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信的迷思

或许因为生长在传统观念浓厚的粤地，又深受妈妈熏陶，特别的迷信。

比如，不可以和家人、亲爱的人分食同一个梨子，因为那样会‘分离’；切苹果就得和家人一起分享，‘见者有份’，这样才可以‘分享平安’；做了好梦得藏在心里，恶梦就要快快说出来，因为梦都是反的，而说出来的梦就不会发生（而且还很牵强附会的进一步引申：反之没说出来的就一定会美梦成真~~）；过年的年菜最后一道非得是全鱼，这样才可以‘年年有余’；冬至时买甘蔗得买上有叶子下带根的、年节时拜神祭祖的鸡得是须尾趾爪俱全的整鸡，这样儿才会事事‘有头有尾’、‘齐齐整整’、‘圆圆满满’，吃整条的全鱼，吃完一侧，不可把鱼翻过身来、而是得直接把鱼脊骨掀走，吃下面的那层肉；送人坐飞机时不可以说‘一路顺风’，因为飞机顺风不是好事；。。。。。。 呵呵呵，看的你烦死了没？

妈妈是个很迷信的人，大约因为自小父母双亡，吃尽了苦头，尝尽了人世的冷暖。2、3岁上，我外公忽染急恙，被内河船从省城运回乡里，据说船未泊岸，人其实已经不行了。外婆在妈妈4、5岁时，一次赴乡间的筵席，吃了好象是冬菇炖肉之类纤维太粗、太过油腻的菜肴。回家路上，肚子开始剧痛，呕吐不止，没几个时辰就过去了。妈妈后来猜测，外婆一向有胃痛的毛病，那次可能是因为肠胃受不了太难消化的食物，急性出血，失救而死。

于是，妈妈先是跟着老迈的祖母过活------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和祖母相处日子的细节，以及那时候内心是不是感觉到快乐和安宁，不过我猜她奶奶还是疼爱她的。约摸5、6 岁上，在美国纽约开餐馆的大堂兄要把她接去美国，奶奶不让，说去那么远的地方，一走往后就再也见不着了。。。后来奶奶过世，妈妈就更苦了。一个和我外公同父异母的叔父收养了妈妈，大概是非正式过继吧，因为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妈妈都让我管这两老叫‘外公外婆’的，直到后来，青春叛逆期，没人提议或同意，自己改了口叫‘四（叔）公、四（叔）婆’。这两位长辈对妈妈，严格来讲，也不可以说是虐待，因为起码他们给了她头上片瓦，身上寸缕，碗里颗粟，不至于挨饥抵饿。可就是极其严厉，稍有差错就厉色疾词，严加呵斥。更不要提那年月物质贫乏，身为清贫知识分子的他们，在抚养三个亲生儿子的同时，还要背负大哥大嫂留下的这个孤女，可以想象，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好声气，更遑论什么温情、关爱。

这种环境下，跟着大学名教授、明星中学特级教师的叔父叔母，在大学校园里成长，上的又是省里第一名的中学的妈妈，压根儿没有考虑继续升学，高中大学一路往上念，而是初中毕业就直接上了市立医院的护士学校，因为那里不但学杂费全免，免费食宿，每月好像还有金钱补助。以妈妈这么个不善言辞、不懂察言观色、不晓得卖乖偷巧，一心一意只懂埋头苦干的人而从不炫耀成绩的人，后来在工作上做出了如许成绩、提升到了如许高度的职务，可以想象，以她的才华和勤奋，幼时假如可以得到多一些的支持、鼓励、扶持，她的人生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吧。

压抑归压抑，不快乐归不快乐，自小孤苦的妈妈还是非常看重这份可怜的‘亲情’。文化革命中，她因为小有文化，家庭出身不好（地主），又有数不清的‘海外关系’，没有悬念的被‘发配’到粤北山城小镇，在县医院开始做一个小护士。后来她和爸爸相识、结婚。大学毕业的爸爸本已是响当当的一个‘臭老九’，现在娶了妈妈这样一个身家如此的妻子，自然也被一同丢到这个荒远苦寒的山区。后来，我出生了，被城里的保姆带到3岁大可以上幼儿园全托了，才被送回小镇。自此，一有节假日，妈妈就不辞劳苦的带我长途跋涉，乘坐几小时的长途汽车回到城里，再倒N班公共汽车，然后步行一个多钟头，回到郊区校园里、她叔父叔母家中省亲。这个‘仪式’，一直进行，直到后来我们全家调回省城，也搬进同一个校园。大概这样做的时候，她可以对自己说：“我也是个有娘家的人，我也有家人可以看望”吧。

不过小孩子是不会装的。小时候，每次回到省城的长途汽车总站，我总是担着一颗小小心，不停追问妈妈：妈妈咱们是到姑姑家还是去外婆家啊？姑姑就是我的保姆、爸爸大学同学的妹妹。知青回城后工作没有着落，赋闲在家。知到我爸妈有了我，又公务缠身没法抚养，自告奋勇把我抱回城里，一把屎一把尿，一匙奶一羹粥，搂着抱着宠着，直把我养到三岁了可以上幼儿园了，才把我送回父母身边。从小姑姑就是我最亲爱的人，妈妈都比不上。我妈甚至曾经嫉妒得口不择言的说：你姑姑的屁闻着你都觉得香！

每当此时，妈妈总是欺负我太小不会看公共汽车号码，总哄骗我说：是去姑姑家啊，于是我就快快乐乐的上车坐定。可是10次总有6、7次，车子并没有驶进房屋密集、人潮如鲫的闹市区，而是越走越荒凉，直至走到那个气派的大牌坊似的大门前，那溜长得没有尽头的青砖墙围着的、茂密的森林般的校园外，方停站下车。那时我才如梦初醒，抽抽嗒嗒的，或者大哭大闹，死活不愿前行，每每得妈妈好言相劝，或者高举五指山侍候，知道事已至此，再闹也没希望了，才不情不愿的随妈妈走进校园深处的那栋苍绿色的三层小楼里，那个黑暗压抑的去处。

虽然面对极其严肃、沉默无语、有时却会叫我给他敲背、没完没了的敲、永远嫌我敲得不够重永远没敲够的外公，和严厉的几近不近人情、不容许小孩犯任何哪怕是小小的一个错误、你永远得规规矩矩目不斜视心无旁骘、动辄厉声高声呵斥、每次都当面连声责骂妈妈把我宠得‘无法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偶尔会让我一坐一个钟头给我讲我那时从来没有弄懂现在也还是深恶痛绝的‘鸡兔同笼’的题目的外婆，小时候的我，还是‘认命’：没办法，这就是你外公外婆，凶你也得忍着不是？。。。不过如同常言有道：佛都会有火，何况我就一小屁孩儿？压迫太过了就有反抗。记得一次我气急了，找不到出气的家伙和渠道，居然把他们家一只可怜的小猫逼到阳台边，用小脚恶狠狠的一直撩一直撩，强行把那只试图用爪子抓住地面的可怜的小猫，硬是挤出阳台，硬是把它从二楼丢到楼下草坪上。。。我道歉，我忏悔。。。小猫没有摔死，好像也没有受伤，可就一直喵喵的惨叫。当然被发现后，好像又是一顿好打，因为我那做贼心虚的神色和词不达意的辩解，明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直到后来，直到他们的三个儿子、我的‘舅舅’们，都分别娶妻生子，我也长得半大不小，对人情事故半通不通的，也开始渐渐知道家里的历史和种种故事。一次问妈妈：外婆这么厉害，这么凶，可是为什么舅舅舅妈都不怕她，在她面前都轻轻松松、说说笑笑的，甚至敢开她玩笑呢？妈妈的脸色马上变得黯淡，伤感又失落，叹了口气，轻轻的说：当然啊，她自己的儿子媳妇嘛，当然疼爱了。。。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却是外人！

虽然年少气盛而且极端叛逆，对父母毫不顺从，但心底深处，对爸妈的爱和维护，一点不比最乖最孝顺的孩子少。妈妈那句话，说那话时，那种受伤、失落的神情，如同烙在心里，直到此刻，依然可以回想起来，历历在目、痛在心头。“啊哈！原来我妈不是你女儿！那你就不是我外公外婆！呵呵呵，那我凭什么再受你的鸟气！呀呀呸！”呵呵呵，自打那次，坚决拒绝大年三十去那栋气派的小楼，和他们一家人吃‘团年饭’，在校园里见了面也把头一别、拒绝招呼，海外的亲戚回来、家族聚会时故意穿着把胸脯露出70%的紧身上衣、短至臀下半寸的紧身裙，也不知道想向谁示威、想给谁丢脸，呵呵呵，不一而足。

呵呵呵，过去了，都过去了。和这两个老人，直到他们8、90岁，直到他们病老而死，我都没有对他们认过一个软、低过一次头。现在回想，不是没有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开诚布公的，以一个成年人的诚恳和率直，平等的面对他们，告诉他们，他们当年一贯的做法和态度，多么多么深的伤害了我妈妈，多么多么深的伤害了我，在我们母女内心，埋下了多么浓重的阴影，多么久远的影响了我们的一生。我后悔没有向他们要求，要求他们对我妈妈，和我道一个歉。呵呵呵，道歉估计他们是不会的，对我这种奇怪的要求估计回赠的是不屑一顾或者破口大骂，但是，道不道歉在他们，要不要求在自己呀，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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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奇了个怪了我，本来想写写迷信，分析自己怎么就这么迷信，然后想说，想起迷信是因为担心挂念出门在外的某人，心里颇有些不安宁，诸如此类等等等等的。怎么笔锋一转，居然变成控诉书，大抖故衣堆里的陈年旧事，还把自己搞成一幅‘怨妇’相了捏？不明白呀不明白。不过好歹总算写了这么多字，而且还不需要‘待续’，算了就表浪费了就留着吧。反正我想某人某人大概也木知木觉，不把我的想念往心里去的，sigh!

谨此文字，纪念我英年早逝的外祖父，广东香山县龙都溪角云汉地方人士，刘章胜先生；外祖母，香山龙都刘林氏，名字不详，回头再问问妈妈。虽然和你们素未谋面，也不曾有福气承欢膝下、奉养孝顺，但是，‘慎宗追远’的古训，我懂得。

附：

今天的臭美和收成, and pix from the camp out~~

------三年前妈妈种的无花果，又是一年果实累累时。



------还有一个，似乎更大，不过得耐心等待，等到更熟更紫再采摘。



------BEFORE，游水珊瑚虾


------AFTER, 珊瑚虾壳，hiahiahiahiahia~~



------昨天上班，无聊之极，给自己臭脚Y来一张特写。
这双鞋子一穿多年，依然坚固平稳，没有变形也不松动。
记得还是上学第二年，在一次逛街，偶尔在橱窗见到，随意走进店里，一问，居然只剩最后一双，居然是我的尺码，居然还是清货大减价，半价！
什么叫‘是你的就跑不掉’呢？大概就是这种吧。。。



------没脸见人，影子代替。
一路开车上九曲十八弯的Mt. Diablo，路上见风光太好，忍不住停车拍照，不觉夕阳西沉。



------哈哈哈，想抢我的球？追上我就给你！



------我跑，我跑，我跑跑跑！还是带Z字形的跑~~



------糟糕，鞋子跑掉了。。。。。。都怪我妈妈，老忘记带我去买新鞋。
老说老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就是不听，咳！



------太阳下山咯~~



------咱们是自然主义者，坚决奉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zzzzzzzzzzzzz.................



------阿小T鞠躬谢幕，祝各位叔叔阿姨粥馍鱼块儿，大吉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