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瀛心雪雨--由 瀛心雪雨 于 September 04, 2001 22:57:27:
与千代田所长、羽田主查一起在涉谷区的客户处开了整整一下午的会。我们是来道歉并要求延长交货日期的。音声组的项目迟迟交不出来,客户有些不耐烦了。
电车上我昏昏欲睡却又无法进入假眠状态,近来烦心事特多。
在中央研究所里,我被定位是千代田所长派系的,对此我无可奈何。
我进公司是因为人工智能界知名教授、我的指导教官宇野与公司主管研究开发的常务取缔役(常务董事)矢部的关系。他们是大学同窗。宇野教授的一个电话,改变了我的人生。
千代田所长是矢部常务的嫡系,羽田主查是所长的亲信。我能进中研,也确是因为千代田所长为我开了绿灯。公司里每年申请的专利技术70%均出自中研。日本公司对中国封锁技术是一种不成文的默契。我这个中国留学生进中研属开天辟地、第一个外国人入侵这个公司核心领地的。据羽田主查说是千代田所长考虑到适应日本国际化潮流而做的决定。
而藤森副所长属于另一派系、人事资源部长青山圭一董事的得力助手,他们是大学校友、先后辈关系。
日本公司的内部派系争斗不亚于中国的内斗。但是与中国显而易见的不同之处是,日本人有一种长期教育形成的强烈团队意识,一旦分歧有损团队利益,双方有默契地双双熄火。否则团体内部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严惩违规人员。
田中角荣是个典型的例子。秉公而论,田中应该是日本历代首相中可与吉田茂齐肩的人物,我相信历史会持和我相同的结论。可是日本国民除了田中故乡-新泻县的民众外,均对他耿耿于怀。原因就是因为他收了美国人的五亿日元(当时约四百万美元)贿赂,而使日本人的自尊受到伤害。被国民丢弃的田中在孤寂中走向冥冥天界,或许是他无法抗拒的宿命。
中央研究所正处于调整期,管理职位上的人正经受从未有过的压力,许多人患了胃炎。日本人把神经性胃炎称为职业病,究其病因是精神压力过度、生活不规则所致。我也曾深受其苦。
这次音声组的开发日程严重滞后,给羽田主查带来极大的压力。我曾两次看见藤森副所长在大庭广众之下厉声训斥羽田主查。所以当原来的主任因胃溃疡手术住院,羽田主查让我代理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就是想帮他。
但近来我觉得越来越不顺,开发进程上不去,上面却开始追究责任。不知不觉我陷入派系的政治争斗中去了。
对了,我得给雪子买生日礼品!突然从思绪中醒了过来,我匆匆下车,去了资生堂的专卖店。上午我听她和理佳议论过报纸上的一个广告,是个挺不错的礼品小盒子。
回到公司已经过了八点,组里没一个人。桌上有几张留言纸。
一张电话留言引起了我的注意,来电者姓周,是雪子接的。左思右想,我没姓周的朋友啊?电话打过去是录音答话,电话机生产厂家标准日语答话的那种。留了言。
雪子留了张条子:店名和电话号码,大写着:“请一定来!”
赶到居酒屋,他们已经结束了宴会,正准备去二次会。
在日本喝酒一般不会在一家酒店从头喝到底的,总会途中换一次或几次地方。所以就有二次会、三次会。。。我的经验中最多的是五次会,喝到翌日早上六点,乘头班车回家小睡一个多小时,再坐车去上班。这一天能干点啥,就自由心证了。
雪子看到我虽然没赶上宴席但终于还是来了,挺高兴的。跑过来双手摇着我说:“我们现在去卡拉OK,戚桑多唱几个!”
几个同事起哄:“欧尼桑(大哥)回来了,当然要唱。”
我打哈哈:“没问题!我唱,我唱,你们付钱!”
雪子跟我有了亲近感,有点盯不住了。时常会在黑屏幕反射出的影子上看到她朝着这边呆呆地注视着;闲聊的时候,走到椅子后,两手边替捶你背边和你说话;问问题的时候,凑到你屏幕前,一身淡淡的香气,再加上一头秀发撩得你面部痒酥酥的。弄得我心马意猿,经常突然站起来跑到外面,完了还不知道自己跑出来干啥,再苦笑一下跑回去。
在乱哄哄的空档里,我悄悄将资生堂的化妆品礼品盒递给了雪子,然后掉过头就和同事们喝五吆六去了。
我大声嚷嚷:“雪子,很有号召力嘛。我以为就我们组的人,没想到来了近三十个人。盛大宴会啊!”
北野君在边上以更大的声音嚎道:“戚先辈,雪子是中研的看板女(广告女郎的意思)啊!我们都是她的番!”小子借酒发疯了,平时很少说话的。
除去几个中途告退的,大约有二十个人,横冲直撞地涌入一家卡拉OK厅。
趁着大家鬼哭狼嚎的时候,我赶紧要了炒面和比萨饼充饥。轮到雪子一上台,下面静了下来。抬头一看屏幕显示的是巴西日裔女歌手玛露西阿的《回首横滨!》。
心里动了一下。前两天雪子刚跟我提起玛露西阿,问我喜欢她的甚么歌,我说喜欢她的《回首横滨!》。因为我在日本最艰难的初期就是在横滨-这座美丽略带欧州风味、和我的故乡上海很相似的东方海滨城市度过的。那里有我二十多岁的青春风华。我曾对密友野岚说过:哪天要离开日本的话,我会去横滨再看一眼,一定泪洒海岸。
清脆的、略带伤感的伴奏传了过来,雪子很投入地唱了起来。
那熟悉的旋律让我想起了留学生时代的点点滴滴。。。
台上,雪子向我招手。我丢下炒面,抓过另一个话筒,就上去了。二重唱的和声部份,有一句是:“回首横滨,红唇寂寞”,看着她青春洋溢的目光,心里一阵涌动。
下来后,我跟同事海阔天空,雪子在那儿悄悄地打开礼品盒看究竟。日本的包装考究着呢,慢慢拆吧,这女孩子就是不能忍,一会儿,我估计她大概看明白了,一抬头,她正直直地望着我。我们对视了一眼。不知道礼品盒里面装了些甚么东西,没看。就算看了也不懂。
“戚桑点的《萤火虫之歌》,上来唱!”有人在招呼。
《萤火虫之歌》的中文歌名叫做《友谊地久天长》。
我招呼了雪子,还有北野、佐藤等几个男性军团上去合唱。
理佳在下面拍照。
唱之前,我对着麦克风说道:“雪子,你来到中研后做了许多事情,为我、为组里分担了许多工作。非常谢谢你。我们送你一首歌。雪子,生日快乐!”我对着雪子深深鞠了一躬。
第一段是我一个人唱,后面几段大家合唱。
我刚开始抒情上,就觉得身旁的雪子身子一哆嗦。于是就一边唱一边转过身去看看她。雪子已经泪流双眼了。我用食指替她轻轻抹去两颗泪珠。北野右手挽着她,左手递上了手绢儿。台下掌声响起,灯光一闪,一张永恒的纪念。
歌罢,雪子对着所有的人深深一躬:“谢谢大家给我的生日晚会。”
我回到座位上,理佳对我说:“刚才一瞬间,我也感动了。”
“其实你们都帮了我许多忙,感谢你们。”我看了看她,理佳点了点头。
晚会散了。和大家道过别,我匆匆走向车站。
“戚桑!”雪子跑了过来。
“没和他们一起走?”
“送送我,行吗?”
“好吧。”
下了车。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我边说边脱西装。
“不要,不要!穿男上衣样子怪怪的。”她拒绝道。
“穿上!这么冷。”我知道她有冷衰症(一种怕冷的病名,惧冷症?不知用汉语如何表达。)
我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确实怪怪的,跟短大衣似的。
“谢谢你的礼品。”她像情侣那样挽着我的手,根本不担心我的不自在。
“不喜欢吗?”我担心她说的是客气话,要不喜欢还可以去店里换嘛。
“很喜欢的。我猜你听到了我和理佳的对话,对吗?”
“对啊。”
“今天,你第一次注意我了。”她用大大的眼睛盯着我。
“说的甚么话?天天在一起上班,还能不注意你?”避开了她的目光。
不是我不喜欢雪子,而是我一直期待着邹娅的音讯。无论从文化背景、生活习惯、外貌体形、年龄间隔,我都认为邹娅是很适合于我的。我渴望对她能有进一步的了解。然而快四个月过去了,她拿了我的名片却从没有给我来过电话。后悔当时没问她要个电话,我太自信了?
“不对!你今天为我吃醋了。”雪子很自信的。
“啊--啦,那叫吃醋?”我恢复了常态。“我一爬出桌子,跪在地上就看见一双小脚,站起来就看见一对赤裸的大腿,差点儿流鼻血。你那叫干活?时装表演嘛。”
她低头拱了下我的胸口。“从膝盖开始到裙边,只要距离小于20喱米,他们就看不到我的内裤。公司订做的裙子只有15喱米。”孩子般的认真。
无话可说,她是服装专业的。可桌子正下方还有我呢?
“我不怕你看,你不会的。”她依然自说自话。
“我也会分泌雄性荷尔蒙的。”敢情我成太监了不是?有机会就不怕我也试试?哭笑不得
“你的礼品正是我打算明天去买的。”
“所以你流泪了?”我不明白女孩子为何有时候如此容易满足?她要是给我送台五十万日元的IBM ThinkPad,我会流泪吗?
“你心里有我。”她停了下来,坚定地看着我,很清晰地说出了这句话。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跳个不停。不能说“不”,今天是她的二十一岁生日,她幸福了一整天。
礼品盒原本不该买吗?可我从心里想送她样东西、她喜欢的东西。我不喜欢雪子吗?喜欢。看见她,心里就觉得安宁。甚至,每天出门上班前有一种期待,期待着和她共事这充实而温馨的八个小时。她像只小鸟一样在身边飞来绕去的,即使回到家里,脑子里还经常有她的影子。
但我真正等着的是邹娅,那个神似雨婷的女孩子。至少我还想再看她一眼。
我怔怔地望着雪子头上那片漆黑的夜空,思绪飞向自己无法确定的地方。。。。。。
突然嘴唇一热。雪子双手吊着我的脖子,快速地用力吻了一下。
“知道你离过婚,可我就是喜欢你。”她以一种从未见过的坚毅而宁静的神态注视了我许久。
全身一阵痉挛,脑子一片空白。。。。。。
她松开手,脱下了西服往我身上一搭,后退着离开了。
“前面就是我的家。晚安,戚桑。”她很满足地微笑着,姿势优雅地将手放在右胸前向我摆了摆。
我依旧怔怔地站在那儿,望着那片黑蒙蒙的天空。无言。
今夜,没有星辰。
(待续)
注释:1)桑。假名标识,发音SAN。
敬体尊称,中性词。可译为“先生”、“夫人”、“小姐”等。一般对女性、上级、先辈、长者使用桑。其最敬体称呼是萨玛。
注释:2)君。多为汉字标识,发音KUN。
上级、先辈、长者对下属、后辈、晚辈的称呼。一般只用于称呼男子。但也有例外:如上司可称下属女孩子为“XX君”,较少见而已。另外,国会议员一概使用“君”字称呼,我想是受古代中国朝廷的影响,毕竟象征性的天皇还在其上以示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