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李普曼

在上海的书店里闲逛,看到厚厚的《李普曼传》,不禁有些感叹。这本书1982年第一版,正是我大学的第二年。我在同学自力的床头第一次看到它,就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阅读,并由此开始读詹姆斯,桑塔亚纳和杜威的哲学。而且,心里有了不到美国不罢休的念头。


是什么魅力让这本书在这二十多年间被一代代的中国学子所青睐,并把它融之心头呢?


我那时读它,是因为书中的一切既陌生又共鸣,通篇弥漫着一种理想,一种激动人心的力量,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一个人的一生可以如此丰富:可以进哈佛 -运动员的哈佛,学者的哈佛,华尔街的哈佛 -可以写文章阐述思想,可以和大师为友,可以左右舆论和政治, ... 甚至连爱情婚姻都可以这样跌宕起伏。


书中的每句话都是鲜活且富有号召力的-人今天必须“靠其所能获得的真理而生活,又必须准备在明天称这个真理是谬误” ;  “任何道德的判断都不能确定生活的价值,任何伦理理论都不能宣告内在的善良。” 而每一个情景也都是诱人的,下面这段记忆尤为深刻:


1908年秋的一个早上,十九岁的李普曼听到有人敲他在韦尔堂的房门。他开开门,发现那位银须白发的哲学家站在门外。老人说:“我是威廉。詹姆斯。”好像他不是那位每个哈佛学生都认识的活权威。“我想我还是顺路来看看,告诉你我是多么欣赏你写的关于温德尔的文章。”李普曼愣住了。但他刚刚清醒过来,就像以往那样不失时机,提议他俩到校园去散散步。他们谈论了像温德尔这样的文化老顽固、社会主义的光明前途和詹姆斯正在为来年准备的关于多元论的讲座。这位哲学家对李普曼的魅力和求知欲望印象深刻,便提议李普曼去他那里用茶。 


这样一个细节,会让一个远在中国的年轻人兴奋不已,大概是李普曼本人或者传记的作者难以想像的。而他和桑塔亚纳的交往更是“诗情画意”,更让我激动:

他还是发现桑塔亚纳的才智对他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李普曼以三年时间学完了他的课程,当这位西班牙人让李普曼担任他哲学导论课的助手时,他决定在哈佛再呆一年,以取得硕士学位。

桑塔亚纳弹响了李普曼身上的强音。从诗人桑塔亚纳那里,李普曼学到了文章如何写得优雅明晰、条理清楚;从人文主义者桑塔亚纳那里,李普曼学到了如何珍视权衡和克制这些古典的美德。桑塔亚纳使李普曼离开了乔赛亚·罗伊斯的理想主义和威廉·詹姆斯的实验多元主义。桑塔亚纳使李普曼确定了把追求卓越作为由理性主导的生活的最高目标。易受影响的沃尔特在给露西尔的信中援引桑塔亚纳的话说:“我们必须为最美好的事物献身。只有美,不管它是物质的、智慧的、还是精神的美,都具有使事物臻于完美的力量。只有美是永存不衰的,而不是玩世不恭的人所说的那样只是一层皮毛,因为完美是永生的精髓。” 


到底为什么会激动,我想是因为那样的老师,那样的交流在那个时代根本没有,而书中的一切仿佛让我都得到了。那时我的老师们,虽然很敬业,专业很有水平,但没有那样的思想,没有那样的心情,更没有那样的自由。


那本书还从另外一个角度教给了我二十世纪世界史,美国史和思想史。从老罗斯福,威尔逊,到肯尼迪,约翰逊,尼克松,当时没有其它的书能“客观”地告诉我们这些。


李普曼一生写了一千多万字,上万篇的评论,和涉及新闻,政治,伦理等内容的三十多部书。让我知道了一个人还可以靠写作,不是文学而是思想,来生活,而且是不同反响的生活。


我想,我们那时候,如果哲学研究,历史研究或者新闻学是自由的,是受尊重的,那么有好多好学生会去学。

但历史不是那样的,所以我们那个近代物理系,那一年有二十多个全省第一!后来,世界变了,人们也不会对那些东西那么感兴趣了。


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和我一样迷恋过这本书。在网上一查,竟发现无穷多的人回忆这本书当年对他们的影响。而且和我一样,很多人对李普曼的那段爱情印象深刻。结婚多年的他爱上了自己最好朋友的妻子,“我就像这样一个人,在想象中看到了这种壮丽的生活”,他1937年5月给这位新情人的信中写道,"但过去却只是在无尽头的长廊里彷徨,窥视着一个个空荡荡的房间,直到你突然打开了通向真实世界的大门。"


到底是这段爱情故事(而且是婚外情)本身感人,还是饥不择食?我想都有,但重要的还是文字和背后的思想。


这本书本身就已经八百多页,却还有很多部分引用李普曼的著作,让人不得不继续查找。看了詹姆斯,桑塔亚那和杜威的话,我控制不住要读他们的书。有一段时间,为此荒芜了一些功课。

在书店里,我翻着那本书。很多内容,对我仍然是新鲜的,我那时肯定是不能完全明了的。


多年以后,我在莱克星敦大街上的公司上班,偶尔还会想起这是李普曼出生的地方,他在59街5大道上的男校。

流畅,激情,理想,我能感到译者的心情和我一样。那本书是我知道的唯一一本由我同代人翻译的值得一读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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