,让人脸红心跳。
  但是他的脸,和他所作的一切举止,所说的一切话,都是那么的合乎常理,从不逾矩。
  我开始头疼了。
  时隔那么多年,我再次有了一些小小的烦恼,于是我打算缩到我的蜗牛壳里,继续过我心满意足、逍遥自在的宅女的日子。
  我不想见到顾宗琪,他会让我的生活变的跌宕起伏。
  我呆呆的坐着,明亮的大厅的灯光,撒在我脚下的大理石地面上,我觉得那种满目灿烂的光芒十分的扎眼,于是我站起来准备走了。
  但是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然后我看到那幅让我很讨厌的向日葵被顾宗琪捏在手里,金灿灿的花瓣和杂色的枝叶,竟然让我觉得有些亲切感。
  “这个画……”不是应该在喻璐那边吗。
  “这是你的吧。”他温和的笑道,“我去急诊做手术时候无意中在治疗室看到的,靠在墙角,是不是你去看你妹妹时候不小心落下的?”
  我说不出话来。
  “拿好了,很不错梵高的超现实主义的画作,很可爱的向日葵。”
  只能愣愣的伸了手去接,“那么我回去了。”
  他转身上了电梯,我提着向日葵,向门外走去。
  脑子一片混乱,我又开始想念帅哥山下智久的蓝沢医生,还有他的气管环切术。
  我希望,顾宗琪只是大陆剧里面一个虚构的帅哥医生,让我看的到,得不到。

  第 7 章
  第二天晚上我真的跟干爸干妈他们去小凉山泡温泉。
  我迟到了,没看到多少人,以为就那么几个人熟悉的人。
  因为长时间坐在电脑前面,我的肩膀总是疼的不行,有一次居然在食堂打饭时候晕在桌子上,我还以为是脑癌什么呢,我干爸一掐我后背,我就尖叫起来。
  我说,大师你掐的我好爽啊。
  于是之后我天天爬墙。
  这里的爬墙不是指翻墙的红杏,是一种治疗肩周炎的方法,具体是指人的手臂贴着墙,慢慢的向上爬,爬到顶部然后再重复。
  但是好像病了很久了,效果不是很明显,于是我打算用温泉疗法试试看。
  其实我这个人挺怕热的,温泉说白了就是汩汩的热水,我蒸的受不了就爬了上去,穿了衣服跟我干爸他们吃饭,他们吃北海道石狩火锅料理。
  因为很多医生都是有过去日本留学或者是进修的经历,所以对他们来说日本料理应该是很熟悉的了,所以口味也很挑剔。
  我干爸就是在日本东大医学部进修的,所以说起鬼子们,爱恨交加。
  有一次他做讲座关于日本中国的医学,底下有很多学生都是爱国青年,纷纷议论说是我干爸是亲日派的,崇洋媚外一类的,最后演讲结束了,我干爸走下讲台,站在学生面前说,“我列举了那么多中国医疗体制的弊端,和日本医学的先进,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你们以后站在这个讲台上,能够说,要去日本留学进修做什么,我们中国的医学足够好。”
  而后他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彻底折服了明显带有情绪的一干学生。
  用鲑鱼头和鲑鱼子炖煮,再配上枸宝、香菇、金针蘑、细粉丝,上桌前,于锅中加入奶油增加汤头的香味,就是北海道著名的石狩火锅料理;牡蛎以炭火带壳烧烤,再滴上几滴柠檬汁,还有鲜嫩富有弹性的长脚花蟹。
  我吃的时候居然想到了在医院吃潇湘小馆鱼香茄子的实习生们和顾宗琪,然后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很快的,我老板和院长也来吃饭,院长看到日本料理皱皱眉头。
  我老板和院长一向不合,院长喜欢EE·肯明思、艾默生、梭罗,整天就研究这些东西,我老板超级鄙视,他觉得赚不到钱的东西都是rubbish,于是我们私下喊院长叫rubbish,后来不知道怎么给老板知道,他说不如叫fast food好了,简称FF。
  恰巧的是,院长姓付。
  而且最讨厌别人喊他“付院长”,这会让别人觉得我们学院没有院长。
  老板过来跟我说话,开口就是,“那本书看得怎么样了?”
  我笑着打哈哈,还没回答,院长就开口了,“难道出来玩一下,就别提那些学术翻译之类的事情了,人生就要该享受的时候享受。”
  老板小声的“哼”了一声,点了一份五成熟的牛扒,院长跟我干爸他们凑一起,然后拉了几句家常后问我,“喻夕是不是还没有男朋友,要不要介绍一个给你?”
  我随口就说,“好啊。”
  结果我干爸一直跟我使眼色,我想了想打算反悔,付院长就很高兴,“我家的侄子,人长的不错,家里条件也不错,自身条件更是没话说,东华医院器官移植科的主治医师。”
  立刻就有人开口,“喻夕应该认识吧,就是那个高伊辰。”
  我现在才明白我干爸给我使眼色的涵义了。
  我能说什么,我只好点点头,“认识。”
  院长很高兴,“认识最好了,你觉得咋样?”
  要是把我跟高伊辰搞在一起那肯定完蛋了,我这辈子基本就活在捉奸和反捉奸的阴影里了,于是我很天真无辜的瞪着眼睛,貌似很惊讶的样子,“高师兄不是有女朋友了吗?上次我看到他跟一个女孩子手牵手逛街呢,可甜蜜了。”
  然后我装作很为难的样子,“院长,您得给我介绍个靠谱的,小三这种事情我可做不来。”
  众人哈哈大笑,包括我口袋里的手机,嗡嗡的响个不停。
  我觉得一定是中邪了,电话是高伊辰师兄打来了。
  没想到他也跟我们一起来了,我觉着十分的郁闷,刚才的话肯定都差不多传到他耳朵里了,他让我到外面说话,我只好跟着去。
  已经是很晚了,黑夜已然降临,我走到院子后面的小凉亭里,那里有一棵很古的老树,风一吹,叶子沙沙的,像是悬在天空中的风铃,偶尔一两片枯叶落在脚下,是秋日的低语。
  轻轻的把头靠在围栏上,然后就感觉有人在拽我的头发,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到高伊辰师兄的手指上,缠着我的头发,暧昧的让人心慌。
  我悄悄的别过脸,“唉,别拽我头发,我不想年纪轻轻的就用霸王。”
  他不松手,我说话很义正词严,“唉,高伊辰,你就是这么调戏小美眉的啊。”
  他的眼角的姿态很媚,媚到微微的上扬,我觉得高伊辰真的是有一副吸引女孩子的好皮相,而且独成一种慵懒风流的气质。
  他嘴角抹出一丝轻笑,“不是,我不调戏小美眉的,都是她们调戏我的,而我一直在调戏的小美眉的也只有你一个。”
  这么赤裸裸的调戏,我听不明白才怪呢。
  我笑起来,然后很无奈的翻翻白眼,“那我是不是要说谢谢你的垂青?”
  “不用客气。”他倒是一点都不客气,然后他把我头发掠到耳后,冰凉的手指从我的耳骨上一直延续到我的耳垂,我一哆嗦,本能的反感起来。
  “高伊辰,我觉得我们两个都很无聊。”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很干脆的说,“算了,我走了,跟你说话都说不出什么重点。”
  我起身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他的眸子在灯光下很狡黠的转着,他的手也是那么白净,修长的让人浮想联翩,可是没有顾宗琪,有安全感。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夕夕,你不会是看上了顾宗琪了吧。”
  我不做声,内心在无限的挣扎中。
  “可是你不是说不谈不靠谱的恋爱吗,我告诉你顾宗琪有女朋友的,难道你要屈尊降故的做小三,如果你要做小三,那么刚才谁说的‘这种事情我做不来’。”
  我第一次见识到他的伶牙俐齿,于是我愤愤然,“小狗说的!”
  他哈哈大笑,然后摇摇头,“好啊,喻夕,那我看你会不会变成小狗。”
  我甩了他的手就往大厅里走,头也不回的,我的脑海中在翻腾,为什么顾宗琪有女朋友了呢,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不是言情小说里面帅哥男主都是痴情单身又清清白白,等着女主去糟蹋。
  那个好死不活的声音依然清楚传来,“夕夕,离你的二十五岁生日还有243天。”
  我一个人走在去东华医院的路上,已经是深夜了,这个繁华的大都市还是灯红酒绿的一片升平,沿途有茂密的梧桐树,树干上爬满了年龄的刻痕,但是枝叶依然繁茂。
  那是生命的气息,纵然如此,叶子也会慢慢枯萎凋落。
  白色的灯光,铺满了从医院门口到桥二楼的地面,踩上去,有如漫步在雪地上。
  我从电梯上去,按了六楼,可是随即我又反悔了,我又按了一个五楼,我需要心理准备时间去面对顾宗琪。
  我一步一步走的艰难,普外科的病房大多都暗着灯,护士站也只有一个埋头写病历的护士,我探到前面一看,结果那个护士手下一歪,笔就嘶溜的窜出好远,然后她就醒了。
  也许这个夜里是很平静的,我蹑手蹑脚的走进医生办公室,一个住院医师趴在桌子上面睡觉,另一个三班实习生也许是刚睡醒,彻底无视我的存在,摇摇晃晃的走去洗手间。
  而顾宗琪坐在电脑面前,用手撑住额头,闭着眼睛。
  电脑上是医生工作站的25床的病历,白色的光柔和的笼罩在他的脸庞,更显得他俊逸,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定格在我的眼前,好似一幅流年浸染的古画,我不出声响的看着他,我想我现在多看几眼,以后真的没有机会了。
  谁让他有女朋友了呢,谁让我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呢。
  忽然身后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是刚才那个小实习生,“你好啊,找顾医生啊。”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眼睛就睁开了,一瞬间,我捕捉到他眸光中那一股慵懒,迷糊和脆弱,转瞬即逝,他眨眨眼睛,“哦,是你啊。”
  也许是很长时间没开口,我嗓子沙哑的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挤出一个“恩”。
  他起身给我倒水,然后从柜子里取出一本书,递给我,“就是这个。”
  我喜不自胜,翻了第一页看了一会,然后翻到后面的,发现这确实是他所说的那种小故事系列的,关于神经外科医师的故事,只是很多专业术语完全看不懂。
  他拉了椅子让我坐下来看,又给我水杯里添满了水,然后坐在我旁边开始看电脑。
  看了一会,我头也不抬就问,“有没有字典?”
  “有单词不认识?”
  我目光一直不敢从那个好长的,大概有十六个字母的单词上移开,“是啊,太专业了。”
  他凑过来看了一眼,“心电图的意思,这个是开颅术,我说慢点,你慢慢记,别着急。”
  我觉得顾宗琪可以做一本移动的大字典了,而且还是多功能专业字典。
  深夜的秋风缓缓的吹来,吹在我的脸上,吹动了他额前的短发,那么恰到好处的落在眉心,吹起我们之间的书页,吹皱了我那颗许久不泛涟漪的心。
  然后一片树叶,不知何故,从窗户外轻轻的跌落在桌子上。
  树叶的脉络清晰,枯黄中还有淡色的绿意,大自然最纯真最自然的颜色,我忽然想起泰戈尔的《生如夏花》。
  “我听见爱情,我相信爱情;爱情是一潭挣扎的蓝藻;如同一阵凄微的风;穿过我失血的静脉;驻守岁月的信念。”
  蓦地,我就伤感起来。
  他轻轻的捏起那片,笑起来,对着我说,“你知道吗,我想到了,泰戈尔《生如夏花》的最后一句:般若波罗蜜,一声一声;生如夏花,死如秋叶,还在乎拥有什么。”
  我微微的一愣,还没等我说什么,办公室的电话就响起来了。
  寂静的夜里,走廊里沉默流转的空气硬生生的被撕裂,然后打乱的气流,从四面八方涌向我们,我就听见护士那边喊到,“急诊,需要开剖腹探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顾宗琪低声的对我说,“对不起,剖腹探查可能要很久,这么晚了,你如果回去不安全的话,就先待在这里,等下我帮你叫车吧。”
  然后他就一路小跑走了,听诊器还挂在他的脖子上,后面跟着一个住院医师两个实习生,跟code blue里的急诊医生们一模一样的帅气阵势。
  我捏着他的那本书,然后站在冷清的走廊里,等电梯。
  脑海中又想起高伊辰的话,还有顾宗琪的样子,但是童若阡那个王八蛋,不晓得被我遗弃到哪个角落里了。
  于是我很雀跃,果然是新的不来旧的不去,但是我迟了两年才明白。

  第 8 章
  我回去睡不着,抓紧时间翻了两章的内容,大概天微微亮的时候,我写完了,整个人也跟虚脱了似的,然后看看手机几点钟了,上面有一个未接电话和两条短信。
  都是顾宗琪的,他问我到宿舍了没有,两条信息时间隔的还很长。
  我想他做手术的时候还有时间和空余的手发信息,果真的是大师的风范,连忙回到,“我早已经到宿舍的,谢谢你。”
  然后我就把手机关机了,爬上床去结结实实的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室友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说起来我这个人也很孤僻,性格很不讨女孩子喜欢,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就是超级的不合群,一个宿舍的女孩子围在一起议论衣服,衣服,八卦,我从来不参与,她们出去吃饭唱歌过生日,我也从来不在被邀请之列。
  我有时候觉得女孩子的友情很虚伪,有时候明明觉得对方的衣服很难看,却要拼命的堆出笑容不住的赞叹,对方恋爱了,说出祝福的话言不由衷,巴不得早日分手。
  我不需要别人虚情假意,也不需要看别人脸色。
  秦之文就说我一个人久了,忘记和别人怎么相处了,可是他也没资格说我。
  唯一能跟我说上几句话的女生也就是我高中时候的一个同学,她在北方读研,时不时跟我网上聊几句,互相抒发一下作为宅女的抑郁,互相发帅哥的照片慰藉。
  上网的时候,她正好在线,我跟她说我最近遇上了一个超级好的医生,但是人家有女朋友了,很伤我脑筋。
  她回复就一个字,“上!”
  为了对仗,我也回了一个字,“P!”
  “干嘛啊,好男人不是调教出来的,是别的女人调教出来,等着我们去抢的。”
  “你有点道德好不好啊。”
  “道德又不能帮你找男人,道德又不能让你拿结婚证,道德又不能让你生孩子。”
  我还是很坚定,异常的坚决,“不要。”
  “那么你这次是战略上失误咯?”她明摆了嘲笑我。
  “不是。”我还是很嘴硬,“只是一时间的失足。”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那就好好的展开你的战术吧,有了好消息跟我汇报一下,对了,你有他的照片么,给我看看。”
  就是我没有,我有了也不一定会拿给这个女人看的,于是我回答的很干脆,“没有。”
  她头像暗了下去了,但是很快的又亮起来了,“喻夕,记得千万别急,记住我的教训,这样的男人只能慢慢的捕猎,不可操之过急。”
  想起那天跟顾宗琪说的轻佻话,我一脑门毫不犹豫的撞在笔记本的键盘上。
  外面是灿烂一片的秋日,安安静静的一片静谧,我开始检讨我这两年的人生,过的就跟灿烂的秋天一样,表面灿烂,实则离寒冷的冬天不远了。
  我连恋爱都不会了,更不要说对一个我觉得很好的男人表达我的好感。
  我身体中某一个零件,在童若阡走后,就卡住了,再也转动不起来,慢慢的也开始生锈腐败了,我清楚的感受到我生命中某个部分,被那个男人带走了。
  会心跳和忍受的感觉,能卑微的去爱,压抑的去哭,通通夭折。
  有时候,那么容易的对另外一个动心,可是总是裹足不前,越到前越惧怕谜底的揭晓,因为我们都感受过提心吊胆,才拒绝做爱情替罪的羔羊。
  总之我检讨完了,发现这根本不是我的错,于是我又很开心的去吃晚饭了。
  在路上我碰见了我们学校心理咨询中心的张教授,他跟我老板是好朋友,我上去跟他聊了几句,他告诉我,我妹妹抑郁症状严重了不少。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叹了一口气,“以前她也就是长吁短叹、掉几滴眼泪,这次居然跑去自杀,唉,她的人生也真的是很可怜。”
  教授很严肃的告诉我,“抑郁发作急性期会反复出现想死的念头,有自杀和自伤的行为。”
  “就跟海明威一样?”
  老教授“嘿”了一声,“不愧是学文学的,他人生的后期可是接受电抽搐疗法的,不过我倒是建议你妹妹去写写东西,没准一不小心成为第二个海明威。”
  我翻翻白眼,不置可否,“对了,我爸妈有没有说什么?”
  “我建议让喻璐药物控制急性期发作了,唉,我说,喻夕,你家两个姐妹怎么那么极端,你性格开朗,喻璐就跟差不多毁了的一样,差别怎么这么大的?”
  我愣了好几下,笑道,“其实也没啥差别,哈哈。”
  其实喻璐根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小时候多可爱,家里的相册里还留着她曾经的辉煌。
  有时候我根本不怪我爸妈偏心,我小时候要多不争气就有多不争气,直到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才系上了红领巾,相比我来说,喻璐就是天使一般的人物。
  她七岁时候就在小丁香艺术团跳舞,学钢琴唱领唱,学习又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虽然我们两长的基本差不多,可是从小,别人的目光和宠爱都是她的。
  而现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人的目光是我的,爸妈的宠爱还是她的。
  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喻璐这样,我爸妈几乎要负全责。
  一顿饭吃的有些食之无味,我忽然开始想念我的小妹妹。
  于是我就打车回家,敲了一会门没人应,只好掏出许久不用的钥匙,开了门,发现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很多东西,有洋娃娃还有书本。
  家里只有一盏橘色的灯,看上去森森然。
  我爸妈坐在沙发上长吁短叹的,我问,“怎么回事?”
  “你妹妹把小保姆气走了。”
  我“哦”了一声,不动声响的把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扔到沙发上,我妈又开始念叨,“你妹妹脾气实在是不好,小女孩没怎么上过学,翻你妹妹的高中课本,你妹妹就大发脾气,说了挺难听的话,把人家气走了。”
  “再请一个吧。”
  “哪有那么容易啊,好容易找了一个手脚伶俐的保姆,唉,算了,再找一个吧。”
  我爸点起一根烟,抽了一会忽然问我,“你回来干嘛?”
  我抬起眼,青烟缭绕中,他紧缩着眉头,岁月无可避免的爬上了他的脸,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小科员爬到现在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年轻人,已经衰老了。
  “回来拿点东西。”
  除了这个借口,我想不出我归家的理由。
  喻璐的房门是关着的,她的心思,她的秘密,还有她的一生,几乎就被关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突然间,我又想哭又想笑,我怎么不好,也总归好过她。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喻璐要自杀,我一定不会阻拦她的,我明白她,就如我有过一样。
  于是我随便捡了几件衣服就出去了,我妈还在那里打电话,我轻轻把大门一关,然后就跑上楼去,敲我干爸干妈家的门。
  李阿姨给我开门,房间里一股水果的香味,然后我干爸对我说,“喻夕,过来吃西瓜。”
  我说,“这么奢侈,从哪块地挖出来的?”
  我干妈解释到,“你干爸做了个手术,人家送的,海南空运过来的。”
  “海南有西瓜吗?还蛮甜的啊。”
  我干爸吃完了,丢了西瓜皮去洗手,刚走到一半的路,然后回头跟我说,“对了,夕夕,我告诉你啊……”然后他就站在原地抬起头看天花板,“我刚才想跟你说什么来着?”
  然后他又倒退回来,拾起那块西瓜皮,坐了好久之后摇摇头,“算了,想不起来了,想起来我再跟你说吧。”
  “他现在记性越来越差。”我干妈总结到,“对了,我姐姐打电话过来,说想给小娟子介绍个男朋友,问我们医院有没有条件比较好的男孩子。”
  我干爸洗完手,坐到我旁边,“我没时间,你有心思你自己去搞。”
  “你们科室里面有没有什么好的,对了,普外是不是有个叫顾宗琪的,我经常听见我们科室里小女生议论他,你觉得咋样?”
  我可不要顾宗琪做我的干姐夫,于是我立刻抢答,“他有女朋友了。”
  “哦?你怎么知道的?”
  “高伊辰说的。”
  我干妈想了一会,“你这么一说我想到高伊辰他们科室里有一个男生不错,我明天去问问他们主任,不过顾宗琪有女朋友了,挺可惜的。”
  不费吹灰之力,我第一次的把“我VS顾宗琪”的人生中的第一个准情敌给PK掉了。
  可是事后我就后悔了,我应该怂恿小娟子姐姐追顾宗琪的。
  然后把他的原配P掉之后,我就会怂恿别的小美眉跟小娟子姐姐P,P完了之后N败俱伤,我就跟二战时候的美国,最后称霸世界,独占顾宗琪。
  我摸摸下巴,挺后悔的,但是我臆想的很开心。
  看了一会电视,我起身告别,我干爸说要送我,他晚上还有一个手术,我也乐得跟着他打车过去,我决定去普外找顾宗琪,厚脸皮盘算的让他把那本书卖给我。
  这几天频繁的出现在普外科,小护士见怪不怪了,我从走廊走过的时候,看到两个小护士捧着药水,边走边说,“今天那个小女孩出院的时候硬是要抱抱我们的顾医生,73床的那个做阑尾切除的。”
  我耳朵竖起来了。
  “然后呢?”
  “顾医生傻傻的站在那里,跟石化了似的,当时主任也在旁边,我们都笑翻了,不过那个小女孩才十四岁,抱一下也没什么的。”
  “呦,你不知道现在小孩子可早熟了。”
  “对了,今天急诊那边来的新的住院是谁,听她们说长的挺帅的。”
  “不知道,好像是叫童若阡。”
  我眨眨眼,若无其事的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但是我没走过去,我找了电梯对面的楼梯口,然后我掏出手机,很不容易的找到童若阡的电话号码,然后写到,“你现在调到东华医院了?”
  可是我没勇气发出去,似乎有两年多,我都没跟他再联系过。
  世界上有一种人,就是我这种,偏偏在爱情中受了很重的内伤,还要笑着说没事的人,然后冰天雪地的把自己冷冻起来,不愿见天日。
  还是会希望,但是激情差不多已经燃烧殆尽。
  我死死的盯着手机屏幕看,忽然后面有很熟悉的声音,“手机会很好吃吗?”
  转过头来一看,不辜负我希望的就是顾宗琪,他冲着我笑的春风送暖,我扯扯嘴角,觉得他的这个笑话实在是冷的不行,“大概会消化不良,会肠梗阻吧。”
  “如果我吃了你会帮我取出来吧。”
  他愣了一下,“还是换一个东西吧,我这里有糖……”然后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几颗阿尔卑斯牛奶糖递给我。
  我不去接,瞪着他情绪复杂中。
  他就这么无奈的伸着手,然后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喻夕,你别生气。”
  我哪有生气了,但是我的脸色肯定很难看,我只是很讨厌医生。
  真的很讨厌,医生永远坐着就能睡着,永远缺乏幽默感,永远没有闲暇的时间,永远工作第一,永远说着一辈子不可能兑现的承诺。
  可是我喜欢的是医生,让我动心的也是医生,会哄坏脾气情绪化的我的也是医生。
  我刚想说什么,眼前就有白色的亮光慢慢的延展,无意识的看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缓缓关闭的电梯里消失。
  我没出声,但是他是我的前男朋友,还跟我干爸站在一起。

  第 9 章
  我的脸色一瞬间,似乎前所未有的平静。
  而顾宗琪把糖重新塞到口袋里,然后小心翼翼的试探,“要不过去坐坐,要不要喝水。”
  于是我跟着他进了医生办公室,这次办公室里人不少,两个住院医师,还有三四个小实习生围在一起,对着电脑屏幕在商量什么。
  他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顾老师,56床的这个病人欠费了一百多万,我的老天,我们都看呆了。”小实习生拉下页面,“你看这个单子,药费就欠了三十多万。”
  我也凑上去看,果然很吓人。
  顾宗琪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后示意她往下看,“再看看手术费是多少?”
  “才五千多,不可能吧!”
  他淡然的笑起来,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所以说中国的医疗,是用药养的,而不是用医生的知识和技能养的,完全脱离了现实。”
  立刻住院医师接话,“我们每天查房开药写病历,为病人做那么多,只有三块钱的费用,心理医生一个小时是三千块,太离谱了吧。”
  所有人长叹了一声。
  另外一个医生拿了一本日文期刊,递给顾宗琪,“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十二指肠降部和水平部交界处瘘。”
  我有些意外,不自觉的往他看去,他淡淡的笑起来,很谦恭和坦诚,轮转的实习生小美眉歪过头来甜甜的问,“顾老师,你什么时候学的日文?”
  “以前。”
  “你们顾老师是在日本留过学的,东大医学部是吧。”
  他点点头,还是那副内敛沉静的表情,我小声的反问,“是医院?进修?”
  “大学就是在那里读的,然后又继续读了几年,才回来。”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年我一直盘踞在东华医院都没注意到这个医生,原来是个水货,但是我又有点好奇,“干嘛要回来做医生,在日本医生待遇和地位是很好的。”
  顾宗琪摸摸额头,小声的说,“这个啊,反正总是要回来的。”
  这是什么话,按他这个道理,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反正都要死的,顾宗琪可能也觉得这句话实在是有点傻,而且比较敷衍,啥话都不说了,拿了病历簿翻开来。
  那个病历簿是钢板夹子样的,我好奇,拿过来想试试能不能夹住手指,刚把钢板翘起来,顾宗琪忽然开口,“你过来有什么事么?”
  我一个没留神,“啪”的一下,钢板结结实实的把手指卡住了,于是我“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妈呀,好结实的小钢板,货真价实,可以拿去送骨科做固定用了。”
  顾宗琪眉头立刻皱起来,“没事吧,这个可不是给你玩的。”
  我有些悻悻的,护士站那边有小护士喊,“顾医生,29床要求出院。”
  他“哦”了一声,马上那边实习生就点开医生工作站,“29床,男,27岁,两天前阑尾切除,是韩医生的病人,预计是明天出院。”
  “病人说他明天爷爷过八十大寿,出院不吉利,所以坚持一定要马上出院。”
  顾宗琪沉吟了一下,“我去看看,如果没事的话,就给他办理出院手续吧。”
  他站起来,于是两个实习生也很欢乐的跑过去,我也跟了过去。
  检查完之后,顾宗琪跟护士说,“没问题,病人恢复的很好,可以给他办理出院手续了。”
  那个年轻人听到这句话立刻从床上蹦下来,旁边站一个女人估计是他的女朋友,连忙递衣服给他,顾宗琪又嘱咐道,“多吃点富含纤维的食品,清淡为主,刺激性和荤腥的肉都不要吃,注意休息,不要做剧烈的运动。”
  一瞬间我看到那对男女会心的一笑,表情实在是耐人寻味。
  顾宗琪和那两个小实习生显然没反应过来,还在说着废话。
  于是我别过脸去,努力的憋住笑容,眉毛抽搐,还不住的翻白眼。
  出了病房,顾宗琪问我,“刚才你笑什么啊?”
  “我没笑。”但是我还是在笑,而且越笑越忍不住,“我笑什么啊,医院多严肃的地啊。”
  他一脸无奈,走到走廊的一隅,跟我说,“你这个小丫头,满脑子都想些什么啊?”
  原来他听懂了啊,我以为顾宗琪那么一本正经的样子肯定是纯情宝宝呢,于是我就大胆了很多,“啧啧,顾宗琪你自己说的话让人有歧义的,怪不得别人理解偏差。”
  他又露出那种迷惘的表情,“我说了什么了?”
  真是彻底的折服他了,搞了半天我在自娱自乐。
  他那双好看明亮的眸子盯了我半晌,幽幽的叹了口气,“喻夕,我越看你越像陈教授家养的狡猾的猫,等下让陈教授把你领回去管教下。”
  我一听这话多轻佻啊,兴奋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忽然我想起我干爸家好久以前养的那只猫,邪恶狡猾,有一次小娟子姐把它带到医院,搅的鸡犬不宁、人仰马翻。
  后来它被李阿姨带到乡下,就没有消息了,不晓得顾宗琪哪里听来的传闻。
  于是我火了,瞪着他,“你才猫呢,你全家……”话还没说完,他的手伸过来。
  是一件白大褂,上面印着“东华医院”的字样,我有些诧异,顾宗琪笑道,“等一会ICU和肝胆外科的会过来会诊,你有兴趣就一旁看着,别出声就好了。”
  我第一次穿白大褂,莫名的兴奋,我想起code blue里面不知道第几集的山下智久做了一个从来没有做过的开腹手术,撕开袋子,抖出手术服的样子帅极了,男人的自信和外科医生的冷酷和冷静,充分体现。
  我随口就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给我一件手术服穿穿?”
  医生们都很惊诧的望着我,只有顾宗琪在看病历,头也不抬的说道,“你要是真的想看看,没事晚上多跑跑这里,只要有急诊call,都会是有手术。”
  轮到我诧异了,“行不?违反规定不?”
  “没事的。”前几天那个迷糊的实习生笑着跟我解释,“老师们的女朋友都是这么体验医生的生活的,只是你要做好准备,会有很多血和很厚的脂肪层。”
  我开始挣扎了,顾宗琪走到我身边,在衣服的口袋上别了一个胸牌,我转过来一看,姓名一栏写的是我的名字,可是照片那一栏,画着一只Kitty猫。
  于是我哭笑不得,赶快把胸牌别到了白大褂下摆的口袋上,又插了几只笔进去。
  果然我干爸和一干医生过来会诊,坐满了那个平时用来集体吃外卖的桌子,我装模作样的坐在最后面,跟我干爸差了好一大截的距离。
  会诊完之后,病人转去了ICU,别的科室医生陆陆续续走了,我干爸看到我,跟我使了个眼色,把我带到楼梯口张开就问,“夕夕,你是不是喜欢顾宗琪?”
  我不安的翻着那个胸牌,“这么明显?”
  “除了秦之文,没见你这么缠过别的男人。”
  我还想狡辩,我干爸开口,“你不是说他有女朋友嘛?”
  潜意识里我根本不觉得顾宗琪会有女朋友,于是我怂恿我干爸,“你去帮我问问看,要是他亲口说有了,我就不过来瞎凑热闹了。”
  我干爸明显不是这方面的能手,“怎么问?”
  “找理由啊,比如小顾啊,你有没有女朋友啊,我家老伴想帮你介绍一看看,这类话很容易就编出来啊。”我叹气,“干爸,你跟我干妈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我看到我干爸跟顾宗琪絮叨了一会,然后就走了,我走回医生办公室,把衣服脱下来挂起来,摸出手机果然有一条我干爸的信息,“没有。”
  我瞪着屏幕,悄悄的捏紧了拳头,心底暗暗的喊了一声,“欧耶!”
  我估计高伊辰就是骗我来着的,所以我刚开始就没怎么着他的道。
  这是我两年来最开心的时刻,我的春天就在不远的秋天之后,即将来临。
  于是我开心的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更忘记我来的初衷,我应该坑蒙拐骗的把那本顾宗琪借给我的书搞到手。
  以后用来做定情信物,也显示出两人同为知识分子的特质。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边微微的泛出了雨雾蒙蒙的薄烟,路灯的光朦胧在丝雨中,无限的在眼前放大,变成一个个明亮闪动的圆点,像是夏夜池塘草丛间飞舞的萤火虫,裸露在衣服外的手臂,清楚感受到阵阵湿意。
  终于告别了金色的秋天,那个绵长湿冷的光阴婆娑而来。
  我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一转头,童若阡站在光阴之中,时光之后,在我差不多要遗忘的时候,他站出来叫住我。
  我的眉毛顿时拧成了一团乱麻。
  他走过来,白大褂黑裤子,一双帆布鞋,是急诊的架势。
  我先开口,“恭喜你,奋斗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到东华医院了。”
  他不吭声。
  拂去了手臂上的雾水,凉意顿时深了几分,我又鼓励他说,“你好好干啊,三年之后争取做到主治的位置,就跟高伊辰师兄一样。”
  他还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没耐心了,本来我脾气就急,最烦的就是别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转身提脚就走。
  这时候,他才开口,“喻夕,对不起。”
  “对不起啥?”我认真的转过去看着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那次,为我自杀……”
  我一听真的来火了,劈头就骂,“靠,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为你自杀,我失恋要自杀?你哪里听来的让你自信心那么膨胀啊,你还有脸跑过来跟我求证是吧,行,我告诉你,童若阡,那是因为我睡觉睡不好,吃了两颗安眠药,结果莫名其妙的被我妈送去急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哭笑不得啊,我为你自杀!放P!你少自我感觉良好!”
  “你听着,如果那时候我预计到有今天,我肯定一百颗安眠药一瓶二锅头死翘翘了,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你跑过来折煞我的。”
  我吼完了觉得爽多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后来那晚上,我在医院旁边的麦当劳吃了一个铁板鸡腿汉堡,喝了一杯大雪碧,把里面用来充数的冰块全都嚼完了。
  我最讨厌别人拿那件乌龙的事情要挟我,更讨厌想到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会让我变身成超级哥拉斯。
  我是多么要面子的一个人啊,宁死不屈,为玉碎,不瓦全,那件事之后,我整整一年多都绕着东华医院走路,我丢人不起。

  第 10 章
  我吃的饱饱的回到宿舍,身体积蓄了一大股二氧化碳,急需用吸氧进行气体交换。
  头有点昏昏沉沉的,过去的事情梦魇一样的窜出来,在我脑子里一幕幕的铺展开来,而我却清晰又强迫的让自己去回忆。
  那天之前的三天,我都没能够睡着,我跟童若阡分手,刚开始那几天也不觉得痛苦的难熬,只是时间过的很长,但是当某一个瞬间我想到他的时候,我想告诉他我今天做了什么事情,吃了什么东西那些琐碎的小事的时候,我才惊恐的发现,原来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年华,漫长的已经看不到尽头了。
  失去了生活中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就像用了很久的手机充电器忽然不翼而飞,我开始觉得真实的痛感,从心底慢慢的泛着涩意的涌上来,然后就是终日不得安眠。
  也没有眼泪,宁可自己哭累了沉沉的睡去,也好过沉默的杀戮。
  宿舍里室友忙着找工作,我索性回家住,三天没合眼,体力已经透支,我跑了个热水澡,然后翻出我干妈给我的一瓶安眠药。
  其实那瓶安眠药原来只装了十颗药片,陆陆续续被我吃掉一点,就剩下两颗了,我想自己睡的踏实一点就把剩下两个都吞了。
  困意很快涌上,我的疲惫终于得到解脱,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我就没有知觉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个嘈杂的环境里,以为是自己做梦,我恼丧的睁开眼,眼皮重的只能看见我妈的脸,在盯着我。
  于是我就被吓醒了,“我在哪里?”
  旁边小护士轻蔑的笑笑,“医院啊,自杀的人被救活了当然在医院了。”
  我彻底茫然了,“谁要自杀了?吃安眠药就自杀了啊?”
  所有的人都朝我看过来,表情怪异,我手上还在打着奇怪的点滴,然后一个医生走过来很轻松的说了一句,“还好没洗胃,我也觉得她没事,收拾收拾走吧。”
  小护士“唉”了长长的一声,“那怎么喊她半天都不醒?”
  我瞪她,“你看看有人三天没睡觉,然后吃了两个安眠药的一时半会能醒过来吗?”
  “你干嘛三天不睡觉?”小护士表情变的柔和多了,帮我拔掉点滴。
  我那时候也是嘴贱,说起来我恨不得抽死当时的自己,“我失恋了,嘿嘿,所以没睡好。”
  周围人看我的眼光从惊异变成了同情,我穿好衣服,然后从急诊的治疗室走过时候,看到一个傻傻的可爱医生,就走了。
  我回家时候睡了整整一天,回到学校时候,室友在议论我们学校有人为情自杀,我一听就开始抽搐了,她们说,“好可怜的女生啊,男朋友跟她分手,她就吞了整整一瓶安眠药,好容易在我们学校附属医院救活了,估计现在也挺可怜,会不会送去精神病院啊?”
  “这么严重呀,那会不会精神失常?”
  我听了又抽搐了几下,于是我努力的摆出平易近人的笑容,“那个女生是谁啊?”
  “不知道啊,我也是听别的地方传来的消息,唉,医院那边应该是保密的吧!”
  保密个P,我连肺都要气炸了,这消息明摆就是谁给添油加醋的说了耸人听闻的,结果我成了她们口中那个很可怜的精神失常的女人。
  我在心底悲哀的默念到,我就是精神失常女,我就是自杀女,于是我又失眠了。
  想到这里我就开始失眠了,我睡不着觉,爬下床来打开电脑看code blue,我看到山下智久救护那个被钢筋戳到了那个工人,在病人血压很低的时候,忽然很帅气的给了他一拳。
  然后病人就好了。
  我就开始迷惘了,干啥呢这是,反复看了好几遍,觉得那姿势帅极了,于是我认真的把这个问题记录下来,作为接近顾宗琪的一项备用问题。
  到后来我看哭了,山下智久抱住他奶奶的瞬间,那个要给孙子买好多零食的慈爱的奶奶,那个老年痴呆之后让我觉得很麻烦的老太太,我却哭了。
  那一瞬间,山下智久演的蓝沢医师不在是那个冷静自恃,聪明完美的医生,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一个有些自私无可奈何的孩子。
  那么顾宗琪呢?我意识到,我看到的不过是他的表面。
  而我呢,我又是哪个喻夕,会笑会闹,还是会哭也会冷漠到自私无情。
  我很晚才去睡觉,所幸到下来就睡着了,快到中午的时候我才爬起来,发现手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我干爸的。
  我觉着奇怪,没换衣服坐在床上就给他回了电话,我干爸很紧张的跟我说,“夕夕,昨晚我忘记告诉你了,对了,你给我买的手机我不会发信息啊,好半天才整出一个没有,我觉得还是我以前那款诺基亚好用,你啥时候帮我拿去把修好了吧。”
  我只好打断说,“干爸,说正事啊,‘没有’下面你想打什么来着?”
  提起这个我干爸中气就足了几分,“都是你昨天叫我去问小顾有没有女朋友,然后我按照你的方法问出来了,结果我一时口误说,那这样吧,啥时候跟我家小娟子见见面,我当时觉着他很为难啊,但是碍着我的面子没有拒绝,就说好,现在我是骑虎难下啊,我又不敢跟你干妈说,别真搞出什么事情,但是顾宗琪那边我又不好交代啊。”
  干爸啥都挺好的,就是情商实在是不太合格,我彻底没想法了,沉吟了一会,一个念头很邪恶的冒了出去,“其实这件事很好办的,你就跟顾宗琪说见面,小娟子姐那里你就啥都别提,到时候我过去搞定。”
  “行不?”
  说实话我也没底,这种不怎么道德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做,但是我又不可能白白的把顾宗琪丢给小娟子姐,我看上的男人,我要把可能失手的概率降到最低点。
  “没问题,不过干爸,您要是真的想没问题,可别一不留神说出来。”
  “好好好!”
  于是我们俩通过漫长的电波,彼此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时间是定在第三天的下午,顾宗琪正好不用上班,有很多空闲,这几天我也忙的没时间烦他,我一边揣测他会不会有点想念我,一边向往目的的赶去。
  天气并不算好,雾气虽然褪去,但是水汽在空中慢慢发酵,潮湿而寒冷,缠绵的有些生冷到骨子里面,梧桐落雨更加的瑟瑟。
  我很讨厌这样的天气,会让我战斗力锐减。
  约定的地方是一个雅致的咖啡馆,说白了就是比较小资,我们这群学英美文学的家伙都被那个大资的老板带出来的,对下午茶比较情有独钟。
  其实我是想吃他家的蛋挞,又想变着法子不花自己的钱。
  顾宗琪已经到了,我从门口的玻璃窗户就看见他坐在靠角落的桌子旁,安静的看着书,那时候我估计要是我不进去,他肯定会在那里坐上一天,坚持把那本书看完。
  我看了好一会,看到约定的时间过去了五分钟,他还是坐在那里,专注那本书。
  带着这个男人还真是难办的想法我推门进去了,乖巧的服务生微笑跟我打招呼,这时候顾宗琪的头终于抬起来,一瞬间我捕捉到他眼里的惊讶,还有一丝丝喜悦。
  “喻夕,怎么是你?”
  淡蓝的白条纹衬衫,还有深色的裤子,简单清爽的样子,跟他不穿白大褂时候样子略微不同,有种独特的气质,是那种校园式的清新,散发寡淡的书卷气息。
  我笑笑,努力掩饰住要穿帮的表情,“是我干爸搞错了,刚才小娟子姐姐打电话给我说明情况,但是她又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让我来道歉。”
  这是我近似于本能的胡诌,因为之前那套台词在我看到顾宗琪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
  他示意我坐下,然后那抹笑容一直挂在嘴边,“还好是你来了,说实话我还挺不自在的,你说两个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那感觉挺傻的。”
  我暗自得意,并且无比庆幸是在之前遇见顾宗琪,还是他找我搭的话,而不是以奇怪而且不可理喻的相亲的方式。
  看到他一直放在桌上的那本书,我有些好奇,“这是什么书?”
  他举起来给我看,都是日文,“是一本关于晚期胃癌的外科治疗的书,写的不错。”
  我悻悻的摇摇头,“我又看不懂。”
  “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讲一点给你听,很基础的。”他垂下眼帘,用手摩挲书页,然后笑着问我,“对了,你要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
  我扫了一下看了很多遍的单子,“蛋挞吧。”
  “要不要什么喝的?要不喝红茶好了,比较养胃。”
  我点点头,忽然觉得我坐在这里好不自在的,虽然这里有我喜欢的好吃的,对面又是赏心悦目的帅哥,可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于是我就这么问出来了,“顾宗琪,你喜欢这个地方么?”
  他明显不在状态,有些走神,“恩?什么,还好啊,蛮好的。”
  我顿时就觉得他有问题,“怎么了?”
  他勉强的笑笑,“虽然说这个不是很合时宜,但是今天工作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今天的一台手术上,由于插管到了右心室,立刻造成患者心衰。”
  “算是医疗事故?”
  “其实患者并不知情,而且插管插到右心室在医院并不少见,大家已经心照不宣的不把当作一个事故,可是患者很可怜啊,抢救了很久算是救回来了。”
  “所以会心情不好?”
  他笑笑,“其实这只是一部分,因为刚才去了我爷爷的墓地一趟,心情比较沉重。”
  那一瞬间,我觉得,顾宗琪也是一个孩子,有家的孩子。
  于是,我想了想认真的说,“顾宗琪,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完这句话忽然就明白了,喜欢一个人是一种感觉,而不是一种状态。
  就像刚才一样,我看到顾宗琪会高兴,他锁眉有些寡欢的样子,我也会难过,而我现在,想他能够开心一点,暂时的忘掉那些烦恼和伤感。
  只是很单纯的,想为他做些什么,就是那种感觉。
  那种单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不过是这么一点点的奢求,好让那个人在自己面前,永远开心永远微笑。

  第 11 章
  这个城市有很多秘密,很多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有时候闲极无聊,会一个人从城东一直游荡到城西,城市里有太多的高楼大厦,也有很多偏僻寂静的老地方,那些在岁月荏苒中沉淀下来的一些东西,不曾改变。
  那些小巷,青色的苔藓,淡黄色的茉莉花,绿油油的枝叶,古旧的砖瓦,还有老屋地基上残破的小石狮子,清明朝代的气息扑面而来,恍若世外。
  穿过这样狭窄的深巷,尽头便是一所古旧的基督教堂。
  显然顾宗琪那类人,每天的活动范围都是局限在可怜的医院和学校医学部,大好人生的时光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他对这个城市有这么一隅的景致有些惊讶,那双明亮的眼睛不住的打量周围的一切,我边走边笑,“顾宗琪,别急,你以后有时间慢慢看这些东西。”
  他有些不明所以然,我耸耸肩,“你退休之后,每天端个紫砂小茶壶,中午吃完饭再摇椅上躺一会,走到巷子大院里的石桌上喊几个老头老太搓一桌子麻将。”
  他居然很诚恳的回答,“我不会打麻将。”
  我觉着挫败,只好改口,“那算了,就打牌吧,斗地主。”
  “我也不会斗地主。”
  我翻翻白眼,思忖这家伙是真跟我较劲了还是什么的,结果他认真的说道,“不过我会下象棋,下围棋,这样安静的地方,很适合静心。”
  “每次我看书看不下去的时候都会乘地铁到这里,然后走上好远,就到了这里。”
  潮湿的水汽蒸的那些常青藤叶子绿的似乎要滴出水来,小教堂顶上有一轮圆钟,到整点的时候会叮叮当当的发出风化沙哑的声音。
  连耶稣的圣象都有些惨淡,百年前的唯一完好保存下来的就是那些五彩的玻璃窗,即使这么昏暗的天气,那些微小的光华被彩色的玻璃变成各种美丽的色块,交织在一起。
  礼拜早就开始了,很多人,一些人是诚心的信徒,一些人就是我和顾宗琪这样的看客,我指指最后一排的长凳子,小声说,“随便坐下来,什么都不要想。”
  我没跟他坐在一起,感觉是种玄妙的东西,有些快乐需要别人分享才会更加的快乐,而有些寂寞和体味是自己才能品尝的。
  很多人在唱歌,我不会唱,听了很多遍就小声的哼起来,我看着旁边老太太,一脸的虔诚的样子,让上帝保佑她的家人和生病的孙子。
  有一个词语叫身临其境,好比你不去医院,永远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那么多人在遭受病痛的折磨,你没有去过教堂,就永远不知道人内心的是多么的脆弱,需要上帝的庇佑。
  我很容易就把教堂和医院联系起来,殊途同归。
  但是明显的教堂比医院,听上去神圣的多了,但是上帝不能救人,医生也不是上帝。
  礼拜结束之后,人们都陆陆续续的离开,我看了一眼顾宗琪,他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位置上,目光中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我没去打扰他,翻出手机看到一条信息。
  是秦之文发来的,他说拜托我跟他去吃一顿饭,原因是他被怀疑是Gay,所以急需证据洗脱冤情。
  我想哈哈大笑但是还是忍住了,连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弯的,何况别人。
  和他在一起的岁月,已经二十三年,从我们两岁时候开始。
  于是我回答到,“好”,然后想起我们之间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亲密过了,自从他那一年回到他所谓的“家”开始,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疏远。
  但是最近有解冻的迹象,姑且称之为“破冰之旅”吧。
  我正在跟秦之文闲扯,旁边有人坐下来,我一看是顾宗琪,他微微仰着头,两只手握起来,手臂支撑在前面的椅背上,很闲适的样子,“这里真不错。”
  我低下头来继续处理短信,“恩,是啊,我很喜欢这里的,没事就来。”
  “感觉有些不一样了,但是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不过,喻夕,谢谢你。”
  我把手机丢回包里,笑道,“你觉得好就好。”
  彩色玻璃的色块,融在有些湿意的空气里,他脸庞的轮廓边缘有种近似透明的光华,眼睛微微眯起来,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眼角格外秀长。
  “谢谢你,喻夕。”
  于是我觉得自己做对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于是又在心底默默的喊了一声“欧耶!”
  准备回去,却发现不知道何时下起了连绵的小雨,雨点细细长长的,连成一条线。
  顾宗琪撑起伞,对我说,“走过来一点,别淋到了。”
  我却本能的把包挎在右肩上,谨慎的挨着他,脚下一步一步走的艰难,他步子却因为照顾我放的很慢,我脑中一片空白,然后雨越下越大。
  忽然间我的手臂贴到顾宗琪的衬衫,很轻的触碰,冰冷的雨点中,他的手臂居然还那么热,然后顾宗琪停下脚步,有些为难的说,“喻夕,你别躲我躲那么远。”
  原来我越是在意,越会刻意的疏远,雨下的极大,伞只有一把,而我越走离他越远,不是脚步跟不上的原因,不过是心理作用。
  我这才发现他右肩,水滴从手上坠落,再看那件浅蓝色的衬衫已经有水渍蔓延的趋势。
  这时候我真觉得自己不是那个总是在幻想把顾宗琪手到擒来的喻夕,我骨子里那么多年积蓄下来的自卑和抵触,在某个时间怪异的控制住我的神经。
  难道是真的喜欢他,所以才会本能的自卑和抵触,那颗心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是我还没有时间想那么多的时候,顾宗琪喊我,“喻夕,不早了,快点走吧。”
  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笑容,他的手臂贴着我的,暖暖的,我有些迟疑的把手伸出去拽住他的袖子,我头昏了说了一句,“顾宗琪,我只是挺久没跟男生在一起,所以很多都忘记了,不是真的躲你。”
  那时候我都语无伦次,不知在在说什么,类似一种辩白,或许是一种暗示。
  他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可是并没有拒绝我拽着他的袖子,我想,某种意义上,顾宗琪多半是拿我一点辄也没有,另一小半,是真的有些纵容我。
  后来想起来,那句辩白却是我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总算是在天全黑之前到了医院,顾宗琪领我去教工食堂吃饭,那时间恰巧是高峰,来来往往实在惹眼,有人熟识顾宗琪,有人知道我,问来问去不过两句话。
  “喻夕,你男朋友?”
  “不是。”我笑着回答,但是内心挺纠结的,于是我默默的添加到——以后吧。
  亦有人问顾宗琪,“你女朋友,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他也回答的干干脆脆,“不是。”
  又不能盼望他说“是”,我也需要心理准备。
  蒸腾的水汽中,冷暖交融,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他的目光不断的向我这里看来。
  我吃饭习惯极好,没有话,只是埋头辛苦的扫食。
  顾宗琪也不说话,我晓得他本性就是认真的那种人,不光是工作学术上,连说话都一丝不苟极其认真,我揣测大约是在日本留过学的人,性子里多少是较真的。
  我想到code blue的剧情,就问出来,“顾宗琪,你说那种病人血压下降,然后医生往他们胸口捶上一拳是做什么的?”
  他放下筷子,认真的看着我,“心脏病突发的病人,会出现心脏骤停,除了进行人工呼吸外,还可以朝病人胸骨下三分之一部位用力捶上一拳。”
  “胸骨?在哪里?”
  我看到他手伸出来,然后猝然的收起来,他的脸,不知道是热气蒸的还是刚才那么无心的举动,竟然微微泛红,他别过脸说,“喻夕,你去借本解剖学书,我讲给你听吧。”
  然后他的电话就响起来,病房有病人情况不太稳定,唤他过去看看。
  于是我一个人把剩下来的汤喝完,端了餐盘想去丢到盥洗间,也许是忙着顾及脚下湿滑的地面,旁边有身影一闪,我手臂撞在墙上,酥麻掉了一片。
  我抬起头看,那个小护士我在普外见了几次,挺张扬的一个人,说话做事干练,她抱歉的冲我笑笑,我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然后问我,“喻夕,你手机号码还是原来那个吗?”
  我丢下餐盘,甩甩手,挑眉,“你打打不就行了,还是这两年连试探的机会都没有,童若阡,你还真是薄情寡义。”
  我晓得他嘴巴其实生的毒,只是心底对我有愧疚不能太肆意的发泄。
  果然我先刻薄,他也不再客气,“顾宗琪是你new favorite?”
  原来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达成了这个共识了,连童若阡这个小王八蛋都知道,我觉得再掩饰都觉得矫情,大大方方的拍上他的肩膀,“没关系,不管我有多少new favorite,你一直都是我的old love,这点你一定要相信。”
  他表情,如被雷击。
  我这么多年,忘记了怎么跟男生相处的方式,连接吻的姿势都忘记,可是我还有这张伶牙俐齿,去面对过去的那些不愉快。
  会对顾宗琪很傻,因为开始喜欢他,会对童若阡刻薄,因为开始遗忘他。

  第 12 章
  一瞬间,我在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某种光芒。
  不熟悉,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是隐隐觉得和以前很不一样,有种,不再把我当作傻瓜的感觉。
  想起两年前我多一伶牙俐齿的娃,硬是生生的折服栽了童若阡的毒舌上。
  有次我让他去帮我去图书馆借书,他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想想这句话也很有道理,但是我自个心理别扭,恨恨的对着他“哼——”了一声。
  他那时候头都不抬,直接刺我,“哼什么哼,只有猪才哼哼。”
  那时候我也真的痴呆了,愣愣的看着他,硬是反驳不出一句话,要是换到我现在,他这个小王八蛋敢跟我这样说话,我肯定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狗娃,嘴别那么贱,小心找抽。”
  我现在变的越来越淡定了。
  后来跟他分手之后,我渐渐的找到了当年的挥斥方遒的风采。
  考八级前,我跟一群哥们在群里哭我悲惨的考试,打了一大段发现自己在自娱自乐,他们一直没啥同情心,好容易一个学日语的问我,“哪尼?”
  我没好气的说,“这里。”
  他还算有点同情心,“唉,你当时要是学日语多好啊,多简单啊,我一级早就过了。”
  我很鄙视的打了一个表情,“废话,日语嘛,肢体语言。”
  这句话把群里潜水的人都炸出来了,我继续问道,“毕业你准备干啥,买碟贩A?”
  他很兴奋说,“我要去学日本动画。”
  我“哦”了一声,“去学吧,以后回来画H漫,振兴文化产业。”
  他一边擦汗一边说,“喻夕你真是越来越H了。”
  我有些找到了损人的感觉,“哪里哪里,要用科学发展观全面发展的看待人类。”
  其他人说,“喻夕,你真TMD发展,被童若阡刺激多了吧。”
  我说,“是啊,我跟他分手了,有识之士、青年俊才快来追我吧。”
  “敬谢不敏!”
  童若阡看着我,唇角无奈的翘起一个弧度,很好看,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他一样,嘴角弯起来平静的看着窗外,他说,“喻夕,你变了好多。”
  我也深有感触,迫不及待的告诉他,“我这几年来最大的收获就是变成一宅女,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但是我最近囊中羞涩,就不请你吃饭了,会意一下就好了。”
  “那我请你吃饭吧。”
  我眨眨眼,“不用了,孔子曰,不食嗟来之食,孟子曰,孔子说的对。”
  “那是孟子说的。”
  我的耐心终于被耗光,“你管谁说的,爱谁谁说去,喊我啥事。”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背后是渐渐平息的大雨,风把雨点送到我的脸上,凉意十足,他笑起来,那双眼睛微微的薄凉起来,“喻夕,我们还是朋友吗?”
  于是我开始头痛了,努力回想我什么时候跟他做过朋友。
  事实上,我跟童若阡是一个高中毕业的,我高二时候才从德国回来,被阴差阳错的分到强化班的最后一排,后来我提前参加了这个学校的外语类自主招生,逃离了高考。
  童若阡坐在我的前面,我一抬头就看到他挺直的腰脊,瘦削的肩膀,他的睫毛微微卷翘,在光线下看的十分清晰,秀气的有些过分。
  那时候我就光着去看他的睫毛,而且他太高了,总是把我努力求知的道理遮的一片昏暗。
  但是他可以给我挡住老师的目光,我可以肆无忌惮的睡觉、看小说、玩游戏。
  直到高考结束,我都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那时候我已经极少去学校,终日和秦之文混在一起吃喝玩乐,基本上我的上半生都是在吃和睡中度过的。
  我和童若阡没有做过朋友,大学时候某一个晚上的选修课上,一张纸条偷偷的传到我的手下,而那个心理学教授在上面滔滔不绝的说,“男同性恋处于被动的一方,女同性恋处于主动的一方,常常是真正的同性恋。”
  我打开一看,心跳漏了几拍,橘色的灯光下,他的字好像要漂浮起来,在我眼前幻化,“喻夕,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但是他不说喜欢我,我说“试试吧”,结果我一试就把自己赔进去了。
  所以这时候我回答的有些牵强,“试试吧。”
  他还是那副风清云淡的样子,散落在额间的头发被风吹起来,面目有种模糊的感觉,“喻夕,说实话……”然后他顿了顿,“算了,现在说这个没什么意思了,总之你说能做朋友,我觉得很开心。”
  我最怕别人的柔情攻势,只好木讷的应了一声,“哦”,他看了时间然后跟我道别。
  然后我看到刚才我跟顾宗琪坐的位置上,他的伞靠在我座位的墙角下,那抹蓝色依偎在白色的墙壁上,很是惹眼。
  我想起,顾宗琪走的时候,雨下的正大,而我居然没有留意到他把伞偷偷的放在我脚下。
  弯下腰捡起那把伞,然后握住伞柄,轻轻的撑起来。
  天空中只有些微朦的细雨,我却一直撑到宿舍楼下。
  然后我洗了澡,无聊的上网游荡。
  恰巧高伊辰师兄也在线,我想很久没见到他了,跟他打个招呼,然后跟他说起童若阡的事情,他神秘的沉默了一会,“哦,他后悔了。”
  我只当他开玩笑,“得了吧,他那时候说他不会后悔的,开玩笑吧。”
  “男生会很贱的,然后后悔,跟哈巴狗一样,会求着你回头。”
  “绝对不可能!”
  “口是心非的事情,是人都会。”
  我沉默了,然后他又跳出来说,“那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后悔?”
  “要是我,我一定不会后悔,under that circumstance。”
  “男女有别吗,我是男人我了解的,不过喻夕,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想,打出四个字,“敷衍了事。”
  等了很久他都没回答,我一不小心点到了高伊辰师兄的QQ空间里,上面比较空,我原来以为会有一群莺莺燕燕的给他留言,没想到空空荡荡的。
  只有一篇文,很短的字数,——都市男男女女,诱惑太多,变数太大,没有人心甘情愿垫底或者收拾烂摊子,亦没有人心甘情愿落单或游离情事之外。而很多时候,浪子的改变,不是因为某一个人,而是他想改变的时候,那个人正好出现了。
  我思忖着,越发的搞不懂高伊辰师兄。
  我刚想问问他那篇日志的意思,他的消息就来了,我一看,立刻把QQ退出了。
  “喻夕,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第一觉得他没创意,第二觉得他没诚意,第三觉得我自己更没诚意。
  他不说他喜欢我,而我,不喜欢他。
  这个世界上,我所要的不过是沿途风景再美,或是再险恶,十指紧扣,不离不弃。
  仅此而已。

  第 13 章
  很早以前我觉得干脆利落是解决事情的最好办法。
  可是现在我真的对那句“做我女朋友”这么干脆的话,产生了反感和厌恶。
  不是不浪漫,只是太过于直接和自信,反而失去了恋爱中忐忑的心绪,没有了欲语还休的浓情,在恋爱中的把握和自信,是伤害对方的利剑。
  也许他不爱你,不喜欢你,只是想把你变成一个身份附属,为了一些理由。
  我决定屏蔽所有跟我说这句话的人,包括未知的将来是否会说这句话的顾宗琪。
  晚上,我躺在床上,QQ是决计不敢上了,手机也调成了静音,也不敢往上面看,我承认我怕,逃避是宅女的职业素养,关键时刻一定得顶上。
  索性我把手机关了,爬上床继续看我的code blue,我越来越后悔没有去学医,当山下智久对失去了右臂的黑田医生说,“医生,名医是什么?”
  “这个答案只能在急救现场找到。”
  我抱着本本,那么一刹那,我想发信息问顾宗琪,对他来说名医是什么,我想了解他,更多更深的探究他,心底有种可怕的占有欲,一点一滴的啃噬我的心。
  手机关机了,于是我往枕头上一倒,懒得开机受虐了。
  第二天早上我都不敢开手机,磨磨蹭蹭半天到图书馆借书看看,逛到四楼医学类图书的时候忽然想起之前跟顾宗琪讨论的“胸骨”问题。
  我觉得有必要通过学术研究加深我们之间的情谊,于是我就找了几本解剖学的书。
  后来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师兄看到这些书,很好奇,翻开一看第一页是骨头,第二页是肌肉,第三页是脏器,然后默默的把书放回去。
  “我还是去打点素菜。”于是就急匆匆的走了。
  于是我就大摇大摆的抱着那些书跑到东华医院,从桥二东边的电梯刚出来,就看见几个白大褂的医生向手术室走去,手里拿着报告诊断书什么的,然后就是我干爸的声音,“再开一台手术,护士呢,人都跑哪里去了!”
  他几乎是用吼的,我的头发都一竖一竖的,好似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
  然后走廊那里跑过来两三个小护士,猛地道歉,后面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喻夕,怎么现在过来了?什么书?”
  很多人都看着我,我感到我的头发都得竖起来了。
  很讨厌这么多人的目光,但是喊住我的是顾宗琪,多半是护士的眼光很是不同,他不甚在意,然后低下头看看看,笑道,“哦,是这几本书,帮我放在办公室里。”
  我听到这话也愣了一下,“哦”了一声就向办公室走过去,我边走边觉得顾宗琪其实是多精明的一个人,我来粘他,他在别人面前做出麻烦我的表象,实在顾全了我的面子。
  办公室里只有两三个实习生,还有一个一线的住院,我在顾宗琪办公桌上坐了一会,他推门进来,笑眯眯的问我,“有手术,要不要去看?”
  我欢喜的跳起来,“你的?”
  他笑笑,“小手术,所以我就上了,疝无张力修补,对了,陈教授的手术是肝尾状叶巨大血管瘤切除,还有一台是胆总管下段切除,起码要做上十几个小时,有兴趣看看?”
  我笑的眼睛都弯了,“去啊,去啊,当然去。”
  他把我领过去,护士帮我穿上手术服,帽,口罩,还有鞋套,我行动艰难的冲着顾宗琪嘀咕,“我要不要刷手啊?”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冲着我眨眨,摇摇头,“你别伸手就可以了。”
  然后他低下头用刷子蘸了肥皂水,从指尖刷起,然后那双修长的手指浸泡在叫新洁尔灭的溶液里,浸了好久然后用纱布擦干之后,有护士过来帮他穿手术衣。
  我就呆呆的看着他的手,突然间我有很多话要跟他说,我想问他泡手时候皮肤疼不疼,每天要刷多少次手,有没有后悔做医生,他心目中的名医是什么样的。
  于是我真的喊住了他,大的手术室里用玻璃门隔起来,可是还是看到很多人忙碌的样子,我说,“顾宗琪,等下手术结束的时候,你的手能不能给我看看?”
  他看我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错愕,但是很快恢复如常,“好。”
  顾宗琪的手术一个八十岁的爷爷局麻下行腹股沟无张力修补术,看上去很简单,但是那个爷爷有点胖,而且肌肉很紧,听一边的实习生说,本来刀口开得就不大,再加上厚厚的脂肪,解剖结构不明显,组织分离困难。
  气氛还是很轻松的,实习生一边跟我讲话,一边拉两个钩,我看着他的姿势就别扭,最后他忍不住了抖到,“顾老师,手术快结束吧,我的腰就要断了!”
  我扑哧一下就笑出来了,然后就被护士哄下了手术台,隔壁那台是我干爸的肝尾状叶巨大血管瘤切除,他在白花花的灯光下低着头,那边麻醉师很紧张的喊,“主任,血压太低了!”
  我原以为我干爸会小小的紧张一下,结果他很豪迈的吼道,“想办法,给你发工资就要做事!”
  身后立刻有低低的笑声,顾宗琪从手术台上下来,站在我身边,悄悄的附在我耳边说,“这是你干爸的口头禅,我们做手术时候,最怕听到这句话了。”
  暖暖的呼吸轻轻的浮过我的耳朵,我不知道怎么的,唰的一下脸就红了,脊柱骨某种酥软温麻的感觉一路攀升,心口猛然被揪起来,甚至我敏感的感觉到刚才的一瞬间,他的嘴唇擦过我的耳廓,暧昧而性感。
  然后他就走到另外的手术室里,患者是一个胆总管下段的癌症,需要将胆囊、胆总管、胰头、十二指肠、胃的一部分全部切除,然后再作胰十二指肠吻合,胆肠吻合,胃肠吻合。
  顾宗琪是做副手,我看了一台手术都困的不行了,死撑着要去跟,结果我干爸瞪我,旁边护士告诉我,起码要做上十个小时,于是我就默默的退出了。
  我在办公室里翻着书看,顾宗琪桌子里面有一本《十家论庄》,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埋头看起来,不知道多久实习生已经拎了外卖上来,我茫然问到,“几点了?”
  “六点半。”
  “他们还没下手术台?”
  “没啊,旁边手术室都熄了灯了,还在做,差不多七个小时了,对了,你要不要吃饭,我帮你叫一份外卖?”
  那边手术护士跑出来,喊道,“饿疯了,疯了,疯了。”跑过护士站的时候,头往里一探,“叫外卖,连器械护士的,一共7份。”
  实习医生笑笑,“知道了,大概还有多久啊?”
  “吻合了,大概快了。”
  我觉得很累,办公室又没有可以睡的地方,于是我就趴在顾宗琪的桌子上有些昏昏沉沉的。
  门边吱呀一声响起,实习生在隔壁房间说,“顾老师,有没有零钱,我钱不够了。”
  我哗啦一下就跳起来了,顾宗琪站在门口,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很疲倦的样子,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无奈的翘了翘嘴角,“喻夕,麻烦你,钱包在我桌子左边抽屉里,病人刚到ICU,我要去看看,等会回来。”
  我“哦”了一声,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个黑色真皮的钱包,手感很好,而且很别致的样子,我暗自觉得顾宗琪的品位不错,走过去跟实习生说,“多少钱?”
  “给我五十。”
  我翻了一下,他随身也就带了七百块钱不到,不过倒是有很多卡,里面有一张卡很别致,我偷偷的抽开来一看是Tiffany的保修卡,我心下纳闷,连忙收了回去。
  我抽了一张五十的给实习生,他说,“再找两块钱零钱。”
  钱包里有一个暗扣,我原以为是装硬币之类的,打开一看,一个银色的亮圈轻轻的滑落在掌心里,是一枚戒指,素白的没有任何花式,圈环比较大,看上去就是男款的。
  那一定会有女款的。
  忽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默默的把那枚戒指放回原处,不动声色的给了实习生零钱。
  我只是觉得冷,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花香,好像是某处初雨中的桂花,悄然的绽放,我身上似乎有股腥甜的味道,黑暗的窗外,无边无际,好像是我看不穿的顾宗琪。
  想起一句话“尽是相对,其实刹那不对,亿劫相别,其实刹那不离”。
  把钱包放到桌子里,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外正在下着小雨,细细密密的痴缠入骨,车灯恍然而过,我心底已经没有知觉,于是我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秦之文,一摸上去已经关机了一天。
  他正在外面吃饭,我说,“秦之文,我饿了,很饿,我站了七个小时的手术。”
  他笑道,那边酒杯碰撞的声音,“你又不是医生,胡闹什么啊?”
  我淡淡的说,“所以我讨厌医生,很讨厌,还有我饿,快疯了,你把我带走吧,只要有吃的我哪里都跟你去。”
  只是不想看到医生,看到我喜欢的医生。
  那边沉默一下,“东华医院是吧,好,我马上过去。”
  我放下电话,上面有一条信息,高伊辰师兄的——喻夕,你可以逃避,但是你不可以不面对。
  这句话很模棱两可,因为手机屏幕,被雨点打花了,光芒四散,所以看起来,也很模糊。

  第 14 章
  我在急诊门口等到了匆匆赶来的秦之文,那时候我的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很畸形的黏在脑门上,他看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头发拨开,然后用很阴冷的声音说,“喻夕,医院阴气重啊,额头印堂为华盖,千万不要遮起来,小心鬼上身。”
  我咬牙切齿,“快上我身吧,我要去克人!”
  他哈哈大笑,“瞧你那衰样,还克人呢,自己照镜子都会被自己吓死,好了好了,吃饭去。”
  雨还哗哗的下,我拉开车门的时候特意往倒车镜看了一眼,“是不是吊死鬼会来附身?”
  “是饿死鬼吧!快点走了。”
  那时候我想,我要是阴气太重,小鬼缠身,我就半夜爬到顾宗琪家,然后骚扰他,让他睡不着觉,第二天顶个大熊猫眼去上班。
  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色诱挺好的,于是我就又很开心的笑起来。
  他跟朋友正在吃饭,接到我电话就跑过来了,回到饭桌上一看,立刻惨叫,“我的琵琶虾啊,你们怎么能那么残忍的把吃掉呢?”
  他们那群哥们都是二世祖,有嬉皮,有雅皮,也有老流氓,看到我就问,“你家那个?”
  指代不明,所以我顺水推舟的“恩”了一句,“吃海鲜啊,有麻辣烤鱼不?”
  “小妹妹是行家啊,哈哈,重点重点,想吃什么别客气啊。”
  我眼睛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然后我偷偷的问秦之文,“你们天天都那么腐败啊?”
  他还没回答,就有人问道,“小妹妹啊,原来小蚊子是straight,我们都以为他是gay呢!”
  我想都不想,“他不是gay。”
  抬起头来就看秦之文的眼睛笑嘻嘻冲着我挤弄,我在心底嘀咕,“你就一性冷感!”
  小蚊子他不爱我,也不爱其他任何一个人,二十六年,他一直是一个人。
  孤独的让人难以置信,甚至是一种偏执。
  那种异国他乡流浪的岁月里,相依为命的年华中,我怎么可能不对他动过一丝小小的私心。
  德国南部的冬季,和童话一般的美丽。
  那些暴风雪,一夜之间,堆砌在房顶和地面上,蓬松厚软,像是刚出炉的泡芙球,白皑皑的雪就像是倾倒在地面上的奶油,那是冬天最美的童话。
  有灰姑娘的水晶鞋,却没有王子,白雪公主吃了鲜美的苹果,再也醒不过来。
  那里的记忆,对我来说就是如此。
  保姆是留学生,有一贯的独身子女病,照顾不得比她小不了几岁的两个孩子,圣诞节时候冰箱里空空的,她出去和别人狂欢,五点的天就已经全黑了,我坐在沙发上对秦之文说,“我饿,我想吃那种在国内吃的草莓酸奶。”
  德国酸奶都偏酸,我不喜欢,但是我已经记不得什么牌子了,以至于后来我回国把所有的牌子都尝了一遍,还是忘记第一口的滋味。
  我这辈子对秦之文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饿,我想吃,以至于后来他能记起的话就是“夕夕,你饿不饿?”。
  可是怎么会有商店在圣诞节时候开门,我只是因为被遗弃而委屈,难受,还有任性。
  他穿了衣服,出去,外面是暗蓝色的一大片积雪,阴冷的风刮起来肆虐,我一个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睁开眼还是冰冷的空气,我忽然就哭了出来。
  我跑出屋子,然后冲向漫天雪地的狂风中,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任何事情,楼上只有昏黄的灯光,我不敢叫,我开始害怕在这样的风雪天,会埋葬秦之文的影子,我就坐在楼梯口听自己的心跳,不知道坐了多久,等自己的身体开始慢慢的变冷,变僵。
  忽然楼梯上有轻微的脚步声,我惊得站起来,满头雪花的秦之文冲着我笑,“夕夕,我只找到这种的,没事,我们兑点方糖进去,也许不那么酸。”
  他的指尖都被冻成了青紫色,我一碰,他疼的龇牙咧嘴的笑,“祖宗,轻点!”
  那么一瞬间,我脱口而出,“小蚊子,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好不好?”
  我不想做他的妹妹,我想做他的女人,认真的爱他,并且学着去照顾他。
  十几年同在一起,那种感情,甚于爱情,至于亲情,可是我就是想,不可能不动心动情。
  他却摸摸我的头,“傻姑娘,我可不能陪你一辈子,你总是要嫁人的。”
  他明白我的意思,却选择不说破,心底那么一点点奢念就灰飞烟灭。
  我就觉得小蚊子冷感,后来也没见过他跟任何人亲近过,再后来,我回国,他去瑞士读书,断了好几年的联系,等再看他的时候,已是比家人还亲。
  我正在发愣,手机就在口袋里跳草裙舞,拿出来一看居然是顾宗琪那个小冤家,我想大爷你今天不能这样带我玩的,先是默默的虐了我一下,黯然销魂之后又递一块糖给我。
  这块糖是接呢,还是不接呢,我觉得女生应该矜持一点,但是又不能把男生吓跑。
  于是我就按下了接通键,把话筒对着脚底下,然后不管他听不听的到就自言自语,“啊,你说什么啊,我听不见,太吵了,待会我打给你好了。”
  然后我就把电话挂了。
  秦之文看着我,“嘿,真被小鬼缠身了,奇奇怪怪的自言自语什么东西?”
  “什么?”
  “长舌妇,哈哈。”
  “你说谁呢,你去死!”
  期间喝了不少酒,吃完饭,秦之文跟那群男人又去玩牌,都是在灯红酒绿的一条街上。
  我没什么酒量,喝了稍微有些上头,话不自觉的就多起来了,我拿了哈密瓜坐在一旁看他们斗地主,流氓们就逗我讲故事。
  我说,“其实小蚊子人挺好的,小时候我打他骂他他都默默的忍受,对了,你见过男人下厨没有,我觉得那些饭店的饭不如小蚊子做的好吃,他做的宫保鸡丁吃过没?”
  其他人都“哇”的一声,我说,“没吧,他都不轻易下厨的。”
  于是我就得意洋洋的笑,脑袋里迷迷糊糊的一片,反正他们逗我讲什么我就讲什么,思路完全是中国革命初期的路线,弯弯曲曲的被人追着跑。
  “小妹妹,小蚊子对你不错吧,你两个还那个了?”
  今天很多人喜欢用“那个”来指代一些指代不明的东西,我心里明白,但是借酒装糊涂,“那个什么啊,你看他对我好,他有时候还凶我,说我笨。”
  我咔嚓的咬了一块西瓜,故意咬的很重,丰沛的汁水流了下来,于是我站起来去洗手间,这时候我脑袋才清醒了一些,我要是继续呆下去,肯定会被拆穿的。
  于是我决定出去走走,透透气。
  已经很晚了,因为下雨,天幕微微透着一些红,红的有些突兀,甚至有些隐隐的不安,对面酒吧里慢摇的曲子传来,撩拨离人的心弦,身体本能的感到了寂寥。
  怪不得夜场,是妖糜而疯狂的,声色的交易,总是在音乐和酒精的作用下。
  我怎么能不好奇,诱惑就在眼前。
  现在那些人在做什么呢,我干爸应该在家大吃大喝,今天这手术实在是长的骇人,顾宗琪应该在医院里,惦记他的小圈圈戒指,童若阡应该在急诊低头看他的那些笔记,手册,高伊晨师兄肯定在网上勾搭小美眉,完全忘记昨天晚上被我无视的伤痛。
  可是为什么我想别人重视到我呢,明明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多么不屑别人的眼光。
  我想去酒吧看看。
  可是刚站起来,后面老远的就有人喊我,“喻夕!”
  看,递糖果的人,把他递到了我的面前,本来我是要去做小鬼附身的,结果他把自己送上门给我附身了,真是一只呆鱼。
  我是属于酒劲延期型的,刚转过头来就觉得昏沉沉的晕,顾宗琪站在我面前手上撑着伞,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着我,声音却有些冷冰,“喻夕,你喝酒了?”
  我只好“恩”了一声,就是想说话,舌头不受脑袋的控制,“我喝了,怎么了,刚才跟小蚊子他们吃饭的,吃海鲜,你吃过没,那个麻辣烤鱼,不配点酒喝喝哪里有滋有味的,唉,看你那份整天吃外卖的脸就晓得肯定没吃过,下次我请你好了……”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今天还说医院里阴气重,被小鬼附身呢,我看我是被GPRS附身了吧……”
  他一声不吭,就是看着我,然后笑起来,“喻夕,你刚才手机没关!”
  我一个机灵就醒了,在包里摸了半天手机,发现是通话结束了,但是通话时间是四十分钟,显然顾宗琪那边很久才挂掉,我差点晕了,“你干嘛不挂电话,我的钱啊。”
  “你不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只好听了。”
  我开始耍胡赖了,“我的钱啊,我的话费啊,我的血肉啊。”
  “好了,好了,喻夕,以后我打四十分钟的电话给你。”
  “要利息的!”
  “好,那一个小时。”
  讨价还价完了之后我按了按晕乎乎的脑袋,“对了,你找我干啥啊?”
  “怎么不声不响的从医院里跑走了,陈教授下了手术台还找你的,结果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走了?”
  “我乐故我走。”
  “唉。”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是不是生气了,还喝酒,女孩子在外面不要轻易喝酒。”
  我斜斜眼,“烦!”
  “还有,你刚才往前走是什么意思?”他指着对面街上的酒吧牌子,还想继续说下去,门口走出来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看了顾宗琪一眼,妖媚的笑起来,“帅哥,进去玩玩?”
  他转过脸来没理睬,侧脸看上去很酷的样子。
  我拽住他的衣角,拉了拉,“我想去看看。”
  他盯了我半晌,我依然糊糊涂涂的笑,反正我是醉鬼,大脑没思维,小脑没平衡。
  好脾气的顾医生依然是好脾气,对于我这种混蛋的醉鬼来说,在这种条件下惹毛他,第二天他都不会跟我计较的,于是我继续扯他衣服,“我想去看。”
  “不许胡闹。”
  “那什么叫不不胡闹。”我铁定跟他胡闹到底了,可是我眼皮越来越沉,头也越来越晕,就想找一个地方倒下来好好睡一觉,“我这辈子都没风流快活过,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寂寥!我的人生,好像已经到了一个尽头,挺那个的。”
  我就不停的说,脑袋撑着顾宗琪的手臂。
  “你是真的喝多了,小丫头,回家吧。”
  这是我闭起眼睛之前,唯一听的到的话。

  第 15 章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额头上敷着一块热毛巾。
  伸出手摸摸还是热呼呼的,于是我嘟囔道,“我发烧了?靠,怎么不拿个热包子顶我头上的?”
  眼前有明暗相接的光影,视线中有一抹深蓝渐渐靠近,空气中淡淡的绿茶香味,若有似无的飘散在我的发间,笼罩在周身,然后我听见顾宗琪熟悉的声音,“醒了?”
  我眯起眼睛指指头上的毛巾,“干嘛,扮演蜡笔小新的?”
  “你走回来时候不小心撞到路灯柱子了,有点青了,所以用热毛巾给你敷一下。”
  我大惊,“靠,你怎么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我自投罗网呢,好歹有些悬壶济世的道德吧,你不给我公主抱回来,起码也扶着点我吧。”
  顾宗琪帮我把毛巾拿下来,有些无奈的说,“我正给出租车司机付钱,你就把车门来开来,跌跌撞撞的往路灯那边走去,我都来不及拉住你你就一头撞上去了。”
  “然后呢?”
  “然后司机说,这小姑娘肯定是进步分子,那么积极的向往光明。”
  “然后呢?”
  “我只好说,其实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他哈哈大笑,你看那小姑娘走路都是猫步,平时肯定也是古怪精灵的,然后找了钱我就把你拉过来,发现你额头上红了一块。”
  我大骇,努力的回想回想,还是回想不出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撞路灯,我为啥不去跳河?我为啥不去死啊!”
  他不做声,坐在床沿有些发呆,我看到他的侧脸,淡淡的神情,好像在想什么东西,于是我伸出脚勾了一下他的衣服,“想啥呢?”
  “猫!”
  “唉唉?”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有,转过头来却发现他盯着我,眼神真的温柔的可以掩埋三座大山,心不由的漏了好几拍,“什么猫,哪里?”
  “没有!”他笑笑别过脸去,“暂时睡醒了就去冲个澡好了,现在太晚了,要不就住我家好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喝了酒话就特别多,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他站起来,笑道,“要是不放心,你可以住楼上,我晚上就睡楼下好了。”
  “唉,复式楼?”我打量他家,很简洁素净的设计,“你这医生太有钱了吧!”
  “好了,小丫头,快起来洗澡,我帮你拿换洗的衣服。”
  我坐起来,深深的打了一个哈欠,嘴巴根本不受脑子的控制就说出来,“还是我来吧,你每次都不晓得那些衣服放到哪里去了,上次那个蓝色的领带明明就挂在范家的白衬衫旁边,你硬是死活找不到。”
  说完这句话,我彻彻底底的愣住了,“我刚才说什么了?”
  只是那么一瞬间,顾宗琪那双手悬在空中,五指轻轻的弯曲成一个扭曲的角度,然后放下,松开,再握紧,背光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却听得清他沉重缓慢的呼吸声,“喻夕,你喝多了,下次不准这样了。”
  声音有些透冰,我的脑袋夹杂着破碎的意念处在两极边缘,头晕的慌,心底有某种未知的欲念,脑海中一直有种模模糊糊的迹象,看不清道不明。
  “我刚才,我……”
  他轻轻的把房间的灯打开,融融的灯光悄然落在房间里,然后转过身去拉开衣柜,捧出一套睡衣,标牌还没有剪掉,他解释说,“别想太多了,洗过澡就睡觉去吧,这件睡衣是新的,我去日本的时候,小姨带她家女儿住过来参加高考的,落了这件衣服,你先穿着吧。”
  我头本来就疼,他嗡嗡的说了好多话,我觉得好吵好烦好罗嗦,“顾宗琪,不要解释那么多了,我晓得,不过你干嘛解释那么多啊,怕我误会啊?”
  “恩。”
  “唉唉唉——”我的小心肝抖了又抖。
  他的眼眸亮闪闪的,暗藏笑意,“喻夕,我知道你总是想的比一般人多一些,所以我只好对你解释的比一般人多一些。”
  “然后呢?”我傻傻的问,心里期待来点不一样的刺激。
  “没了,所以你快点去洗澡吧。”
  洗完澡后,我穿着拖鞋去找顾宗琪,楼上安安静静的,书房的灯是关着的,从楼梯上看下去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膝盖上一个本本,圆墩墩的小沙发上有被子和枕头。
  洗过澡脸上还是热呼呼的,我走下去,凑到小沙发上,蹭了蹭,有一股沉静的香味,幽幽的荡漾人心,我问,“啥味道,我挺喜欢的?”
  他抬起头看了一下,又低下来看屏幕,“檀香,衣柜里有一个檀香木的小盒子。”
  我又往前凑了一点,“你今晚就在这里露宿?打野战?”
  他脖子一僵,什么话都没说,继续看他的论文,我又说,“说到野战军,我喜欢粟裕将军。”
  “其实我还蛮喜欢林彪的,要赢还要保赢,但是他怕死,独断。”
  “喻夕,看不出你知道的不少嘛。”
  废话,我当然知道不少了,其实我干爸那一介悬壶济世样子,骨子里面是个战争狂人,最爱看的节目是凤凰卫视的《军情观察室》,家里堆的书都是军事书,人物传记。
  我倒是觉得这些东西,用在谈恋爱上真是用对地方了,尤其是毛爷爷那句超级经典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看上一个男人,不要急吼吼的跑过去示好,男人对你有兴趣了,你就刻意的保持距离,他停滞不前了,你就跑上去小暧昧一下,他要是追你追的乏力了,不妨给一点甜头,要是他到最后关头退缩了,就换自己表明心迹。
  那时候我觉得我挺一恋爱大师的水准的,但是后来一系列事件表明,本本主义是行不通的,还是要理论联系实际,因为像我这样有点小聪明的女孩子,又不是大智慧,看到喜欢的男生,别啥战略战术了,整一智商就负增长了。
  还好我没有到负无穷时候,就被掐断了历史倒退、进化论失败的进程。
  所以我觉得这招对顾宗琪也不适用,因为如果我喜欢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我只能很本能的去接近他,傻傻的,呆呆的,有些情绪化,他对我好一点我就可以笑上好久,一个眼神就可以揣测好久,惹我生气,让我难受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有些得意洋洋的,抱着枕头赖在沙发上,看他在写一些日文,忽然看到他手边放的一本变态心理学,再一看原来是本英文的,我当时就头大,“顾宗琪,你看这本书干啥?”
  “没事,随便翻翻的。”
  我看了他一会,他身上有好闻的淡雅的檀香味,若有若无的,而且他的眼睫毛居然很长,微微卷翘起来,眨眼睛的时候轻轻的扇动,我又纠结到了刚才我说的话上,我想到很多狗血电视剧和小说里面的情节,“顾宗琪,我之前有没有出过车祸?”
  他停下来仔细的看着我,“为什么这么问,你怎么会出车祸?”
  “小说里不都是这样说的,脑震荡,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然后自己没感觉,但是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像我刚才一样。”
  “脑震荡的失忆,打个比方,在医院里醒来后,你会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医院,你对车祸发生的过程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你还是记得车祸前几天,前几个月的事情。”
  “这么说我就不太可能了?”
  “你怎么会是失忆呢,大概医院阴气重,给小鬼缠身了吧。”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喝酒喝的脸都通红的,赶快去睡觉吧。”
  “我不要睡觉。”
  “那你要干什么?”
  “不知道,我就是不要睡觉。”
  他伸出手来,拉过那床薄薄的冷气被,盖在我身上,“那你随意,别着凉了。”
  “我跟你说说话,好不好?顾宗琪,日本的雪大不大?”
  “恩,还可以了,比这里大的多了,尤其是北海道,冬天的雪景是很美的。”
  “美吗?我从来都不觉得美,我只记得德国的雪,就像是格林童话里松软的奶油蛋糕,可是很孤独,很伤感,好像什么都是雪白的,记忆中也是一片白的。”
  他不说话,也不打字,我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也是白色的,我说,“白色看起来真是扎眼。”
  那边还是不吱声,好久他说,“那就换别的颜色吧。”
  我点点头,“换那种净味全效的,我找人给你搞内部价格。”
  忽然我脑袋上覆上了他的手,于是我额头上的刘海顺势就划到一边去,顾宗琪的手心暖暖的,然后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别想太多,上去睡觉吧。”
  我气了,这么美好的海苔时光他一遍一遍的提醒我要去睡觉,真是太不窝心了,我想都没想就把他的手甩了回去,一个翻身恶狠狠的说,“干嘛啊,老是赶我回去睡觉,你是忙着半夜去打野战还是猎野食?”
  他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他低下头看盯着屏幕打出两个日文,脸上的神情还是淡淡的,我以为他生气了,只好凑过去拉拉他的衣袖,他不理我,我转个身继续看我的白色天花板。
  我觉得自己委屈,然后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堆在心头,自己喜欢的人就在眼前,他不理我,我就像一个小丑自娱自乐完毕之后还要求被记录在吉尼斯大全里。
  安静的空间中,顾宗琪轻轻的喊我名字,“喻夕,喻夕?”
  我继续在沙发上扭动,他忽然就笑出来,“你怎么一点都不安分,整天扭来扭去的,就跟一小扭扣似的。”
  他声音是那么轻,那么柔和,心底那些迷雾中,倏然的就开出了一朵花,我一下子没止住,眼泪就刷刷的下来了。
  他吓了一跳,伸手去拿放在茶几上的面巾纸盒,我一把抓住他衣服,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我想到了那夜,没人理我,说话说给墙听,墙不回答。”
  上帝,我是看儿童书籍看多了,纯属语无伦次的博取顾宗琪的同情,目的就是——
  “顾宗琪,我可不可以抱抱你的腰。”
  然后我肆无忌惮的环了过去。
  梦想中,我一直想要抱住一个人,不管他是谁,只要是帅哥就好了。
  他不需要知道我太多的情况,也不需要了解我太多的过往,只是在我脆弱的某一个时刻,我需要一个支撑点的时候,他能够提供。
  就像小时候的泰迪熊,我抱上去软软的,觉得很安心。
  可是泰迪熊不会永远属于我,短暂的安慰之后,就会落到喻璐的怀抱里,但是我想这次可以牢牢的抓住,不让别人占有。
  他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是很僵直的不自在,我可怜兮兮说,“我只是忽然有点难受……”
  而后他的身体缓缓的放松下来,我的手指可以感受到他的腰肌松弛下来,我又说,“顾宗琪,你有没有女朋友?”
  他抿起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没有。”
  “说的是实话?”
  “恩。”
  “真的没有?”
  “干嘛问这么坚决?”他笑起来。
  我嘴巴又开始胡编乱造了,“因为世界上有很多女孩子憧憬白大褂的帅医生,但是照顾到善良的心灵和纯洁的良知,小三是不能做的。”
  “你也憧憬?”
  我干笑两声,什么都没说,闭起眼睛,很久他摸摸我的头发,我已经不记得那种温柔的触摸,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他很小声的说,“快……好了……”
  我的手还勒在他的腰间,我那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欧耶,我把帅哥医生强抱了。

  第 16 章
  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很久之后我醒过来,旁边还有微弱的灯光,是窗外的路灯透过来,双手还搭在顾宗琪的腰间,可是觉得睡姿不舒服,于是我扭了两下,缩到一边去,然后眯起眼睛对着某个物体絮叨,“这是什么啊,怎么搁我脑袋下了?”
  “是我的胳膊。”
  我大惊,顺势一扭,无奈方向不对,“哐当”一下,整个人从沙发上摔了下去,我跌下去的时候还裹着被子,所以感觉还很柔软,可是当我打算爬起来的时候,“轰”的一声,后脑勺撞到了茶几玻璃上,于是我被打击的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我今天是咋了啊,对对碰还是连连看啊?”
  黑暗里,我听到顾宗琪压抑的呼吸声,然后一双手垂下揪住被子,轻轻的往上提提,他轻轻的喊,“喻夕,喻夕,快起来,地上凉。”
  我不想动,我想看看顾宗琪会不会把我公主抱起来。
  结果他却说,“喻夕,快爬起来吧,我左手动不了了,拉不动你。”
  我吓了一跳,立刻蹦起来,结果头又磕到了玻璃,我捂着脑袋坐在地上,看着他的左手垂在沙发上,他皱着眉头,很困难的试图把手臂抬起来,我问,“几点了?”
  “3点。”
  “这么说我枕了你四个小时?”
  “呃,没事……”
  窗外的路灯淡淡的慵懒的照进屋子,像一层薄薄的黄雾,我看着他的脸,淡淡的柔和的眸光;落在我的眼底,两两相望,好似融尽了一个缥缈的世界。
  我心突然就动了一动,安分的站起来,凑到他身边,“顾宗琪,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他摇摇头,“你上去睡觉吧,我没事的,一会就好了。”
  我一动不动,看着他皱起眉头很痛苦的支起左手,活动了一下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我又开始耍赖了,我说,“我认床,会睡不着。”
  他把地上的被子拉起来,叠好,认真的看着我,“你怎么会认床呢?”
  “我为啥不能认床?”
  他笑道,“小扭扣,你真的很别扭,我不跟你闹了,我要睡觉了,明天要去上课呢。”
  我直直的盯着他看,我想他说喻夕,乖一点,哄哄我就完事了。
  我觉得我就一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里理想要,又不敢表明心意,就只会咬着小手绢期待别人的读心术,把我从纠结中揪出来。
  可是我晓得酒精的催化作用还在我的体内,总之我是时时刻刻麻痹自己“你喝多了,喝醉了”,于是我又把手伸出去,“要我睡觉可以,但是你要抱我过去。”
  他脖子又一僵,许久他才笑起来,眼神灼灼的,“小扭扣,你怎么老是这样?”
  然后我身子一轻,几乎是很轻松的被他来了一个公主抱,我顺势抱住他的脖子,笑嘻嘻的,“真好玩。”
  好玩的是可以借酒装疯,调戏帅哥。
  可是那样温暖的怀抱,宽厚的手掌,有力的臂膀,还有他俊逸的侧脸,我一下子就上瘾了,只觉得就像身在荡漾的碧波里,一叶扁舟悄然入夜。
  当然如果是顾宗琪的,就是豪华邮轮。
  他把我一直抱到床上,然后我觉得这个床很是我爱的调调,松软的像一块奶油蛋糕,欢喜的想让人一口吃掉。
  我抱着被子扭了一会,他站在旁边无奈的看着我,“喻夕,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我顺口就说到,“差不多一个游轮那种。”
  他更加无奈了,帮我关了灯,“晚安,小扭扣。”然后一声不响的走下楼。
  我没喊住他,我觉得再折腾下去一定会适得其反,顺眼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三点半,我抱着被子,深深的嗅了一下雅致的檀木香味,迷迷糊糊坠入梦乡。
  我很迟才醒,原来我是极其认床的,可是很奇怪的是顾宗琪家的床恰好对了我的胃口。
  是被那一缕落在手边的阳光唤醒的,虽然有些惨淡的亮光,可是毕竟雨天结束了,迎来了一个更加寒冷而肃杀的季节。
  房间里没有一丝声响,我惊奇的发现顾宗琪家居然没有挂在墙上滴滴答答行走的钟,天知道我最怕那玩意了,搅的我心脏会和时钟一个频率的。
  爬起来洗漱,洗手间有毛巾杯子牙刷,都是新的,还有一款我经常用的洗面奶。
  我心想,原来医生也是重视个人环保的啊,男的跟我一样的品位。
  洗漱完毕走到楼下,桌子上有牛奶和面包,旁边躺着一串钥匙,钥匙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我去上课了,除了面包牛奶厨房里还有荷包蛋,一定要吃掉,如果觉得不够,冰箱里有火腿片,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了,钥匙给你一串,因为门是要用锁关的,有事就给我发信息。——顾宗琪”
  我看了一会,觉得他的字很好看,考虑很周全,口气很温柔,于是把纸条细心的叠好,装在包里,准备夜深人静时候拿出来YY一下。
  于是我就悠闲的坐在沙发上喝牛奶,刚喝了一口我就吓了一跳,不是鲜奶,居然是奶粉冲出来的,而且是雅培的三岁儿童装的我经常喝的那种,熟悉到我只要尝一口就可以辨别出来。
  为什么顾宗琪会知道我的口味,我和他明明很陌生,可是他身上的气息是那么熟悉,他对我的吸引力,就像某种植物,散发奇特的味道和疯子,诱惑着毫无心机的小昆虫,慢慢的伸出他胆怯的触角,去试探却靠近。
  心理的疑团越来越重,却不知道哪里是个缺口。
  吃了饭刷了碗,我关门会学校,早上没课,所以我晃悠悠的回到宿舍。
  第一件是我就是上网,向远在三千里外的女人报告进展,我说,“我把帅哥强抱了……”
  省略号是给她遐想的余地的。
  她的思维延展性太狂野了,有点类似于给她一个支撑点就可以撑起一个地球,“强抱?强 暴?强上?上了?有了没?”
  “……强抱,只是很单纯的抱抱而已。”
  “这样啊,多没意思啊。”
  “我的一小步,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大步,是我人生历史上的里程碑。”
  “……好吧。”
  然后我想想,很抽风的说,“其实法律中,女的强男的,是不构成强 奸罪的。”
  “真的!”
  “恩。”所以我现在挺后悔没有强“暴”顾宗琪的,就是小小的虐一下他也好。
  “那我今天回去就把我们楼下那基地班的小帅哥强了算了。”
  “多大?”
  “十六。”
  “你真是禽兽!”
  那边没了回复,我忽然站起来,翻箱倒柜的找我的学习病历本,我想我一定是失忆了,一定是出过车祸,一定是——
  但是病历本上,干干净净的,只有一些字,“RX:颈椎3、4、5椎间小关节不稳,注意锻炼,注意姿势。”
  我的身体,很正常,除了扭曲的颈椎。
  可是,为什么呢,我站起来,关掉电脑,我要去东华医院,寻找心中的谜团。

  第 17 章
  我跑去东华医院,一路上磕磕绊绊的,我一定是急得疯了脑抽筋了还打车去,然后不负众望的在十字路口堵车被扔下来了。
  司机特奇怪,“你咋的就不跑过去呢,刚你一急匆匆的过来我以为你肚子疼呢。”
  “我急啊!”我一边摸出皱巴巴的钱,一边解释,“我姑妈的大爷的三舅奶奶失忆了,说是要把全部家产捐给中华人民共和国。”
  “嘿,那不挺好的,我们涨工资不?”
  “是挺好的啊,可是问题是她现在说,自己在美国,要回国。”
  司机终于没话说了,“你慢走。”
  我憋着笑,心满意足的进了东华医院的大门。
  刚走没多远,就听到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回头一看是童若阡那个小王八蛋,平时我看到他肯定都觉得扎眼,可是今天我有种找到组织的感觉。
  我笑靥如花的跑过去,“喂,童若阡,我有没有失忆过?”
  他肩膀一耸,眉头皱起来,“你没睡醒?”
  “我良宵度过的很好,谢谢关心。”
  他眉头皱的更深了,“喻夕,你别这样,开玩笑也要开个有限度的,医生很忙的,别老是没事嘻嘻哈哈的跟我们开玩笑。”
  我一听来火了,哼了一下,“你还真把自己当块医生的料哈,医生崇高了伟大了,救死扶伤,是啊,医生的病人就是病人了,其他人说自己不舒服就不是病人了,非得到医院挂一号,付你点检查费才算是病人,麻烦你这个医生做的有点同情心,就是再牛的主任都有义诊!”
  “喻夕啊,你本来什么事都没有。”
  “我告诉你,我以前就看不惯你这调调,你觉着医生伟大崇高,可以啊,你做你的医生,但是你别时刻仗着你医生的身份,这个没时间做,那个没精力管,我以前能忍着你不过你仗着我喜欢你,医生是职业,是工作,不是你一辈子的生活,想做一个好医生,麻烦你低调一点,不要张口闭口我们医生的,你下次给我听到我听一次刺你一次。”
  “童若阡,你这么多年混来也就一个住院,给你点忠告,你就是太把自己当一个医生了,觉得患者缺了你都不行了,真正的好医生,是病人需要他,而不是他觉得病人需要他。”
  我觉得我把这四年的怨气全部发散出来了。
  这也是我一直想跟童若阡说的,他太骄傲了,骄傲到睥睨众人,当一个医生开始自我不可一世的时候,就是他失败的时候。
  以前的我觉得这样总是把专业课业工作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可靠而有进取心,可是渐渐的发现当学识变成了炫耀的资本,当自信心变成了骄傲,当自尊心变成了刚愎自用。
  其实这个男人已经离失败不远了,他的一辈子要不就活在无限的自我膨胀中,要不就活在怨天尤人的悲切中。
  这也是我为什么反而会喜欢顾宗琪的原因。
  我看见童若阡侧脸背着光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动,天空有些惨淡的亮光,正好给他的眼睛留下浅浅浮动的阴影,他什么都没说,低着头。
  忽然就觉得自己话说重了,而且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的医院,我怎么也应该给他点面子。
  刚想开口打破这样尴尬的气氛,他抬起头微微笑,“谢谢你,喻夕。”
  我倒是愣了一下,连忙摆摆手,“没什么,我随便说说,随便说说,你不要当真啊。”
  他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于是我就走了,跑到门诊的肝胆外科去了。
  我干爸在这里出专家门诊,带两个博士生。
  有一个博士生我很喜欢,特别喜欢在人家看病的时候提起今天中午或者晚上吃什么这样的话题,我有一次去的时候他跟我说中午准备去吃小肥羊,说的喜洋洋的,脸色红润的不得了。
  躺在床上做检查的病人,一张肝病脸黑乎乎的,大肚子里都是腹水,听到他的话长吁短叹的,“唉,我这辈子喝了酒吃了肉,不知道死前能不能再吃到呢。”
  那个博士生很惊讶,“为什么不能吃啊,您的病只要积极的治疗,会有好转的,真的!”
  我当时就对他有了强烈的好感,他不是很帅,可是笑起来给人感觉很舒心。
  他是除了顾宗琪之外的,我见到的唯一一个不用标准的医生口气跟病人说话的人,所谓标准的医生口气就是:那种口气让你深信自己很快就要没救了,不如回家操办后事。
  我跟他打招呼,我干爸看到我有些惊讶,“呦,你怎么过来门诊了?”
  “我有急事。”
  他给人看化验单,我就站旁边说,“我是不是失忆了?”
  话说完之后,整一个屋子里诡异的沉默了下来,连躺在床上坐检查的病人也坐直了,很兴奋的看着我,我“呃”了两声,“我只是随便说说,不要当真啊。”
  “胡说八道什么东西,你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我觉得我有些不对劲啊,会说莫名其妙的话。”
  我干爸看了我好一会,然后示意那个博士生,“你觉得她啥毛病?”
  他笑嘻嘻的,“要是我,有一顿小肥羊就不会去想每天为什么也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喻夕,人生不能那么暴躁和纠结。”
  “你也?”
  “是啊,我有时候上手术台的时候会莫名其妙的说,我脑子里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血管瘤,每天都在蚕食我的养分,还有其实我是外星人,只是you和me,都不know而已。”
  我大骇,“靠,比我的还严重,你还中西医结合啊。”
  “压力啊,压力大了就会乱说一些东西,还会发呆,你也经常发呆吧,喻夕?”
  我点点头,“是啊,尤其是等电梯的时候。”
  “那就是咯,我也是,上次我等电梯时候发呆,后来人家小护士问我,你干嘛老是盯着我脸上的痘痘看啊,我才恍神过来,很诚恳的问,豆豆?哪位?”
  我笑起来,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我跟干爸说,“他靠谱不?你还敢带他上手术台?”
  我干爸难得欣慰的笑笑,“就他最靠谱,跟小顾一样好使。”
  我的心,好像是琴上的弦,听到顾宗琪的名字,嗡的一下,清脆叮咚。
  他已经不是那个让我小心翼翼的伸出敏感触角的某种馥郁芬芳的植物,而是一只呆呆的小蜘蛛,年复一年的埋头织网,不去想什么时候才会收获,而我就是一只骄傲的小虫子,从天空中看到这样的奇观,头脑一热就扎进他的温柔乡里。
  他的网很厚实,当作身体栖息的港湾正好,可是他也不来捕捉我,蚕食我,只是傻傻的看着我,让我一个人在纷扰迷乱中挣扎。
  我正在胡思乱想呢,手机忽然响起来,是我家的电话,我接起来,喻璐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喻夕,你多少天没回家了,中午过来吃饭吧。”
  她用的是“过来”不是“回来”,曾经何时,在她的概念中我已经不属于那里了。
  我说,“行,我中午过去。”
  她那点小心思,在我面前,一点都掩饰不住,有求与人,策略一,请客吃饭。
  果然吃完饭,保姆收拾了东西下去,她抱着泰迪熊凑到我身边,我在看午间新闻,郎永淳真的挺帅的,而且好像有驻颜术似的,我从小看到现在,都没觉得他变过。
  她把头埋在熊的肩膀上,小声的问,“喻夕,上次我在急诊看到的医生哥哥好帅啊。”
  我挑挑眉,没出声。
  她继续说,“你跟他认识吗,上次你把那幅画送我后被他看到了,医生哥哥有些惊讶,问我是不是你不小心丢在这里的,我看他那样很好玩,我就说是的。”
  “然后他给你了没?”
  “恩。”我淡淡的回答,那幅画还在我的宿舍,靠门口的墙壁上,每天都可以看见很多遍。
  “那你就是跟他认识咯,喻夕,我好像喜欢医生哥哥了,你有他的手机吗,QQ呢?”
  我沉默,但是可以感受到喻璐一脸期许的看着我,她眼神那么不加掩饰,闪闪亮亮的,单看上去真的很可爱,但是谁说过,孩子的眼睛里有了欲念,就不再天真。
  “喻璐。”
  “恩?”
  “上次我去做公交车,是在半夜的时候,很晚很晚了,那天我是去郊区吃野味的,你晓得不,就是穿山甲和猴脑之类的,我现在闭上眼睛还能记得那只猴子死前的叫声,嗷——嗷!它的眼睛都红了,可是脑子里的脑浆汩汩的冒出来,还冒着热气,很香甜的味道,我吃完之后,出去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我想也是,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人呢。于是我就走,走了几步我觉得不对头,就很诡异的往后看了一下,原本灯火通明的农家小院,一下子就漆黑了。我寻思是停电了,也没往心里去。好容易等来了一辆晚班车,车上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穿过一个长长的隧道,我有些困意,但是听到窗户上好像有什么声音,于是我睁开眼睛。”
  “出了隧道我才看到,我身边的窗户上趴了一只猴子,就是刚才被我吃掉的那一只,喏,就像现在一样,看看你身后——”
  “啊,啊,啊——”
  不出意料的我听到了一阵魂飞魄散的尖叫,几乎是同时,那个泰迪熊摔到了地上,她惊恐的看着我,满眼都是泪水,“你,你——”
  “我只是说了一个小故事啊,这个是顾宗琪,恩,就是那个医生哥哥讲给我听的,他上次给我讲了很多,我都记得呢,你要不要再听一个厕所惊魂?”
  然后我笑起来,很真诚的样子,“很好听的,真的,医生哥哥很会讲故事的。”
  她连拖鞋都没穿,直接跑到厨房一把抱住小保姆,颤颤巍巍的不知道说什么,我站起来,拿起我的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可是我身上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其实我是很怕这种白痴却惊悚骇人的故事。
  我赢了,虽然有点胜之不武。
  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我仰起头,任冷风灌进我的身体里,天空有些泛青色的灰暗,阳光转瞬即逝,这样飘着冷风的天,缠绵又哀怨。
  我开始怨恨顾宗琪了,他那么好,那么帅,到哪里都是需要用项圈圈养才不能被人觊觎的。
  拿出手机,看到上面有一条信息,“喻夕,吃过饭了没?”
  是顾宗琪发给我的。
  我回复到,“没有,我饿死了,刚听了好几个鬼故事,现在吓的哪里都不敢去。”
  他问,“你食堂都不敢去?”
  “是厕所,哪里都不敢去。”
  “为什么?”
  “因为一个惊悚的故事。”
  于是我非常自然的想到了那个惊悚的厕所故事,我吓的连路都不敢走了,我脑海中一遍遍的浮现那个场景——一夜之后,杀人犯趴在厕所的门上,盯着无辜的女人。
  那时候我正在通往东华医院的一条废弃的小巷子里,仄逼而狭窄,视觉中两边的墙缓缓的压过来,也许冷不丁的头顶上就会冒出一个人,冷冷的看着我,对了,还有猴子。
  我几乎快要被自己吓的哭出来。
  手机忽然响起来,顾宗琪的声音柔柔的传来,“喻夕,你又搞什么东西啊,你现在在哪,要不要带你去吃饭?”
  他的声音轻柔的像是羽毛,是大片大片的绿色在灰暗的视野铺陈开来,我仿佛听见春天的擦耳而过,手心一片濡湿。
  我是被自己吓的,真的,还有稍微的,是被他熨帖的。

  第 18 章
  他问我,“喻夕,你现在在哪里?”
  我说,“东华医院往你家方向,有一个偏僻幽静的小巷子,我在里面啊,我害怕!”
  顾宗琪这种人肯定是不会知道的,果然他犹豫了一会,“你到医院门口吧,我带你去吃饭。”
  “我怕!”
  “没事,没事,我给你讲件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你知道血液科的李主任。”
  那个胖的跟圆球似的,说起话软绵绵的李主任,我干爸老说他老是神神秘秘的,为人很叵测的样子,我顿时来了个激灵,“我可不要听鬼故事,更不要听惊悚的故事。”
  他有些无奈,“我讲笑话呢,喻夕你别打岔啊。”
  顾宗琪讲笑话?我撇撇嘴,不置可否,他继续说到,“他其实是有糖尿病,一直控制得不错,前几天晚上,我们去参加一个聚餐。开饭前,领导讲话,他趁这机会给自己打了针胰岛素,因为菜不错,所以他比平常多打了两个单位。”
  我竖起耳朵继续听,“没想到,那天的领导话特多,讲半天不完,他又坐前排,不好意思动筷子,结果,血压太低了就晕啦!”
  我有些云里雾里的,“这个好笑么?”
  “啊——”他有些无奈,“那再给你讲一个吧。”
  “前天中午我做完手术,隔壁手术室的空调坏了,护士打电话让人来修,没一会就来了两个人背着维修工具过来了,护士递给他们一双鞋套,然后转身走了,他们两个就很奇怪,相视之后把鞋套套在头上就进手术室了,护士回来时候又拿了一双鞋套,看到他们俩大惊,你们怎么把鞋套套在头上,他们解释道,我们看电视,不是进手术室都要把什么东西套头上的啊,护士郁闷了——”
  我却噗哧一下中途就笑场了,“真的啊,把鞋套套头上?”
  “是啊,结果手术室又重新的打扫了一遍。”
  “哎呀,居然套头上,哈哈!”我越想越好笑,忍不住的就咯咯的笑个不停。
  忽然我的耳边灌入车水马龙的声音,公交车喷着尾气慢吞吞的驶过红绿灯,小孩子在身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医院旁边的麦当劳里排着长长的队。
  而顾宗琪站在医院门口的保安室旁边,站在那棵梧桐树下,枯黄的叶子料峭的悬在枝头,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音,一两片在空中打着旋,溘然归土。
  他冲着我招招手,眼梢微微斜飞,淡和温情。
  我的心,一下子就柔软的像是春天饱满湿润的土地,他是我的春风,妙手抚过,我心底的那些欢喜的种子,瞬间就生根发芽,绿油油的从土壤里钻出来,开出鲜艳的花朵。
  可是,为什么那些花儿会是向日葵呢,真是诡异。
  而我的手机还捏在手里,他的声音带着笑意的传来,“好了,现在不害怕了吧。”
  一瞬间,我清楚的感到,我的那些向日葵花朵,变成了香喷喷的香瓜子,每个微笑的脸上都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来吃我吧,来嗑我把。
  他带我去医院周围的一家小食店,我看到招牌就条件反射,“啊,亲爱的牛肉砂锅粉丝。”
  “恩,这家做的很好,我下班了就会来这里补充营养。”
  我抓抓脑袋,“我吃过了,可不可以再吃一点牛奶布丁啊?”
  顾宗琪看我的眼神奇怪,但是也没问什么,领我去窗边的位置坐下来,点了牛肉砂锅和煎饺和布丁,然后跟服务员说,“麻烦拿两双筷子,两根勺子。”
  我有些奇怪,等服务员走了,问他,“干嘛两双?你要打包?”
  他笑道,“喻夕,你能保证你绝对不会对着牛肉砂锅流口水的?”
  好吧,我总算觉得他有点幽默细胞了。
  点的东西还没上来,我的手机就响了,我一看号码后面的尾数就觉得大事不妙,我妈打电话给我,估计就为了喻璐那点破事。
  我抬起眼皮偷偷的瞥了一眼顾宗琪,心想,小样啊,我今天为了你承受的屈辱,改天我一定要加倍的在你身上讨回来。
  他浑然不觉,看着窗外。
  于是我非常义无反顾的接起了电话,果然我妈劈头就问道,“喻夕,你今天怎么惹你妹妹哭了,她还小,你这个姐姐怎么做的!”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没惹她哭啊,我只是跟她讲了一个不要随便食用野生动物的环保小故事,不信你让喻璐讲给你听,我怎么惹她哭呢,她不是因为太感动了,觉得人类捕食野生动物的手法太残忍了,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然后我又说,“对了,我回家吃饭了,新来的小保姆手太重了,菜都咸死了,这样下去可不好,多吃咸的容易得心血管疾病,高血压,对喻璐的抑郁症也不好。”
  果然话题被我成功的转移了,我妈沉吟了一下,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是的,我也觉得很咸,这个做饭不好也不行啊,吃多了得了病怎么办啊?”
  然后电话就挂了,我笑了。
  恰好我满足的笑容对上顾宗琪的眼睛,他的眼底浮现出一种深究的意味,他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我却先开口了,“是不是想知道我家为什么歧视那么严重?”
  他微微笑了一下,“大概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吧。”
  “我出生的时候我家出了一些事,我是跟着一个住在乡下的奶奶生活的,后来稳定了,我小时养成一些粗野的习惯毛病,学习又跟不上同学,还跟男生打架,老师隔三岔五的喊家长,后来我妈也索性不管我了,后来喻璐出生了,他们心思都扑在她身上,一心想把她打造成他们理想中的乖乖女儿,所以更不管我了。”
  “反正这么多年,他们在金钱上也从来没亏待我,也没限制我做任何事情,我觉得这样很好,就够了。”我笑笑,开玩笑的说,“只是我倒是怕我嫁人的时候,得让我干爸干妈来贴嫁妆。”
  他的眼眸看着我,清澈的像一潭幽深的水,笑意直抵眼底,“你还担心自己的嫁妆?”
  “为什么不担心啊,我怕没人要我嘛。”
  他笑起来,淡淡的笑容一直延续到眼角眉梢,“傻丫头,怎么会没人要你呢?”
  我心,猛然的跳了起来,一时间居然想不到合适的回复,恰好这时候牛肉砂锅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砂锅中,嫩黄的金针菇和绿油油的豌豆苗下,一片片牛肉散发出浓厚的香味。
  我扛不住了,太诱人了。
  但是我还是矜持的翻翻白眼,告诉自己我已经吃过中饭了。
  可是我想到中午吃的幼稚的饭菜,容易引起高血压的氯化钠,炒鸡蛋后微微发黑的残痕,只好无语望天泪奔,于是我小声的问顾宗琪,“可不可以尝一点?”
  他笑道,“你随意啊。”
  我再馋也不会抢加班又上课医生的食物啊,我咽了咽口水说,“你先,我先看看,万一很烫,我尝上去就不值得了。”
  然后我就一脸期待的看着砂锅,还有牛肉。
  他笑着摇摇头,小心的挑起一点尝了尝,“味道不错,你吃的时候小心点就不会被烫到了。”
  我继续忍,“你先,我再看看,万一热量起死回生,我吃上去就不值得了。”
  于是我看着他那牛肉砂锅粉丝一点一滴的消失,我一方面心疼顾宗琪工作辛苦,一方面心疼我的眼睛,我的胃,两种煎熬一时间牢牢的抓住我。
  我打算下午下课时候,来吃牛肉砂锅,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向往牛肉砂锅的脚步,我要点加肉的,加香肠的,再来几串烧烤,要加很多孜然,带一瓶美汁源。
  于是我邪恶的把手伸了出去,“尝一口啊,就一口。”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抬起来满含笑意,“喻夕,是不是觉得跟人抢一锅吃很有味道?”
  “恩?恩?”
  “上次看见你跟秦之文在一起吃饭也是,两个人围着一小碗香辣鱼,脑袋凑一块儿挑鱼刺。”
  我“呃”了一声,“姑且称之为野兽的本能吧,食物,非抢没得味道也。”
  他眉眼弯弯的笑,然后垂下眼帘,下眼睑上有一层浮动的幽淡的阴影,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下一动,“顾宗琪,你有黑眼圈啊。”
  他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可能吧。”
  于是我放下勺子筷子,认真的看着他,我说,“你得多吃点,真的,我干爸以前吃食堂都吃四两饭,四个菜,晚上回去还要夜宵的,你这样吃的少又不规律可不行,我要监督你。”
  正在夹菜的手微微的一滞,然后缓慢的缩回来,他抬起头看着我,似笑非笑的问我,“怎么监督法?”
  我脑袋拧成了一个纠结的形状,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了?
  “好了,脸别拉的跟小苦瓜似的,我会按时吃饭的,恩?”
  他的那个“恩”字,带一点点卷翘的鼻音,像是可爱的小鱼钩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我的小心肝勾的活蹦乱跳的。
  可是他却不知道,于是我很悲哀。
  很想问他,很多,或者什么都不问,一头脑发热的吻上去,然后抹两滴眼泪消失到天涯海角,让他上天下地的寻我不得。
  吃完饭走在回医院的路上,顾宗琪问我,“你今天早上时候去医院了?”
  我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呵,刚才在科室里听小护士说,你在急诊门前彪悍了一下,结果院长走过去,都听到了。”
  我大惊,“完了,童若阡会不会被fire掉啊?”
  他笑笑,“你想多了,没事的。”
  我趁机问,“顾宗琪,你心里的名医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我蓄谋了很久了,大概从我第一眼见到这个傻傻的让病人去联系整形科开始,绵延到他站在手术台上,沉着一丝不苟的样子。
  顾宗琪轻轻的把垂下的手相交起来,淡淡的阳光落在他修剪干净整齐的指甲上,反出一丝轻柔,温暖的光芒,明媚而不张扬,温暖却不灼热。
  这双手,外科医生的手,也是他们的生命。
  “我心中的名医,是把生命的过程和结果看成一样重要,心存敬畏和感激的医生。”
  我笑了,有些傻,但是满心的欢喜。
  我们在医院的大门口分道扬镳,我去学校上那无聊的句法分析课。
  我忽然惦记起顾宗琪家里那股淡淡的陈年檀木的香味,想寻来,于是我打了电话给秦之文,“帮我找檀香木。”
  他有些奇怪,“你要那个玩意做什么?”
  “用来熏衣服啊。”
  用檀香熏衣服,身上沾满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味道,记忆中的醇厚浓郁,感觉永远不会远离。
  “哦,好,我这几天找个给你送过去吧。”他声音微微的有些倦怠,我心想他可能是感冒了。
  我说,“我不急,心血来潮的。”
  那边很久没有说话,我心疑惑他是不是有事去了,结果他忽然冒出一句,“夕夕,最近有时间出来走走吗?”
  “恩?”
  “我们去旅游好不好?”
  我有些奇怪,“怎么突然要去……”
  “夕夕,过了这段时间,我会很忙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去纳木错的吗,我们一起去吧。”
  那里是大片大片的蓝色,不是记忆中惨淡的白皑皑的雪地。
  我忽然记起,那个冰冷的教室里,每个人冷淡的眼神,我小心翼翼的写道,“我将来想去的地方,就是西藏的纳木错,那里的湖,千年的呼唤,是可以心甘情愿的让人葬身于此。”
  他探了过来看我的文字,低声对我说,“回国我们就去吧。”
  和秦之文的手,在课桌下绕了一个圈,他说,“我们拉勾吧。”
  后来事事错过,恍然一隔,居然五年有余。
  我不知所措,手机后盖微微的发热,“为什么,这么突然……”
  “以后没时间了嘛,我会很忙的,好了,不需要立刻答复我,想好就给电话我吧。”
  我站在学校的小道上,茫然的捏着手机,我感到世界某处的雾气,慢慢的凝结下来。
  这个冬天,冗长而繁复的到来了。

  第 19 章
  那天我正在学院会议跟他们讨论巫术。
  原本是严肃的翻译讨论会,岂料我老板最近又偏好上了弗雷泽的《金枝》,他的关于人类智力发展三阶段的思想对英国功能学派人类学家B.K.马林诺夫斯基产生了重要影响。
  于是我们就不停的歪楼,我这个人一向是比较迷信鬼鬼神神的,中国外国的都信,旁边有一个小姑娘插话,“唉,你们谁知道降头术啊?”
  我老板第一个反应过来,“黑巫术吧,十年前的夏威夷死降很多的,这个是比较流行在东南亚一带的,用指甲和头发诅咒某人的死亡,但是在死者身上并没有任何病理特征。”
  我们听了都毛骨悚然,我师兄说,“别吓唬人了!”然后他就往我这里慢慢挪动。
  “黑魔术中最恐怖的就是死灵术——necromancy,一般分为两派,死灵派通常以开坛和符咒来作法,而死尸派通过掘尸和盗墓从而获得所需要的恐怖黑色魔力。”
  我们深深的崇拜着老板,每个人都有点悚然的,但是都好奇的往下听,“召唤仪式通常都在人死后12个月后才进行,因为民间相信在人死后的12个月内灵魂一直都在墓地附近徘徊,不能见到活人想见的东西,仪式的地点通常被指定在一些荒废的十字路口、地下室、废墟、人迹罕至的森林或枯萎的灌木丛中,死灵师权仗在手,作法召唤阴间的灵魂。如果作法成功,死灵最终屈服在巫师的脚下时,通常会变形为幽灵,然后回答巫师的提问和要求。”
  他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举了很多例子,会议室的本来就空空荡荡的,老板阴沉的声音更有加强恐怖效果的力度,然后某一时刻他诡异的停住了,低下头,然后抬起头,嘴角露出阴损的笑容,轻轻的说了一句,“E go sum te peto et uidere queo!”
  然后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我们警惕的看着他,然后手机就哗哗的振动起来,顿时,会议室一片死寂,忽然一个女生叫起来,“啊!啊!——”
  于是我们也跟着叫起来,“啊!啊!啊!”我师兄干脆跳起来跺脚,反正谁也不知道谁在叫什么,就是很白痴的在叫唤。
  我老板奇怪的看了我们一眼,拿起电话接通了,“喂,让你四点钟打电话还真准时,对,我现在没事了,好,你就到学校北门等我吧。”
  然后他很鄙视的看着我们,“叫啥啊,回去洗洗睡了。”
  留下一干很白痴的被忽悠的我们。
  我受不了了,连续两天被这种白痴东西吓到了,旁边的女生抱着书包郁闷,“死老头,死老头,我要去买巫毒娃娃!”
  我师兄好奇,“什么是巫毒娃娃?”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一种保佑人的,大概是这样,好了,我要走了,多待一秒我都会想到那些腐尸从地底爬出来,然后老板在跳招魂舞!”
  我师兄连忙抓住她,“我,我也去,我也要去!”
  我也跳起来,“我也去。”
  一路上,我们就在讨论刚才老板讲的黑魔法,然后走到学校旁边的一家精品店里,我就看到了那些大脑袋,用线缠绕在一起的小娃娃。
  很多种挂在墙上,我师兄看到一个惊喜的凑过去,“哈哈,这个好,我喜欢这个。”
  我凑过去一看说明——“想看见所恨的人自残,自闭,发神经?“自捅男”让你的眼中钉精神不济,心神涣散,忧郁落魄!”
  然后我就哆嗦了一下,转过脸去继续找,忽然看见一款叫“偷心大盗”的巫毒娃娃——帮你悄悄偷走他的心,并将你的真心传递给你爱的人,使爱的你们心心相印。
  我鬼使神差的就想到了顾宗琪。
  午后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阴斜斜的照来,落在脚下上形成一个个光圈,对着阳光,我把手抬起来,食指上挂着两只巫毒娃娃,冬日的风肆意的吹进来,在我手上摇晃。
  我傻傻的笑,我很想把那只黑色的送给顾宗琪,把他的心,偷过来,放在保险柜里,锁上十八道大锁,从此他的心,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的眼里只能看到我一个,其他的女孩子都为虚妄。
  想着想着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觉得自己自私的可怕,甚至那股占有欲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连我对童若阡都没有过。
  可是,可是这串巫毒娃娃要怎么送给他呢,他不会觉得我很幼稚,很白痴。
  挂在手机上,还是挂在书包上,还是用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让他时时刻刻的忘记我不得。
  但是究竟,这个小玩意怎么送出去,他到底会不会接受呢,真的好苦恼。
  我很少送男生东西,只要是出手无一例外的都是德芙巧克力。
  起初他们以为我是向他们示爱来着的,后来才知道我家最多的就是德芙巧克力,只要伸手从柜子里面一抽,就是一盒快要过保质期的德芙。
  后来都送出习惯了,他们也不再介意什么,而且巧克力很讨女孩子喜欢。
  第一次送童若阡的生日礼物,我绞尽了脑汁,一个月前开始折纸星星,每天早上去上课时候带着一大叠星星纸,不管老师上课说什么,埋头就开始折星星,每天晚上喜滋滋的把折好的数一遍,放在玻璃瓶里面,晃一晃,听响声,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以至于后来我手都折疼了,最后只折了923个。
  我原本是想折到999的。
  他生日那天,我小心翼翼的用盒子包好,然后期望看到他眼睛里的惊喜,而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说道,“谢谢,我很喜欢。”
  可是我没看到他的任何喜欢的表情。
  再后来我在他宿舍看到那瓶星星,孤独的躺在抽屉的最孤独的角落里,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我只能别过脸去,假装没有看到。
  以至于之后,我再也没有送过任何手工的,或者某些特殊的小物件给童若阡,和任何人。
  所以我才会发愁,我见到顾宗琪,捏着可怜的巫毒娃娃,会不会把他们的骨头给捏碎。
  可是这样想,是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的,于是我把上次那本需要翻译的书带过去,打算接着问一些医学术语的机会,看看有没有能出手的可能。
  走之前,我认真的把粉红色的巫毒娃娃扣在手机上,然后对着它喊了一句“E go sum te peto et uidere queo”,如果上天看到,一定会感受到我的真诚的。
  于是我就来到了桥二的普外科,我去的比较晚,一路走过来病房里都是新闻联播的声音,然后来到医生办公室,里面有人在讲话,我看到顾宗琪站在一边看CT片子。
  于是我走过去,站在他后面轻轻的“嘣“了一声,他转过头来,笑道,“刚才就看到你了,贼头贼脑的原来是想吓我的啊。”
  “那你被吓到了没有?”
  “怎么可能呢,你看这边有金属反光,一下子就看到了。”
  我翻翻白眼,“不好玩,你在干什么?”
  “看片子啊,猜猜这是哪里?”
  我想了一会,“纵膈?”
  他有些意外的看着我,“不错嘛。”
  我伸出手来,摸摸CT片子,然后比划了一下,“顾宗琪,我在电视上看到那些可牛的医生,哗啦一下就把这个片子插上去了,怎么插的,你看这些小螺丝,不是夹上去的?”
  他把片子拿下来,手腕轻轻的一抬CT片又稳稳的插在白屏上,“这样?用点劲就可以了。”
  我好奇,取下来,试着插上去,失败了,顾宗琪笑道,“用点劲。”
  然后我的手腕被他的手心托住,细腻的触觉传到我的皮肤上,他好像触碰到了我的脉搏,一下一下的跳动的厉害,而他靠的我那么近,几乎是半个人把我围贴了进去。
  然后他的手轻轻一带,我手臂猛然举起,“啪”一下,CT片子就插上去了,稳稳当当。
  “原来这么简单啊。”我小声的嘀咕,而他的手,恰时的松开来。
  “是很简单啊,对了,你过来有什么事找我吗?”
  初冬的夜晚很冷,医生办公室的灯光那么灼目,融融的途生出些暖意。
  “这是椎板切除术,神经刺激器,这个是脑膜炎……”
  忽然我的手机就响了,掏出来的时候巫毒娃娃上的铃铛响了几下,我拿出来一看原来是秦之文的信息,“你要的檀香盒子我找到了,什么时候给你送过去?”
  我回到,“明天吧,我都在学校。”
  然后我放下手机,丢到一旁,可是顾宗琪的视线却落在我的手机上,他有些奇怪,“那个……小娃娃是什么?”
  “巫毒娃娃啊,很可爱的白魔法。”
  于是我就把今天老板给我们传授的知识原封不动的传递给了顾宗琪,听完之后,他笑起来,“傻丫头,世界上哪有这么多东西啊,你真的很会自己吓自己。”
  我不满的撇撇嘴,“我怕嘛,你管的着吗?”
  “呵,我也会看相啊,还会算命,你信不信啊?”
  我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起来,“信啊,你帮我算算啊,我将来有没有钱,会不会嫁一个帅哥?”
  他看着我,哭笑不得,“把手心打开来,让我看看——恩,喻夕你会很有钱的,但是你攒不住钱,你将来的那位嘛——应该还是可以的。”
  我歪过头来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秘密,不告诉你!”
  “小气,哼!”
  他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书,拿起我的手机看了一会,问道,“这是保佑什么的?”
  一下子就被问愣住了,我总不能告诉顾宗琪这是专门来偷你心的巫毒娃娃吧,于是我又发挥了我胡诌的能力,“上面一个心,就是爱心嘛,这个小娃娃是保佑人平平安安的,时刻都有好心情,你喜欢不?”
  “挺可爱的。”
  我趁热打铁,手伸到口袋里的巫毒娃娃上捏啊捏啊,我深呼吸了一下,终于问出来,“顾宗琪,我这里还有一个娃娃,你要不要?”
  他有些意外的看着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我心跳一下子变的很艰难,然后我有些难堪的别过脸去,“不要就算了,才不稀罕给你呢!”
  口是心非是女人的权利。
  可是我难受啊,表面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就像我看到那瓶纸星星一样。
  我低着头,看书,不说话,耳边却有他的笑声,“干嘛啊,傻丫头,我又没说不要,我刚才只是想,我是挂在手机上还是放在别的地方?”
  “挂手机上!”我想笑,但是一直在苦苦的克制,“拿来,我帮你穿起来。”
  他笑着掏出手机,我眼前一亮,“sharp的啊,好漂亮啊!”
  “恩,在日本时候用习惯了日产的手机。”
  我拿过来,然后拆开巫毒娃娃,可是我的手就是不听使唤,我怎么努力,那个线就是不从孔里穿过,急的我直懊丧。
  顾宗琪看着我眼眸中暗藏笑意,顾盼之间眸光滑动,深色条纹衬衫衬着他俊逸的脸庞,额前的短发悄悄的滑落到眼帘处,明暗之间生动异常。
  我看到他那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小丫头,还是我来穿吧。”
  他把线轻轻的一拧,然后轻而易举的穿过小孔,打了一个结,我伸出手拉了拉,“恩,应该不会掉了,嘿嘿,好可爱啊。”
  他不说话,只是纵容我,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可是这份宁静很快被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音打断了。
  我从来没过这么惹人怜爱的千金小姐,一双涧水般的眸子微微闪着泪光,大波浪的卷发随意的披在耳边,嫩黄色的风衣,脚下一双黑色皮靴。
  而她喊顾宗琪,“宗琪,我爸爸,刚才又烧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顾宗琪紧紧的锁住了眉头,顾不得看上我一眼,顺手把手机放在口袋里,把手旁边的病历夹一带,跟那个美女说,“去看看。”
  然后又跟值班的护士说,“打电话给副主任,让他过来看一下。”
  我看到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复杂,可是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低下头。
  打开电脑上的医生工作站,输入患者的名字,上面跳出“侨科,VIP病房”,然后我不动声色的把工作台关闭了。
  顾宗琪,和那个女孩子什么关系,她连姓都省略不喊,而且他那么焦急的样子。
  还有,患者是周副市长,他高热就要把副主任叫过来,如果换作别的病人,不知道顾宗琪会不会那么积极。
  我心里冷冷的想,初冬的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来,我的心,忽然就凉了一片。
  桌子上的巫毒娃娃,懵懂无知的看着我,手上碰的那颗心,就觉得讽刺。

  第 20 章
  我生了一个晚上的闷气,其实我明白,我不过是醋意上头了,见谁都喷酸水。
  上网把某个女人拉出来,我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得到她一句话,“烦,有种就去告白,没种就去拿个体温表量量脑袋上的温度,要是能煮鸡蛋就买一两个去,省得没事找事。”
  我蹲在凳子上,深深的把思想贴近了屏幕,“没种……”
  然后我就把电脑关了,爬到床上,认真的思索起各种告白方式。
  可是我想了很久,直到脸上的面膜都变成了肉夹馍的,还是想不出来,因为我压根都没想到自己羞羞答答的站在顾宗琪面前,扭捏着小手帕,欲语还羞的样子,我想到顾宗琪微微红着脸,对我说,“喻夕,喻夕……”
  我好想他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心底暗暗的兴奋,可是却没什么惊喜,我想,男女关系什么时候是最诱人的,那就是暧昧,于是我冲上去把他嘴堵住了。
  昭然若揭。
  黑暗中,我冲着自己翻翻白眼,翻一身就睡着了。
  第二天,秦之文来找我,他开车过来,一辆奥迪大大咧咧的停在文科楼下,我一夜没睡好,有气无力的接过他用锦盒包好的檀香盒子,还打开,就闻到一股神秘沉稳的香味。
  跟顾宗琪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可是蓦地还多出一点其他的味道。
  是那种若有若无的花香,浓烈而馥郁,丝丝缕缕的缠绕千年古木的淡雅,半分轻佻半分诱惑,有种勾魂的味道,我心下奇怪,“这是什么味?”
  他努努嘴,“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我小心翼翼的揭开,不由的赞叹,“好漂亮的盒子啊,原来古人真的有买椟还珠的说法,咦,这个里面是什么?香包?”
  他笑道,“你们小女孩不就是喜欢买什么香包来熏衣服什么的,我眼见了就给你一并送来了。”
  果然里面是熏过的干枯的花瓣,我一下子就笑起来,抑郁的心情忽然也被这些美丽的香气蒸腾的所剩无几,可是下面秦之文那句话却让我又不爽了起来。
  他说,“夕夕,你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目光辽远,“啊,哈,是吧?”
  天空有些黯淡,阳光隐在云雾之中,原本温热的光线一点点的消失,我的肩膀上徒然有些凉意,我抓抓头发,“唉,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我很花心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秦之文面前就很难开口,说我喜欢上了别人,当初的童若阡也是,好像我曾经对秦之文的许诺,被自己亲口背叛了一样。
  还有我害怕自己不小心那天失恋了,土灰土脸的躲在角落里独自舔伤口,我怕看到秦之文的眼神,眼眸深邃,暗涌在黑暗夜里静静的流淌,好像是超脱的圣人,涅磐之前俯视愚昧众生,悲怜同情,对我的怜惜和心疼痛彻心扉。
  可是我喻夕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很快笑道,“你这个家伙,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那股笑意并没有直抵眼底,我看得清楚,只好支支吾吾的回答,“只是有点好感而已,哎呀,说那么多干什么,我饿了,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秦之文点点头,“好了,去吃饭吧。”
  可是他的手指,紧紧的捏起来,我只能装作没看见。
  结果又看见了我干爸那群人,索性没有顾宗琪,我想到那家伙现在也许在某副市长和某千金小姐面前搔首踟蹰的我就来怨气,于是我点醋溜猪尾巴吃,吃的很快乐。
  我干爸跟其他医生讨论周副市长的病情,我隐隐约约的听到因为急性胰腺炎送医院的,于是我小声的问,“这个病很重吗?”
  我干爸头也不抬,“这种病不小心要死人的。”
  我“哼”了一声,小声的嘀咕,“怪不得那么积极的,原来挺严重的。”
  “什么这么积极?”
  “顾宗琪啊,昨晚他值班时候,人家家属跑过来说高烧,他立马就跑出去了,还打电话让副主任过来,很积极嘛。”
  我干爸笑了,“你又跑过去粘人家了,小顾还没闲你烦啊?”
  “他敢!”
  “瞧你那不争气的样子,医院有严格的规定的,什么样的医生看什么样的病,顾宗琪只是主治,还没有资格在一线处理这种感染性的胰腺炎,就像威普的手术,一年三甲医院也只有几台,也只有我能上一样。”
  心底不那么不爽了,但是还是介意。
  连我都鄙视自己的小心眼,因为喜欢一个人,变的那么自私。
  我吃了半盘子的猪尾巴,吃到最后一根的时候,我干爸跟我说,“你上次讲什么故事给喻璐听的,结果听你妈说她现在都不敢出去。”
  于是我把事情说了一遍,用很淡定的口吻。
  我干爸哈哈大笑,“好,你太缺德了,但是我喜欢,不愧是我家闺女!”
  我撇撇嘴,“于是我现在连家都不敢回,我怕我忍不住又把下面那些厕所惊魂讲出来。”
  他还是笑,“顾宗琪那小孩子真是,你们咋就奋不顾身的扎进去呢?”
  我想说,谁让他长的又帅,脾气又好,见人就是笑咪咪的样子,好像是春风下凡的样子,更重要的是他纵容我,纵容我粘他。
  他给我黑白的宅女生活,多了一种颜色,那种颜色的名字叫五光十色。
  我低下头来咬剩下来的半个猪尾巴,没回答,可是我倒不是害羞,我乐意在别人面前,昭示我的狼子野心。
  只是因为秦之文在。
  刚把猪尾巴吃的心满意足的,就见走过来一个人,我抬头一看,呵,顾宗琪那个小冤家,有几个医生已经吃完了,早走了,他就坐在我对面,冲着我微笑。
  我面无表情的低下头来,他指着猪尾巴问我,“这是什么?”
  我一点都不犹豫的告诉他,“羊鞭!”
  他脸色如常,嘴角扬起一丝笑容,然后跟服务员说,“黑椒牛柳,蚝油生菜,两碗饭。”
  真是个小饭桶,我默默的鄙视他,可是心里却仍是欢喜的。
  我干爸吃完了,喝了整整一壶免费的茶水,摸摸肚子,“我走了。”
  刚抬起手来想挥挥,他原本已经走到了十米开外,又折返过来,“夕夕啊,你干妈最近没打电话给你吧?”
  我想了想,“没有,怎么了?”
  “我估计她给忙茬了,我先提醒你啊,上次你干妈一个好朋友要让你干妈给他儿子介绍女朋友,你晓得你干妈最近挺热衷这种事的,所以你小心点。”
  对面两个人头都抬起来了,我笑笑,“没的事,我应付的了。”
  我干爸点点头,拍拍秦之文的肩膀,“要是她乱来你可要拉着她啊。”
  于是秦之文心照不宣的跟我干爸笑笑。
  这个乱来其实是因为我有过一次不太良好的相亲前科。
  我妈有一次给我介绍了一个海归,还是美国名校的,我见面一看以为是“加里敦”大学毕业的,稀疏的毛发,圆鼓鼓的脑袋,看上去比功夫熊猫还逗乐。
  更要命的是他话特别多,也不知道我哪根筋对到他的小心肝了,一路下来他除了展示了他在数字方面的惊人能力——把我吃过的胡萝卜块的块数都说出来了,还有就是抽风的表演能力,包括喷射状的口水。
  他正说的得意呢,我突然放下筷子,开始抽搐般的耸肩,样子就跟垂死的火鸡一般,抽了一会,然后拿起勺子,在盘子周缘敲打,打了一会他终于问我,“喻夕小姐,你……”
  我歪着头,努力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低下头来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啊,我……刚从那里出来,我好像还是不太适应,隔一段时间就要这样……你看!”
  于是我又抽风的开始耸肩,“我是不是应该回医院再看一段时间啊?”
  “不不不,你这样就很好了……”
  于是我就这样吓跑了这位相亲的对象,结果也是被我妈骂了一通。
  我兀自得意的笑,因为我已经想好了对付下一位相亲的人的手段。
  忽然手机响起来,打开一看是顾宗琪的信息,“你要去相亲?”
  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个伪君子正在慢条斯理的吃饭,我毫不客气的回到,“咋了,您老有啥问题哈?”
  他手机叮叮当当的响,我的也是,很和谐很愉快的声音。
  我看到他手机上的巫毒娃娃,在空中摇摇晃晃的,那颗小小的红心,被小娃娃牢牢的抓在,还有我的,粉红色的,跟他的天生一对。
  “能不能别去啊?”
  我低下头笑,然后很快的回到,“你管我呢啊,烦医生!”
  可是我心里甜滋滋的,比牛奶布丁更甜蜜。
  我看到他把手举起来,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左手刚按上去,电话就响了,sharp的音量一直都很大,我清楚的听到是那个千金小姐的声音,“宗琪,我爸爸的胃管被呕吐出来了,实习生怎么插都插不进去,你过来看看吧……”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然后说到,“好,你等等我就过去。”
  然后起身就走了。
  我内心就像是火山喷发出岩浆一样汹涌。
  插管,不过是实习生的本职工作,再娇气再大派头一点的病人,也就是住院医师亲自来插管,顾宗琪是主治医师,这种活,小姐你真是舍得让他做的。
  于是我冷冷的笑了两声,丢下筷子,“我吃饱了。”
  秦之文喊人来买单,转过脸来似笑非笑的跟我说,“我最讨厌医生了。”
  我淡淡的说,“我也讨厌!”
  “讨厌你还对着他笑?讨厌你还跟他发信息,你们还用一样的手机挂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家伙对他的心思重着呢。”
  他的口气很不对劲,好像有暗地里燃着的火星,噼里啪啦的作响,我沉默,过了一会他站起来摸摸我的头发,“好了,我只是怕你有了他之后不理我了。”
  我叹气,“我才没有呢……”
  他只是笑笑,表情寂寥。
  那天的天,真的变的很快,云层之下,我那一眼之后,就再没有太阳的影子。
  晚上回去后我听歌,有些郁郁寡欢。
  天有些冷,而且是真的冷到透骨,我开着一盏台灯,灯下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特立独行,而我的耳朵,和手指有些僵直。
  那个高傲的王菲在唱到,“你是一间美术馆,你的脸谁来看你都不能管,随便我左顾右盼,不耐烦,我也要看,你喜欢不如我喜欢,你的不满成全我的美满,左等右等你爱我不如我爱你,不为谁带来什么麻烦……”
  顾宗琪就是一间美术馆,每个人都要看,不买票还要霸王他。
  正想着手机就响了,我原来以为是顾宗琪,可是打开一看却是好久没露面已经被我遗忘在一边的高伊晨师兄的信息,“夕夕,我回来了。”
  “你去哪里了?”
  “去开会啊,走了一个多星期你居然都不知道,太伤我心了。”
  我懒得理他,被顾宗琪搞得心烦意乱。
  手机却锲而不舍的响起来,“其实,顾宗琪那种男人,太好了,不适合你,你看不住他的。”
  “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管我的事,你说,你们定情信物都送了,我能不表示一下吗?”
  我的汗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不关你事!”
  “我喜欢你,所以关我的事,而且很关。”
  “不过喻夕我告诉你,我可不要做炮灰的男配,你和他的事是一回事,我跟你的事是一回事,你可别拿我来刺激顾宗琪。”
  靠,真烦,这个高伊晨是不是言情偶像剧看多了,我有那么无聊嘛。
  我真诚的回到,“告诉我,刚才你说的都是在开玩笑,不然我以后走过路过都当没见过。”
  很久,他回说,“恩,我刚才都是开玩笑的。”
  我握着手机,想笑,却根本笑不出来。

  第 21 章
  于是我只好找些别的乐子来转移注意力。
  桌面上有一款游戏,那是我高中时候就玩的,一直断断续续的玩到现在,等级已经很高了,我想进去杀杀怪,发泄一下郁闷的心情。
  可是当我砍了两个很白痴的怪兽之后,我突发奇想的注册了一个新的帐号,用男的身份,名字就叫“呆鱼小琪”,而我的二转八十五级的神官名字叫做“懒猫晨夕”。
  一台电脑,两个界面,大号拖小号,我居然乐得在Crtl+Alt+Delete转换,还得意洋洋。
  建好了这一切,我把小琪带到首都附近的剑士转职所转职,顺便打打怪,我觉得挺郁闷的,那些怪,我只要轻轻的碰一下都死翘翘了,而小琪只要轻轻碰一下,他就死翘翘了。
  花了一个小时,我无限郁闷的终于把他拉扯的不那么丢人了。
  只是练级的时候旁边总是有一只苍蝇在嗡嗡的叫,“给点钱吧,给点钱吧,不然我就裸奔了!”
  我斜眼,仍然淡定的坐在怪物丛生叼着那颗三百万的玫瑰花旁边,而小琪在一边费力的叼着三百万的月见草砍白痴怪,我说,“你别吵,我跟我老公调情呢。”
  然后我又跑到小琪的对话框里打出,“别吵,哪里人多哪里奔去,我老婆不稀罕。”
  只看见天空中忽然有熊熊烈火闪过,我家小琪在一片火海中,轰然倒地。
  而我的HP,也哗哗的掉了一点。
  我火了,嗖的一声站了起来,然后把神职之书放在手里,点到那个魔法师的身上,啪啪的两下,那个魔法师就倒在草地上吐血了。
  然后我用魔法叶子把小琪救了回来,加满血,两个人围在那个倒霉的魔法师旁边,我说,“老公,乖乖,谁欺负你我帮你讨回来。”
  那边小琪满眼的红心,然后跟苍蝇说,“你还不走?”
  “我不,我就要死在这里,我还要裸奔。”
  那是片大大的草原,黄色的小野花点缀在其间,草地长得繁茂,榕树下蝴蝶翩翩飞舞,可爱的小怪兽出没在草丛和树林里,会时不时跑出来咬人一口。
  可是那只讨厌的苍蝇倒在地上,喊着“强 奸啊,救命啊!”。于是我只好牺牲了另一片魔法叶子,用传送之阵把那只讨厌的苍蝇送到了都是主动攻击怪物的僵尸洞了。
  于是,这个天空下,这片树林里,就只剩下我和小琪两个人。
  可是我却开始厌倦,因为我一个人分饰两角,很白痴的样子。
  游戏中的呆鱼小琪,对我再好,我对他再好,他不是顾宗琪,他都不是他的化身,电脑的那一端,不是顾宗琪笑咪咪的跟我说,“夕夕,不好意思,我刚才不小心被灰熊拍死了,你救救我吧。”
  于是我关了游戏爬上床去睡觉,半夜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不小心头发勾到了巫毒娃娃的小铃铛,水滴般的清脆在暗夜里涟漪荡漾,我忽然就坐起来。
  那时候,我有中冲动很想去跟顾宗琪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喜欢到看到你会高兴会生气,脾气来的快去的更快,喜欢你,所以行走的姿态,笑起来的样子,连身上的香气,都会刻意的接近。
  可是顾宗琪,那个高傲的王菲唱到,“如果你的样子变成史努比,如果你是假的,思想灵魂住在别的身体,我还爱不爱你,温柔的你长了三头六臂,拥抱你,甜不甜蜜。”
  如果你长了一只史努比的脸,加菲猫的身体,还是顾宗琪的脾气,我会不会喜欢?
  好吧,我会你把当作宠物来养。
  所以,告白这个问题,还是等等再说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躲在学校,不想出去,我打算让我自己冷静一点,可是好景不长我又被抓包去相亲,我干妈最终还是没有遗忘我这个祸害。
  这次相亲的男的说实在话真的不错,标准的小白脸精英,干干净净的,说话时候会有弯弯的眉眼和专注的眼神,可是那个眼神,实在是懵懂到纯真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挺炙热的,于是我缩缩肩膀,然后手就绕进去了,用力摆出一个扭曲的姿势,“哎呀,不好意思啊,胸衣的带子掉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我都在不断的摆弄胸衣的肩带,我看到他不断的把头扭到一边去,我都怀疑他会得什么脑扭转之类的病,后来我把衣服拉出一个小缝,然后非常讶然的说,“哎呀,完了,怪不得这么难受的,原来穿的是我妈的内衣!”
  他脸一下就黑了,我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嘿嘿,有时候内裤都会不小心混起来……”然后我手移到下面,一脸惊悚,“哎呀,真的错了……”
  小精英的脸,瞬间变的漆黑一片。
  其实那一瞬间,我想告诉他,我跟我妈感情还没好到那个份上,穿一条裤子,只是我们会用一个男人的钱——虽然那是我爸。
  差不多吃完的时候我就大摇大摆的出去了,其实这个精英男真的不错,我相这么多亲,也就他稍微入的了我的眼了。
  而且还请我去一品港式茶楼,点我喜欢的牛奶布丁。
  想到这里我又想到了顾宗琪,我最近实在是非常的神经质,什么都能联系到顾宗琪,我觉得我活到这个份上真的有些悲哀了,先公转再自转。
  那天外面下的小雨,感觉脸上沁沁的凉,却看不见雨的飘零,地上湿了一片,均匀的覆盖了水色,路灯照上去,泛着凉凉的湿意。
  店堂里是喜洋洋的红色摆设,大红色的牡丹屏风摆在大厅中,收款台上港粤特有的财神爷相都是红烛满照,我只觉得眼前都是吉祥如意红色的一片。
  连那位千金小姐身上都是红色的羊绒衫,顾宗琪的脸有些微醺的红霞,一群人挤挤攘攘的站在一起,光怪陆离迷雾透纱的光线中,我看的十分的不真切。
  我捏着手机,没办法按下去询问和探究的信息,我是个自卑的喻夕,会自嘲的喻夕,我怕被他讨厌,因为太粘太烦人太不讨喜太善妒。
  于是我默默的离开了,我只觉得身上体质很遭自己的讨厌,不是倒霉的柯南体质,而是言情剧女主的体质,喜欢谁,都会把那个人捉奸在床。
  我回到宿舍开始玩游戏。
  砍一下小琪,耗掉大半的血,然后我再帮他加回来,然后再砍,就是不舍得把他杀死,折磨的奄奄一息后,把他送到古城,被那些怪兽蹂躏。
  可是我一点都笑不出来,秦之文发信息给我,“你干啥呢?”
  “玩游戏呢。”
  “哦,那等等我,我也去,你在哪里?”
  “古城。”
  秦之文上来之后就看到一幅惨状,木乃伊僵尸和巫婆的中间,我悲哀的坐在地上看着小琪,那时候我身上也没多少血了,然后蚊子小秦跑上去哗哗两下,把怪兽都刺死了。
  我悲伤的说,“你让我跟他合葬一起吧,为什么这点小小的心愿你都不满足啊?”
  他翻一个白眼给我,“你一个人开两个窗口累不累啊?”
  我用魔法叶子把小琪复活了,加满了血,在秦之文面前慢慢的屠杀他,他看的目瞪口呆,“你好变态啊,原来你喜欢一个人就是这种爱的方式啊?”
  我点头,“粗暴的对待,温柔的疗伤,就是我的风格。”
  “那你继续,啥时候撒完气了,喊我一声。”
  我坐下来,躺在地上,周围都是漂浮的幽灵,“你这么一说我又没有兴趣了,算了,我们说说话好了,我今天郁闷着呢。”
  “去天地瀑布那边吧,那边没人,风景又好。”
  于是我一个传送,把他打包送到了天地瀑布那里。
  这是这个游戏中被称为最险恶,也是最美的地方。
  岩浆火山丛生的荒野里,怪兽凶狠可怕,可是经过那些红色的火焰和褐色的沼泽,天地瀑布从天际倾泻直下,落在深潭中,激起千层的浪花。
  光影不断的变幻,夜晚的时候草地中会飞出晕黄的萤火虫,湿润的草地中飘升起流光溢彩的水珠,两个人就坐在水边的滩涂上,旁边是金光闪闪的光芒草。
  秦之文问我,“夕夕,你还记得咱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么?”
  我说,“当然记得,那次资料片才开,我们两个就跑过来结果被超级怪兽蹂躏死了,后来练级之后找了一个骑士扛血,过来了,就看到了所谓这个游戏里最美的地方。”
  “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我心下一动,笑笑没回答,他接着说,“以前的日子,就我们两个,现在好了,不管是游戏里还是现实中,你都有新的乐趣了。”
  我满不在乎的撇撇嘴,“什么乐趣啊,烦都烦死了。”
  我说的是实话,自从有了顾宗琪,我的生活跌宕起伏,而且都是我一个人自导自演,偶尔他来客串一下,就把我的心搅的风云色变。
  可是甘之如饴。
  他笑道,“你这个家伙,就是不喜欢说实话,你要是喜欢顾宗琪,你就去告白呗。”
  我犹豫了一下,没想到他那么容易就说出来,那一行字漂浮在暗夜的天空中,可是我却看不到屏幕对面的他的表情,或明或暗。
  “让我想想。”
  他躺在草地上,跟我说,“有点信心,也没见你以前这么缩头缩脑的。”
  “怕了嘛,我宅女做了那么久,那么久没跟男生接触,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连十七大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召开的。”
  “你原本性子不是那样的,你要的东西,哪一样没到过手?”
  我哭笑不得,“算了吧,当年我就是被童若阡甩了,在我的想象中,起码也是我甩他啊。”
  “别提那个小王八蛋,提他我就来火。”
  “好,不提了。”
  我也躺下来看天,耳边是哗哗激荡的水声,我说,“秦之文,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而感情除外,因为这是唯一不是单单靠努力就可以得来的东西。”
  “可是没有努力也不行啊,你不去,永远没有结果。”
  我又想想,这句话其实是很有道理。
  “夕夕,好好照顾好自己,晓得不,要是顾宗琪那小子不喜欢你,你也千万不要哭。”
  他冷不防的跟我说话,除了讶然,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我心底涌出来,好像是在飞机起飞的时候,身体漂浮在空中那份毫无着陆感的恐惧,下一秒会有悲剧上演。
  只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我有种预感,秦之文会在我闭眼的瞬间,忽然消失,好像从来没来过一样。
  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怎么会哭呢?开玩笑吧!”
  他点头,“好,要记得,要给伤害我们最深的人一个微笑。”
  我翻翻白眼,“呸,怎么可能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他立刻就没有语言了。
  我起身去倒了杯水,回来再一看,屏幕上空荡荡的天际之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一个人背对着自己,周围是萦绕的白雾和蓝紫色的光华,有些孤寂的样子。
  点开好友的对话框,灰暗的头像,秦之文已经下线了,我隐隐有些觉得怪异,发了信息给他,“怎么突然就下了?”
  “我掉线了,网络连不上去,算了,我先睡觉了,安。”
  “安。”
  第二天下午上课回来,一照镜子把自己下了一跳,我的右眼瞳孔旁边有一个指甲尖大小的血斑,一时间很多不好的设想冒了出来——眼底出血?结膜炎?红眼病?
  吓得我连晚饭都没吃,直接拎了病历往东华医院跑。
  去的是门诊,学校看病挂的都是专科号,眼科人很多,排队拥堵,而候诊室里那个医生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有人喊护士,“医生呢?”
  护士在一旁的治疗室互相调笑,半天才不耐烦回到一句,“出去了,等等吧。”
  于是很多人就非常郁闷的坐在外面,咒骂声此起彼伏,我心烦的暴躁,把病历本卷起来在手术捏,然后又站起来走两步,再坐下来看看手机上的时间。
  隔壁专家诊室里,那个老头扯着嗓门喊,“你又没挂专家号,跑过来干什么啊,那边排队去,什么,那边没人啊,那关我什么事啊!”
  那边一个小孩子忽然就哇的一声哭起来了,本来吵吵嚷嚷的地方,变得更加混乱。
  等了快一个小时,那个医生终于出现了,慢条斯理的开电脑,喝水,然后念名字,被叫号的人几乎是热泪盈眶的飞奔过去。
  然后,我又等了半个小时,才被告知,是我家亲戚的造访,让我的眼睛里,有血块。
  还花了我十二块的检查费,还有九块钱一瓶的氯霉素滴眼液。
  我第一次觉得看病是那么麻烦的事情,医生是上帝,我们需要上帝来普度众生。
  我气呼呼的跑回楼二的肝胆外科,把病历本往我干爸桌子上一甩,“我再也不去看病了!”
  我干爸有些奇怪,“你干嘛的?“
  “眼睛啊,我变成半兽人了,兔子眼,看到没有?”
  我干爸笑起来,“正好,你待会晚上去打份青菜萝卜去,对了,你最近怎么都没跑这里来,跟顾宗琪赌气了?”
  “关他P事!”我拉了椅子坐下来,指着眼睛,“一瓶眼药水都要九块钱,没天理了,为了开一瓶白痴眼药水,我等了两个小时,看病为啥这么难呢。”
  说完我的眼睛又痒了,揉一揉,眼泪就哗哗的下来了。
  我干爸摇摇头,“瞧你这孩子,心里难受就说出来嘛,白白的闷那里干什么,好了,我去开会了,你别乱揉眼睛了。”
  我坐了一会,觉得无聊,就跑到楼上的普外科,走过去看到很多护士都对着我行注目礼,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来普外是做什么的,就是想看看。
  走到医生办公室旁边的特护病房,那个千金小姐坐在椅子上,手里摆弄着什么,可是悬在空中东西我却认识,我送给顾宗琪的那只巫毒娃娃。
  我就走过去,坐下来,也不去看她,但是余光中,那个女生有些讶然的看着我,我说,“手机不错,可是拿医生的手机玩,不晓得会有什么后果?”
  她“咦”了一声,“怎么了?”
  “医生二十四小时手机不离身,医院的电话,开会急诊,任何事情都会用到手机,如果现在电话铃响了,你会怎么办?”
  “拿,拿给他啊……”
  “如果他不在办公室呢,如果他在查房,你却不知道他在哪里,急诊打电话让顾宗琪做手术,却没有通知到他的人,延误了病人的病情,上级批评下来,他该怎么回答?”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乱忽悠的。
  反正我遇到的女生,级数都是比较低等的,随便PK一下就死翘翘的,果然她面露尴尬,“我,我还是还给宗琪吧……”
  又是昵称,该死的,再这样下去,我以后就要喊顾宗琪“琪琪”了,这真是一个万分变态而猥琐的爱称。
  “我正好有事找他,给我好了。”
  于是我就掂量着那个手机,心底想着这个女生怎么那么信任人啊,太单纯了一点吧,本来对她一点好感都没有,现在更是觉得花瓶一只。
  估计还是那种清朝时候老古董。
  护士站那边一两个医生,都是实习生在写病历开医嘱,我往办公室里屋看了一下,顾宗琪坐在电脑旁边专注的看着什么,我站在他后面,晃晃手机,叮铛铛的声音,他不回头。
  我就直接把手机滑到他手边,他脖子微微一僵,转头看到我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干嘛不能来啊,妨碍公务还是你看不起我,或者你不想看到我?”
  “喻夕,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表面上越是流氓,心底却越惶恐,我说,“我不过过来看看,你就这样对我,可是为什么人家拿你手机你都跟没事人的?”
  “哦,她只是借过去打个电话的。”
  我就这样看着顾宗琪,他的手还悬在键盘上,他的脸,落在乳白色薄薄光晕里,线条温柔,清俊柔和,短发在抬头低头一瞬间悄悄的滑落到眼帘处,明暗之间的眼梢生动异常。
  我站着,看着他,似乎要沉溺其中,心下一动,我说,“顾宗琪,你就是太好了,好到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除了我,是不是还有别的女孩子这样说过你,说你好呢?”
  他平静的看着我,“没有。”
  “你骗人,你这个骗子,大骗子。”我咬了咬嘴唇,这么多天的怨气一股脑的发出,“你可不可以不要对一个人那么好,尤其是那个人毫无防备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招惹了一个人之后又不声不响的跑掉,你让我怎么办啊?”
  他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清楚的情愫,仿佛千年深潭中的泉水,微波荡漾间暗涌波涛,我看着他,仿佛要把我对他的喜欢,我的一生一世的爱恋全部封存。
  只一眼,然后天涯相忘,相见不如怀念。
  我说,“顾宗琪,我讨厌你。”
  顾宗琪,我喜欢你。
  我低下头来,猝不及防,只是一刹那的触碰,溃败出大片的心疼和难过,他的嘴唇柔软清爽,像是五月艳阳天飘落的粉色樱花,纷纷扬扬的落在我的心间。
  他的柔软,似乎还带着某种香甜的气息。
  我只觉得是水,夏日清泉的凉意和甜蜜,这么一瞬间,透明的水,居然泛出一片雾气缭绕的氤氲,铺天盖地的侵袭过来,我已然不能思考,只能抽离。
  忽然就流泪,怔怔的看着他,好似生离死别,从此陌路。
  顾宗琪只是愣着,我看着他伸出手来,却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喊我,“傻丫头……你眼睛里面怎么回事?一个血块?给我看看……”
  他站起来,“啪”一下,他的手机摔在了地上,那个可怜的巫毒娃娃,挣脱了原本的束缚,摔倒了我的脚下,我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转身就跑。
  在办公室的反光玻璃里,我看到他没去捡手机,而是弯腰去捡那个小娃娃。
  于是我跑到了普外的楼上的器官移植科。
  而顾宗琪,我听见他的脚步声,那么急那么重,每一步都敲打在我的心上,我趴在器官移植科的窗台上,看他傻乎乎的跑出楼二,然后在空荡荡的草地上,寻找我的影子。
  真是个呆鱼。
  我抽了抽鼻子,不可抑制的笑起来。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顾宗琪,你也有今天。
  那一瞬间,我清楚的知道,他对我,跟我对他一样,悄悄的暗生藤蔓,悄然滋长。
  他从来不曾体味过我辗转反侧的糟糕心情,他总是风轻云淡的看着我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我的情绪,完完全全的捏拿在他的一颦一笑里。
  我喻夕是个爱记仇的小人,所以就让他也体会一下。
  于是我摸出手机,给秦之文发了个信息,“我要去西藏,现在,马上,right now,be quick!”
  他很快回到,“晚上还有七点的,若是你赶的去机场,就行。”
  “来接我?”
  “好。”

  第 22 章
  他站在草坪上愣了好一会,路边有路过的行人看着他,我也在楼上看着他,他却浑然不知,傻傻的跟一只在汪洋大海里迷路的呆鱼一样。
  初冬的冷风有些刺骨,为了看清楚顾宗琪,我把窗户开到最大,探了脑袋出去,临冬的薄雾悄然的降了下去,他的肩线落了一层融融的光晕,在昏暗中跳动。
  我忽然想起一个黄色笑话——一个男人在火车上看见了一位非常迷人的修女,于是他把手偷偷的放在了修女的腿上。修女说,先生,您信上帝吗?您平时看圣经吗?男人点头,她又问那您知道圣经的第366页第3行写的是什么吗?男人感到非常惭愧,把手收了回来,他一回家就找到圣经,翻到第366页,见第3行写着──信徒们,你们完全可以更加向上一些。
  顾宗琪,看样子你就是个纯情的主,你完全可以更加向上一些嘛,向上看一点,不就正好可以把我逮下来了么?
  我不由自主的开始笑起来,直到身后有熟悉轻佻的声音传来,才敛了灿烂的笑容,高伊晨皮笑肉不笑的架势就让我不寒而栗,“喻夕,你看什么的?跑来我们科室做什么?”
  “我看帅哥啊,俗话说登高才能望远啊,欲穷大帅哥,更上一层楼。”
  他站在我旁边往窗外看了一眼,我发现顾宗琪已经不见了,心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他说,“我不是帅哥吗?到我们科室不会就是来看我的么?”
  我非常鄙夷的抽了抽脸部肌肉,“电梯里有镜子,出门左转,恕我不送!”
  “干嘛啊?”
  “你不自恋嘛?自恋的人不是要照镜子吗?我怕你不认路啊!”
  他笑起来,眼角眉梢的桃花纹斜飞入鬓角,一瞬间真的有那么迷惑和暧昧,他说,“喻夕,你真的很伶牙俐齿,不管你内心想什么,外表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很诚恳的说,“谢谢。”
  他笑了一下,然后微微的眯起眼睛,声音低了几度,“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内心的想法,究竟有没有人能够看透?”
  我笑的越发的诚恳,“有啊。”
  “恩?”
  丢了个白眼给他,我说,“上次我去医院的心理咨询科,乖乖那个破烂医生老头,那两小黄豆眼滴溜溜的转了两下,跟我说,早上起来时候被子要叠好了,宿舍大妈去检查的时候也别板着个臭脸,对了,你还是先吃过饭再来吧,看你内心一肚子怨气的,我都没收你费,你干嘛这样瞪着我,那天我没吃饭就被一个朋友拉过来给他导师搞研究,宿舍大妈查过房,说我被子没叠成豆腐块,像块被咬烂的小年糕,你说神不?”
  “不会吧,哪个老头子?”
  “叮当”一声,电梯停在六楼,电梯门缓缓的开启,我一步跨进去,冲着高伊晨挥挥手,“当然是骗你的,我先走了。”
  于是我就大摇大摆的从楼二的器官移植科成功脱逃了。
  我看了一下手机,两个未接电话都是顾宗琪的,还有秦之文的信息,“我在东华医院门口,你出来吧,我打车过来的。”
  看了那个名字觉得不舒服,于是干脆把手机关了。
  走出医院时候就看到秦之文,我欢快的跑过去,“哈哈,好早啊,现在几点了,还赶的上吗?”
  他一把把我拖进车里,“慢慢吞吞的,干嘛的?”
  “跟池塘里的小乌龟玩了一会。”
  他笑起来递给我一个一次性饭盒,“没吃饭吧,里面都是小点心,怕你饿着了。”
  我打开一看,“哇塞,谁请客的,豆沙香糯糕?”
  “一个朋友,去当兵去了,请我们吃饭的。”
  前面的司机很夸张的吸了口气,“小姑娘啊,坐好车了啊,我开车很快啊,小心你吃的时候不小心来一个急刹车给噎住了,就不好了。”
  我连忙把饭盒丢回去,跟秦之文打小报告,“小蚊子,照这情况咱能投诉不?”
  他笑道,“我不知道,要不你噎一个试试,反正现在离东华医院比较近,送去急救应该还来得及,就怕你到时候赶不去机场。”
  我只好默默的看着那盒点心。
  到了机场,换了登机牌在候机室里,我吃饱了一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秦之文,你怎么知道我那时候在东华医院的?”
  他掏出纸巾递给我,“你那么突然的说要去西藏,肯定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勾当倒是没做什么。”我定了定神,目光平视辽远,“我做了一件比勾当更无耻的事情。”
  秦之文仍笑着看着我,“是什么?”
  “我把人家给强吻了。”
  “然后我就跑了。”
  熙熙攘攘的候机大厅,巨大的玻璃窗映照在黑夜的孤寂里,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期间,我又想起,顾宗琪清俊的背影,还有他柔软而如水清凉的嘴唇。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他,因为他的身体上,留了我的烙印,他的心上,拴了我的记挂。
  于是我们的牵绊,不止是心的,还有由欢喜而生的,不负责任的亲吻。
  手腕上忽然感到一阵痛感,我“嘶溜”倒吸了一口凉气,狠狠的瞪着秦之文,“靠,你干嘛啊,还没到西藏你就跟我暴力相向啊?”
  “你给我回去!”
  “不要!”
  他皱起眉头,“夕夕,你太任性了,不行,你给我回去,跟顾宗琪把这件事说清楚。”
  我被他捏的疼的直嚷嚷,“我不要回去,我有病我现在回去,我丢脸都丢死了,我不要回去,我生的伟大,我不要死的那么难看!”
  秦之文一下子就笑岔气了,“知道丢脸了?”
  我耷拉着脑袋,点点头,“恩,我想冷冷再说,反正我很乱,而且我特烦他,如果我现在看到顾宗琪,我肯定会臭骂他一顿。”
  “为什么!明明是你不对!”
  我咬牙切齿,“他活该,谁让他跑过来招惹我的,跟我这个病人家属搭讪,他想干嘛啊,动机不纯,要是讨厌我就直接说嘛,干嘛允许我进医生办公室,玩电脑,上手术台。”
  “你都混到手术台上了?”
  “是啊,我无聊嘛。”
  “他还把那幅向日葵还给我,害得我现在讨厌向日葵。”
  “向日葵?”
  “恩,梵高的向日葵,颜色艳丽,笔触张扬。”
  他忽然笑起来,他的笑容一直是那种淡淡的,笑意暗藏不到眼底,“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语吗?”
  “不知道。”
  “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心,忽然就变成一沃柔软的净土,那些美丽的妖娆的纯净的花儿,瞬间破土而出,在我的寂静年华中,温柔而坚定的开出花朵。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在我的记忆深处,某些未知的念想,好像熟悉到以后被淡忘。
  大厅里的暖气缓缓的送着微风,我的脸有些热度,我说,“那幅向日葵是我的!”
  他笑道,“我只是说一个常识而已,看你兴奋的脸都红了。”
  我仍然狡辩,“没有!”
  可是心底,软似深海,波涛没有力度,只有夜深时候的缠绵,拥抱细腻敏感的沙滩。
  “好了,没有就没有,确实也没有,我看到现在都是你自己一个人一头脑热,走吧,准备登机了。”
  在飞机上,我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很温情的梦,让人想温柔的流泪,梦境真实的像是虚假到了极点一般,让我都不忍心醒过来,一味的沉溺。
  我还能清楚的记住每一个细节:秋日的午后,阳光薄纱似的,朦朦胧胧若有若无,仿佛细微的呼吸便可以穿透这些光影,秀致的温柔可人。
  穿过书页的手指,在某一个画面上停了下来,午后暖暖的微风,如蜻蜓薄纱似的双翼在轻轻眉梢眼间震颤,我的微薄的心情也被微风吹皱了。
  他的下巴轻轻的靠在我的肩膀上,连呼吸那么的小心翼翼,“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语吗?”
  手指被他的轻轻的握住,整个人好似柔软的藤蔓,痴缠上他的坚定。
  “向日葵的花语,就是沉默的爱。”
  那是在某个普通的下午,图书馆里,我被他圈在怀里,很温暖的想流泪。
  在我醒来之后,能记得的就是这么多,似梦非梦,临到眼,还是不想醒来。
  醒来的时候,我的手,抓着秦之文的手,手心微微的发烫。
  眼前是刺眼的灯光,然后瞬间消失,飞机以某一个平稳的角度,缓缓的下降,我感到眼角的湿意,他另一只手冰凉,触到我的睫毛,“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摇摇头,笑了。

  第 23 章
  拉萨是一个诡秘的城市。
  午夜的城市,也许是临近冬天,路上的藏人并不多,都是熙熙攘攘的晚归的游客,临街的屋子都透出融融的光芒,一些烧烤食物的香味弥撒在空气里。
  本是寻常的街道,可是抬头,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群山,周密的把这座城池拥抱,白皑皑的山顶上是浓黑的化不开的夜幕,而云朵,被黑夜模糊了轮廓,看上去很近,近到触手可及,又很远,远到没有边际。
  这个地方,本来就应该属于天地,市侩烟火应该通通湮灭。
  原本的兴奋慢慢的被高原反应所替代,头晕的有些昏沉,双腿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发麻沉重的感觉,只好躺在酒店的床上想努力的睡去。
  秦之文帮我买药去了,我们两个冲动的家伙完全忘记了高原反应,什么都没准备就跑过来了,问过酒店的服务人员,寻常人进藏,是要吃虫草红景天的胶囊,喝红景天饮料,还要准备一些镇痛消炎的药。
  屋子的灯,微微的亮着灯光,屋子里有特殊的藏香味,我清楚的感到自己的呼吸很急促,心脏在跳动,在寂静的夜里,仿佛有种无法言语的绝望。
  好像在德国时候的孤独感觉,在异地他乡,狞笑的将我包围,我努力的呼吸,想摆脱。
  迷迷糊糊的我睡过去,浑身觉得热,呼出去的都是热气,白雾迷蒙中一片都是沉重,我感觉到我似乎在发低烧,然后有一个冰凉的手俯在我额头上,“夕夕,醒醒,吃药了。”
  我艰难的睁开眼,看见是秦之文蹲在我床前,地上放着大包的药和饮料,我努力的笑笑,“我没事,就是想睡觉,而且热,是不是发烧了?”
  “你没事,就是正常的高原反应。”
  “那你怎么没有事?”
  他轻轻笑道,然后给我倒了水,“个人体质不同,你看我身体多好啊,先把药吃了。”
  我靠在他身上,他身上冷冰冰的,好像没有温度,我想起拉萨夜晚的寒冷,心中一动,头疼和昏沉的痛苦,自作自受的悔意一下子就把眼泪逼出来了。
  好像那个在德国圣诞夜,闯祸任性的都是我,默默帮我收拾烂摊子的,安慰我的都是秦之文。
  “小蚊子,我算不算是自作自受,好难受……”
  我想到宿舍的床,电脑,食堂难吃的饭,顾宗琪的笑容,我干爸对我吼,江南平原充沛的氧气和绿色,甚至东华医院的高压氧治疗中心。
  他无奈的笑笑,“是我的错,没想这么多,这是氧袋,你吸吸看,是不是会好一点?”
  “小蚊子,我怀念东华医院的液氧瓶了,吸气来一定会很爽。”
  “要不明天我们就回去吧。”
  我无力的摇摇头,“才不要呢,本来溜出来就够丢人的了,惨兮兮的被抬回去更丢人,我才不要变成人家的笑柄。”
  “你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说你跟顾宗琪……”
  “不要提他,听到他我烦!”
  “好了好了,不提了,现在好点没?”
  “恩,好点了。”
  我坐起来,身体轻了好多,抬头往窗外看去,不远处的街道都没入黑幕中,只留下一处处模糊的影子,夜空中飘散厚重低低的云,澄净的夜空,月光洒在屋子里,他坐在窗边任我靠着,长长的影子斜斜的印在了地面上。
  曾经跟他走过的光阴,旧电影一般的在脑海中浮现,一瞬间,我只想,如果可以远离尘世和喧嚣,我会和一个人,走遍天涯海角。
  而我想,并且坚定的认为,和希望,那个人是秦之文。
  他是我的第二个生命,因为我不在乎,所以会把心酸血泪呈递在他的面前,让他帮我承受,那是不同于爱情的亲情,而顾宗琪,他是我的生命,他太美好了,纯净到我在他面前,只想做到最好最美的自己。
  并且不忍心,让他承受任何伤痛,只想他永远快乐。
  这就是两种爱,自私的爱,和无私的爱。
  我也是自私的到去这么爱一个人,黑暗中秦之文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慢慢的,月光黯淡下来,他的影子,模糊了。
  我沉沉的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高原反应好像消失了一样,也许是布洛芬的作用,我和秦之文去大昭寺逛逛,然后准备搭车去纳木错。
  在倾城的日光中,伸手迎接寺庙的千年古叹,我抬头看天,看不完的蓝色,大片大片的映照在地面上,透明而深邃,仿佛触手可及。
  大昭寺有莫名的气息,藏香弥散,好像行走在远古的时光中,那些斑驳的壁画,熏黑的墙壁,我好像是一个穿越千年的人类,在诡秘幻灭的城池中梦游。
  秦之文站在我的旁边,我不去看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心情应该和我一样。
  走到人迹罕至的转角处,他忽然开口,“夕夕,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游客在布达拉宫朝拜,遇见一位喇嘛,喇嘛说他是他的前世。”
  “然后呢?”
  “没了啊,我在想,在大昭寺里会不会遇见我的前世今生。”
  我笑起来,用手遮住倾泻而下的日光,“会啊,只要诚心的祷告,世界上的人,会以不同的姿态和你相遇的,你的前世今生,也一样。”
  “喏,就像情侣的缘分一样,有缘的爱侣,小指上缠着今生的红线,是前世斩不断的情缘和未了的心愿,只要诚心,一样会相亲相爱。”
  “是吗?”他无所谓的笑笑,“缘分啊,可是要是有缘没分呢……”
  头顶上忽然一群归鸦从头顶上掠过,黑色的羽翼划过绵长的白云,寺庙上的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并不清脆,有些许谙哑。
  “没什么,我瞎说的。”
  我想说些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缺氧让思维变的简单,连思考都微不足道。
  我却开始想念顾宗琪,满脑子的臆想和噩梦。
  如果我消失在这片没有爱恨情仇,名利得失的蓝天白云下,他会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和时间停止流逝的静谧相比,流淌的眼泪又算些什么。
  忽然明白了那首“江南”——离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浓,这样的伤感,心里总浮现一个沧凉的自嘲,想来大昭寺倒是勾起我的离情思绪。
  和平常的那个嘻嘻哈哈的喻夕判若两人,我亦是身不由己。
  下午等车的时候,我的高原反应开始复苏,慢慢的加剧,高烧的体验又一次降临,我在车里不觉得热,冷的发抖,但是额头上诡异的出汗。
  而且头疼欲裂,藏族司机觉得十分诡异,“现在是下行啊,海拔越来越低,而且一路上都会有树,怎么反应的那么厉害?”
  我难受的想吐,秦之文没办法,“吃点镇痛的药吧,睡一觉就好了。”
  我迷迷糊糊的“恩”了一声,“到了纳木错叫我。”
  也许是镇痛片的原因,到了纳木错的扎西寺时候,我没觉得那么难受,只是浑身发冷,心想大概是有些感冒发烧,也不做他想。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纳木错。
  湖岸线就在我脚下,几个藏民手执转轮沿着其间行走,风很大,他们的衣襟飘散起来,像是盛开在荒滩湖岸的狼毒花。
  傍晚看湖,两两相望,脉脉含情,纳木错就像一双纯净剔透孩子的眼睛,六根清净,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欲望,只有懵懂和纯真。
  只是默默的站在岸边,看湖水泛起微微的涟漪,缱绻向湖水尽头的白色雪峰。
  忽然秦之文声音传来,有些空旷辽远,“仓央嘉措,知道不?”
  我努力的想了想,“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是啊,仓央嘉措,六世达赖喇嘛,后来为西藏政教斗争殃及,被清廷废黜,解送北上,经过纳木措时中夜循去,不知所终。”
  我笑起来,明晃晃的湖水有些刺目,“不知所终啊,那一定是很幸福的走了,你看,是不是他看到这么美丽的纳木错,便突然有了长眠在这里的想法。”
  然后我很傻的摸摸头,“好白痴啊,我不行了,好像供氧不足高原反应整个人都变的痴呆了。”
  他拍拍我的头,“是啊,到这里就开始莫名的伤感起来了,真不像以前那个你。”
  “我,不像我,那我是谁?”
  “喻夕啊,谁啊,好了,过来吃饭吧,早点睡觉,明天还要去日喀则。”
  晚上睡觉的时候,条件特别简陋,可是听到夜风撼动窗棂的声音,黑暗中,我开始断断续续的发高烧,身体发烫到灼热,但是冷的直打哆嗦。
  热潮一波一波的来袭,平息之后又是新的热浪,我知道有人抓住我的手,叫我的名字,我努力的想睁开眼,看到的只是模糊的轮廓。
  好像是在生死线上轮回一般,每一转,我都不想再继续下去,我想闭起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任由黑暗把我引领到未知的绝境。
  但是我还是有意识,我知道自己在哭,满脑子就是顾宗琪,我想我要是不小心挂掉了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他,我还没告诉他我喜欢他,那是多么不甘心。
  于是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滑倒鬓角发丝上。
  现在明白,啥叫死不瞑目了,简直比死之前都没等到《海贼王》完结还惨烈。
  就这么折腾了大半夜,微光的时候我醒来,清晨的日光从窗户外透过来,仿佛劫后余生的惨淡,我浑身像是棉花一样轻软,我看见秦之文推门进来,把我抱起来,“终于找到回去的车了,我们现在就去机场,这样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轻笑,“我会被送到东华医院吗?”
  “有可能。”
  “好丢人啊。”
  他紧紧的抱住我,还打趣,“没关系,你丢人不是一回两回的了,应该很熟悉了。”
  “我感觉会有人要杀了我的。”
  “没事,你不是对生死看的很开吗?”
  “没,我现在特小心眼,我其实很怕死,怕的要死。”
  我怕我死的时候,还没体会人生的美好,男女的情趣,我怕我死的时候,大家都为我哭,我怕我死的时候,顾宗琪不在我旁边。
  我要一直看着他,可怜而怨念的看着他,让他难受的一辈子都没办法爱别人,娶老婆,娶老公。
  带着这个信念我撑到登机,机舱里氧气充足才觉得头不那么沉重,但是还是发热恶寒,神智迷糊,于是我又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我梦见我躺在床上,白色的床上,周围一切都是白色的。
  有人在哭,哭的压抑,断断续续的,声音不大但是悲恸难忍,小小的身子蹲在角落里,我挣扎着下来,走过去拍拍那个人的肩膀,“别哭了,吵死了。”
  她转过脸了,我吓了一跳,那是我小时候的那张脸,一模一样的,我呆呆的看着,然后那张熟悉的脸,平静的看着我,轻轻的说道,“滚!”
  我就被吓醒了。
  醒来之后,就是一片白色,还有亮白的灯光在眼前飞舞。
  身体已经没有一点力气,我觉察我手面上,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缓缓的流进我的身体里。
  我眯起眼睛,有气无力的问道,“我是不是被雷劈了?”
  为什么我浑身散发一股外焦内嫩的感觉。
  “没事了。”
  我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哗哗的向外涌,“顾宗琪……”
  那一刻,我难受的想去撞墙,要不去抱十万福特的输电线。
  “嘿,这没良心的小姑娘,有了小情人就忘了爹妈,醒来就喊顾宗琪,哈哈……”
  我艰难的把头扭过去,看到我干爸站在旁边,软软的抗议,“我这不没看到你嘛,你渺小也怨不得别人,还有他不是我小情人。”
  说了几句话我就冒汗,“我要喝水。”
  顾宗琪把水杯递给我,还是温热的,我啜了两口,“苦,水是苦的,要甜的。”
  他接过去,“等等,我给你倒甜的去。”
  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出病房。
  我干爸摸摸我的额头,我感到我额头上开始出汗,是正常的发汗,他笑道,“好了,开始退烧了,不要压太多被子,但是也别感冒了。”
  “好衰啊。”
  我干爸鄙视的看了我一眼,“你还衰,我看你生来就是来克小顾的。”
  “我怎么他了啊,我就是怎么他了我现在都这么倒霉的躺在这里了,到底谁克谁啊?”
  我干爸“嘿嘿”的笑了两声,“我去手术了,有事就叫你的主治医师——顾医生。”
  “呸!”
  过了一会顾宗琪回来了,端了一杯水,递给我,“出汗了,应该退烧了。”
  我尝了一口,“烫!”
  他疑惑的接过去,“怎么会烫呢,明明……”
  “还苦,你加的什么糖啊,还苦。”
  我任性的脾气又上来了,气鼓鼓的瞪着他,两天没见到他,我就这么想他,又欢喜又委屈,他好像精神不太好,眼帘下有隐隐的黑眼圈,眼眸里有道道红血丝。
  他微微的叹气,专注的看着我,“喻夕,你怎么那么别扭啊,跟一小扭扣似的。”
  “我哪有别扭了。”我委屈的看着他,“我都这样对你了,你说好还是不好,你倒是说一句好不好,不好我立马走人,以后再也不粘着你,省得你闲我烦。”
  顺势我就要掀被子跳下来。
  他一把把我拉住,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如果我说好呢?”
  我立刻就愣住了。
  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还在不停的出汗,连心,都开始冒虚汗。
  顾宗琪看着我,目光温柔,我忽然就想起纳木错的湖水,晶莹剔透,宝蓝色的平静,温情缱绻的拍打我的心房。
  然后他弯下身子,手指轻轻的卷起我耳边的一缕头发,没说什么,兀自的轻笑,然后他那张脸越来越近,跟那天一样的柔软的触感又来了。
  我闭起眼睛,紧张的都不敢呼吸。
  如果当时我俯身掬起纳木错的湖水,感受那股流动在手心,那他的亲吻是不是就是如此一般,流动的,湿润的,清凉的,纯净的。
  像是我喜欢的水果软糖,唇齿之间是甜甜的滋味。
  我几乎想要轻轻的咬下去,欢喜怨恨并且急迫的想占有。
  可是身体不做主,他的亲吻实在是太美太甜,唇齿留香,那种沉溺其中昏昏沉沉的感觉又来了。
  好半天才结束,然后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我脸上一热,也不管什么就说出来,“顾宗琪,你的嘴好甜。”
  他低低的笑起来,“现在觉得甜了,刚才还说水苦呢。”
  我恼羞,一把抓过杯子咕咕的喝下来,“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他表情有一丝的错愕,“陈教授没告诉你吗?”
  “什么?”
  “喻夕,这次你开始是高于反应,但是后来发烧恶心腹痛其实是慢性阑尾炎急性发作,因为你吃了镇痛的药,所以体征不明显。”
  “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右下腹有些疼痛,但是会很快的缓解?”
  “是啊,那现在怎么办?”
  他笑笑,“现在是保守治疗啊,不过建议你手术切除。”
  “谁是我的主治医师?”
  “我。”
  “啊!”

  第 24 章
  我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顾宗琪,义正言辞的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你?”
  “什么,为什么?”顾宗琪疑惑的问。
  我眼巴巴的望着他,“我为什么那么衰啊,不行,不行,为什么是你做我的主治啊,你做我的主治医师,我肯定不会做一个称职的病人的。”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煞是可爱,“什么叫称职的病人?”
  “听医生话,按时吃难吃的营养餐,被医生放在台子上摸摸弄弄,被小护士戳戳,医生把我戳的千疮百孔的还要感恩戴德。”
  顾宗琪笑着点我的脑门,“你做不到么?”
  我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子,认真的看着他,“做不到。”
  “为什么?”
  我抿起嘴笑起来,眼睛滴溜溜的看向他,“你靠近点,我偷偷的告诉你。”
  然后我就飞快的在他唇角偷了香,“因为这个。”
  真是水果软糖,个中滋味,醇香清甜。
  “小丫头,真是个淘气鬼。”他居然一点都不恼,那双好看的眸子笑意盈盈的快要溢出来似的,“中午想吃什么,我帮你去买。”
  “甜的,热的,不要太烫,也不要太干的。”
  “那就吃粥好了?红枣桂圆八宝粥?”
  “恩,我饿了,要快一点。”
  然后我就笑嘻嘻的看着他,满心里都是欢喜,“顾宗琪,我跟你这样会不会违反医院的规定啊,医生不能招惹病人的唉,你会不会被扣工资啊?”
  他笑道,“应该不会吧,不知道。”
  那个闷闷的顾宗琪个性又回来了,我发完烧刚退一点,身体还跟虚,尤其刚才那么闹腾之后觉得累,我拉了拉被子,“累。”
  他忽然皱起眉头,把我打吊针的手托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一下撕开胶布,利落的把针头拔下来,无奈的说,“小丫头,看看,你乱动的都肿了。”
  他的手托着我的手心,手指按在我手面上,数落我,“乱动,等下还要再挨一针,冷不冷?要不我给你拿个热水袋来?”
  我委屈,“我不要扎针了,等等吧,我先躺回,吃完饭好不好?”
  “好。”
  门轻轻的被关上,我闭起眼睛,想努力的睡过去,周围都是白晃晃的阳光,难得的冬日的明媚,窗户留了一个微小的缝隙,凉凉的风,和室内空调的暖气混杂在一起,在我的身边萦绕。
  我却轻轻的笑起来,好像在现实中,好像在梦境中,连自己都清楚,嘴角的那份幸福的弧度,悄然绽放。
  那一瞬间有很多话想跟顾宗琪说,很多很多,但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回想自己刚才的举动,傻的可笑,我明明应该娇羞的把头埋到被子里。
  可是我却主动亲吻了他。
  我只是想和他亲近,不管用什么方式,把他圈养在属于我的空气中,我对顾宗琪,那是近乎一种依赖的亲近,我天生缺乏的爱,想用另一种方式索取。
  我不是谁,我只是喻夕,喜欢一个人就不刻意掩饰,凭感觉去亲吻相拥,我就会很愉快。
  亲吻是因为我喜欢,因为欢喜到了极点,所以愿意分享那份心情,没有什么应该的刻意,和矜持的冷静。
  我想,这就是我喜欢顾宗琪的方式。
  胡思乱想中,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很久之后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隐隐带些稚嫩的童音,而音色还有些像那个CCTV杯英语主持人。
  “没事,不用谢,恩……能不能看看,不说什么,只是很好奇。”
  然后就是顾宗琪的声音,“等她睡醒吧。”
  “我先敲敲门。”
  然后微弱的敲门声,咚咚的响起,我应了一声,“谁啊?”
  一个非常纯正的美音传来,而且很随意的脱口而出,“May I come in?”
  我就被吓醒了,非常本能的回答,“Yes,please!”
  门被推开,我惊异的看着来人,乍看下去跟顾宗琪长的像极了,但是仔细看就看出了区别,他的眼睛有些细长,而且是单眼皮,眯起来的时候眼角弯弯的,未语先含笑,而顾宗琪是那种标准的大眼睛,亮闪闪的眸子,笑起来仿佛星光坠落海面般的灿烂。
  他明显比顾宗琪胖一点,两腮有些可爱的婴儿肥,而且年岁更小,但是身量没有他高。
  来人未开口便被我抢白,“真的好像啊,你们……兄弟?”
  “不是亲兄弟,是表兄弟,不过很像吧。”他笑起来,傻傻的样子倒是跟那时候跟我搭讪的顾宗琪一模一样,我思忖,难道傻乎乎是他们家的家族遗传?
  顾宗琪走到我床边,摸摸我的额头,“退了好多了,等下让护士来量下 体温。”
  我却歪过头去看那个人,“他叫啥?”
  “顾宗言。”
  “不是表兄弟?怎么一个姓?”
  顾宗琪要回答却被他抢答了,“我爸跟我妈一个姓,他跟他妈姓,所以干脆就起一样了,省得绞尽脑汁起名字了。”
  话音还没落,门口一阵高跟鞋的声音,我听的怎么那么刺激我的耳蜗,果然害得我去强吻顾宗琪的千金小姐站在那边,“宗琪……”
  靠,又是昵称,我简直要跳起来了,都是我的男人了,还被别的女人喊昵称,我刚屏气静观,就看到她愣了愣,“宗言,你怎么也……回来了?”
  她的话,像是刷毛器,我身上暴起的毛一下子就被抚顺了,顾宗言“咦”了一声,“我回来就给你打电话了,那时候是你妈接的电话……我们出去说……”
  然后他笑起来,冲着顾宗琪摆了一个手势,“看完了,不打扰了,嘿嘿,先走了。”
  我却明白了,大概猜测出了其中的玄妙。
  我说,“美女跟你家有亲吧,或者有非常要好的关系?”
  “恩。”他老老实实的承认,“她外公跟我爷爷是兄弟。”
  “你爷爷叫啥,她外公叫啥?”
  他不假思索的说出两个类似于ABC,ABD的名字,我得意的笑起来,“顾宗琪,我记得了,记清楚了,怕不怕我去百度,Google?”
  “不怕。”他亦笑起来,“小丫头鬼头鬼脑的,还百度呢,我没骗你。”
  我敛了笑容,正色看着他,“之前我就是因为她吃醋的,真是丢人,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脸色微变,“你也不问我?”
  “我问你就说了?”
  “恩,肯定说。”
  “哼!”我翻翻白眼,一头倒在床上,“骗人!”
  顾宗琪无奈的看着我,“夕夕,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呀,那时候你也不来找我,我以为你忙,你一来找我就没给我好脸色,我以为是别的事情……”
  好似又看见那片湛蓝,缓缓的将我包围,白色的阳光暖暖的把他环在期间,我的心,密密斜斜的都是细小的琴弦,他的音符,飘落其上,叮叮当当有些紊乱。
  很熟悉的感觉,一样的平仄,不一样的触感。
  我说,“顾宗琪,你喊我什么?”
  他愣了愣,“夕夕?怎么了?”
  我却笑起来,眼角弯弯的,他的声音,像是冬日的暖阳,浅浅的低吟就可以温暖我的心,“再说一遍,你喊我什么?”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企图,依言又喊了一遍,“夕夕。”
  然后轻轻的把我的手放在他手心间,小声的问,“不好听?我看陈教授就是这么喊……”
  “好听。”我顽皮的用手指在他手心画圈圈,“你叫我什么的都好听,还有我喜欢你喊我小丫头,感觉很……很窝心,好像心被熨帖过一样。”
  “恩,还有呢?”
  “还有小扭扣,我有那么别扭吗?”
  “那是觉得你睡觉时候,老是不安稳,像个小扭扣一样乱动。”
  我是那么亲密的跟顾宗琪撒娇,枕在他手背肩臂间,一室阳光照进来,我都微微的有些醉了,而我都不明白,我们之间怎么会那么快进入状况。
  好像已经和他撒了很久的娇,看了很久他淡淡的笑容,还有眼睛里的宠溺,荡漾在我的心上,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亲昵到身体发肤里。
  而且对他的占有欲,前所未有的强烈。
  下午时候主任来查房,一大群学生,都对着我跟顾宗琪不怀好意的笑,尤其是那些活泼的有些过分的实习生,每个人看到我要动阑尾炎切除手术之后都异常的兴奋。
  而我沉溺在自己的小幸福里浑然不觉。
  我在床上睡了一个下午,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又出了一身的汗,几乎把病号服给浸透了,浑身说不出来的清爽。
  走廊上的光微微的透过来,仿佛预示劫后余生的幸运。
  病床的桌子上是他的保温杯子,里面装的是蜂蜜水,我喝了两口,温度正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人特别的脆弱,我这么二十四年的时光中,从未这么需要过一个人的关爱。
  突然很想很想他。
  于是披了件衣服去医生办公室找他。
  还没走近便听见副主任大吼的声音,“写的什么破烂病程记录,重写,还有今天早上问你们病人情况一个个都答不出来,干什么去的,明天早上再一问三不知,都别来了!”
  一个身影闪过,医生办公室鸦雀无声。
  然后我走过去,看到顾宗琪坐在电脑面前,抿着嘴微笑,几个住院医师也在笑,唯独那几个轮转实习的小医生郁闷。
  我悄悄的走过去拉拉顾宗琪的衣服,他连忙站起来,“醒了?怎么没叫我?”
  我问,“你们笑什么?”
  又是一阵窃窃的笑声,有个住院医师说,“某位同学不小心在病程记录上写到,今日副主任上述遗嘱已执行,结果刚才被仍然健在的副主任狠狠找茬教训了一顿。”
  我噗哧下就笑出来了,顾宗琪看着我笑,小声跟我说,“别说出去啊,这事情可丢脸了。”
  实习生也在笑,然后那个住院医师瞪他们,“你们都没轮转过啊,病程记录都不会写,我上次看到一个差点没笑死我,黄疸待查,病毒性肝炎可能,追问病史,她以前是大山羊,她丈夫是小山羊,他们家不是大山羊就是小山羊……我说,你们是不是都习惯用拼音啊,这样下去非得出错不可!”
  我笑的不行,顾宗琪跟那群实习生说,“把病程记录查查,别主任看到后再出什么问题,上次我看了一个破腹探查,顺手把改过来了,还有那些什么今天查房主任什么都没说之类的话可别再写上去了,非得挨骂不可。”
  “对对对,那什么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我跟着主任去查房,站在病人床边,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病人笑了,主任笑了,我也笑了——这类话,也别写。”
  顿时,办公室里笑成一团。
  顾宗琪的桌子上有一本日文的外科期刊杂志,我看不懂,随手拿起来翻翻,翻到某一页的时候,一张机票,夹在某页。
  是今天下午去拉萨的机票,显然作废了。
  他正在跟那群实习生说病程记录,他手指指着电脑屏幕,侧过脸,光影之下可以在眼际看到浅浅的灰影,身子微微的前倾,那么认真那么专注。
  好一会他回来,问我,“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我伸出手,在隐秘的黑暗中抓住他的手指,我说,“顾宗琪,你去拉萨是不是要去找我。”
  他点头。
  我又问,“可是小蚊子不会告诉你我在哪里的,我不让他说他一定不会说的,那你去哪里找?”
  “不知道。”他那双眼睛平静的看着我,可是顾盼之间眸光滑动,仿佛流水清泉点点滴滴的渗到我的心里,“我想,可能就在机场坐着吧,反正,你总是要回来的?是不是?”
  沉默了一会,他突然说,“夕夕,我很怕你突然消失,再也回不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骨骼细微的摩擦在空气中清脆响亮,我笑起来,却不知道应该用眼泪还是微笑表达,黑暗的窗外,光亮的室内,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却总有熟悉的相联系。
  我心下一动,脱口而出,“顾宗琪,我们……是不是认识很久了,而我却忘记?”

  第 25 章
  顾宗琪平静的看着我,忽然笑起来,然后他拉了我的手,在掌心里轻轻的摩挲,我感到他手心里细微的因为握笔留下的薄茧,有些心动的痒痒。
  “为什么会这样想?”他的额头悄悄的贴近我的,呼吸声甜蜜的交叠在一起。
  我有些不自在,抓抓头发,“很奇怪的感觉,原本应该很陌生,却很熟悉。”
  那种感觉,我也说不清道不明,像呼吸一样自然,却不可或缺,大抵就是那样的感觉。
  “夕夕,你现在生活的,觉得开心吗?”
  我点点头。
  “那就行了,既然你生活的开心,何必要去追问一些不存在的事情呢,其实人这一辈子烦恼会很多,也会很少,取决于你想怎么生活,活着,不是就是为了更加开心和幸福一点。”
  我沉默起来。
  拉住我的手微微的扣紧了,他又说到,“你是不是怕自己失忆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我咬了咬嘴唇,“恩。”
  “傻丫头,不是跟你说过失忆的表现吗?怎么还不相信?”
  “那我是多心了?不会,不会。”
  只那么一瞬间,他的手微微的一颤,关节相错之间有轻微的响声,在安静的空间有种撕裂空气的错觉,办公室里交错敲击键盘的声音,刹那间消失。
  那股痛楚兀的,也顺着他的掌心,传到我的心里。
  他站起来示意我回避大家,我跟他进了我的病房,他关上门,然后坐在我的床边,仍然习惯性的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像是为了传递某种力量和支撑一样。
  “夕夕,不是失忆,只是更加复杂的一种情况,只是,现在我们很好,你也很快乐,为什么还要去想别的事情呢?”
  “可是我是真的忘记了不是吗?”
  他笑起来,不似平常的那种宽慰的笑容,而是很勉强的,“夕夕,不用担心,你会想起来的,我保证,只是时间问题。”
  我没听进去,而是伸出手抚摸他微微皱起来的眉头,“你皱眉头真难看。”
  手腕被轻轻的捏住,然后身体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么一瞬间,在顾宗琪的眼睛里,我看到很多情绪,或是混乱或是难过或是脆弱。
  于是我开始心疼了,反手抱住他的肩膀,他身体的温度那么静谧的传来,仿佛冬日的暖阳一般,我在他耳边悄悄的说,“顾医生,如果有病人病入膏肓,你会不会告诉他实情?”
  他身子一僵,没回答。
  “我是你的病人,你不肯告诉我,那么你什么都不要说,我问什么,你可以点头或是摇头,但是不可以骗我。”
  “好。”
  “以前我们就认识?”
  “恩。”
  “我们,在这个之前,就是男女朋友关系?”
  “恩。”
  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侧过脸躺在他的怀里看着他的眼睛,他也看向我,那么熟悉的宠溺,我忽然笑起来,“顾宗琪,我以前是不是对你很坏?”
  “……”他顿了一下,然后说到,“没有。”
  “你说谎,我肯定对你很坏,对不对?我是不是根本不在意你,还是拿你去气别的人,还是拿你来躲避一些人?”
  “都没有。”
  我坐起来,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他的额发悄然的滑倒眼角,那双眸子有些不自在的望着某处却没有焦距,过了好一会他说,“夕夕,你以前觉得我很烦。”
  顾宗琪的声音很轻很低沉,那种口气好像是在平淡的讨论今天的天气,好像置身之外的看着这一切,一切的荒诞和谜团横亘的现实。
  “我挂你电话?不回你信息?对着你不耐烦?”
  “都不是。”
  “那是?”
  他不说话了,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们为什么要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呢?夕夕,你都已经忘记了,干嘛自己给自己找不开心呢?”
  我直直的看进他的眼里,“还是我不喜欢你?”
  顾宗琪看着我,那双眼睛迷雾纵深。
  “我不喜欢你,你还喜欢我?还来招惹我?我嫌你烦,你还要忍?跟我在一起你不开心,为什么还要受我气?为什么我忘记了,你干脆不躲的远远的?”
  兀自的,我的眼泪就流下了,“顾宗琪,你现在可以笑话了我,我喜欢你,现在很喜欢很喜欢你,你赢了,你可以走了!”
  眼睛里一片迷蒙,然后我很不争气的瞪着他,其实我什么都看不到,就看见周围流动的光芒,在眼前跳着炫目的舞蹈。
  感觉他的手悄悄的把我围起来,力度一分一毫的加重,从手指到臂弯,我却在挣扎,任性的想甩开,“你干嘛,我不要你可怜我,我就是变成神经病,也不要你可怜……”
  然后一个微凉的,潮湿的吻,落在我的眼角边,心瞬间就融化掉了。
  “傻丫头,你若是哪天不说这些乱七八糟话,我就真的安生了。”他的吻,好像是在接住我流出来的眼泪,轻轻的,仿佛春风拂面一般。
  又像是药用安慰剂,用一剂,我的心,就熨帖的发软。
  朦胧中我睁开眼睛,他轻吻我的嘴唇,他的眼睛是轻轻的闭起来的,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的颤动。
  现在他吻我,我却不专心,过去他喜欢我,我却不在意,我是不是错过太多了。
  仿佛感受到我的走神,他微微的抽离开,然后睁开眼,眼睛里还有一团浓到化不开的氤氲,于是我就噗哧一下笑出来,是水笑起来,泪笑迸发。
  顾宗琪愣住了,幽黄的灯光下他的脸上居然飞起来可疑的红晕,看不正切,于是我坏心的迅速的把冰凉的手背贴在他的脸上,果然,一阵阵热浪翻滚。
  一瞬间,我自己巴不得把所有的过去记起来,然后再潇洒的把自己放在砧板上,做一回鱼肉,让他宰割。
  但是我已经记不起来,所以我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顾宗琪,再给你一次机会,乘我还没喜欢到死去活来的程度,以后你要怨恨我过去对你太坏,我可不放你走。”
  “我喜欢你,真的。”
  那时候让我说,我爱他,都可以,反正这种话说说,既不违法又不违心。
  他平和的笑起来,“恩。”
  于是我就狠狠的吻下去,十足的女流氓的姿态,但是不是吻下去,而是轻轻的咬下去的,好像是把水果软糖含在嘴里,细细的吮咬。
  然后沁人的汁液和甜蜜的香气,萦绕在唇齿之间。
  后来,我的这个强吻,因为他悄悄的卷起我的舌尖,而变的暧昧的情色,等我回神的时候,宽大的病号服花朵般的绽放在白色的被褥间,我的嘴唇上有小小的伤口,是他的回馈,我强吻他的恶意的报复。
  而脖颈间,濡湿的吻仿佛烙在皮肤上,一路向下,露出大片的火热。
  然后他又来亲吻我,大片大片的火热,好像是冬日夜空中争相绽放的烟花,来的激烈,映衬光芒,好像是头脑中的那股欲念,白光一片,什么都消失殆尽。
  忽然脖颈间有个硬质的塑料划过,我看见胸牌上的照片,还有他的白大褂。
  一下子就清醒了起来,连忙推开他,拉好衣服,我气息不稳的恶人先告状,“流氓!”
  顾宗琪看着我,哭笑不得,于是我得寸进尺,“我要投诉你,顾医生你,调戏病人!”
  他无奈的笑起来,“夕夕,是你先挑起来的。”
  我连忙把衣服扣子扣好,一本正经的说,“距离产生美,离我远点。”
  而他却笑起来,笑了一会转过头去继续笑,我被搞得莫名其妙,他笑完了,仍是那个弯弯的眉眼,“夕夕,你明天要做手术,那到时候你岂不是都要被我看光了?”
  我一下子就呆住了,然后指指自己的右下腹,“这里是阑尾?”
  他点点头。
  “只是看这里啊,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要脱掉衣服?”
  顾宗琪微微的翘起嘴角,摸摸我的脑袋,“傻,不要脱衣服。”
  “那就行了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要脱裤子,呃……”他目光微微的移开我的脸庞,声音有一丝的不自在,“可是包括……内裤……”
  “啊——”
  我几乎是要哭起来了。
  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抓住我的心神,心底有一个声音涌出来,“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办啊,我怎么能在顾宗琪面前,纯洁的脱下衣服然后躺在手术台上,平静的说,“来吧!”先不说我跟他还没亲密到那种地步,就是亲密到了那程度,也不会坦然的在手术台上相见。
  我狠狠的拽住我的裤子,两只手纠结的摩挲。
  现在,终于明白那些该死的实习生,看到顾宗琪和我的眼神了,还有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们,这群被黄色废料灌输长大的花朵,太黄了。
  “不要!”我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不要,我不要做手术。”
  “不手术,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不要脱!”
  “那也是不可能的。”
  也许是看着我纠结的模样实在可怜,他好心的摸摸我的头发,“夕夕,其实没什么的……”
  我甩开他的手,恶狠狠的看着他,“什么叫没什么!”
  “我是医生,你是病人……”
  “呸!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天天看病人脱衣服脱裤子,天天看赤身裸体的人,躺在你面前,都看习惯了,你看习惯了,是不是也摸习惯了?”
  他尴尬的站在一边,“……是,啊,不是……”
  那么这样,是不是这个家伙,看上去风轻云淡的,实际上是个看裸体人看的麻木到性冷淡的医生,忽然想起以前童若阡那个小王八蛋跟我说起他在妇产科的师兄。
  那位师兄长的一派谦谦君子的范,私底下,我们都知道他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
  因为在女人云集的地方看的太多了,再也没有什么欲望了。
  于是我非常正常的想到了顾宗琪,因为看的太多了,变成了可怜的不近女色的和尚。
  一瞬间,我真的欲哭无泪。
  可是我仍然非常的镇定的看着他,“我要换医生!”
  “夕夕……”
  “换医生!”我几乎要把声音绞碎了再说出来,我伸出手指着顾宗琪,恶狠狠的威胁他,“我就是全麻,麻倒了,不省人事了也不会给你看的,你死心吧!”

  第 26 章
  我瞪完了,然后冲着顾宗琪笑笑,“听明白了就好,别到时候我被推进手术台的时候,抬头一看是你这张小脑袋。”
  他无奈的摇摇头,“好吧,还有什么要求?”
  我还是那句话,“可不可以不脱啊?”眼光灼灼的看向他。
  “这个没的商量的!”
  “唉,太没人情味了,什么破规定。”我恨恨的说到,穿上衣服,“我要去宿舍洗澡,拿换洗的衣服,还有笔记本,你们病房有无线网络吗?”
  他笑起来,“你当这里酒店啊?”
  “哎呀,人性化服务吗,对待病人要像对待上帝一样。”我想了想又补充到,“唉,要是病床上都躺着的是上帝就好了,不对啊,上帝也不会生病的。”
  “你这个小脑袋里整天想什么东西啊,好了,穿好衣服,先去吃饭吧。”
  闹了半天已经很晚了,冬天的路上行人寥寥,从医院出去之后转到马路边上的小食街上还很热闹,熏烤的肉串味袅袅的飘散出来,我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你不能吃这个,等等再说吧。”
  真是讨厌,想什么都被这个家伙看透了,顾宗琪把我领到一家粥店,点了一碗八宝粥给我,我本是不喜欢吃这类软绵绵的食物,可是大病当前什么都没胃口,便一勺一勺的磨磨唧唧的往嘴里送,旁人看来这样十分纠结,顾宗琪倒好,在我面前开开心心的吃红烧牛肉盖浇饭。
  我一边吃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勺子悬在半空中,我想,这世间怎么这么狗血,变化的太快让人接受不了啊,几天前我还把顾宗琪当成是超市里的速冻食品,准备把他封存起来雪藏的,现在他就坐在我面前浓情蜜意的比巧克力还甜蜜。
  他这样的男人,会把温柔织成一张网,悄然无声的网住一颗心。
  然后我就一口把勺子含在嘴里,愣了一会,看门口那个人也看着我,我一下子忘拿出来了。
  连忙举起手,象征性的挥挥,“好巧啊,童若阡。”
  差不多在我快要遗忘的时候,他又跑出来打酱油,我忽然想起这是童若阡和顾宗琪第一次面对面的直接接触,觉得兴奋又难堪。
  他冲着我笑笑,“恩,好久不见。”
  顾宗琪也顺着声音看过去,目光之处坦坦荡荡,两个人互相点头致意,风轻云淡的一点面红耳赤的窘态都没有,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白晃晃的灯光下,他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还是那种平和寡淡的姿态,一如他曾经的骄傲一样。
  因为我现在仍然很难定位我对童若阡的感觉,大概仍是那种骄傲,他用他的骄傲生生的刺伤了我的骄傲,我却恨他不起来。
  若是那样的骄傲可以变作一种资本,需要旁人的仰望,那么喜欢和爱就变的更加的心计。
  忽然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我心头涌出,前尘往事不可抑制的涌来。
  他是来取外卖的,付了钱转身就走,我站起来,对顾宗琪说,“我有话跟他说,等等。”
  顾宗琪仍是微笑的,那双眸子温情的深邃,点点头。
  冬日的夜晚,天黑的透彻,处处显得斑驳凄冷。小食街流转的灯光,给人已经是深夜的错觉。灯光落在童若阡的身影之外,使他的身影更显瘦削冷漠。
  有多久,我都没有好好看过曾经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曾经他的怀抱的温暖,亲吻的甜蜜,还有那一并而来的回忆,都是桎梏我的绳索。
  我忽然想起,那些无休无止的冷战中,年少的淡漠中,我们两个人不断的用自己的骄傲来刺伤对方,他用书本来冷落我,我用其他的男生挑衅他。
  时隔这么久,才觉得年少时候的荒唐无知,以为任性和取闹才是爱一个人的方式。
  也许真的不是不喜欢,而是已经没有喜欢下去的力气了。
  他站在我的面前,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有话跟我说的。”
  我也笑道,“我们似乎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剑拔弩张的说话了,那么我先来吧。”
  我想了想定定的看着他,“对不起,童若阡,我想,直到现在,我才能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跟你说话,之前……怎么说呢,我做不到。”
  “现在是因为那个人?”
  我点点头,“恩。”
  他微微笑,“所以呢?”
  “所以现在可以毫无芥蒂的把你当作一个——曾经有过的朋友,或是现在的,也许是将来的,但是我不知道,也许我会只是会在逢年过节时候想到你,也许……我不知道。”
  他看着我,好像很久以前那样,他说话时候总是有种漫不经心的松懒,可是这次却难得的专注,半晌他突然笑出来,“喻夕,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好像是我们刚开始恋爱的时候,我们第一次为了一件小事而争执,谁都不肯妥协,后来不知道是谁先低了头,我跟你说,喻夕,其实我们这样不好,我不懂得疼人,而你适合一个更加包容你,甚至无限制的宠你的男人,看来现在被我说中了。”
  “也许你不需要地位或者金钱,但是你要的爱,比任何人都多,我给不起,所以只好放弃。”
  路边有车辆开过,大片的光芒倾撒在他的身上,转瞬即逝,我忽然忆起我和他,认识已经七年之久,连那么亲密的恋爱时分,都不如现在,我对他的好感。
  因为这个时候,我们终于卸下了身上的所有的骄傲,明明白白的把过去铺陈在阳光之下。
  “他是不是很喜欢你?”
  “……好像是吧。”
  他轻笑一声,“肯定比我喜欢的多咯,他对你好吧?”
  “恩,当然比你好。”
  “比我包容你吧?”
  我也笑起来,“好了,肯定比你好了,是你先恬不知耻的拿出来跟顾宗琪比的,我也不会顾着你的面子什么的。”
  “那最后一个问题,喻夕,你喜欢过我么?”
  忽然间,我的心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我怔怔的看着这个高中时候坐在我前面的男生,他一直有漂亮的侧脸和长长的睫毛,那时候,是我怎么也看不够的脸庞,以及,想跟他一生一世不要分离的冲动,仿佛一分离,就是天崩地裂。
  我嗓子一哑,连声线都控制不准,我在他眼睛里看见那个微笑的我,坚强的我,还有曾经的那么喜欢过他的我,我说,“喜欢过,很喜欢,是很喜欢。”
  “我也是。”
  “恩。”
  两两对视,一眨眼间,就是春和景明,就是海阔天空。
  “那么,再见了。”
  “恩,再见。”
  童若阡已经走远,他一定知道,我一直站在原地微笑的看着他的背影,可是他也没回头。
  回头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事实,那么就顺其自然吧。
  正想着,肩膀上轻轻的被拍了一下,我抬头一看,对上顾宗琪的目光,我扯了扯嘴角,“没事了,只是跟他说了一些……”
  想说下去却被他打断,“我知道,所以……才会让你去的。”
  然后他拍拍我被风吹的冻坏的脸颊,“在外面那么长时间,冷不冷啊?”
  我忽然坏心骤起,“顾宗琪,我请你吃冰棒吧?”
  他稍稍愣了一下,表情还处于恍惚和懵懂状态的时候,我的手就顺着他弯腰间衣领的空隙,触到了他的背后的皮肤,温热的,还很细致。
  而他浑身一缩,“嘶”的一声,眉头紧紧一皱,却不反抗,我得意的大笑,“怎么样,还是和路雪的千层雪,够爽吧?”
  “是千层冰,你这个小丫头,太调皮了。”
  “好暖和啊。”我的手还贴着他的后背,不肯拿下来。
  他只好无奈的笑,“走吧,回宿舍冲个热水澡,看你冻成这样的。”
  现在,我终于什么叫,相貌的绝对优势,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长相就是第一本钱。
  我们宿舍的宿管大妈,一向是铁面无私的包黑子,我住了五年多,都没见过她把除了爸爸爷爷这类雄性动物放入女生宿舍的先例。
  可是我刚跟顾宗琪在一楼楼梯口让他等我的时候,她居然笑咪咪的说,“大冷天,怎么能让人家站在风口等呢,上去上去吧。”
  我吓的就把顾宗琪拉的落荒而逃。
  难得宿舍的另一个人也在,看到顾宗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对我笑的很灿烂,“哎呀,喻夕,你把你家帅哥藏了那么久,终于把他带到光天化日之下了?”
  我“嘿嘿”假笑了两下,没回答,我心想,我跟你不熟,别指望我拉皮条的说。
  钻去洗澡,而顾宗琪就坐在我位置上,随意的翻开我桌子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看着,我电脑开在一边下载动画片,当热水滚滚的流过身体,我顿时感到劫后余生的幸福。
  可是一会,我就觉得不幸福了,我那堆厚厚的书里面有渡边淳一的《失乐园》,《挪威的森林》,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
  都是一堆披着文艺和美学狼皮的,伪黄色性爱小说。
  还好没有《金瓶梅》,不过本本里面有H动画,还有H彩图漫画,还有我们老板特别推崇的《包法利夫人》和《查德莱夫人的情人》。
  这些都是人类的美学和伦理学。
  慌慌张张的洗完了钻出来,连忙凑到他跟前一看,还好,他正在看code blue第一集,那个很拽的小帅哥正在进行气管切开手术。
  我悄悄的凑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的说,“人家比你帅吧?”
  “恩。”
  我噗哧一下就笑出来了,“那时候我边看这个边遗憾自己没学医,要不现在多帅啊,白大褂,上个手术,救死扶伤去了。”
  “学医的可不帅的,很累的。”
  “是啊,是啊,我知道的,所以干脆找一个医生好了。”
  他握住我的手,笑道,“你啊,真是……洗完了,恩?什么味道这么香?”
  我闻了闻,恍然大悟,“哦,是那些干花啊,用来熏衣服的,大概这几天我没在这里就闷的味道重了一点,到外面吹吹大概就散了。”
  “收拾好了没,好了就走了。”
  “恩。”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我却是一点困意都没有,捧着本本看漫画。
  时不时走廊里传出阵阵脚步声,沉稳的舒心的,我都会不由自主的向外面看去,有时候看到他拿着病历夹走过,后面跟这一个大步流星的实习医生。
  有时候他会看我一眼,还有一个悄悄的微笑,我就觉得舒心的甜蜜。
  后来我困了,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就觉得有人小心的把我手臂抬起来,放在被子里,顺了顺我额头上散落的刘海,我嘀咕了一声,“顾宗琪……”
  他一声轻笑,就一夜无梦。
  第二天换班的实习医生来看我,那时候我正在看code blue的新春特辑,她瞥了一眼,怪叫了一声,“哇塞,帅哥啊。”
  就差点扑了上去。
  “日剧,医疗励志剧,很适合在住院时候看,你看还有帅哥,比你们顾老师帅吧?”
  她看了我一眼笑道,“切,哪有,顾老师跟他气质完全不同吗,不是一类型的帅,要是有顾老师那种男朋友,我宁可天天住院。”
  我挑挑眉,“要是早知道有顾老师这样的男朋友,我宁可去学医。”
  她来了劲头,“嘿,我跟你换啊?”
  “换你脱了放在手术台上被蹂躏?”
  “也行啊!”
  我指指自己右下腹,“不好意思,这个慢性的东西暂时长在我身上,要不等我切除了之后,让器官移植科的种到你身子里?”
  她撇撇嘴,“谢谢不用。”
  半晌之后,她看着我,我被她看的头皮发麻,又要装作满不在乎,然后她幽幽的说,“原来顾老师喜欢的是你这种类型的?”
  我笑笑,“挺失望的吧。”
  “是挺失望的,长得还行,就是伶牙俐齿的让人大跌眼镜。”
  “不好么?”
  她挤挤眼睛,“我们都怕顾老师被你欺负。”然后扬长而去。
  后来真的换了医生,是颇有资历的主治医师,没有切开而是采用腹腔镜手术。
  我被推了一阵安定吊着针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还记得顾宗琪很无奈的站在手术室外,我干爸很豪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没什么,这个丫头很害羞的,被你看光光的她肯定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嚎啕大哭,现在反而好。”
  我看见他眉头又微微的皱起来,“可是……”
  “可是什么?阑尾切除手术嘛,多小的一个手术啊,除非这个丫头那阑尾不老实,到处跑,没事,等会我去帮你盯着看看。”
  于是我对着我干爸绽放出一个超级灿烂的笑容。
  然后就是被问做什么手术,尴尬的脱裤子,躺下来被全麻,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待我醒来之后,意识是模模糊糊的,就听见顾宗琪不断的喊我名字,叫我不要睡。
  “夕夕,先不要睡,能听见我说话吗?”
  “……恩……”
  “手术很快的,伤口也很小,三天就可以好了。”
  “……会不会留疤……”
  “不会的,放心好了。”
  “……顾宗琪……”
  “恩?”
  “……我好像很饿,或者很渴,什么手术前要禁水禁食啊,好讨厌……”
  “想吃什么?”
  然后我听到麻醉师的声音,“好了,差不多药劲过去了,可以睡觉了。”
  “夕夕,现在可以睡了。”
  昏昏沉沉之间,手心被握在他手里,温暖的感觉传来,手上的点滴,都不那么透凉了,我安心的闭上眼睛,可是,居然再也睡不着了。
  我立刻就明白了,麻药过去了,还睡个P啊。
  于是我睁开眼,生龙活虎的样子,眼睛瞪得老大,扯了扯他白大褂,恶狠狠的问,“老实说,你有没有进手术室,有没有看到我手术时候脱光光的衰样?”
  他没回答,因为旁边站着的护士和尚未离去的麻醉师,不约而同的笑起来了。

  第 27 章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妹妹喻璐居然是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
  虽然她的目的,肯定是顾宗琪。
  不是我习惯的把人想的那么功利和目的,而是人做每一件事情都是需要目的和动力的。
  我一直觉得花痴是一件很有力量的事情,是世界上最考验人的一项工程。
  而我的小妹妹就是穷则无聊,变则通的那种人,她有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进行花痴这项工程,那时候我正在床上看动画片,很有爱的《黑执事》,有爆笑的喜感镜头,关于一个圈养恶魔执事和调戏和反调戏的故事。
  笑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有人走进来,我以为是护士之类的,也没抬头,直到旁边响起脆生生的声音,“你在看什么?动画片?真幼稚!”
  可是喻璐的眼睛还勾着看着小帅哥,我“啧啧”了两声,“你来干嘛?”
  “看你啊,不是说你生病了?”
  我笑着摊摊手,“我很好,谢谢观看。”
  她站在窗口,把窗户开开来,屋内的暖气一下子被吹散了,她背着阳光站着,黯淡的阳光在我的被子上落下了一层穿不透的黑影,我抬起头来看她,忽然觉得,原来小女孩也长大了。
  而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我是有这样一个妹妹。
  她忽然开口说道,“喻夕,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恩?”
  “爸爸妈妈从来不管你,而且,你总是很开心的样子,你有秦之文,有顾宗琪,你说你的人生还有什么没有的?”
  我看着她没说话,然后我发觉这个妹妹,真的很傻很天真。
  “有时候我想,你凭什么得到那么多,为什么我现在要呆在家里被人看着,我哪里都不能去,跟别人说话妈妈都要盘问半天,你说我活的有什么自由?”
  “你还小,妈妈不放心你。”
  “那时候你也跟我一样大,为什么你一个人就去了德国?”
  我想了想,很诚实的回答,“他们比较爱你,我嘛,他们不怎么管我,所以离的越远越好。”
  逆光的影子中,我看见喻璐紧紧的咬住嘴唇,死死的看着我,“可是!可是我要他们那么多爱干什么,他们知不知道,我已经很烦了,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为我着想,为什么要限制我,为什么要管束我。”
  “那你想变成我这样?”我撑了坐起来,很平静的问道。
  她回答的毫不犹豫,“想!”
  我笑笑,再也没有什么话说,好像说什么都是无力的,我们姐妹两个互相羡慕各自的生活,却都不知道其后的艰难,我只是很轻描淡写的说道,“可是你不可能变成我,我也不可能变成你,想再多也没有用。”
  “还有,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这时候,有人站在门口轻轻的敲了门,抬头一看是顾宗琪,他看到喻璐微微的愣了一下,然后走过窗子边,顺手把窗户关上了,微微笑道,“今天降温,很冷的,不要感冒了。”
  一时间,我看见喻璐的眼神有些呆滞。
  然后他走到我床边,很快的用额头靠了一下我的额头,说道,“刚才有些发热可能是室内温度太高了,不会是创口感染。”
  我摸摸自己的脸,这么轻轻的一靠,好像温度又高了,我小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顺便路过了一下。”
  然后他淡淡的对喻璐笑道,“你姐姐没事,只是阑尾切除这个小手术,很快就会好了,你别担心,你看她不是很好的,还有精神看动画片呢,这么大人了。”
  我不满的嘟嘟嘴,“你昨天不是也跑过来看高达seed的,还说我幼稚!”
  “我才没担心她!”喻璐咬了咬嘴唇,头扭到一边去,“我走了。”
  “要不要我送你?”
  她眼睛眯起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用了,姐夫,你就好好陪陪我姐姐吧!”
  病房里的空调,静静的摆动着扇叶,狂风吹打窗棂,叮叮咚咚不安的敲打玻璃,我的心情,忽然也变得很复杂。
  “顾宗琪,我是不是拥有太多的东西了?”
  拥有太多太好的东西,万一留不住,全部在生命中流逝,就像是一条流过翠绿草地的河流,那些花朵凋零,鸟儿纷飞,河流干涸,那我的生命于是瞬间荒漠。
  因为太幸福了,所以会对痛苦更加的惶恐和畏惧。
  他说,“不会,该是你的,永远是你的,不是你的,强留也没有用。”
  “那你呢?”
  我看到他的手指,微微的蜷起来,然后在掌心上悄悄的掐下去,每每他欲言又止的时候,都会有这样不自觉的小动作,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默默的看了我,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平静的反问我,“你觉得呢?”
  这么温馨的瞬间,我的思维居然诡异的出轨了,看到顾宗琪就想到有爱的黑执事,别扭的小少爷和老是歪楼的管家,暧昧的互动的场景,我就噗哧一下笑出来了。
  于是我预期的煽情效果,无疾而终。
  因为我看到最后的结局,管家和小少爷,温柔的那啥了,我就再也忍不住,抱头大笑。
  住院的日子无聊丛生,就像是湿润的沼泽上生长的蘑菇,都快发霉了。
  可是我又找到了压榨顾宗琪的好方法,在每天晚上他陪我做翻译的时候,关于那次神经外科小故事,留在我手上,因为纵观整个专业,没人搞得清楚硬膜血肿,纵膈是什么玩意。
  他就是免费的多功能字典,比CNKI还可靠。
  会在他做翻译的时候,分了神去看他的眉眼,那样的平和而俊逸的侧脸,现在就在我旁边,不是那个穿白大褂的顾医生,只是做我的男朋友,陪在我身边。
  “这句话,怎么翻译?”
  我接过来一看,“咦,好奇怪的句式啊,是一首诗的其中一句话吧,欢乐往往像一个过客,疼痛则残酷的紧缠我们不放。”
  “挺有道理的嘛。”我摸摸右下腹,“每次睡觉的时候我总会想到会不会肠子从那个小孔里面滑出来,连身子都不敢翻。”
  顾宗琪笑起来,“没事,别想那么多。”
  “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了?”
  “后天,看你的恢复情况。”
  我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医院,真是无聊的地方,总是有生死,总是有病痛,总是有忙碌,总是一片白色的,墙壁,床单,病号服,还是白大褂,顾宗琪,为什么你要学医?”
  “就是想学,所以没想太多的理由。”
  “后悔过么?”
  他浅浅笑意,“没有,怎么问起来这个了?”
  “只是觉得做每一件事情都很不容易啊,尤其是在那么大的压力面前,所以会问问,有没有让你觉得很无奈很挫败的事情啊。”
  “有。”
  “那是什么?”
  他嘴角轻轻的抿起来,“大概是看到挽回不了的病情,会觉得很难过,更难过的时候,是自己无法插手,任其发展的时候。”
  “是绝症吗?”
  “不仅仅是绝症,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病情。”
  “比如?”
  顾宗琪轻轻的把书合上,笑起来,“小丫头该睡觉了,明天可以出去走走,别老是呆在病房里看那些动画片。”
  “问你话呢?什么病情啊?”
  手边的灯悄然的熄灭,空调的遥控灯,浅绿色的光芒,在黑夜里看的格外的醒目,走廊上的橘色灯光,落在门缝间,流沙一样的铺在床下,空调的暖风浮动窗帘。
  “晚安,夕夕。”
  额头上倏然的一吻,凉凉的有些薄荷的质感,我诧异之间,觉得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凉香味,一时觉得似曾相识,发呆之时他已然抽身离开。
  只有香甜的吻,像暗夜里的缓缓盛开的夜来香,一丝一缕的清透出若有若无的思念和缠绵,好像是曾经唇齿留香的,触感和爱恋。
  一夜大风,第二天起来一看,天却清亮了许多,没有堆积的云层,点点滴滴的散布在灰蓝色的天幕中,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间,流光飞舞,冬日难得的宁静。
  我穿了衣服,想出去走走,顾宗琪不在医生办公室,大概是去上课了,他的书堆在桌子上,有些零乱,我顺手把整理好。
  只是觉得他的书里有股香味,不是一般的墨香,而是类似于干花的香味。
  正在诧异呢,一翻开就看见一张书签,凑上去闻闻果然是那种花香味,我努努嘴,心想又不知道是哪个人塞进书里的,居然用那么香艳的味道。
  一缕阳光悄悄的溜进手心,我忽然想起那些失去的记忆,那么久了,还是没有浮上水面,仔细的回忆起来,能记起的好像没有任何的断裂和空白。
  只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我踩在时间的桥廊里,周围都是迷雾,和光影都透不过的幻觉。
  这样的感觉另我讨厌,于是我决定出去走走。
  医院门诊的高楼上,漂浮一层未化开的薄雾,远远的看上去虚幻,我一节一节的从桥二走下来,走到内科楼的后院的草坪上。
  也许是手术后的体力还没恢复,走了两步我就走不动了,找了块地坐下来,还没坐稳,后面就有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喻夕,起来,地下很湿。”
  “累了,不想动。”
  高伊晨师兄站在我旁边,我抬头仰视他,刺眼的阳光之下,他没穿白大褂,普普通通的打扮,眼睛微微眯起来,向我伸出手,“起来,听话。”
  我不情不愿的站起来,“怎么没上班?”
  “这几天出去学习的,怎么样,身体还好不?”
  我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做手术了?”
  “打电话给你是顾宗琪接的,怎么,终于名正言顺的把他撬到手了?”
  我“哼”了一声,“你们都耍我,明明知道我跟顾宗琪以前就是那种关系,还跟我说什么之前我跟他什么事都没有……”
  他的眉头微微的皱起来,“以前?是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
  “我只是知道一点,喻夕,有段时间的你的记忆会是空白的,我想想,其实那时候是秦之文……喻夕,你看什么呢?”
  我看什么呢,我只是看见内科楼高高的楼上,有一个人影在攒动,然后灰蓝天际薄雾之间,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窗户边缘挣脱而下。
  电光火石之间,在我的眼前,连思维都来不及反应的几十分之一秒,尘埃被宣扬起来,水泥地面上重重的一声闷响,碎石溅起来。
  血,慢慢的从那个人身体下,流出来,仿佛是恶魔伸出的手爪,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开,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一瞬间,我觉得,时间都停止了,我只是看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满眼,都是红色,暗红色,好像我身体的某处,那股无法抑制的红色也要涌出来。
  忽然,身子被狠狠的拉过来,高伊晨师兄的手臂,还有他紧紧的扣住我的脖颈,把我的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前。
  我只是觉得冷,遍体生寒,心,揪成一条线,几乎快要没有了呼吸。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不断的喊我,“夕夕,不要看,没事,没事……”可是他的声音那么远,那么轻缈,没有一丝的力度,我只是听见周围还有乱七八糟的叫喊声,金属的鸣杂音。
  一切变的扭曲的灰暗,在这个晴朗的早晨。
  我浑身发抖,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高伊晨师兄的手臂再有力量,可是我怎么也感受不到那点温度,没有血液的温暖,没有依靠和呵护,而这样安心的感觉,似乎很久以前有过。
  不是他给的,是顾宗琪。
  灌注了所有的神明,我咬住嘴唇,艰难的挤出几个字,“顾宗琪,我要……顾宗琪……”
  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模糊一片。
  生命中,某个重要的部分,轰然倒地,灰飞烟灭,再也无法拼凑。

  第 28 章
  高伊晨师兄把我送回病房,一路上我冷的发抖,明明是艳阳万里的暖冬,眼前的阳光,好似缕缕纠缠的丝线,割裂我的视线,慢慢的晕染上那层暗红的血色。
  连空气中都是铁锈的甜腥味,冰凉的渗透到我的心里。
  “夕夕,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恩。”
  一杯暖暖的茶,温度随着玻璃传来,我的手心终于有了一丝的知觉,可是心底还是冰凉的一片,我问,“高伊晨师兄,顾宗琪呢?”
  他看了一下时间,“临床医学概论,大概要九点半才能下课,还有一个小时。”
  耀眼的阳光从窗户透来,我的脖颈之间暖暖的一片,影子倒映在白色的床单上,忽然间很多过去事情像是潮水一般涌上来,慢慢的把麻木的心脏再次唤醒。
  那些已经刻意的被我遗忘的事情,封存在心底的旧盒子里,让我不忍心触碰。
  都是我和小蚊子之间的回忆,在异国他乡,遭遇的一切。
  这是我第二次,亲眼见到有人在我眼前坠入地狱,第二次见那么大片大片的血,失控的肆意流淌,好像一生一世的眼泪,哭尽了也燃尽了。
  德国是一个冷漠的国家,有大堆的可怜的留学生,那些高中都未毕业的小孩子,被中介送到不知名的偏僻学校里,才发现绝大多数的学生都是中国人。
  我和秦之文就认识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在柏林郊区的一家学校念书,认识她的人都很喜欢她,我还记得她跟我打招呼的时候,翘起嘴唇,仿佛要跟人索吻一样的可爱。
  她喜欢秦之文,有时候我总是会想,如果那时候秦之文陪在她的身边,是不是就没有了喋血的一幕,和漫天飞舞的淡粉色的雪花。
  那是柏林的第一场雪,大家约好去外面吃饭,我刚考完试,发挥的很糟糕,惴惴不安心里总是想着交钱补考的难过,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秦之文也没有勉强我,我不高兴发脾气他也只是好气的哄我,一场聚会有点不欢而散的结束了,而那时候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女孩子中途离席时候异样的表情。
  留学生是一个很淡漠的群体,那些走了又回回了又去的影子,分离也渐渐麻木了我们的心。
  大家一如往常的一样散了,然后男生会一贯的送女生回学校。
  那一路,我们走的太久了,好像一辈子说不完的话,都在说,从国内的小吃讲到血型星座,那个女生兴致高昂,那时候雪花簌簌的落在她的头发上,像是剔透的水晶。
  回到学校后,她站在楼梯间踌躇了好久,半天支支吾吾的说,“我能跟你说几句话么?”
  秦之文看了我一眼,略微有些歉意,“太晚了,路不好走,有什么话改天吧。”
  然后我们就告辞了,刚走了不到一百米远,就听到身后一声闷响,洁白的雪地上,绽放出一朵妖冶而炫目的血花。
  那个女生,跳楼自杀,当场死亡。
  后来我们被叫去警察局问话,来了一个满脸横肉操着德国东部口音的男人,后来才知道,他是她的丈夫,为了留在德国,嫁给刚刚从建筑工地上认识不久的德国建筑工人,她厚重的羽绒衫下是被虐待的伤痕。
  而且她家庭,那时候已经不能负担她在德国的花费,所谓的人生毫无生趣大抵就是如此。
  我依稀的记起,我一直抱着秦之文,死死不肯松手,梦境里总是会梦见那一幕,很多年后,当我看到那部名叫《红线》的日剧,胆怯的小女孩从楼上纵身跳下的那一幕时候,冷汗涔涔的爬满了整个脊背。
  那件事之后,我就被送回国内读高中,秦之文在德国完成了学业,被送到法国念了大学。
  好像我的记忆中,快乐的东西太多了,但是都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在我会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欢乐的姿态,而那些痛苦的事情,太少了,每一件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楚,所以回忆起来更加的刺骨。
  我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阳光一下,想着那一幕,死亡曾经那么接近我的躯体。
  走廊上护士议论纷纷,但是说什么已经进入不到我的耳朵里,耳膜中一片近乎虚妄的茫然,我问高伊晨师兄,“几点了?”
  他看了一下手表,“你在等他么?”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高伊晨师兄,你知道吗,这是第二次有人在我面前跳楼……”
  “别想了,好不?”
  “有人想要努力的活下去,有人却想早点解脱,这个世界,为什么那么不公平?”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慢慢的逼近,我抬头一看,是顾宗琪,被冷风吹的微微发红的脸颊,凌乱的头发,手上还夹着一本厚厚的书。
  “夕夕,你怎么了?”
  “早上有人跳楼,恰好被我们看到了,你看她这样很吓人的,快劝劝吧,我走了。”
  然后砰的一声,房门被悄悄的关起来,隔离了两个世界。
  顾宗琪走过来,抚起我额头上的刘海,看进我的眼里,“夕夕,没事,早上事情我回来时候听说了,是一个肺癌晚期的病人,因为忍受不了疼痛,所以乘护士不在时候跳下去了,没关系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知道。”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握住我的手心,他的手心好像是暖暖的小太阳,僵硬和麻木一点点的消失,我张了嘴,轻轻的说,“顾宗琪,我很怕,很怕死掉。”
  “怕任何一个人在我面前慢慢的消失,没有预兆一样,生命究竟是什么,怎么样才能毫无遗憾的死去,要是我死掉了你会不会记得我一辈子,你是会当我还存在,还是已经是一个逝去的影子,如果终究要死亡,人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我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紧紧的环住他的腰,“顾宗琪,抱我。”
  他依言,把我搂在怀里,他的身体像是柔软的海绵或者细软的沙滩,承载安枕和沉眠,我就像是宇宙中某处的黑洞,心底的欲望太多太渴望爱,所以向他索要的爱,越多越好,越重越好,用以去填补心中的恐惧和茫然。
  我的前半生,缺了太多的爱,后半生,必然索要的太多。
  而现在的我,并不去想那些爱和遗憾,只是需要亲近和温暖,来自身体发肤的依恋和从肌肤相亲中汲取的温暖。
  于是我轻轻的咬住顾宗琪的唇角,慢慢的在其间描绘,他的吻,不甜蜜,甚至有些酸苦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想狠狠的吻下去,或是用身体来印证我的害怕。
  还有即将要失去的痛苦,不是一定要失去,而是害怕失去,所以在有限的时间内,用一些不可理喻的方式来挽留,或是转移悲伤。
  他的嘴唇还是水果糖般的柔软,可是我尝不出那种清新的香甜,我的手从他的腰际慢慢的滑上去,很温暖,甚至是滋润的藤蔓,有柔软的枝叶和强韧的骄傲。
  他的呼吸变的很紊乱,很急促,身子紧紧的贴合着我的,有了明显的变化,这么多天的相处,我都没见过他这么慌乱过,这次挑逗,我并没有身体的欲望,只有心灵的渴求。
  用身体的相亲,深埋那份不安。
  他的眼睛里面有种我看不透的情绪,苦苦压抑的欲望和某种无可名状的痛苦,他衬衫的扣子被我解开了好几个,露出细致的锁骨,我轻轻的咬下去,印下刻痕。
  那时候,我的眼睛一定只是一片平静,或许有些情动,但是远远不够那种情欲。
  不过是恐惧和害怕,借此的转移。
  他扳过我的身子,推开我的缠绕,压抑而沉闷的喘息,“夕夕,别闹了。”
  我的手,紧紧的被顾宗琪抓在手里,手腕牢牢的扣着,动弹不了,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脸上不复平时的那种冷静和淡然,像是热切的霞光,晕染的浓浓的欲望。
  我悄悄的贴在他耳朵边,问道,“顾宗琪,你不要我吗?”
  他身子一僵,捏住我的手腕的手松了松,我又问,“你真的不想要我吗?你想要,为什么还要拒绝,是不是你不喜欢我?”
  “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
  薄凉的空气慢慢的侵蚀过来,我们之间的那种欲望的气息被渐渐的打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手被他松开,他把我滑落肩膀的衣衫整理好,很久才说,“夕夕,不是那样的。”
  “那是什么样?”
  他的眼睛恢复了平常的亮泽,氤氲褪去,“我不要这样的你,你只有痛苦和恐惧,不是因为爱,所以才会如此轻率的接近我。”
  “哪有什么关系吗?”
  “我可以帮你承受痛苦,可是不要用这样的方式转移遗忘痛苦……这样的方式,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真的很残忍。”
  忽然,我眼泪就夺眶而出,汹涌波涛。
  “对不起,我只是,太难受了,太难受了,有人死在面前,很害怕,那么多的血,还有那么一脸的不甘心,我会想,要是哪一天,如果我身边最亲的人不在了,我会不会疯掉,我会不会也活不下去,我不知道……”
  某段记忆的空缺,已经让我不能想起和顾宗琪的过去,他的身体熟悉我的气息,那么之前,我的身体,是不是也曾沾染过他的气息。
  我闭起眼,在深深的黑暗中回想,带着他的气息,那片记忆如同四散的水晶片,拼凑不起。
  “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有快乐就有痛苦,夕夕,别想那么多,我们都在你身边,谁也不会离去的,只是……”
  “只是什么?”
  “如果他们不小心的离开,也不是本意,你也得好好的活下去不是吗?”
  “哐当”一下,病房门被打开了,我干爸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两个,然后很平静的把门关起来,他声音从房门那边低低的传来,“小顾,阑尾手术之后是不能做剧烈运动的,这是医嘱。”
  “我没有!”我气急败坏的反驳。
  “没有就穿好衣服出来!”
  我脸上一红,慌忙的把衣服整理好,然后对顾宗琪说,“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
  “没事,晚上想吃什么,在这里闷坏了吧,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恩。”
  他手掌摸摸我的头发,“陈教授叫你呢,我去看看病人,要找我就去办公室好吧?”
  “恩,好。”
  然后我开门出去,看见我干爸站在楼梯口,一脸严肃,“喻夕,你知不知道,喻璐跟你爸妈大闹了一场,说是要出国。”
  “她说要去哪里?”
  “德国。”
  我笑起来,“德国啊,她去那里想干什么,初中出去的小孩子,男女同居的,跳楼自杀的,成为非法移民,整天提心吊胆的躲避德国警察的;公开殴打德国校方人员的;被德国警察遣送回国的;在夜总会跳脱衣舞的……太多了。”
  “还有为了留在德国嫁给建筑工地上的德国人的。”
  我惊异的抬头,电梯口站一个人影,“小蚊子?你怎么来了?”

  第 29 章
  我干爸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什么眼神,看错了吧?”
  光影之中那个人轮廓不是特别的清晰,可是乍看上去很熟悉,他慢慢的向我走来,眉眼之间像及了秦之文,但是不是,他的眼角圆润了许多,不似秦之文有些斜飞,身高都和秦之文无异,若是不熟悉,真的会把他们误认为是一个人。
  我知道他是谁,秦之文的二哥,伦理上的,却不是法律上的。
  我只见过一次他们那个名义上的家庭,那是在我和秦之文被送去德国前,那个星期天下了好大的雨,雨雾朦胧的一片,傍晚来临的特别早,玻璃窗上勾勒出被雨花篡改的景致,黄色的灯光有些刺目,老房子仿佛就在雨地中浸没了一样,悄然无声。
  车辆的声音慢慢的逼近,然后就是院子里房门吱呀一声响,我从书本里抬起头,扒着窗户看过去,黑色的伞下,几个人影在地面上攒动,我一个没留神,“啪”一下的把滚烫的水杯撒了,热水飞溅在我的手上,我叫了起来。
  然后秦之文推门进来,看到我这样,哭笑不得,“你干嘛了,疼不疼,要不要我去拿点冰块给你敷敷?”
  楼下传来一阵吵杂,小保姆急匆匆的跑上楼来,“之文,爷爷让你去一趟他书房。”
  他“哦”了一声,“夕夕把手烫了,给她用凉水敷一下吧,我先去了。”
  “夕夕,你乖点,别再乱碰东西了。”
  可是这样的交谈,从未那么久,天已经大黑了,外面的景致已经彻底的浸润到黑夜中,老屋里静悄悄的,厨房里传来淡淡的香味,可是迟迟没有人喊吃饭。
  我悄悄的走下楼梯,客厅里坐着两个跟秦之文一般大的男生,还要比他大一些,兴许是听到脚步声,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我,我却一时间的惊呆了。
  那个小些的男生,乍看下几乎跟秦之文一模一样的脸,他冲着我微微一笑,然后又转过去低声不知道说些什么,而我就傻傻的看了他们一会,走回自己的房间,呆呆的坐着。
  屋外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一切好像深埋在夜雨中,我的心底弥漫了一团黑烟朦胧的迷雾,一丝丝的覆绕我的感官。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重新吵杂起来,我飞奔了出去看,一对夫妻,那个男人是经常可以在电视上看到的面孔,爷爷也走出来,秦之文跟在最后,他看见我,扯了扯嘴角,可是一点笑容都没有,随即又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有上心。
  他们走出屋子,秦之文站在门口,忽然那个较小的男生转身跑了回来,伸出手非常快的抱了一下秦之文,然后又跑入雨帘里,车灯一闪,平静的消失。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蚊子,他们是谁?”
  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满腹心思的样子,不回答我,我只好扯了他的衣袖,“小蚊子,你不理我,我又没有惹你生气。”
  安静了好一会,他说,“刚才那个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诧异的瞪大眼睛,“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现在的爸爸妈妈亲生的,可是,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关系,我是被他们抛弃的,就么简单。”
  “他们……他们现在回来认你了?”我兴奋的抓住他的手,“那个是你的哥哥吗?跟你长的好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没有回答。
  “小蚊子,你要跟他们回去吗?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周围死然一样的寂静,空气中雨水的潮湿开始泛滥,我觉得我的声音好像也被雨水浸润过一样,有种沙哑的潮腻,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仿佛垂死鸟儿的鸣叫。
  “夕夕,不是的,他们已经不要我了,要把我送到德国去。”
  他的手指,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蜷在手心中,手腕在冰冷的茶几上,微微的发抖,“你跟不跟我去,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
  那是我们第一见到,他们家人,一个丢弃掉多余孩子的家人,冷冰冰的信用卡和钞票,就是他们能给予的所有补偿。
  后来的一次是在国际机场的时候看到秦之文的二哥的,离的很远,但是他一直站在原地,不上前也不退后,默默的注视着我们。
  “其实,有时候我会想,要是当初被留下的是我,现在我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二哥他对我很好,我们一起去街机店,去踢球,那些都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
  “夕夕,跟二哥打个招呼吧,我们很久都不会见到他了。”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秦之文的二哥,几乎一个模子里的样子,他向我走来,清清楚楚的问我,“看清楚了吗?这次,我不是秦之文。”
  我点点头,有一丝的尴尬,“二哥。”
  “听说你住院了,过来看看,怎么样,好点没?”
  “没事,只是阑尾炎,马上就可以出院了,对了,二哥,秦之文呢?我好久没看到他了。”
  他微微一笑,“没事,他最近有事忙的很,很快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觉得他说话的口吻有些怪异,但是也没有深究,他笑着对我干爸说,“陈教授,我有事找您,您什么时候方便?”
  我干爸点点头,对我说,“你要不打个电话问问你家那边,估计都快炸开锅了。”
  我“哼”了一声,“又不关我事。”
  “呀,你这孩子,算了算了,去找你家顾宗琪吧,记住别做剧烈运动啊,我就知道年轻人冲动点,哎呀,你瞪我干什么,我走了走了……”
  我“哦”了一声,然后又看向二哥,他那双酷似秦之文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好像是在深究什么,我只是很本能的感到一丝的不安和惶恐。
  “喻夕,祝你早日恢复,再见。”
  医生办公室里有轮转实习的医学生拿个照相机拍照,小姑娘威逼利诱的招数都用上了,几个住院医师死活不要,“干嘛着,拍我想干嘛着?”
  “帅嘛,当然怕咯,来,不要扭扭捏捏的,做人豪放一点。”
  “我怕你拍了之后拿出去把人吓死了,还是算了吧。”
  “哎呀,我拍了早上那个跳楼的现场,你们要不要看看?”
  所有人呼啦一下子涌过去,顾宗琪走过来,“不要待在这里,他们很有兴致呢,一时半会消停不下来,对了,陈教授找你什么事情?”
  “关于喻璐的,他说喻璐闹着要出国。”
  “你怎么想的?”
  我咬了咬嘴唇,“我不想她出去,那种留学生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可是,我又不想劝她,省得好心当作驴肝肺。”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我忽然转过身来,笑道,“顾宗琪,我非常非常不喜欢喻璐叫你姐夫。”
  他微微的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小孩子嘛。”
  “小孩子?小孩子是世界上最执着的生物,有着最隐秘的私情和想念,喻璐叫你姐夫,会让我想到《天龙八部》中的那个阿紫。”
  “我很讨厌阿紫,也很讨厌她叫乔峰姐夫。”
  我眼睛狡黠的一转,“所以呢,阿紫是一个狡猾的小女人,希望一直陪在乔峰身边把他给和平演变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没得到他的半分心思。”
  顾宗琪坦坦荡荡的看着我,“喻璐只是喻璐。”
  “我也觉得她只是喻璐而已,对了,顾宗琪,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好久没去上课了,老板看到我都要暴跳如雷了,还有下午茶的读书会。”
  “明天,好吧,今天给你开检查单子,一切正常就可以出院了。”
  中午我睡了很久,脑子中是混混沌沌的一片,起来的时候门口站一群人,我一个激灵跳下去,看见普外的主任站在对面病房门口,摇摇头走了,剩下一干医生和病人家属。
  那个老头子,站在病床旁边默默的收拾东西,黝黑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仿佛被冰冻过一样,顾宗琪看到我站在一边走过来,“夕夕,明天可以出院了。”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床的病人,“怎么回事?”
  他的眉头紧紧的锁着,眼圈是一蒙蒙的灰色,很久我都没有注意到顾宗琪这几天几乎是透支的工作,没回家,每天陪着我在医院守着我。
  “出去跟你说。”
  “胆囊癌的病人,腹腔广泛转移,前几天做开腹探察,癌组织不知为什么形态就像豆腐花一样,腹腔里根本是一塌糊涂,没法开了,于是只能再把缝上。”
  “快不行了?”
  “也就一时半会了。”
  我想了想,“顾宗琪,晚上你不要陪我了。”
  “为什么?”
  我伸出手正了正他的胸牌,“你值了多少个夜班了,你已经不是值班总了,你看你精神那么差,上手术台时候都怕你会睡倒,晚上回去好好休息。”
  “我没事。”
  “顾宗琪,不许逞强,你不要你的健康我还要呢,我都没事了,晚上你早点回去,再说我都住在医院最后一个晚上了,能有什么事情?”
  他还未回答,那边就有人喊道,“59床,病人死亡。”
  顾宗琪连忙跑过去,我也跟着,老太太和衣躺在那儿,老人想把尸体拉到家里去埋了,因为他们家是农村的,有这个风俗,人死了不能在外面的。
  没有一滴眼泪,老人只是平平静静的,甚至是冷漠的看了医生们一眼,然后是低着头呼啦呼啦的收拾东西,塞了点钱给120,假装急救,把那具已经逝去的身体抬上车,行尸走肉般的离开,实习医生们就站在一旁,谁也没说一句话。
  一瞬间,那个床位又空了下来,白色的寂静重新包围了那个房间。
  忽然间,我觉得每个人都只不过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粒渺小的尘埃。
  上帝坐在高处俯视众生,病人走了,那具已死的皮囊也落叶归根,有人哀怨,有人欢喜,有人解脱,有人心酸。
  对于高处的人,一切是那么的平和自然的发生,对于一粒尘埃来说,这就是全部的生活。
  生老病死,各缘其法。
  我忽然希望,我的心,再高一点,能够平静的直视生死,直视别离,我希望我的身子,再低一点,我的生死不需要被人惦念,缅怀。
  想起冰心的一句话:博爱的极端,翻成淡漠。
  于是我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在穿梭的空气中,对着顾宗琪笑了笑。

  第 30 章
  晚上的时候,天边悄悄的飘起了小雨,一如既往的医生办公室传来一股鱼香茄子的味道,推开窗户把病房里乱糟糟的空气疏散出去,大街的地面上湿漉漉的一片,反耀一片水光。
  “夕夕,我回家了。”
  我转过头去,看见顾宗琪穿着便装站在门口,我连忙走过去问,“下雨了,有没有伞?”
  “没事,只是小雨,我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我忽然很舍不得他离开我,好像他的呼吸就是给予我的生存的空间,可是还是说到,“顾宗琪,回家给我发信息,不要再忙论文了,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接我出院。”
  “恩,知道了。”
  不知道怎么的,在顾宗琪身边,我就会感到特别的温暖,一旦远离了他,身体上的温度就会慢慢的冷去,还有莫名的安定,过去的空白好似一面透明的玻璃,我走不透,也穿不过,摸上去是冰冷的,可是看向期间的时候,只有自己的影子。
  他走到电梯口,我还呆呆的看着他,他似乎有些无奈,隔了好远又走回来,摸摸我的头发,“怎么了?发什么呆了?”
  “没没,没什么……”
  他笑笑,“你看你又别扭了,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皱了眉,“顾宗琪,好像我挺怕医院似的,总是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那我还是晚上留下来陪你好了。”
  我摇摇头,毫无力度的瞪他一眼,“我只是随便说说嘛,你很烦唉,要走快走了,电梯都来了,你还不走啊,快走快走!”
  “知道了。”他拨开我的刘海,轻轻的吻了一下我的额角,“回去打电话给你。”
  “好,知道了。”
  晚上时候,高伊晨师兄来看我,那时候我正在看一本很有趣的书,O型人说明书,里面说我喜欢“大众情人”,“有固定的恋人还是会心猿意马,但是绝对不会实质性的出轨,因为实在是太麻烦了,”我看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笑什么呢,上午还是一副阴郁的样子,晚上又变的那么灿烂。”
  “哎呀,哎呀,很好笑嘛,高伊晨师兄,你是什么血型的?”
  “B型。”
  “没有,我这里没这本书,你看看,说我的,准不准,基本上容易一见钟情,曾经纳闷,为什么会迷恋上那家伙,好准啊!”
  “我看这个跟你倒是有些像吧,看起来很大度,其实是个醋坛子。”
  我稍稍沉默了一下,“没有,我本来就很大度。”
  “切,你装的蒙谁的。”高伊晨师兄微微笑起来,“喻夕,我们认识多久了,你还记得不?”
  我定了定神,“多久?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医学院什么晚会上面吧,是不是,我记得你那时候很风骚的样子吧,那时候你都毕业了吧?”
  “不是,那是你第一次见到我,而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你跟童若阡一起去上自习,还能记得不,那个圣诞节的晚上,教三的阶梯教室。”
  我努力的在头脑里搜索了一下,终于隐隐约约的想起几年前的圣诞节,那时候五大学院联谊的圣诞晚会,我没去,陪童若阡在自习室里看书。
  那是最无聊的圣诞夜,大英的四六级刚考过,自习室寥寥几个人,我坐在童若阡的旁边,看他埋在书里专注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挫败,于是我悄悄的站起来走出教室。
  天边耀眼的霓虹灯铺满了节日的夜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传来,我忽然觉得很懊丧,觉得自己没出息的厉害,无怨无悔的陪在自己所谓男朋友身边,舍弃了自己的爱好和兴趣,只是为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他。
  可是又舍不得离开他,说不上有多喜欢,只是那么残忍的事情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
  想着想着,我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黑暗中有人的脚步慢慢的逼近,我转头一看是童若阡,“怎么了,里面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他那双眸子就像是暗夜的星河一样,灯光下他的脸庞就像是月华一般的皎洁,我一时间有些出神,然后他伏在我耳朵上轻轻的说道,“夕夕,圣诞礼物。”
  猝不及防的吻下来。
  记忆中的初吻,一点都没有那么童话和美好,只是被动的接受,那时候我就想,也许我是真的不够爱这个人,只是,习惯了身边多一个人而已。
  “想起来吧,哈哈,那时候你们两个小孩子躲在教学楼下面悄悄的接吻。”
  “唰”的一下,我的脸就红了,“喂,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提干什么?”
  “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真的很久了,喻夕,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心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想,真是太可惜了,居然是我师弟的女朋友。”他眯起眼睛,轻佻的神态里有不同以往的认真,“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嘛。”
  我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还有原则?”
  “错了,要是我喜欢一个女生,只要她没结婚都可以,管她是我师弟还是我师兄的女朋友都可以,谁去顾忌那么多啊。”
  我翻翻白眼,“你这是解释么?”
  “不是,只是受伤之后稍微给自己找的借口。”
  他的眼睛忽然间浓重的黑色,又转瞬明亮如流光,“反正你也不会喜欢上我的,所以不如做一个师兄算了,开开玩笑,没心没肺的。”
  “为什么你知道我不会喜欢你,万一……”
  他笑起来,“你啊,乍看上去似乎对人没有喜好偏见,其实内心翻滚喜恶的暴风雨,虽然讨厌,还是可以草草的碰了个面,不过遇到那种怎么看都烦的家伙,你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和他呼吸相同的空气,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地方。”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会吧,你这么了解我……”
  “刚才顺眼看了一下,你这本什么血型书,顺口就说出来,我过目不忘的你别太崇拜我,别给顾宗琪戴绿帽子,嘿,手机亮了,喏,你家男人查岗来了,我走了,有空找我玩啊。”
  他刚走了两步,又嬉笑的回来,“晚上要不要到我科室里睡啊,顾宗琪不在,没有了温暖的怀抱,让我来友情赞助吧。”
  “呸!”
  “怎么了?这么迟才接电话?”
  我跳下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口气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没事啊,刚才高伊晨师兄过来跟我说了几句话,对了你回家了吗?”
  “刚到,说什么了?”
  “书,我们刚才在说一本很有趣的书,顾宗琪,你是不是A血型的人?”
  他有些疑惑,“是啊,怎么了?”
  那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小声金属器皿的撞击声,我笑起来,“果然,看你那么一本正经,认认真真踏实的样子就知道,咦,一旦喜欢上对方,就会想去结婚,反正恋爱到最后都是结婚,顾宗琪,你是这样的?”
  “恩?……夕夕,我……”
  就听哐当一声,好像是什么重物掉下,在地面上砸出清脆的声音,顾宗琪声音很无奈的传来,“夕夕,你别突然冒出这么意外的话……”
  我不可抑制的笑起来,心情突然大好,这样的顾宗琪,基本就是默认了,我决定老实一点不再去调戏他了,“我瞎说的嘛,好了,你赶快做饭吧。”
  然后我就飞快的把手机按掉了,心里偷偷的窃喜了好久。
  夜幕悄悄的拥抱起这个安静的城市,厚重的云朵压在天际,我站在窗口,看远处的明灯,在黑夜里微微泛着红光,我隐约的觉得也许冬雪会不期而至。
  又跟顾宗琪闲扯了几句话,连再见都说了好几遍,才慢慢的放下电话,心里笑自己的痴傻,但是满满的小幸福抑制不住的,像是汩汩的泉水,在心底沸腾。
  可是总是有很多谜底,藏在生活的镜子之后,我远远的看着他们,却没有勇气把真相砸碎打开,因为顾宗琪说,夕夕,你要是现在很幸福,何必在乎过去的回忆。
  那夜,我很诡异的做了很多梦,我梦见自己在长长的跑道上面跑步,散发焦躁的塑胶气味的操场上,忽然就变成了满地的雪花,那条路那么长,我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耳边有一声啜泣声,很轻,像是一片落花飘洒到流水里,但是很快的末顶,都是死亡的沉默。
  黑暗中,有雪花簌簌落下的节奏。
  我吓的从床上坐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病房的门被吹开一个很小的缝,橘色的光芒从细缝中溜了进来,连带那些飞腾的细小灰尘,迷蒙了我的眼睛。
  走廊里有护士轻轻的脚步声,我没有开灯,随意的披了一件衣服出去,看到我对门的病房门口站着一个跟我一般大的,似乎还要比我小点的女孩子。
  我从来没见过人在医院里哭的那么伤心,眼泪已经是某种廉价的液体,没有任何阻拦的从眼睛里倾泻直下,我不清楚她是否能泪眼朦胧的看到我,她只是在哭。
  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我都会冷漠的走过,可是这次,我居然走上前去,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小声的问道,“别哭了,怎么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什么,是本能,还是影子,我也说不清楚。
  她接过我的纸巾,深深的把脸埋在手里,很久很久,我身体上的温度差不多要冷掉的时候,她说,“里面的,是我的男朋友,你信吗,医生说他已经不行了,可是,三天前,他还在我身边好好的,跟我们的朋友出去吃饭。”
  她的声音已经不是声音,仿佛是胸腔里的呜咽,硬生生的被逼出,到空气中,一激就碎了。
  “他骗我,他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术,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跟我说,要死了,要死了,让我怎么能接受……”
  她身子慢慢沿着冰冷的墙壁滑落,然后蹲在地上,长发缠绕在手臂上,隐隐的我听到那股呜咽传来,那是一种压抑的,悲怆到灵魂里的哭泣,哀伤的渗入骨髓,我只能茫然的看着她,无能为力。
  忽然,屋子里有细微的动静,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琳琳,你在哪里?”
  “呼啦”一下那个女生站起来,狠狠的抹了一下眼泪,然后我惊诧的发现,她一丝眼泪都没有了,而且她的嘴角边,挂着淡然而平和的笑容,声音也变的明快,“我在。”
  “我在问医生一点情况,没事,你好好休息,我一直在你身边,你醒来就能看到。”
  那边翻腾了一下,似乎有低沉的压抑声传来,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那些临终被绝症病痛折磨的病人,有时候镇痛的药物失效了,都会被折磨的死去活来。
  痛了再麻木,麻木再痛,死亡就是唯一的归宿。
  她却又哭出来,转过脸去,双手紧紧的抓住没有任何褶皱的墙面,越抓越紧。
  我看见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飘越大,窗外医院的白炽灯变成了模糊的光景,雪花纷纷的撞击在玻璃窗上,汇聚成晶莹的水滴,惨白的色泽铺天盖地。
  记忆中,好像某个螺丝钉,啪的一下,跌落在地面上,发出惨淡而清脆的音质,好像有什么要涌出来,可是,我茫然的等待他们的出现,漂浮而出的只是未知的迷惘。
  我抱着已经冰冷到没有知觉的身体,回到病房里,一夜失眠。
  看雪花飘落,仿佛这就是我一生的尽头。
  早上的时候,我是被迷迷糊糊的摇醒的,刚睁开眼就对上顾宗琪深深皱起的眉头,他手心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来,“怎么了?怎么坐在这里就睡着了?出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没事,昨晚看雪看的忘记了。”
  “怎么了,一脸心事的样子。”
  那女孩子悲怆的脸,强颜欢笑的样子,又一次在我脑海中浮现,我连忙问顾宗琪,“我对面那个病房,是不是住一个跟我一般大的男生?”
  “恩,是,胃癌晚期,怎么了?”
  “没有救了吗?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不是能化疗放疗,还是药物?”
  顾宗琪的眼睛里,那些平和的淡然消失殆尽,浓浓的焦虑攫住我的心神,“夕夕,你怎么了?你听我说,那个男孩子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术,现在转移已经回天乏力了。”
  “怎么了,昨晚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子,他女朋友又哭又笑的,我不记得,我只是觉得好像,我想去想起一些东西,但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身子被紧紧的搂住,我的恐惧那么深,连我都觉得顾宗琪在发抖,他的怀抱那么紧,骨头相撞发出轻微的怆声,他安抚我,“没事,没事,过了就好了。”
  “我们走吧,夕夕,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因为早上是没有热水洗澡,所以我没有回宿舍,而是回到了顾宗琪家里。
  路上,一片洁白,整个城市好像是一个巨大医院,被白色的茫然和恐惧覆盖住,有什么事情曾经被这样汹涌的大雪覆盖,等雪花融尽的时候,化成流水,那些尘封的记忆才会慢慢的浮现,在我的记忆中,睁开那双眼睛,冲着我狡黠的一笑。
  于是我的生活,天翻地覆。
  彼时我已经记不得一些人一些事,后来我才明白,那些人,那些事,总是温柔而坚定的陪伴在我身边,从未远离。
  顾宗琪,我曾经问你,说一朵花的流年有多久,在我的寂静年华中,在空白记忆的深处,我记得你给我递过来的那幅梵高的向日葵,张扬的黄色,舒展的枝叶。
  后来我才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一如那些年华中,你给我的守候。
  氤氲的蒸汽中,看着镜子前的那个模糊的自己,忽然间我泪流满面。
  那些逝去的记忆,终于在这片大雪中慢慢的回归,无人知晓,在那段深埋的伤痛之后,在我不愿意正视的惨剧之后,他的爱,在我的梦中,和现实中,绵长而悠远,飞成诗句。
  于是我的寂静流年遍开花。
  那么,秦之文,我也应该把你忘记,对不起,我爱你。
  像爱自己一样爱你,像亲人一样爱你,可惜,不是像爱爱人,那样爱你。
  那么,便是需要遗忘的时候。

  第 31 章
  我抹了抹哭红的眼睛,胡乱的擦了一下身子,换上新的睡衣,镜子里的雾气慢慢的褪去,我的脸慢慢的呈现出来,还是原来那个喻夕。
  眼帘下淡淡的阴影,提醒我昨夜的噩梦,还有许久以前的空白,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只是,知道那样的消息,我居然很平静,一场太过美丽的美梦消融之后,只是遗憾。
  也许,我的潜意识里已经接受那样的噩耗。
  而只是自己,本能的抗拒而已。
  我满腹心思的走出去,抬起头看见客厅的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白粥和摆得整齐好看的小菜,才觉得肚里里空空的,顾宗琪笑道,“快吃吧,吃完去睡觉。”
  我接过筷子,尝了一口,总是吃医院的营养餐,味蕾都没有了知觉,白粥熬的细滑浓软,热度正正好,那股热量从心底蒸腾而上,舒缓了身体的每个细节。
  久违的温暖,那碗粥就是顾宗琪给我的味道,细软而绵长。
  我吃完后,他取来毛巾给我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他的手轻轻的按住我的发辫,用掌心的力量,好像是把我的头发呵护在手心似的那种感觉,我心下一动,整个人几乎僵在那里。
  我这么多年的时光,是由冰冷和坚韧砌起来的堡垒,任何一点温度都不能侵入。
  有一种人,看上去总是无忧无虑的,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痴傻,心底,是怎么也猜不透的深海,表面上看去平和,百米之外却又是一个光景。
  那时候的创伤,用孩童时候的懵懂的眼睛攫取,心底渐渐筑起的就是冷漠和孤独。
  曾经认为一个人不过就是如此,略微的孤独,两个人也亦如此,略微的拥挤,性子中已经慢慢的侵入某种叫淡漠的病毒,如果说能够把这层冷漠的外表揭开的,只有暖阳。
  小时候看过一个故事,北风和太阳打赌,谁能把人们身上厚厚的棉衣揭开,北风卯足了劲去吹,人们只是把衣裳裹得更加的严实,太阳把温暖投向大地,人们纷纷的脱下厚重的棉衣,欢呼着春天的到来。
  北风就好似那些伤害,只会让人越来越防备,而太阳就是生命中的温暖,冬日的冰雪覆盖的坚实,也会被消融成纯净的水滴,那些好,那些爱,浸润了心脏,于是爱意滋长。
  可是,顾宗琪对我好的那时候我并不见得对他好,事实上,我能记起的就是我的冷漠和小任性,还有无边无际的茫然,以及不断的问自己“为什么我要跟他在一起”。
  或许是贪恋上他身上的温暖,每当我守候在秦之文病床边的时候,看他有一丝的起色的时候,在他安睡的时候,就会疲倦的睡过去,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睡在医生休息室。
  白色的光,在眼前幻灭,还有那个男人的影子,闭起眼睛,靠在椅子上。
  那时候竟然说不出什么滋味,很怕很怕他的眼睛,温柔的看着我,让我想哭。
  一切都是我任性的搞砸了,然后再任性的纠缠着顾宗琪,最后再任性的把他给忘记,那段连同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经历,被我任性的掐断了和现实的联系。
  他的手指轻轻的抚摸我的头发,发丝之间还有一丝的艰涩,我头一偏,那缕头发缠绕在他的手指间,他冲着我笑笑,“怎么了,想什么呢?”
  我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悄悄的贴近了他的身子,我耳际的一缕缕长发,横七竖八的滑在他的手臂上,然后星星点点的水珠噼里啪啦的坠落下来,全数的落到他浅色的衬衫上,很快就晕染了一大片。
  很有恶作剧的快乐。
  “这边还没擦呢,夕夕,别闹了,不擦干你会头痛的。”
  “不要。”
  他坐了正,然后把我抱到腿上,“夕夕你这个小扭扣,别动,衣服上都是水,唉,别甩了。”
  “这样才好玩嘛。”
  “你就知道玩,出院了就开始皮闹了。”
  我伸出手搂住顾宗琪,问道,“我以前是不是也喜欢跟你皮闹?”
  “不是,那时候你,懒都懒的理我。”
  “骗人!”
  “好了,好了,我骗你的,夕夕,我去换件衣服,袖子这边都是水,很凉的。”
  他话音还没落,他独特的那尾音还没有收走,就被我骤然的吻住,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那一瞬间,脑中只有一个这么念头。
  “顾宗琪,我很想你,很想你。”
  想你在那些无望的岁月中给我的守候,让我醒来的第一眼就能够深深的爱上你,想你微微的翘起嘴角叫我“小扭扣”,想你很多,都不及亲吻和拥抱的万分之一。
  这场暧昧是我悄然挑逗起来的,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原本是我轻咬的啃噬,像是到处索取甜蜜糖果的小孩子那种的亲昵。
  克霍斯后来却慢慢的,他的吻,滚烫炙热,气息潮湿的像是清晨时候浸润在薄雾的植物,慢慢的在晨光中舒展开来,然后用独特的气息,让身体中某种欲念悄悄的浮现,不由自主的沉溺其中,我的呼吸全数被他夺去,脑袋因为缺氧变得一片混沌。
  唇齿之间,好象是水果糖的气味,带着薄荷的幽香,白粥的那股香浓的甜馨从唇舌之间涌出来,我一直觉得顾宗琪的吻是甜的,事实上,确实就是这样。
  隐约中想起我们俩的初次,即使是这个看遍人体系统解剖学、局部解剖学和妇产科学的男人,动作那么生涩,那次我疼的大喊,“顾宗琪,我要利多卡因盐酸凝胶啊,你给我先开点过来。”
  他紧张的汗水,全数落在我的手臂上,湿滑润腻。
  想到这里我不禁噗哧一下笑出来,引得他离开我的脸庞,轻轻的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小淘气!专心点。”然后又是深深的一吻。
  身体会有自然的反应,终于明白那股莫名亲近的熟悉感来自何处,肌肤之亲的痕迹,即使在记忆被遗忘之后,还是留有深深的刻痕。
  原来用一种方式遗忘,终究会用另一种方式记起的。
  他的动作很轻柔,脖颈上被轻轻的啃噬过,密密麻麻的烙下炙热的痕迹,皮肤骤然的一凉,我还未来得及惊呼,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来,并没有预期中的局促不安,而是有了很多的期许,我悄悄的附在他耳边挑逗,细数自己急促的心跳还有他紊乱的呼吸,“啧啧,顾宗琪,我好像是第一看到你这样,这么欲求不满……”
  一瞬间,他的脸居然诡异的红了红,随即我感到床深深的一沉,他的吻缠绵的落在我的嘴唇上,耳垂边,我的脸颊上染上一层不自觉的红潮,顺着锁骨一直蔓延而下,只是觉得热,燥热而又燎原,和他那双探索的手一起,在昏暗的晨光中,悄然的绽放。
  早上做这类事情,真是印证了那句古老的话“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子被鸟吃”。
  他的脸,落在薄薄光晕里,线条柔和,眼梢微微斜飞,眼眸中是浓深的化不开的爱恋和情欲,有些像是广告里的巧克力酱,甜到让人无法自拔,并且心甘情愿。
  我和他肌肤大片的贴合,我感到身体的在他手下舒展开来,像是在土壤中迅速生长的藤蔓,攀到一面朝阳的墙上,于是生生世世就要纠结在一起,肌肤之间滑腻的触感,在光天化日下的水色亮光中,微微的泛出海边沙滩贝壳的白亮。
  身体被这星星点点的火花激起来的是难忘的疼痛和痉挛般的喜悦,仿佛通过这样的交换,生命就可以牢牢的嵌合在一起,可是怎么也不够,也不够近,身体的贴合,无论如何都不够近。
  若是灵魂可以契合,我情愿,用半晌的神智去交换。
  身体的结合越来越紧密,血液在身体中四处的奔涌,唯独脑中一片的空白,他动作很温柔,一点一点的试探然后坚定的占有,好像一并连灵魂也牢牢的抓住。
  这次的体验和记忆中相似,但是又不同,我很累,累到手臂重重的垂在床沿,但是意志是清醒的,头脑因为缺氧而无法的思考,身体的反应有些迟钝,但是随即又是被他牢牢掌控中,沉醉中眼前有星星点点飞翔的光线和他性感的眼睛,有些深陷在欲望中的失控。
  激情来的有些猝不及防,猛烈的有些幻灭,好像是秋日斜阳下的烈火,什么都燃尽了。
  最后的所有的光芒都跌落在他的眼睛里,细碎的好像是黑夜下海浪卷起的千层浪,每一层都是惊涛骇浪、汹涌波涛,于是爱意缠绵幻灭。
  好像是做了很长的梦,其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被子和枕头松软馨香,还有顾宗琪身上熟悉的那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味。
  我睁开眼睛,忽然倦意都没有了,脑中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脑海中成型,顾宗琪没有注意到我忽然明亮的眸子,而我却小心翼翼的又眯起眼睛。
  “顾宗琪,你早上没有班么?”
  他轻轻的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等下就去,不是你个小调皮鬼……”
  要是平时我一定会缠着他留他好久,可是现在我巴不得他快点离开,我撑起身子,抱膝坐起来,“不是我的错,好了,你快去吧,不然你们主任又要说了。”
  他看了我一眼,笑笑,“你是赶我走的吗?”
  “是啊!我都是为了病人着想的。”
  他起身换衣服,我趴在床沿,手下悄悄的移到了放在一旁的外衣上,勾出手机,然后很小心用尽所有的力气的按下,“我要见你,二哥,我都记起来了。”
  发送到秦之文的号码上。
  顾宗琪穿戴好了,然后忽然他转过身来,从床头的柜子里抽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我愣了一下,想起来了,那枚曾经让我记挂了很久的戒指,其实跟我的是一对。
  那我的,是不是就在这里面。
  可是我却不能告诉顾宗琪,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只好傻愣愣的看着他把那枚素净戒指套在我的中指上,“这是我的?以前的?”
  他点点头回答,“恩。”
  素白的银色在手指上闪耀,平和而安宁的光泽,我问,“那你的呢?”
  他掏出钱包,小心的打开里面的夹层,那枚男款的戒指就在里面,他跟解释道,“夕夕你知道我们上班不准带这些,所以只好放这里了。”
  “你一直都放着?”
  “恩。”
  “以后也一直放着么?”
  “恩。”
  “顾宗琪,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一瞬间,他有片刻的失神,然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是悄悄的扭过头去,掩饰一些什么,“夕夕,我去上班了。”
  我应了一声,把脸颊贴在他的颈侧,他轻轻的吻了我一下,不知道怎么的,我们明明在一起,却让我突然觉得心慌而悲伤。
  门轻轻的被关上,屋子里半晌的寂静,然后手机的屏幕的忽然亮起来,“你醒了吗,康复的不错,喻夕,你要见我吗,我在秦之文的家里,你过来吧。”
  “其实,我早就想用二哥的身份见见你了。”
  穿好衣服,我打车去秦之文的家里,太熟悉的地方,以至于那些回忆排山倒海的涌出来,身体的每处都在熟悉的气息中疼痛的难忍,压抑却没有眼泪可以流尽。
  我几乎是用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打开门锁,那是打开遗忘的锁匙,然后用手去触碰心底的痛楚,是内心的禁地。
  满屋的白光扑面而来,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交错的光影之下,秦之文瘦瘦的肩膀,眉眼有些肆意的料峭,笑着对我说,“夕夕,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错过了那么久,逃避了那么久,我终于站在这里。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所有的窗户都大开,冷风飕飕的把茶几上的几张纸吹的翩然而起,墙壁是白色的,沙发也是白色的,我好像身处在一个白色的天堂。
  却没有天使的救赎,只是一地的寂寥。
  我试探的喊了一下,“二哥,二哥,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
  茶几上的白纸,在地面上打着旋,我走上前捡起来,看了一眼,再也不能言语。
  “二哥,我还没有亲口叫过你哥哥,但是可能已经没有机会了,我现在已经无法亲自给你发邮件,这是背着夕夕我口述给她干爸的邮件,也许你收到的时候会晚一些,这也是我可以写给你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邮件了。
  我们认识了时间很久,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有你们的存在,可是我怨恨那样的家庭,自从那次你出现我眼前,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朋友,但是我这次请你站在亲人的立场上耐心的倾听我最后的遗言。
  我不是个负责的男人,起码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将丢下夕夕一个人独自面对生活,我不是不痛心的,我现在已经失去了可以给她未来的力量,而我与你们又认识的太晚,让一切都失去了变换的余地。
  自从我住院开始,我一直瞒着夕夕,直到最后一刻瞒不住,所有的消息泄露出去后,她出现在我面前,这带给我的不是开心和喜悦,而是无止尽的伤痛和寂寥,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距离我突然晕倒有将近十个小时,医生说按理不会是这样的现象,但是也许我就是这个个例了。我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夕夕,她都没有哭,只是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我,一句话都不说,我知道是我瞒她在先,所以我只好宽慰的冲她笑笑,希望她不要介意我的隐瞒,可是我觉得我一定比哭的都难看,因为我几乎都失去了摆出面部表情的力量。
  可是夕夕,当她看到我这样的无奈之后,终于哭出来,她趴在我的床边一直在哭,她在说什么我都没听到,只感觉得到她在哭,我更是没有办法阻止她,只有让她哭,最后她是被医生抬走的,因为整个人精神恍惚虚脱了。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我不能让她带着对我的念想生活一辈子,所以我让她一次悲痛到底然后把心底对我的念想彻底完结了,我知道这样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还是要这样做,这也是我仅能做的事情了。
  二哥,我的任性是不是会害了她,我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她醒了,就跑过来继续守在我的身边,她还是倔强而又平静的看着我,那样让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我的病情,长这么大第一次我无法对她开口,她只是问我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叫我小蚊子,跟我说她看了一本很糟糕透顶的书,叫《佳期如梦》。
  她还是那么爱哭,说起这本书时候,是笑着哭的,她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荒谬的故事呢,阮正东离开,尤佳期回到自己的世界。我却笑,心底在默默的流泪,现实中我也要离开,但是夕夕,我了解她,她是回不去的,她已经走得太远了,这里太远,在这里她这个小路痴是不会回得去的,她会迷路,可是,能带她回去的我马上也就要离开她了,而我无法原谅的是,是我一手把她推到这里的。
  不是,或许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他叫做顾宗琪。
  他对她,那种关心很微妙,夕夕每每在我床边睡过去的时候,我却因为疼痛而惊醒,这时候有一个男人会把她抱到医生休息室里睡觉,后来,夕夕哭晕的时候,我清楚的看到那个男人的样子,眼神里有跟我一样的绝望和伤痛。
  那时候,他一定是真心的。
  可是,我真的不想,一点都不想把夕夕让给他。
  原谅我这样絮叨,那是因为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是我迫切的想要记录下来我们之间的点滴,作为我最后的怀念。
  夕夕和我都很苦,外人羡慕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实不然,那是因为从小我们只有彼此。夕夕的爸爸妈妈都有自己的事业,还有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妹妹,她在家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而我,是一个没有人愿意收留的孩子,其实,我从来没有主动跟养父说过话,他们只是我名义上的父母,你知道我们的爸爸妈妈也甚少管我,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累赘,所以我们就被这样送到德国,有保姆看护的两个小孩子,生活在相对封闭的空间中,上学也是如此,有人接送,我们仿佛被软禁一般。还记得刚去的一段时间,夕夕每天都仿佛受到惊吓一般不停的哭,我们只有彼此,所以我们之间的习惯不同于其他青梅竹马之间的习惯。
  这个半年之中,夕夕又失去了抚养她长大的奶奶,这是对她最好的人。如今,她比我要不幸,我马上就要摆脱了这个令我厌恶的身世和软禁,但是却带不走她,还要留她在这里继续生活,生活在一个对她没有宠爱和关心的环境中。我的夕夕已经都那么大了,小女孩要是在古代都嫁人生子了,但是在我的眼中,她还是孩子一个。
  如果你现在问我是否紧张,我会回答紧张。如果你问我是否害怕,我也会回答害怕。没有人在死亡面前会坦然。我了无牵挂,却无法放心夕夕,我们相依为命这么些年,最后陪她的却注定不会是我,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女孩,我宠爱的公主将来会不会有好男人来爱她,这些都是我现在在考虑的事情,你要我如何放心。
  二哥,在写信的时候我的心情其实是平静的,但是现在,我泪流满面,因为我看不到夕夕的未来,我不甘心,要我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因为我要她避免在幼年承受的伤痛,就要让她在我死后要加倍尝尝吗?不甘心,从我知道癌细胞已经扩散的时候我其实就开始不甘心了,可是我的力量无法与命运抗争,所以我只能在没有人的夜晚一个人哭,作为男人我不该有泪轻弹,但是作为夕夕最亲近的人,我没办法做到。
  昨天,我告诉夕夕,我不要葬在这里,把我的骨灰撒了,这个事情我可以做主,就让我为自己做主一次吧。夕夕一下子就哭出来了,然后轻轻的问我,难道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下吗?骨灰也要撒了,那我的身边还能有什么,你走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了,现在竟然连骨灰都要撒了,难道以后你都不要我了吗?小蚊子,你带我走吧,不然留下我,你要我怎么办?然后就默默的开始流眼泪,我的心上仿佛扎了一根刺一样,麻木但是还可以感觉得到钻心的疼痛,我装作不在意的说她小说看多了吧,怎么台词都这么耳熟!很久之后她擦干眼泪说不小心被我看透了,装深情失败了,然后就出去了,我知道她出去就晕倒了,是被抬走的,但是我要装作不知道,装作没有看见她手上的针眼。我已经停食了,她也停食了,可是我有营养液……她却什么也不吃,这样让我无能为力。
  这样的结局是已经无法改变了,我纵然不甘,纵然不放心,纵然不舍得,也无济于事,从我离开的那一天起,将是夕夕开始踽踽独行的开始,直到遇到一个肯为她付出一切的男孩子,那样我一定可以瞑目了。
  我不担心,夕夕是个优秀的女孩子,即使脱离了父母她也可以自己很好的生存下去,加上我留给她的,在她有生之年,我自信,我为她已经准备了供她过相当富足日子的资本,而她所失去的只是我,而且这个伤痕将会很难愈合,我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的,她那样恍惚的神态和在我面前那种强颜欢笑,我已经不能去思考她即将承受的伤痛了。
  我忽然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我就好了,可以假装陪在她的身边,假装永远不曾远离,可是,除了我还有谁能给她那种熟悉的感觉。
  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好好的,或者说你们大家都好好的,不要为我伤心,我忽然希望,夕夕能够忘记我了,或者我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那么现在她一定会很快乐。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有一种交待后事的感觉,没关系,其实这就是交代后事,我要坦然,这样,在离开的时候我可以微笑着消失在她的眼中。”

  番外
  我一向是厌烦医院,尤其是阴气实在很重的,而且那些不好的鬼故事,都是从医院里流传出来的,对了,还有医学院,有泡着尸体的福尔马林缸子,半夜时候会有竹竿似的手趴在缸子上,眼眶和枕骨大孔慢慢的流淌着液体。
  都是谣言的制造地。
  还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医学生,总是面不改色的讨论那些让人很无语的话题,比如跳楼自杀的人摔倒地面上是脾脏先破裂还是在半空中就已经因为肾上腺激增被吓死了,或是像豆腐花一样的癌变脏器,他们总是喜欢在饭桌上讨论这类话题,所以看到医学部的那群小疯子夹着揉成一团的白大褂,散发腐烂变质的实验室味道出现在食堂的时候,我们总是会远远的避开。
  还有他们会很积极的组织一些无聊的活动,让我这个连传单都不愿意用手去接一下的人很是恼火,因为那群尚德济世的孩子总是锲而不舍的跟着你,“同学,今天是世界无烟日,今天是世界睡眠日,今天是艾滋病防治日……”
  天天过节,就是不放假,那有什么庆祝的意思啊。
  我就是在艾滋病的红色丝带飘满整个校园的时候,遇见了顾宗琪,那时候那个医学部临床八年制的小朋友拿着笔,追着我说,“同学,请你签名,请你配合我们工作。”
  那时候我感冒,遭遇了人生历史上第一次流感的侵袭,头昏脑胀中,觉得他们又烦又吵,于是我就抓过笔,在红色的卷轴上,画了两个方框。
  想想觉得不是很好看,我又添了几笔,变成了囧囧,然后我把笔一丢,就准备离开,这时候旁边有人惊喜的叫到,“啊,顾老师!”
  签名活动前的学生食堂里有连锁饺子店,所以很多老师都会来这里吃饭,见到一两个馋猫也是很正常的,可是没见过这么馋猫的,左手里提大包的一次性餐盒,大概有五盒,我一时间没管住自己的嘴巴,立刻就把内心的感想说出来了,“靠,饭桶。”
  我跟自己说话的声音,真的很小很小,食堂熙熙攘攘的人流,怎么都应该是把我的声音深深的埋葬了,偏偏对上一双好看的眼睛,满含笑意。
  那个男人比我高了一个头,我在女生中个子已经算是高了,很少有需要我仰视的高度,可是眼前这个不仅需要抬头,还要斜眼。
  因为很好看,是眉清目秀的那种温和相,眉眼之间尽是风轻云淡的坦然,好像是草原天空中上大片大片横亘的云朵,安定平和好似深海的蔚蓝的波涛,安静的把人包围。
  尤其是那双眼睛,生的好似会说话,像是盛在玻璃杯中的纯净水,微微的一晃,就折射出剔透的光泽,明晃晃的却又不会溢满出来。
  他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又笑了笑,我却被这一笑吓的缩了回去,面无表情的超级淡定,内心已经波涛汹涌的前浪死在沙滩上,一浪还比一浪浪。
  我抬起眼睛,翻了翻,原来我是闷骚啊,闷骚啊。
  于是我故作淡定的甚至有些清高的从他身边走过,心里像是刚烤熟的猪扒铁板烧,浇上番茄汁还嘶嘶啦啦的作响。
  大抵就是我见到顾宗琪的第一印象,帅哥一只。
  爬回床上睡觉,难受的想立刻去死,睡的恍恍惚惚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我干爸的,他问我,“呦喉,你也生病了啊,染的是什么流感病毒,禽的还是兽的?”
  我一直觉得我干爸是个乌鸦嘴,等那几年禽流感和猪流感风靡的时候,我才恍然,原来那些糟糕的疫情,都是他诅咒的。
  “禽兽不如的。”还没说完,我又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喷嚏,“我要死了,你找我啥事?”
  他说,“没事,昨晚你干妈想让你过来吃饭的,你说生病了,我今天就来问问,你干嘛几天了,怎么还没好啊,要不下午过来看看好了。”
  “不是感冒没办法治么,只有自愈?”
  他沉吟了一下,“看中医内科啊,抓几副药吃吃没准就好了,我来看看,哦,这个,你下午上班时候过来吧,黄教授出门诊,我跟他打声招呼。”
  我说,“行,不过得给我治好了,治不好我会投诉的。”
  我干爸无语了,“你这孩子……”
  然后我把电话一丢,整个人又栽过去了。
  下午的时候看完病,提了一袋子免煎的药包去我干爸那里,上电梯的时候,前面两个实习小女生叽叽喳喳的,电梯里除了我还有一个戴着口罩的高个子医生,穿着一丝不苟的白大褂,我扫了一眼,然后就听到走廊那边有人喊,“等等。”
  可是那两个聊的正欢乐的实习生没听到,就听“哐当”一声,一个胖子被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夹住了,身体两侧严重走形,像是一只被挤压的大土豆。
  我无奈的翻翻眼,想笑又不敢笑出来,站在电梯口的女生连忙道歉,“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遭遇让胖子先生很不爽,大概他都以为医院是天堂,医生是天使,他是上帝,于是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操,他妈的耳聋了……”
  可是那两个实习生依然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并且很兴奋的从五楼下了。
  淡定的让人发指。
  但是我却不爽了,翻了白眼,眼睛一斜,就直勾勾的轻蔑的看着胖子先生,边看我还边想,夹了一下有鬼好叫唤的,又没夹到延续你家香火的那根柱子,搞不好就是唇膏,还叫的跟猪发情似的,反正那时候我的眼神就尽及了鄙视轻蔑之意。
  终于,那个胖子受不了了,看了我一眼,有些心虚,然后把目光移开,过了一会又看了我一眼,发现我还在看他,连忙解释,“我……今天心情有些不好……”
  心情不好跑过来撒野就是有病,狂犬病,我翻了一下白眼,看电梯停下来,跨步就出去,跟着那个戴口罩的医生也一起。
  我忘记看电梯显示的层数了,于是我看着一模一样的布局的病房,跟肝胆外科一样于是自言自语道,“靠,几楼啊,看都没看就下来了。”
  一个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层是普外科,你要去哪里?”
  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肝胆外。”
  “楼上,楼梯在左边。”
  “哦,谢谢。”我掏出面巾纸捂住了欲穷千里目的鼻涕,未来得及看那位好心的医生一眼,匆匆忙忙拎着袋子跑上去。
  留下一声细微而几乎不可闻笑声。
  看到我干爸,他办公桌旁边的大桌子上横七竖八的丢了很多白大褂,一看都是实习生的,还堆了两个连锁店饺子的餐盒,我一下子就想到那只帅哥饭桶。
  “开了什么药的,给我看看。”
  我瞥了我干爸一眼,“干嘛,你又不是学中医的,给你看你也不懂,你们中午吃饺子的啊,真是奢侈,鲜虾香菇的涨价了。”
  “楼下普外送过来的,主任上台了,饺子不吃就要烂的,就分过来了。”
  “对了,夕夕,给你介绍个男朋友怎么样?”
  我眼睛一亮,“帅不?”
  “废话!”
  “学医的?是医生?”
  “我们医院普外的,年轻俊才,日本留学回来的。”
  “那算了。”
  “干嘛?”
  我撇撇嘴,“我才不要医生呢,有病,睡觉不关手机,睡一半的时候忽然唱到‘我家大门常打开,开门容纳天地’,这样下去肯定会神经衰弱的。”
  “嘿,你不是一直喜欢医生的嘛,前面那个臭小子不也是学医的?”
  “别跟我提他,扫兴,我找学医的我自虐啊。”
  那时候流行点名游戏,校内里乱七八糟的问题都是,其中有一道题可损了——“你最可能跟学什么专业的人结婚”,那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写道,“肯定不是学医的”。
  后来这个问题被我很多学医的同学看到,他们很幸灾乐祸,“喻夕,小心变成医学生体质,将来结婚时候的老公就是医生,看你就哭不出来了。”
  那时候我很轻松的想,怕啥,说出来就不要怕诅咒,诅咒多了,也就习惯了。
  为了加强力量我特地加了一句让我后悔终生的,后来被我干爸拿出来经常调笑我的话,“我可不要找学医的,小狗才找呢。”
  “好吧,不想就算了,你好好回去吃药吧。”
  感冒痊愈的时候,红丝带已经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站在耀眼的阳光下,好像身上的霉气都被驱除了,而我又开始想念食堂连锁店的饺子了。
  排队是世界上让我最恼火的事情,尤其是经常有人凑到熟人面前无耻的递过饭卡让其代打的时候,我都会很郁闷的火冒三丈。
  已经是第三次长相丑陋的男生凑到我前面,努努嘴巴说,“全肉的,打十块钱的。”
  为了避免祸从口出,我学着QQ表情里面那个“鄙视”的样子,伸出食指往地面上指了指,算是表示我的强烈的鄙视,刚缩回手,就看到一双眼睛好奇的盯着我。
  又是饭桶帅哥,来吃饺子了,还排在隔壁的队伍里,他只是淡淡的扫过我,连我自己都心虚的攥紧了手心,然后淡定的看着饺子。
  而旁边的对话悄悄的钻到我的耳朵里,“顾老师,你也来,来吃饺子啊?”
  怎么听的很耳熟的声音笑道,“打包,给带回去的。”
  “顾老师,临床医学概论的外科考试画不画重点啊,都要考试了!”
  我悄悄的斜起眼睛偷瞥了一眼帅哥,他跟站在后面的一个男生说话,态度很温和,“外科考试要重点吗?学的时候就应该心里有谱了。”
  我“哼”了一声,心里淡淡的鄙视那些医学生,什么都要画重点,解剖组胚寄生虫也算了,可是问题是将来的病人又不是只会得那些“画重点”的病,出去还是废柴一只。
  “食管癌,胃癌,肠梗阻,结肠癌,直肠癌,阑尾炎,急性化脓性腹膜炎,急性胰腺炎,慢性胰腺炎,胰腺癌,腹外疝,我上课的内容就这么多而已。”他淡淡的笑起来,“回去把都背出来就行了。”
  我估计那时候不光是我,其他的人都被镇住了,不是被震住了,是被噎住了。
  这个老师一定是腹黑,我在心底默默的盘算,表面纯良谦和文质彬彬,其实是一只大恶魔,内心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和邪恶,专门来折腾学生和周围人的。
  但是后来的接触,我才知道,原来顾宗琪天性就是严谨认真、一丝不苟的做派,有时候喜欢较真,有时候会太过于固执,根本不是什么腹黑,就一个单纯不过的人而已。
  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打完饺子转身正好看到一个学临床五年的同学,边走边聊,就说到刚才那个“顾老师”,我说,“小老师脸长的白白净净周正的很呢,你们什么态度?”
  临床那群小学习疯子肯定学傻了,“什么什么态度,态度端正好好学习。”
  我只好跟他解释,“你们觉得那老师咋样?”
  “好啊,好老师。”
  我依然在循循诱导他,“除了好呢,有没有什么八卦消息?”
  “没有。”回答的依然那么干脆。
  我开始怀疑这位同学不是学临床而是学影像的,他瞥了我一眼,“我说喻夕,你要是有兴趣就去我们学院听课算了,好像大四下午正好有一门外科学,你要去不?”
  想到帅哥,我就开始口是心非了,“靠,我可对那老师没兴趣啊,你晓得我对学医的都没兴趣,唉,你别这样看着我,真没有。”
  他依然怀疑的看着我,“没事,我们学院百分之八十女生都有兴趣,他是东华医院普外的,给我们上外科的,给临检上概论的,反正我就知道那么多了。”
  然后他很怜悯的看了我一眼,“没事,童若阡被发配市中医院实习了,你短期之内可以放心的进出我们学院。”
  “靠,我什么时候要去你们那里听课啊。”
  “女人,总是口是心非的动物,走了走了,下午还要去创骨。”
  “唉,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犀利啊,太打击人了!”
  “打击嘛?哎呀,对不起,习惯就好了,真走了。”
  下午睡醒的时候,我踌躇了一下真的跑去医学部那边,我们学校的医学部是一个很独立的学院,有些对外隔绝的意味。
  很久没来了,自从跟童若阡分手之后,这里就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每次看到熟悉的课桌和走廊墙壁上的告示,我都觉得某种窒息。
  一般临床都是上大课班的,我仔细注意来来往往的医学生手里拿的书,看到跟砖头一样厚实的蓝白色的封皮,上面有“外科学”的字样,连忙窜了进去。
  我第一眼就看到站在讲台上的那个帅哥老师,他正在拷课件,讲台上有两三个小女生围在那边说话,他只是淡淡的笑,小声说两句话,我看到课件上面他的名字——顾宗琪。
  还有很难看的东华医院的标志。
  说实在话,他讲课不是很出众,起码没有我们学院那群吹水的老师那般胡扯乱拉,但是很严谨,连课件都做的一丝不苟,还在黑板上写板书,一手漂亮的粉笔字,飘逸灵动。
  五月的天,晴朗的天空中,几缕淡淡的云朵漂浮其间,大片的蔚蓝色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落在我的眼睛里,暖风熏的我有些昏昏欲睡,手边有没有书,坐的也偏僻,脑子就不由的开始六号,就听见那个老师问道,“肠梗阻四大临床症状,是什么?”
  条件反射的,我就跟平时上专业课一样随便回答,“痛!”
  这个字刚说出口,很多人,几乎是大半的学生都看着我,很怪异的眼神,还很不屑,我浑身的毛就竖起来了,眨眨眼睛在心底小声的嘀咕,“我说错什么了?”
  “这位同学说的没错,是痛,还有另外的三个,涨,吐,闭……”
  我无奈的白了一眼,“没说错嘛,干嘛这么怪异的看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学医的那群小疯子,上课时候除了沉默的听,就是沉默的写笔记,要是有人插嘴或是讲话,绝对会被集体秒杀的。
  果然是一点都不和谐的课堂气氛,我们专业上课,吃饭睡觉打游戏聊天照相,啥都有,雅典学院,百花齐放,堪称和谐一枝花。
  终于把这堂课熬完了,倒是学了不少知识,起码知道疼的时候要去医院,不能白白葬送自己的小命,我慢悠悠的伸了一个懒腰,刚站起来,就听到前面有人喊道,“同学,顾老师喊你!”
  我吓了一跳,抬头对上帅哥老师的眼睛,踌躇了半天晃了过去,他笑眯眯的看着我,问,“你不是这个班级的吧?”
  我很镇定的“恩”了一声,“随便过来看看。”
  “能听的懂不?”
  “还好了,我觉得这东西,不能听多。”
  他很好奇的问,“为什么?”
  “你不觉得听多了就会质疑自己有了跟这种病相似的症状,我以前来听什么军团菌肺炎,那时候正好感冒咳嗽,真的是自己被自己吓到了。”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往上轻轻一挑,眼波流转,“你经常来窜课?”
  “还好了,没事就过来听听,算是健康保健课。”
  “你是什么专业的?我们学校的?”
  我微微的皱起眉头,本能的,我很排斥别人那么直接的问我专业和名字,这个帅哥老师显然有些触犯了我的底线,也许是我宅的太久了,很久没跟男生说话了,这样理所应当的问题,对我来说都有些敏感。
  顿时好感全无。
  于是我说,“我水星的,俗称水货,来地球留学的。”
  他愣了一下,脸上还没来得及有任何表情,我转过脸去,施施然走了。

  番外2
  从医学部出来的时候,初夏的天边泛着微微的晚霞,白色的流云叠染在淡粉的霞光中,学校的广播在一遍遍的放着王菲的《给自己的情书》。
  “写这高贵情书,用自言自语,作我的天书,自己都不爱,怎么相爱……”
  我也跟着轻轻的哼出来,然后掏出手机发了个信息给某位在中科院读研养鱼的女人,“今天有一个帅哥跟我搭讪了,他问我是那个学院的。”
  “做梦吧,你这么迟才起来?”
  “没有,是真的,你就嫉妒我吧,不过我那时候表现的很具有攻击性。”
  “扑倒了?压上去了?”
  “你正经点好不好啊,我是说,那时候我很不爽,刺了他一句我就走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特别反感别人问我叫什么,哪个学院的,跟查户口似的。”
  “你作不作啊?”
  我盯着短信,眼睛直勾勾的看了一会,想了想还是回到,“我真他妈的真作!”
  晚上回宿舍我把这件事跟秦之文说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不触及我的伤痛的帮我分析,他说,“你宅太久了,出去多交交朋友什么的,有利于恢复。”
  “没兴趣。”
  那时候我正在看棒子的一部老电影,很白痴的套路而且很黄很暴力的剧情,《色即是空》,里面那个痴痴傻傻的男主看到漂亮的女主就行为疯癫了,几乎变成一个只用下半身思考而且似乎思考的还不怎么高明的动物,笑料百出,而且让女主厌恶,让观众嫌弃。
  于是我问秦之文,“色即是空看过没?”
  “看过,怎么了?”
  “小蚊子,我看着那个男主就觉得一个男生跟一个女生锲而不舍的搭讪说话就是有企图有目的的,而且死皮赖脸的让人厌烦,这样的男生,会让人觉得很cheap吧。”
  他顿了顿回答,“哦?如果那个帅哥老师追你呢?”
  “我也会觉得他很cheap吧,是不是我真的很作,可是我真的很讨厌人家这样,人都是有自尊有骄傲的,可是为什么就为了另外一个人可以放低身段自降身份呢?”
  “那按照你这么说,每个人都应该骄傲的俯视别人,矜持的等别人放低身段,可是偏偏却又瞧不起放低身段的那个人,这样下去,就为了那么点骄傲,都没有人谈恋爱了。”
  “可是……”
  “要是我去追你呢,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cheap?”
  “这是不一样的嘛。”
  “恋爱中的两个人,总是有一个人爱的多,付出的多点,但并不是谁的感情更加的cheap点,你觉得他cheap是你觉得他不够好,不够你的标准,才会去嫌隙他,才会去觉得他放下身段的姿态很cheap,这些都取决于你的心态。”
  然后秦之文又笑道,“夕夕,我发现你还真不能让男生去追你,你自己搞到手的比较有乐趣。”
  “我怎么会自己去追男生呢?”
  “话不要说的太满啊,没准以后你就纠结上哪位帅哥就由不得你了。”
  忽然一阵冷风诡异的吹来,我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小蚊子你真是乌鸦嘴,我也觉得嘛,这个劳动最光荣,自己到手的比较好。”
  “不过你说,我要是那个女主,怎么也不会因为感动而喜欢上男主的,感动的东西,不过是一瞬间的,感情就能靠感动依赖生存,那么也不会长久吧。”
  很久那边都没回话,我也就自顾自的看电影去了。
  大概一开始,我就是一个这样一个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骄傲女生,还有点清高,这些都是深藏在我身体内不讨人喜欢的因子,然后顾宗琪一出现,通通的被激发了。
  那时候我还没想那么多,直到我后来默默的看着顾宗琪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姿态,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卑微而且哀伤。
  大概这就是我报应。
  日子平平静静的过了几天,我也没再去医学部也没有去连锁饺子店,好像一切都像是天空下美丽的肥皂泡一样,转瞬即逝。
  那天我老板正在欢快的说查德莱夫人的情人,一群人,男男女女坐在阶梯教室里看世界上最正经的艺术黄片,美其名曰追求爱情和性,刚开始看的时候还挺兴奋的,后来就觉得索然无味,我师兄坐在我旁边,已经开始用手机上网看大盘。
  恰好秦之文发信息给我,“夕夕,我二哥回国了,大家出去聚聚,我去接你吧。”
  我笑逐颜开的答应了。
  这么多年,我只模模糊糊的见过他二哥两面,都没有单独说过话,要是说在冷漠的家庭中,能给秦之文最后一丝温暖的就是他的二哥了。
  约的是郊区的一个水库,风景很好,而且农家乐做的非常精致,这个城市里面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出现,我干爸有时候也会扛个鱼竿去发泄压力。
  那天的天空,纯净的透亮,湛蓝色的天际,有些颜色的渐变,由近到远,透亮的深蓝缠绕着淡暗的白蓝,融在天际交接处,空旷深遂的苍穹,几朵绢帛似的云悠悠的漂浮着。
  还有远山,层层叠叠在天际,有荒野的浓绿铺成开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秦之文的二哥,那么近距离的。
  几乎跟秦之文一模一样的脸庞,只是眼睛相差的不少,他的眼角圆润的很是富态,不像秦之文的那种料峭淡漠,大概小时候还未长开就有如此明显的差距,从面相上来看,也不难想象为什么他们的亲生父母要遗弃这一个留下另一个。
  他声音有些低沉,像是软沙摩擦,语速也很慢,“是喻夕吧,你好,我是任之宁。”
  我笑起来,大大方方的打了招呼,“二哥你好。”
  他亦笑笑,看我的眼神有些审视的味道,随即恢复常态,他语气温和,“叫你夕夕可好?”
  我居然愣了一下,连忙说,“随意随意。”
  不知道怎么的,我看见那张酷似秦之文的脸,就不由自主的发愣,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隐约要把他们搞混的错觉,水库的树木茂密,阳光交错的在我手上打下阴影,然后我看到任之宁微微的眯起眼睛,眼角斜飞,一瞬间,我差点脱口而出喊他小蚊子。
  一群人都是点头之交,但是气氛还算好,热热闹闹的吃饭,席间男人们喝了点白酒,秦之文和二哥坐在我旁边,我看到秦之文拿起酒杯,凑到嘴唇下,皱了皱眉头,然后一饮而尽。
  顿时脸色就有些异样,我悄悄的问,“小蚊子,不舒服吗?别喝了。”
  他摇摇头,“没事,早上没吃饭,可能有些不舒服。”
  我把他酒杯抢过来,然后笑道,“你别逞强了,这样吧,我代你。”
  大家哈哈大笑,原本这种场合是不放过秦之文的,但是碍于二哥的情面都没有说什么,可是渐渐的我发现坐在旁边的秦之文有些不对劲,他原本就很白的脸庞,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额头上有冷汗慢慢的冒出来,然后就看他站起来跑去洗手间。
  任之宁也立刻站起来,“我去看看。”
  饭桌上的气氛稍稍受了点影响,我吃的有些心不在焉,等了好久都不见他们回来,于是也走出去找,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秦之文和二哥,而是散落在盥洗台上的纸巾。
  沾着丝丝的血迹。
  还有一团的大片的血渍被扔在垃圾桶里。
  一瞬间我就懵了,傻傻的看着秦之文,他似乎也被我吓了一下,半天虚弱的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是喝酒喝的太多了。”
  “去医院啊!”仿佛有一只手遏制在我脖颈间,连呼吸都变的艰涩起来,“小蚊子,去医院,二哥,送他去医院啊!”
  然后我看了一下,都是暗红色,看样子是呕血,不是咯血。
  任之宁看了我一眼,扶住秦之文,“走吧,你都搞成这样了,再多吐两口都要没命了,别磨磨唧唧的,夕夕,你是留下来,还是跟我们去东华医院?”
  “去,去医院,我给我干爸打电话。”
  在我印象中,秦之文的身体一直很好,几乎没生过什么病,我只是一瞬间的被那些血吓到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凭着以往的经验,心想他的病差不多就是胃十二指肠溃疡,呕血是表现之一,治疗后很快就会好转的。
  我也没想太多,急诊的医生显然也没想很多,初步的结果是消化性溃疡,开了个检查,然后留院观察,如此折腾了一下,一天就紧张的过去了。
  看了床头的点滴,慢慢的滴注下来,我不住的打趣秦之文,“病蚊子,我等了二十几年终于看到你今天这幅衰样了。”
  他用力的扯了扯嘴角,“是啊,我有生之年的丑样都被你看尽了,你说怎么办啊?”
  我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没事,那你再接再厉的再丑下去吧。”
  他轻轻的闭上眼睛,小声的说,“夕夕,我想睡一会,不早了,你先回宿舍吧。”
  我悻悻的“哦”了一声,“那我走了,明天来看你。”
  乳白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虚妄的透白,眼睛紧紧的闭起来,睫毛有些颤动,像是一只受惊的蝴蝶,我看的觉得难受,连忙匆匆的告辞。
  任之宁送我回宿舍,一路上我们话很少,也是他问我答,对他,我总是有一丝的芥蒂,站在宿舍楼下告别的时候,他忽然问我,“夕夕,你有男朋友吗?”
  我顿了一下连忙否认,“没有,还没有。”
  他笑起来,圆润的眼角又变成那种斜飞向上的,昏暗之中影绰绰的看不真切,然后他顺手摸摸我的头发,“早点睡觉吧,别想太多。”
  他的手心有些冰凉,我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哦”就钻进了寝室。
  第二天早上我打了个电话给秦之文,没人接,我发信息跟他说我要东华医院看他,很久才有回复,“夕夕,刚才办理出院手续的,没看到,我没事了,马上要出去一趟。”
  我顿时就火了,“你要不要命啊,回去给我躺着!”
  “嘿嘿,没事没事,夕夕你真是唠叨的跟八十的老太婆似的,我跟二哥在一起呢。”
  想起任之宁那副大智若愚的样子,秦之文由他照看我没来由的放心了,“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去上那个该死的翻译课了。”
  宅女的日子就像千篇一律的书页,每天百无聊赖的翻过去,依旧是一样的内容,睡觉吃饭上课看动画片混坛子。
  那些藏在阴影中的玩笑,人生的悲剧,会时不时的跳出来捉弄一下世人。
  那时候我正在看超级搞笑的动画片,却意外的接到了家里的一个电话,内容让我大吃一惊,甚至有些麻木的痛感,我奶奶直肠癌腹腔内广泛转移,已经快不行了。
  只是六月的天,中午的太阳都耀眼的让我一阵眩晕,我想到奶奶慈爱的眼睛,会眯起眼睛叫我小夕,会在夏天给我煮甜甜的绿豆汤,在院子里看我和秦之文玩闹,还有那一堆散落在水池上的纸巾,暗红的,重重叠叠的在眼前让我不住的眩晕。
  来不及想太多,我抓起钱包穿上鞋子就往东华医院的楼二的普外跑去,连电梯都没来得等,直接冲上去,刚从仄逼的楼梯口进去,就看见我爸和叔叔几个站在门口,还有普外的主任,和几个白大褂的医生,都穿着短袖,除了一个很高很瘦的背影,穿着淡蓝色的条纹衬衫,齐耳的短发熨帖的垂在耳后,脸微微斜侧,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
  对哦,我忽然想起来顾老师也是在普外的。
  刚走上前,就听见我爸爸喊我,“你来了啊,奶奶在病房里,你去看看吧。”
  我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腿都在打颤,连忙冲过去,病床上奶奶消瘦的面容,手上打着点滴,身边一大推仪器,滴滴答答的闪着,我的心,也重重的跳着,她沉睡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那样的安详好像永远不会醒来一样。
  我默默的退出来,一群人熙熙攘攘的走出去,进了电梯里,没人注意到我一个人慢慢的顺着墙壁蹲下去,一瞬间,我不知道哪里可以有个地方给我钻进去。
  然后闭起眼,用沉睡来麻痹自己,一睁眼,恰好千帆过尽,春暖花开。
  刺眼的阳关在我的眼前兜兜转转的,落下明晃晃的斑纹,我看到一片诡异的光亮,圆圆的,像是恶作剧般的在我眼前的地面上晃动。
  一抬头就看见反光的表面,还有顾宗琪的脸,微微皱着眉头,轻声的问,“你怎么了?”
  “脚软了,一口气跑过来的。”我没好气的回答,“你干嘛?”
  他“呃”了一下,表情有些傻的可爱,“我以为……你哭了……”
  “人都是有生老病死的吧,走到这个地步也是无可奈何的,我能怎么办?”我艰涩的扯扯嘴角,“只好劝说自己,这是天意,哭又有什么用呢?”
  “那个,你……站起来好不好?”
  我咬了咬嘴唇,腿下一使劲,可是蹲的太久了腿都开始发麻了,一时没站稳,一下子扯到他衣服上,就听“咯哒”一声清脆的响声,“劈啪啪的”一颗小巧的纽扣在光洁的地面上,打了个圈,安安静静的再无声息。
  就像人的命运,被扭转了一下,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轨迹上。
  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我看着顾宗琪被我扯坏的衬衣,露出白净的皮肤和坚实的小腹,会想到这么深刻的哲学问题。
  “对不起,我腿麻了。”
  好像是五月傍晚的晚霞,轻纱飘渺的红色,在他白皙的脸庞上一闪而过,我还死死的不放手,“对不起啊,顾医生,我失手了,误伤了。”
  觉得稍微好了一点之后我一瘸一拐的帮他把那纽扣拾起来,还有细小的断线头留在上面,我在他身上比了一下,“这样吧,顾医生,我帮你缝起来好了。”
  我干爸抽屉里有针线包,他这个人做事比较粗鲁,脾气很坏,扯掉扣子是正常。
  他微微一愣,脸庞上似乎又要有绯红飘过,于是我很正经的解释,“不是,你不用脱衣服,隔山打牛我还是会的。”
  然后我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对你没兴趣,不会偷看的。”

  番外3
  奶奶去世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雷暴雨,一阵阵的雷声闷闷的传来,偶尔有惊雷响起,仿佛要把黑沉沉的天边撕开一般,雨帘垂直的挂在眼前,地面遍地开满雨花。
  不过是下午,却与黑夜无异。
  我心思重重的看着窗外,某种孤独感悄悄的在黑暗中拥抱住我,百无聊赖之间我忽然想到顾宗琪,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想他跟我说话时候的微笑,有些傻气的窘态,还有他慢条斯理却温柔的语气,但是我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动心还是闲暇中的消遣。
  忽然手机急促的响起来,我连忙接起来,那边吵杂一片,我爸爸的声音模糊不堪,像是浸润在水里的墨迹,大片的退化开,“你奶奶去世了,你过来一趟吧。”
  我到东华医院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了,大颗的水珠从头发上滴下来,眼前飞光流转一片,却什么都看不正切,只是听见我妹妹和我姑姑的哭声,还有顾宗琪的声音。
  “你这样会感冒的,快去把擦干。”
  我摆摆手,“不用了,我奶奶现在在哪里,我要看看。”
  他不由分说把毛巾塞到我手里,语气似怪似怜,“先去擦干,老人家……还在病房里。”
  我揉了揉毛巾,又把丢回顾宗琪手里,拔腿就往病房里走,却又被顾宗琪拉住,“你这样会感冒的,医院里都有冷气,你刚刚淋了雨……”
  无名业火从心里立刻升腾起来,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干嘛?你凭什么管我,反正我又死不了,管好你的病人去,别烦我。”
  我这一声说的真的很大声,走廊上所有的人都惊诧的看着我俩,我干爸从人群里抬起头,吼了一声,“你们俩干什么的?”
  顾宗琪顿时禁言,有些尴尬的看着我,然后他锁起眉头,转身走了,我白他一眼,进了病房。
  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这样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去看一个曾经那么熟悉可以现已经阴阳两隔的人了,要说人都对去世的人都有种莫名的恐惧感,那么我现在真的深切的感受到了。
  不是停止跳动的心脏,不是渐渐僵硬的躯体,而是真切呼吸的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和敬畏。
  拉起来的窗帘,被流动的空气掀起缝隙,窗外的昏暗光芒透了进来,细小的直线爬过那张白色的床,栖息在我的手里。
  我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一些人进来再出去,很平静,但是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发抖,奶奶被他们送走,直接送去殡仪馆,几乎是一瞬间,一切烟消云散。
  小妹妹喻夕在一旁哭的抽泣,姑姑几乎是快哭晕倒,而我安静到一滴眼泪都没有。
  大概痛到麻木,才觉得真正的才是解脱。
  有时候,活着,确实是一种负担,到最后,谁都不明白生存的意义。
  “老人家是早上去世的,护士赶到的时候已经停止呼吸,该做的抢救都做了,对不起,还是很遗憾,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抬起头来看见顾宗琪站在我身边,表情很凝重,口气像是做错了什么跟我道歉一般,然后我说,“我为什么要难过?这样又有什么不好,起码永远的解脱了。”
  一瞬间他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随即恢复了平常,我继续说,“顾医生,你知道那种痛吗,巴不得自己被痛死过去,但是却要苦苦挣扎,祈求上天再给多一点的时间,你说,人活着,就是来遭一趟罪然后再遗憾的死去?”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专注的看着我,“其实,没有病痛的活着就是一种幸福,但是当我们无限扩大了痛苦,才会觉得幸福微不足道。”
  “是吗?”我艰涩的笑笑,“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就这样,再见。”
  然后我走出去,给秦之文打了电话,他刚接起来,我却不知道说什么,就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缓慢的传来,“夕夕,不要难过了。”
  刹那间,心中某种坚韧的力量,突然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生离死别痛楚的麻木感消退之后,就是无助和念想,眼泪毫无预兆的流出来,“小蚊子,我没事,只是有些难过,说不出来的感觉,有些害怕。”
  “恩,我明白,我暂时还回不来,好了,别哭了,别想太多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暴雨机场都关闭,再等下去最早的是明天回来了。”
  “恩,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我回去了,明天回去奶奶的葬礼。”
  我收起手机,抹了抹眼泪,鬼使神差的,我向后面看了一眼,巨大的玻璃窗外,黑暗的乌云慢慢的退散,雨势依然不减,长长的走廊,漂浮着透亮的水渍,一条炫目乳白色的光带,从窗户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而顾宗琪,站在窗户边,安静的看着我。
  于是我就落荒而逃。
  第二天依然下雨,沉沉的云朵压在天边,哗哗的雨声在耳朵里细软的摩擦,整颗心也被雨水浸润的冰凉透顶。
  奶奶的葬礼办的很简单,但是来的人很多,多数是看在我爸爸的面子上,都穿着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千篇一律的压抑,偌大的灵堂里,很多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着。
  东华医院普外的主任也来了,我看了觉得奇怪,心想不会也看到顾宗琪那个烦人的医生吧,心不在焉的把目光投到角落里,却真的看到穿着黑色西装的顾宗琪。
  我若无其事的转过脸去,心想,干什么,关他什么事,真是让人心烦。
  可是忽略了心底的那份小小的欢喜。
  我没有看见奶奶被火化,也没有见到骨灰盒,从一开始我就离的远远的,躲在角落里,只是在众人去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我看到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冷酷的可怕,身旁的喻璐早就哭红了眼睛,抽抽嗒嗒的好不可怜,那一刻我真的恶毒的在想,装什么装,你又没跟奶奶生活过,装的还真够矫情的。
  若说葬礼上的沉闷气氛能让我感受到生者起码的哀悼,那么后来的酒席上,那样的气氛一扫而空,觥筹交错,笑声连连。
  我姑姑一扫快要晕倒的虚弱样,白酒一杯杯的下肚,喻璐乖巧的依偎我妈身边,对餐桌上的食物挑三拣四的,一时间,我还以为这是在过年。
  第一次,我这么厌恶这样的氛围,每个人都在笑,都在说着客套违心的话,他们那么潇洒精彩的活着,完全不用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他们那么大度洒脱,世人的离去,不过是一场聚散离别的欢宴。
  我随意的吃了几口,什么味道都没有,丢下筷子,走出大厅,倚在走廊的尽头看无边无际的江水和雨点,潮涌风凉,遍体生寒。
  “怎么了?”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扭头一看,是烦人唠叨的顾宗琪。
  我勉强的笑笑,“没什么,你干嘛过来?”
  “看你出去了,我就……”
  我挑起眉毛,细细的打量他,他被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咳嗽了一声,“那个,别难受了,正如你说的,病人解脱了也是最好的结局。”
  我还是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他推开窗户,一阵冷风窜了进来,我立刻感到一阵清爽,还有淡淡的潮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因为酒水催化微微发烫脸颊,舒缓了很多,转头再看顾宗琪,他的脸上似乎浮有红晕,也许也是喝了酒的缘故。
  可是身上一股淡淡的沉稳的香气,怎么也磨灭不了。
  他没有说话,眼神都有些溃散,好像在看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放在眼里,雨天江面上的风大,卷起江浪,潮水铺天盖地向岸边卷来。
  我忽然就问,“顾医生,你是不是喜欢我?”
  问的那么理所当然,而且理直气壮,他愣了一下,瞬间白皙的脸庞上,一片绯红,我就噗哧一下笑出来了,“开玩笑啊,不要当真。”
  很久他没有说话,等空气都开始凝结的时候,他说,“我是认真的,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有半秒钟的空档,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匆匆扔下一句“开玩笑”,然后扭头就走。
  可是还没走两步,就被他叫住,“总是要给个答复,喻夕,你今天不理我,你能保证永远不面对这个问题吗?”
  脚下一顿,我转过身看着他,笑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他笑笑,“不好说,但是这是第一次,我想让一个女生快乐起来。”
  “我不快乐么?我觉得我活的很愉快啊,不要愁前途,不要愁感情,反正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没什么负担,难道不快乐?”
  “那样不是快乐,你压抑的太久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你只是习惯了活在现在的状态中,对你来说很轻松很自我的空间,但是那不是真正的快乐。”
  “你确定是我吗?”
  “恩。”
  “是喜欢我,还是别的什么,还是可怜我?”
  他的脸又微微的泛红,“不是同情因素,只是觉得不说出来,一定会后悔的,大概有一种不得不做的感觉,你有过这样的时刻吗?”
  “没有。”我很干脆的回答。
  他微微一笑,“那你就不知道咯。”
  不知道怎么的,他的笑容,那一瞬间,好像是雨过天晴般的清亮,声线微微的上扬,像是偷了糖果的小孩子那样的尾音,带着点俏皮。
  我的心里在飞快的盘算,终于“啪嗒”一下,我算完了。
  “好吧,要不我们试试看吧。”
  想了想我又添了一句,“不要告诉任何人,要是被人知道了,哼哼。”
  那时候,我一点都不想和他的关系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概我的心里还有童若阡的阴影——我这样的人被甩了,还被传自杀,脸面何存。
  要是我以后被顾宗琪甩了,反正也没有人知道,而我自己,可以做一只安全的鸵鸟,选择性失忆的把他给我的伤痛甚至耻辱忘记,从此也不再想起。
  他会连我的前男朋友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名字。
  谁知道,世事难料,我最终,把他所有的都忘记,大抵就是我对他刻薄的报应。
  虽说是恋爱,可是仿佛两个人都不怎么上心似的,我照样宅死在宿舍,没事就去老板那里跟师兄们吹吹水,顾宗琪一如寻常的忙,经常是一个短信过去几个小时之后才有回音。
  我也只有他主动发信息的时候才懒懒的回上一句,而且从不对他回信的速度抱任何希望,有时候躺在床上发信息,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要是换作以前,我一定撑到跟他说晚安,只是现在,已经没有那份心情和力量了。
  也很少去约会,一个星期见面掐指可数,倒是经常因为他来学校上课,然后顺道一起吃顿饭,他送我回宿舍,再互相道别。
  这样的距离让我困惑,但是却很安全。
  那天跟一个小师弟去吃饭,恰巧在食堂门口又被拦了下来,又是什么保护海洋人人有责的环保活动,有一个穿着貌似迪斯尼衣服的学生给我们派传单。
  小师弟是个冷笑话专家,他打量了那个海洋动物服饰,侧过脸问我,“师姐,他是螃蟹不?”
  我想了想回答,“螃蟹不会自己说自己是螃蟹的。”
  那个人很挫败的说,“不是,我不是螃蟹,我是斧头鲨。”
  我点点头,“你看,螃蟹都不会说自己是螃蟹的,是吧?”
  周围人都笑出来,我师弟无辜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有只手按在我的脑袋上,轻轻的揉了揉,熟悉的声音传来,“喻夕,你又乱说什么了?”
  “是斧头鲨啊!”
  我无奈的翻翻白眼,冲着顾宗琪笑笑,“没什么,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上课的?”
  “我发信息给你的,临时调课的,你没收到?”
  我把手机摸出来看了一眼,果然有他的信息,“对不起,手机习惯了静音,而且,我以为你这个时候不会发信息给我呢。”
  “我知道,没事的。”
  吃完饭我们一起走回去,小师弟是自来熟,并且似乎还很亲近顾宗琪,于是我们再次领略了他天下无双的冷笑话魅力。
  走到科苑楼的时候,花坛边有新开的野花,他就问,“你们知道苍蝇和蜜蜂的区别么?”
  顾宗琪居然很正经的说道,“是生理结构么?”
  他摇摇头,“不是,吃下去的口味不太一样。”
  然后他又问,“为什么袋鼠口袋那么大都没用么?”
  顾宗琪愣了一下,我连忙抢先回答,“不知道,你说吧。”
  “因为里面没钱啊。”他顿了顿,看见顾宗琪紧缩的眉头,而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立刻改口,“你看这个下水道的盖子没盖,我会不会因为讲的笑话太冷而掉进去?”
  我挑了挑眉毛,“上帝知道,我很想把你推进去。”
  “哈哈。”他勉强的笑了两声,“我走了,男生宿舍到了,下次再来跟你们讲笑话啊。”
  七月的天已经是初夏,中午明晃晃热辣的阳光照下来,汗水悄悄的从额头上渗出来,我看了一眼旁边这个男生,依然是短袖衬衫,长裤。
  我顺口就问,“顾宗琪,你热不热?”
  他明显恍了一下神,“什么,不热啊,刚才那个是冷笑话么,为什么我觉得很好笑啊?”
  不知道怎么的,我就噗哧一下笑出来,小师弟超级冷的笑话和喜爱冷笑话的顾医生,真是奇怪的组合,然后我就笑的不可抑制,笑到最后就觉得自己很好笑。
  笑到已经蹲在地上走不动了,就差在地面上打滚了。
  终于笑完了,我抹了抹眼泪,一手扶着顾宗琪的手臂,努力的从地上爬起来,炫白的阳光下,他的笑容那么清晰的落在我的眼眸里,“喻夕,我第一见你笑的那么开心。”
  心底,软软的像是被阳光晒过的细软的沙滩。
  很久没有的心动,像是古旧的老怀表,“滴答”一声划过我的心尖。
  我忽然就不知所措的起来,连忙撒了他的手,几乎是一瞬间,我的手指被他牢牢的扣住,“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
  “你才中暑了呢?顾宗琪,我没在你面前笑过吗,干嘛要那样说啊?”
  “当然笑过,不过都没有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喻夕,其实你笑起来时候,眼睛里都是笑意,很好看。”
  “我刚才想,要是能看你这样笑下去,应该是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情。”
  我过去的二十几年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连当初在热恋中的童若阡,都只是那么轻描淡写的给予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
  大概是那种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很简单的希望他快乐幸福。
  那瞬间,我只是满心的欢喜,并不是那种负担重重的担忧,我想,我应该有一点喜欢他。
  但是那样的姿态,在被伤害之后,真的没有办法再放低,在顾宗琪面前,即使再喜欢再动心,也不能表露。
  我已经习惯的把自己的保护到滴水不漏。
  于是我微微一笑,手臂不由自主的环上他的,顾宗琪微微一怔,然后也笑起来,“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好不好?”
  “不好。”我俏皮的撒娇,“你每次一上台就没个准时间,我才不要等你呢,饿死了。”
  “那你到科室找我?”
  “更不要,我对普外有阴影。”
  “今天下午只有一个小手术,不会太久的。”
  “不许骗人啊,说谎的孩子会长长鼻子的。”
  他点点我的鼻子,笑道,“不会的,我保证。”
  晚上顾宗琪果然没让我等,早早下班之后,一起吃了饭,他还是老样子,而我,心境微微的发生了变化,不由自主的就会露出小女生的娇态。
  想想顾宗琪也不算太烦人,也许刚开始真的把他想的太糟糕了,让自我凌驾在他之上。
  一顿饭吃的心满意足的,然后两个人在夜市里漫无目的的瞎逛。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跟他在宿舍楼道别,两人都有些扭捏的舍不得,又说了好些话才道别。
  只是在我打算上楼,调皮的转过头来,却看他依然靠、站在墙边看着我,眼光灼灼好像有话要说,我不由得停住脚步,他眸光如水,微微荡漾,汩汩的流到我的心里,像是能透彻心扉,我又跳下去笑道,“怎么了?”
  他眯起眼睛,抿起嘴笑笑,“没事,只是看着你回去。”
  我悄悄的把他衣角攥住,我眼珠一转笑道,“我不想回去了。”
  “那你要去哪里?”
  “就是不想回宿舍。”我讨巧的笑起来,“顾宗琪,我跟你回去好不好?”
  他有半刻的失神,眼睛蓦然的瞪了好大,我噗哧笑起来,“骗你的呀,请我去都不去呢,我回去了,你到家时候记得发信息给我。”
  手边一股很奇怪的热源慢慢的靠近,我的手背触到了手心的温热。
  然后就是他灼灼的眼眸和慢慢靠近的脸,那一刻我居然没有闪躲,他的吻,轻轻的落在嘴唇上,像是夏日午后树叶落在池塘里,激起微小的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起来,撩起心湖,一阵阵的沉醉。
  他的吻有种独特的水果糖的香甜,后来才知道,顾宗琪偏爱那种五颜六色的水果糖,闲暇时候就会吃一两颗,以至于唇齿之间都是水果香甜气息。
  那个吻,吻的我并不眩晕,但是感觉出奇的好,甜甜的气氛,蜂蜜水似的香润。
  明亮的月光下,白皙的脸上又浮上一层淡粉,我也觉得自己脸上微微发烫,两两相望之后,他眼神依然是那种灼灼的温情,我有些不好意思,什么彪悍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小声的说,“我走了,不回来了。”
  他没再说话,笑着点点头,维持这种安静宁谧的气氛,我上了楼,才发现他往回走。

  番外4
  临近八月的天,炎热而焦躁,学校早就放假了,我却依然住在宿舍里,没事就去老板的办公室帮忙顺便吹吹空调,在这样的高温下,小师弟的冷笑话显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于是我就开始打起了顾宗琪家空调的主意。
  第一次是吃饭后假装热晕了,吹了凉爽的空调就很理所当然的在他家的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天已经大亮;第二次是借口拿东西,被炎热折磨几天失眠的我,又是贴到沙发上又睡着了;第三次,当阳光从窗外透过来时候,我终于拿起手机,“顾宗琪,热死了,我,能不能去你家睡会,我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于是我就一路游魂似的飘了过去。
  这么一赖就是一个月,说是同居生活倒是更像是两个人合租一个屋子,开始时候互相不打扰,各自生活,后来慢慢的不知道谁开始侵入谁的生活,找不到杯子的时候发现在顾宗琪的房间里,他找不到医药英语大辞典的时候,发现被我当成枕头垫在床上。
  这样相处方式轻松并且乐趣,慢慢的也开始有了情侣生活的模式,可是晚上互道晚安关上门的时候,又变成相互隔离的空间。
  只是顾宗琪这几天变的有些奇怪,女人的直觉一定是天下最没有逻辑却最自我最敏感的,他也常常看着我微微笑,可是不经意间,眼神透露出的呆滞和恍惚,被我尽收眼底。
  吃完晚饭后,我也不跑去网上刷帖子,只是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看电视,他收拾好碗筷看到我这样有些奇怪,“夕夕,怎么突然看电视了?”
  我把电视的声音关小,认真的看着他,“顾宗琪,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这是我第一次问出来,用自己都觉得别扭的关怀的口吻,然后我想想实在是很不自然,添了一句,“我只是随便说说,你没事就好。”
  他的手搭在桌子上,一瞬间,又看着我恍惚的出神了,“好像天热的我也有些不正常了。”然后他又笑笑,视线又拉了回来,专注的看着我,“这是关心我吗?”
  原来天热点新陈代谢会快点,思维也会更加敏锐些,我想矫情的否认我对顾宗琪的关心,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实在的承认,“是啊,我关心你呢。”
  也许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他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然后转瞬即逝,“我没事,可能工作有些忙吧,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忽然,他放下手里的碗筷,快步走到我面前,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他浓墨的头发近在咫尺,顾宗琪的手放在我的小腿上,眉头锁起来,“怎么回事?”
  他手指触碰的地方有大片的瘀青,但是我却一点知觉都没有,“咦,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大概又是不小心磕到了哪里了吧,过几天就好了。”
  我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连走路都可以自己把自己绊倒,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他却坚持,“你别动,我给你拿药去。”
  我无奈的翻翻白眼,看他站起来,转身的时候,我也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回房间了,你要是找到药的话,自己留着擦好了。”
  那天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都有玩闹的心理,我冲着他扮了个鬼脸,他忽然笑了一下,屋外盛夏的阳光流水一般的铺照在他的脸上,顽皮的像是滴漏的糖浆水,黏黏而甜蜜,我还未来得及回神,他伸手就要抓住我,本能的一闪,我哈哈大笑连鞋子都没穿,就往楼上冲去。
  身后还有他的脚步声,躲闪不及处我跑进楼梯口第一个房间,刚想关上房门,我的手腕就被牢牢的抓住,然后就对上那双满满笑意的眼睛,透出一丝的狡黠。
  “啊!不闹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的头抵在我的耳畔,潮热的呼吸紊乱的喷薄而来,我奋力的把头扭过去,“我错了,顾宗琪,我的那本诺顿文学的《现代爱尔兰戏剧》是不是在你这里?”
  他松开了一点空隙,笑道,“你整天就会乱丢东西,好像在我桌子上,你去找找看。”
  顾宗琪的桌子上摊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书,而且好多都是英文的,我找了一下,在厚厚的书里抽出同样厚厚的书,然后我看到他的笔记本上,写了一长串的关于肝癌和肝炎的摘抄,我有些奇怪,“顾宗琪,你要转科么?”
  “没啊,。”他手里不知道哪里出现一瓶红花油,几根棉签。
  “那你干嘛看关于肝癌的资料啊,那不是我干爸搞的?”
  刹那间,他又有短暂的恍惚,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没什么,有兴趣就拿来看看了,有时候跟肝胆外科一起做手术,想更了解一点。”
  我忽然就来了兴趣,“顾宗琪,你说什么是癌症?肿瘤又是什么,为什么会得这样治不好的病,癌症是不是都会死的?”
  他听闻,挑挑眉,“按照很通俗的说法,癌症就是恶性肿瘤,肿瘤就是俗称的良性肿瘤。恶性肿瘤会破坏组织、器官的结构和功能,引起坏死出血合并感染,患者最终会由于器官功能衰竭而死亡。癌症的发病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很难解释清楚。当然癌症不是都会死的,比如乳腺癌,比如早期胃癌。”
  “转移了是不是就没的救了?只能挨日子等死,是不是像我奶奶一样?”
  忽然声音就变哑了,其实也不见得有多悲伤,只是想到物是人非,眼泪就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夺眶而出,他的脸一下子好像变得影绰绰的,定了定神,我眨眨眼睛,细小的眼泪弹跳出去,“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还提,我这个祥林嫂,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夕夕——”顾宗琪忽然叫住我,随即肩膀上的力量沉重的传来,是他的重量。
  “这个世界上纵然都会有生老病死,但是我们还是要努力的活着不是吗?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希望你在记住的同时不要那么难过,将来有一天,我也会离开……”
  “闭嘴!”
  “夕夕……”
  “闭嘴!顾宗琪我让你闭嘴,不许你说什么死不死的东西,要死也是我先死,你别指望能让我难受……”
  不知道怎么的,我的眼泪就一发不可收拾的流下来,之前再痛苦的死别,无助的疲倦,都许久没有触动我已经麻木的神经,只是听到顾宗琪的那一句“将来有一天,我也会离开”就不可抑制的恐惧。
  什么时候他已经成为了我身边的唯一温暖,让我如此惧怕的失去。
  多久我已经不为自己流一滴眼泪,我的眼前,某种透明的液体尝在嘴里苦苦的,被他慢慢的擦去,顾宗琪安慰我,“好了,好了,不说了……”
  那天一定有些不寻常,也许我的心底的预感早早的断定了某些话的意义,所以那样的拥抱才显得那么仓促和迫不及待,记忆中已经模糊了那些混乱的细节。
  只有那天空,明晃晃的阳光忽然消失,透白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然后雨点哗哗的落下来,而混乱城市安静的一隅,屋子里和屋外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狂风乱作的癫狂,一边是仓促不安爱欲痴缠交织的初次。
  疼痛是在所难免的成长的代价,那些拙劣的动作,紊乱的呼吸,空调的风缓缓的把我耳侧的头发撩起,然后重重的放下,我侧过脸看白茫茫的雨势,一不小心,疼痛所及眼泪悄悄的滑落在柔软的床褥之间。
  那一瞬间,我想,我到底爱不爱顾宗琪。
  或者只是把他当作茫茫无边际人生的一块浮木,因为出现的那么恰到好处,所以才奋不顾身的去抓住,去依赖。
  可是终究没有后悔,只是瞬间的感情复杂,而后就变成一片空白,他的眼睛宠爱满满,手臂紧紧的环着我,我忽然就心疼起来,好像我这样阴暗的内心,如何配的上一畈的暖阳。
  很怕,这道阳光会在我这块阴霾的地面慢慢的枯萎,就像追逐阳光的向日葵,得不到太阳的爱,最后腐烂在阴暗的地面里。
  第一次,不是怕对不起自己,而是怕愧对另外一个人。
  当我在黑暗里醒来的时候,路灯街景的光芒被水色泛在天花板上,光芒若有若无。
  我动了一下,好像也惊动了旁边那个人,沙哑的声音低沉的传来,“夕夕,怎么了?”
  “几点了?”
  我的手机安然的躺在床边,信号灯一闪一亮的,屏幕亮起来的一瞬间,我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却照亮了顾宗琪的脸,那么熟悉并且温情。
  是失踪了好久的秦之文的信息,说是要跟我回趟爷爷家的老屋,因为二老的去世,家里已经搬空,只剩下小时候我们两的物件,需要处理。
  我看了一下时间,半夜两点多,合上手机,看着黑暗中顾宗琪的脸,就不知道说什么。
  有些东西,在一瞬间天翻地覆,有些关系,注定用身体发肤痴缠许久。
  “夕夕,想什么呢?”
  我茫然的看着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冰凉的空气飘落在我裸露的肩膀上,有些透骨的刺痛,他伸出手把我搂进怀里,“不要去想太多。”
  想太多?顾宗琪是在说些什么,我摇摇头,“我没想什么,只是……”
  “有时候会想,人生要及时行乐,有时候会觉得人生了无生趣,我不知道,顾宗琪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去想什么,或者什么多不去想?”
  他轻轻的抚摸我头发,“我宁可你什么都不去想,继续没心没肺的过日子。”
  “为什么?”
  “那样你会很快乐,快乐不一定会幸福,可是没有快乐一定不会有幸福。”
  第二天和秦之文去老屋子,依然是下了很大的雨。
  仄逼的小院子里,许久没有清理的荒草长成一片,水池里的腐水被雨点激起,青色的苔藓散发出颓靡的味道,处处飘洒泥土的腥湿气味。
  老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潮湿的水汽铺天盖地的袭来,那时候的家具和摆设,如今好像凭空消失一般,白色的光芒笼罩在古旧的屋子里。
  秦之文指指楼上,“我们以前的东西都在楼上你的房间里,你去看看有什么可以拿的,我在楼下坐坐,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我“哦”了一声,慢慢的走上楼去,原本雪白的墙壁蒙上一层灰茫,角落里我曾经顽皮的涂鸦,铅笔的字迹模糊成水渍,蓦地有些伤感起来。
  我和秦之文小时候的东西就堆在那里,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是成箱的书本和作业本,零散的小玩具,一一的看完之后我下去找秦之文,却发现他倚在天井的墙壁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还是那么清瘦的面庞,削尖的下巴,泛着青光淡淡的胡渣,从我记忆开始,总是透出冷漠厌世的气质,几滴雨点从屋檐上滴落下来,透白的巨大光亮中,陈年浸染。
  仿佛时间,就此停止。
  我静静的看着他,很久之后才有些觉得不对劲。
  不是累及而睡着的疲态,是对人生毫无眷恋的静态,在古旧的屋子里,静静的等时光流逝,等成自己燃成尘埃,再随风逝去。
  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小蚊子?小蚊子?”我试着喊他,他依然闭着眼睛,我去拉他,他的身体顺着我的力道往一边倒下,我吓坏了,只是伸出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尚在。
  却没有任何的意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拨通急救电话的,只记得等待救护声音的警笛渐渐进了,我安静的一片空白,就像是和顾宗琪缠绵的那个状态,一片空白。
  只有哗哗的雨声,我和他,安静的依偎在一起,透亮的白光,连地面上都没有我们俩的倒影,连带哀伤一起蒸发。
  很快秦之文被送到急诊,再转到ICU,第一时间我看到我干爸站在电梯口,一脸凝重的看着我,那时候的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什么时候,潜意识的里,秦之文变成了一片水渍,瞬间蒸腾,会立刻消失。
  也许那个大雪纷飞的圣诞夜,他的身体在簌簌的雪花中,注定会烟消云散,那时候他跟我说“夕夕,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莫非就是暗示这样的结局。
  “不是有意瞒着你的,肝癌的终末期,肝性脑病,以中枢神经系统功能失调和代谢紊乱为特点,以智力减退、意识障碍、神经系统体征及肝脏损害为主要临床现……”
  “还能活多久?”
  我干爸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也就这几天的事情吧。”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暂时不会醒来,你去守着也好吧。”
  去病房的路,好像很长,一条光带,走廊尽头的窗面好似消失一般,是不是人间和天堂之间的通道,病房里静悄悄的,各种仪器闪着微弱的光,秦之文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我忽然就希望他这样永远闭着眼睛,不要活着也不要死去。
  他一直没有醒,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期间我干爸来看过,还有顾宗琪,好像所有人都劝我,耳边嗡嗡的吵杂一片,他们来了又走,而我只是机械的重复一句话,“让我等他醒来。”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顾宗琪来劝我,让我吃饭,可是我吃什么吐什么,连饭都不能看,一看到就不住的呕,所有的办法和劝导都无济于事。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窗台上都激起了一层白气,雨滴都被狂风扭曲的没有了圆润的形状,支离破碎的像是一地的碎片,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我看到秦之文的眼睛轻轻的动了一下,那蝶翼般的睫毛颤动,我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还能挤出那样勉强的笑容,定定的看着他,什么话都不说。
  那一刻,就是空白,秋天原来来的那么快,连夏季都要腐烂。
  他看到我有一瞬间的诧异,还有更多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笑还是什么的,那么简单的翘嘴角的动作,都显得那么吃力,流露的不是宽慰,是自嘲。
  突然间我的眼泪就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
  这么多天,从奶奶的去世到他的噩耗,巨大的伤痛,潮水一般的向我涌来,悲伤是温柔残忍的水,紧紧的掐住我的咽喉,麻痹我的心脏,整个人好像沉浸在虚妄的漩涡中。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着说些什么,好像只是喊秦之文的名字,我只觉得手心的麻痹感,震到脑袋里,脉搏中的血液汩汩的下行,缺氧般的窒息。
  越来越深刻的麻痹感,扼住的窒息感,于是我眼前一黑,就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时,睁开眼就看见输液管悬在身边,透明的液体一滴滴的顺流而下,圆滑滴润的液体中,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现。
  “他呢?小蚊子呢?”我轻轻的问,倔强的看着顾宗琪。
  我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个拥抱,挫骨扬灰样的深刻,骨骼相撞发出金石般的哀鸣,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好像是那夜的雨雾,咫尺的仿佛永远在另一个世界。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我觉得我快要离开了,所以他才拥抱的这样痛彻。
  可是,明明要离开的不是秦之文嘛,不是,一定是我在做梦,这一切一定是梦,秦之文是个坏家伙,小时候他常常一个人躲在柜子里面,等我因为找不到他而惶恐的大哭的时候,他才悄悄的拉开柜子门,探出一个脑袋笑道,“夕夕你这个小笨蛋。”
  那时候我根本不懂怨恨他的恶作剧,只是觉得自己的眼泪,一定可以换回秦之文的笑脸。
  那么,这一切都是梦,秦之文还躲在衣柜里,我只是没那么多眼泪,可以让他心软的跑出来,想着想着,我就笑起来。
  “顾宗琪,是不是我总是不够难过,所以上帝来惩罚我了,要让我流光一辈子的眼泪?”
  他抱着不说话,我的眼泪又悄悄的滴在他的白大褂上,泪渍陷进去,软绵绵的。
  开始陪秦之文说话,每分每秒都不想停止,我告诉他我看过一本很白痴的书,那本书让我流了好多眼泪,那么年轻的人,怎么会得绝症而去呢,他们明明还没来得相爱,已经要分离。
  他对我勉力的笑笑,“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世界,我也有我的,所以我要回去了。”
  “小蚊子,你要回哪里去?”
  “夕夕,小说里都是骗人的伎俩,很多相爱的人,都结婚生子,一辈子在一起。”
  “小蚊子,你要回哪里去?”
  “夕夕,要是我走了,就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一点都不要留下。”
  有那么半刻我不能呼吸,心口痛的没有半分念想,我轻轻的问他,“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下吗?骨灰也要撒了,那我的身边还能有什么,你走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了,现在竟然连骨灰都要撒了,难道以后你都不要我了吗?小蚊子,你带我走吧,不然留下我,你要我怎么办?”
  “我想你幸福,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小蚊子,你能不能带我走,你留下我一个人算什么,你要我怎么办,这以后的日子,你要我怎么办?难道你要告诉我,因为你爱我,希望我幸福,所以你要让我尽最大的努力活下去,这是什么话,人都不在了,怎么还能若无其事的活下去!你教我,你教我怎么能活下去,你能不能给我点相信的理由!”
  我已经泪流满面,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可是我还是不停的说到,“我做不到,我怎么可能把这一切忘记好好的活下去,秦之文,你要是说一句喻夕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一定毫不犹豫的陪你去,可是你却叫我好好活着,你这样算什么,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让我怎么能接受怎么能一个人承受……”
  “夕夕,你小说看多了吧,怎么台词都这么耳熟!”
  雨还在哗哗的下着,空气中漂浮着烟青色的薄雾。
  “真是,小蚊子,我好失败,一下子就被你看透,装深情太失败了。”
  我站起来,抹了抹眼泪冲他笑笑,然后走出去,刚出房门,脚下一软,就晕倒过去。
  秦之文去的那天,是八月最后一次的雨天。
  巨大的玻璃窗上落满了水滴,纵横满目,模糊一片,然后又被风吹得斜飞出去,根本没有着陆点,就像我的眼泪,不知道从哪里来,从何处流走。
  原来人,可以一次一次的流那么多眼泪,哭干了,还是会潮湿。
  我还记得我跟顾宗琪说,跟所有人说,“求求你,让我去了算了,小蚊子都不在了,我活着干什么,求求你们……”
  我不知道那是我的眼泪,还是雨水,还是顾宗琪的眼泪,落在我的脖颈间,顺着身体的曲线沉默到蒸发。
  至始至终,都是顾宗琪抱着我,我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棺木里的秦之文。
  好像睡着了一样,我忘了告诉他,一直忘了告诉秦之文,他的眼角有一颗痣,叫做泪痣。
  所以他索取了我一辈子的眼泪。
  之后就是凉爽的清晨,午后把窗子推开,可以闻到清凉的空气,艳阳虽高,却不再炙热,处处透出沁人心脾的舒爽。
  如果我的生活,是海边堆砌起来的沙堆,有关秦之文的那部分就是主心骨,当和他的回忆渐渐的随生命的消失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分崩离析,整个天地都在我眼前悄然的暗去,沙堆,变成了一片平地,黯然的依偎着海岸。
  用我没有想到的空白,覆盖住过往,延迟性心因反应——PTSD,后来他们是这么告诉我的。
  可是谁也解释不清其中的缘由。
  这个秋天繁复而冗长的到了。
  于是我的寂静流年,也缓缓的降临。

  结局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堆积到那么厚实的雪,一意孤行的从茫茫的天际飘落,还有透骨冰凉的空气,斜斜密密的把整个人包围住。
  所幸的是,手边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温度,让我在飘雪的冬夜找到温暖。
  这是日本北海道的著名的小樽运河。
  无数次在古旧的老电影里看到欧式的煤油路灯,漆黑细长的柱子安安静静的在时光的轮回中守候心底的那份坚持,遍地厚厚的积雪,昏黄的灯光从远处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顺延着运河娴静的曲线,这一切都温情的让人落泪。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的从运河边走过,一路都有灯光相送,脚下是绵软的细雪,那些簌簌的雪花飘落在发梢眉间,用来怀念一个人,一辈子,再适合不过。
  小樽有一家非常著名的音乐盒堂,这是音乐盒专卖店,店里陈列展示及贩卖由世界各国收集精致的古董与现代的音乐盒,一路看下来,陈列着精致的音乐盒,宝石盒、动物玩偶、时钟、陶器等精品,样样都可以找的到,让我看了不住的赞叹。
  当我正在对大厅里陈列的音乐盒赞叹不已的时候,想花钱买下其中一两个,顾宗琪故作神秘的凑在我的耳边,悄悄的对我说,“夕夕,还有更好的我带你去看。”
  我有些意外,跟着他来到一间工作坊似的屋子里,里面摆放格式可以选择的零件和装饰物,服务小姐跟他说什么,然后他笑着跟我说,“可以自己选零件,做独一无二的音乐盒。”
  “可以自己挑选做吗?连音乐也可以选吗?”
  “恩,音乐盒的音乐可以自选的,可以自己录制,很特别的。”
  我转转眼珠,“可以录制什么歌,卡农?”
  “可以啊,也可以录制婚礼进行曲的。”他笑的一脸狡黠,“我也做一个好了。”
  “你敢!”我瞪着眼睛威胁他。
  顾宗琪笑着摇摇头,“看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今年不是你干爸干妈结婚三十周年,你做一个音乐盒给他们,多有意义啊。”
  我选的是卡农的曲子,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懒洋洋的趴在盒子上,音乐响起的时候,会在舞台上优雅的滑来滑去,他选的是婚礼进行曲,配上两只蓝白色的可爱的小熊,坐在咖啡杯里,会随着优美的乐曲慢慢的旋转。
  连我都看的爱不释手。
  最后,我们在音乐盒的底面,轻轻的留下我们的名字,两个人的名字刻在一起,心心相印。
  傍晚的小樽天是寒地冻的浪漫,从暗沉的云层里开始的飘起洁白的雪花,行人也不匆匆,反倒是放慢脚步来体会这份安宁。
  运河已经结冰,上面落满了雪花,周围房屋的屋檐上厚厚的冰凌,晶莹剔透。
  “夕夕,你知道嘛,岩井俊二的情书就是在这里拍的。”
  我有些意外,脑中立刻浮现那些纯白的冰雪,渡边博子躺在雪山下,妄图用如此接近死亡的方式来忘却巨大的悲伤,只是画面一闪,我想起那个飘雪的冬天,仄逼的玻璃作坊,充满艺术气息的小镇,眼前立刻一亮,“原来是这里啊!”
  他冲着我笑笑,“很美的一个地方吧,连这么大的雪都那么美。”
  “我看过情书,而且看过很多很多遍。”我轻轻的呼出热气,“那时候我想,一个人要有多爱一个人,才会做到这样的份上,可是我终究没有搞明白,藤井树最后爱上的是渡边博子,还是一直爱着的初恋藤井树。”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不。”我轻轻的摇摇头,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然后看雪花在掌中转瞬即逝,“只是渡边博子的悲伤,加上漫天飞舞的雪花,还有小樽这样浪漫的地方,会不会太过于沉重。”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
  “顾宗琪,这里的雪,很美。”
  “我想,有一天,德国的雪在我看来也会很美很美,不管哪里的雪,只要你陪在我身旁,都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回到旅馆后,躺在温暖的床上,再次把精致的音乐盒拿出来。
  轻轻的转动,两只可爱的小熊慢慢的转了起来,发出清脆缠绵的声音,一缕缕丝线纠缠交错,粒粒音符,晶莹剔透,水滴般滴滴穿网而落,落地的刹那洒下了满地银色的珠粒。
  忽然很想知道,当自己一袭白衣白裙,和身边这个男人,站在一起,对上天起誓,对地承诺的时候,是如何的光景。
  听见顾宗琪叫我的声音,身子已经软软的陷入床里,我毫无意识的看了她一眼,只是这一转眼,便望进那双深黑的眼睛里去,我忽然觉得他的眼睛仿佛能吸人,甚至能吸进一切事物,那样深不见底,却又似乎有淡淡的光华在流转。
  也许是空气的热气熏的人有些微醉,我甚至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危险,可是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听见细密的呼吸声在耳根响起,气息竟然有些紊乱。忽然间仿佛满目漆黑,只余下嘴唇上灼人而强势的温度,我的腰被他的强壮双臂紧紧箍住,终于有实感了,透过手,他的体温传遍了全身。
  我只是觉得那个吻不受控制,来势汹汹,跟他以往温柔的亲吻完全不一样,占有欲十足。
  我只觉得满眼都是幻化的雪花,却是滚烫的让人忍不住轻轻的呻吟。
  大概浪漫的地方,都会衍生出浪漫的感情,哪怕是一瞬间,也是惊天动地。
  大概雪在半夜的时候停了,我却慢慢的醒过来,屋子里一片黑暗,也许是温度有些高,我的额头上竟然有微微的薄汗。
  随意披了一件衣服倒了一杯水,站在窗户前,慢慢的啜,然后手指轻轻的划过冷冰冰的玻璃,细碎的水珠从指尖蜿蜒而下,雪花像飞舞的白蝶一样,撞到玻璃窗上,然后在空气中激起涟漪,粉身碎骨。
  原来,雪可以这么美,美到极致,就是悲壮的死亡。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在德国飘着大雪的圣诞夜,浑身堆满雪花的秦之文,在洁白雪地里蜿蜒的血迹,慢慢的干涸,还有和顾宗琪牵手一起看雪的安心。
  心底一片平静。
  可是,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秦之文对我的感情,当我看到自己账户里惊人的财富的时候,前所未有的发疯的想明白他究竟把我当作怎么样的存在。
  因为他说不明白,我也不清楚,也许,如果他未曾离开,他也会遇上一个善良快乐的女孩子,就像我遇到顾宗琪一样,然后相亲相爱,一辈子不离不弃。
  可是他没有,命运对他就是不公平的,早早扼杀了这样的可能。
  所以他只有我,只有我一个。
  窗外的古老的建筑物上落了沉沉的积雪,在晕黄的光芒下反射微弱的光泽,像及了覆盖上椰蓉可爱的牛皮糖。
  忽然我的肩膀被轻轻的按住,“怎么了,不去睡觉?”
  “看雪啊,很漂亮的。”指尖轻轻的在玻璃上划过,“你看,想不想松糕糖,还是奶油泡芙的?”
  他噗哧一下笑出来,“真是个小馋猫。”
  “顾宗琪,我刚才在想一个问题。”
  “恩?怎么了?”
  “我对小蚊子的感情,你知道的,我像一个家人那样爱着他,可是,我至今都不明白他对我究竟是怎么样的。”
  他刚想开口,却被我匆匆的堵住了,“其实这已经不重要了,你知道,过去的都是过去的了,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对不对?”
  他微笑点点头,“夕夕,明天早上,我们去一个地方。”
  “是什么地方?”
  “不告诉你,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不,确切的说是当天的早上,我还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就被顾宗琪从床上拉了下来,他神清气爽的对我说,“还好不下雪了,快点起来,我们要走很久的路。”
  那时候天,还是漆黑的一片,我从旅馆出来的时候,冰凉彻骨的空气迎面扑来,空气中还有湿漉漉的水汽,在灯光下流转,像是千万只蝴蝶在天空中一齐飞舞。
  漆黑的天空下,顾宗琪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踩在雪地里,往我未知的地方前行,走了好久,天边慢慢的开始出现了亮光,只是很微弱的初晓,淡淡的像是漂浮黑暗中的浮云,一丝一缕的挂在天际,变幻的及其缓慢。
  周围的路上都积了厚厚的雪,远远的,在一片洁白中我看见很熟悉,但是从未亲眼见过的鸟居——日本神社的入口,厚实的积雪,只露出一点橘色的木头。
  “顾宗琪,这里是神社?”
  “是啊,慢点走,这里雪很厚的。”
  他扶着我一步一步的踩在台阶上,漫天雪地里,微微晨曦的光芒中,偌大的天地间,好像就剩下我们两个,相互搀扶依偎。
  渐渐的,天边微亮起来,黑暗像是被覆盖过一样,不再是漆黑的深沉,仿似大片的白色和黄色混杂的染料,扑泼在黑色上,水液浸透纸上,随着纸张细软的吸收,款款的晕染开来。
  只是那么一瞬间,一切好像鲜活了起来,地面上的积雪,树枝上被风吹落的绵雪,顾宗琪脸上被冷风吹成绯红的颜色,我身体冷气纵横的气息,都变得生动异常。
  在这个即将破晓的黎明。
  “快日出了,夕夕,看清楚了。”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天际,我知道,黑暗和光明的界限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瞬间。
  果然很快的,天际的光芒迅速的膨胀,巨大的黄色光芒掺杂微红的亮泽,急速的升腾起来,没一会,像是火烧云般的窜遍了整个天际。
  就那么一瞬间,太阳真正的从天际升腾起来,圆润的边际却因为空气中的尘埃被拉扯的好远,由于刚下过雪,天空透澈的有些不真实,而太阳,竟然那么直接的展示在我眼前。
  没有耀眼的光芒,太阳慵懒并且低调的散发柔和的光线,这样的雪后的清晨,依然是天寒地冻,并没有赐予大地和人类任何的温度。
  我看着,却觉得好像是几百年前的光阴,一下子呈递到自己的面前,在双眸间急速的飞逝,那么一刹那,我竟以为自己是站在宇宙间,时间空间皆为虚妄。
  我真的惊呆了,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这就是雪后的日出,第一次看到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觉得没有什么话语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手下握的更紧点,更坚定点,也许感觉到了什么,顾宗琪拉着我,“去神社里看看。”
  神社所有的建筑都被白雪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兴许还没有人那么早起,整个主殿和供奉殿都安安静静的,只有殿身上的朱红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熠熠发光。
  顾宗琪拉着我的手,指着祈愿板告诉我,“一般来神社的游客都会把他们的愿望写在这些木板上然后留在神社,希望他们的愿望成真。”
  我笑道,“你念书的时候也去过神社吗?有没有许愿?”
  他起来,眉眼弯弯的生动异常,“去过啊,福冈的天满宫,是供奉平安时代的学者和政治家管原道真,据说可以保佑学生考试成功的。”
  “还有呢?”
  “富士山下的浅间神社,供奉的是富士神道神木花开耶姬,还有京都的稻荷神社。”
  我撇撇嘴,“你还真迷信。”
  “不是的,其实想要怀着一种感恩的心里祷告自己和家人,所爱的人平安幸福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即使生活残酷,也仍是要有这样美好的愿望是不是?”
  他笑了笑,“我还去过奈良的春日大社,第一次许了愿望。”
  我有些好奇,“什么愿望?”
  顾宗琪欲言又止的笑了笑,目光投向天际,然后又看看我,“许了一个,让我有段美好的感情的愿望,没想到竟然灵验了。”
  恰好在这时候,安静的神社里,听见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木头的窗棂也被打开,穿戴整齐的住持看到我们有些意外,但是仍不慌不忙的用非常正式的礼节鞠躬致意。
  顾宗琪亦还礼。
  他们说了很多话,我一句也听不懂,百无聊赖的时候,往那些木板上看,日文是从中文衍生而来的,想要看懂不太难,这些都是祈祷家人身体健康,学业顺利,财富的愿望。
  还有几个祷告爱情顺利的愿望。
  太阳渐渐的强烈起来,阳光透过堆满积雪的树枝照射过来,落在地上有斑驳的影子,很大的光圈,好像要把温暖一并留住,整个神社漂浮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好似冰冷的绸缎,檀香的清冽,纤细的好像风吹就散的气息。
  有一个穿着白衣红裙,好似动漫里面巫女打扮的日本女孩子,递给我一个木牌,只是指指那个祈愿板,笔画了一下,然后笑着跑开来。
  手里握着毛笔,想了想,还是歪歪扭扭的写了四个字,“不离不弃”,然后悄悄的挂在角落里。
  顾宗琪也在写,专注的看着木板,眼睛清澈的像一潭幽深的水,一笔一画的写的及其认真,仿佛在雕刻着某件艺术珍品,好似在用字句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我凑过去,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写的三个字,“不离不——”而最后一个“弃”还未完成。
  摒住呼吸,然后看他落笔,提笔,黑色的墨汁渗透到木板里,那么坚定。
  忽然幸福的很想流泪。
  这样一个男人,他是与众不同的,干净的,安静的,睿智的,平和的。他是是我日复一日的梦想。是我一辈子的骄傲。
  彼时我已经记不得一些人一些事,可是那些人,那些事,总是温柔而坚定的陪伴在我身边,从未远离。
  我曾经问过他,说一朵花的流年有多久,在我的寂静年华中,在空白记忆的深处,我记得他给我递过来的那幅梵高的向日葵,张扬的黄色,舒展的枝叶。
  后来我才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一如那些年华中,他给我的守候。
  我不记得他,但是他却爱着我,这份爱在逝去的时光中与日俱增,他说,一朵花的流年可以很长,在你的寂静中,饱满而壮烈的盛开,因为有爱,所以永远不会枯萎。
  我遇见过很多人,始终与影子相依为命,然后我遇到他,我就像尘,变得很低很低,但是我多么欢喜,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我的梦里,和现实中,持续着他绵长的爱,临到眼,飞成诗句,于是我的寂静流年遍开花。
  只要他在这里,只要我在这里,我们不紧不慢,一起走过每一个四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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