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 十四

《十四》

要说我也算是身体倍棒型的,上次生病好像都是小学了。这次大病一场,估计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大冬天的这么折腾自己,不是活该吗?

痛定思痛,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很收心,整个儿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两三天一门课的考试,谁让考期来了呢。

我忍不住开始自我检查,现在大家都知道我跟陈子超结束了,虽然她们并不知道真相,可是看我一副病弱的样子,怎么也该知道我是被甩的那个吧!可是没一个人给我送温暖献关心。我一边心里腹诽这群姐妹吃了人家的,再也不关怀我,一边开始检讨,难道是我人品不好?大家都不待见我?见我失恋不踩我俩脚,已经是客气了?人活到这儿份上,真是只能羞愧避走了。

只有徐莫还算够意思,在谈恋爱准备考试的白忙之中,也会帮我打饭,还说帮我去求求普化老师,放我一码,我大手一挥,“栽了就栽了,士可杀不可辱,不去求他!”

姚亦一如既往,白了我一眼,“就你有骨气,有本事你别一着急就生病,有本事你别吃徐莫打的饭,别用我们打的水啊!”

我总算明白,古代那些牛X将军,不怕打仗,就怕粮草拖沓,英雄气短的感觉了。Sigh!

 

哀兵必胜,剩下的考试我无往不利,很快就到了回家的时候。徐莫帮我买的票,走的时候跟我说会有帅哥护送,我还云里雾里的,没想到临行那天,真有人在楼下叫我,居然是楚林。嘿!徐莫没吹牛,还真是帅哥,可是什么时候跟徐莫接上头了?

宿舍楼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楚林得以顺利进来帮我拿行李,到了西客站,居然还有老顾几个,太好了,我梦寐以求的火车背包行啊!

没想到正值春运,朝发夕至的特快列车上,不说人山人海,也还真是热闹非凡。我们坐的是硬座,正合我意,很快支起了牌桌。老顾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愿意跟我对家,对楚林同学的大义凛然大为赞赏。

我不爽,“且,认识六年多了,楚林从来没打过牌,还不知道是谁吃亏呢?”

没想到两把下来,我就恨不能把自己说出来的话吃回去。楚同学不声不响,居然是个中高手,这才知道,在飞院著名的变态管理之下,原来隐藏着怎样的腐败生活啊!

照说难得有个脾气好水平高的对家,我应该越打越high才对。前一阵陈子超跟我对家,虽然脾气好,可是水平也就跟老顾差不多,带上一个我,只能是勉勉强强不落下风,没有这种压着对手的爽快劲儿,尤其是这个在牌桌上被我恨得咬牙切齿的老顾。可是我们才升到7,老顾他们还在3徘徊,我就开始头晕想吐,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我怎么想吐?不会是晕车吧!上次去司马台都没有啊”

老顾怕着大腿笑,“哈哈,孟乔,你连火车都晕?你晕不晕地球?”这厮只要赵倩不在,完全不顾形象,就是俗人一个,可是赵倩女魔头的淫威还在,老顾是习惯性的挤兑我。

“上次是慢车,四处透风,这种空调车容易晕。我陪你去车厢中间透透气吧,实在不行,郑州快到了,要换车头,最起码20分钟,还可以下去走走。”楚林说着招呼别人接过我们手里的牌,给我开道往外挤。

 

这人还真是多啊,乌央乌央的,饶是楚林护着别人不压到我,我也觉得举步艰难。地上都被脚丫子,臭鞋子,行李占满了,真是无处下脚。好容易忙活儿出来,车厢中间虽然有空气流通,却还是让人呼吸不畅,因为这里充斥着烟味儿。好在窗边比较冷,还能找到一席之地,我站在那里,活动活动筋骨,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塞出去吹冷风。

“孟乔,你最近瘦多了,气色也不好。十一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呢,最近很辛苦吗?”楚林站在我对面,真真玉树临风。奇了怪了,一起挤出来,他还是开路先锋,也不断帮我隔出空间,可是我已经灰头土脸了,他怎么还是这么齐整养眼呢?

“嗯,生病,考试,心情也不太好。瘦了多好啊,轻轻松松减肥了!看看下次赵倩还会不会昧着良心说我是猪!”

“你个子高,本来就一点也不胖,现在快成电线杆子了,回家好好养养吧。”

楚林一双桃花眼,严肃认真,炯炯有神地看着我,我还真有点招架不住,赶紧故作关心状:

“你以前那才叫麻杆,我记得上学时候你参加长跑,感觉就是一个标枪在跑,还跑得那么快也不倒。倒是上了一学期大学,人家都说飞院苦得很,你反而好像结实了不少。”

楚林上中学的时候,每次校运动会,都是男子三千米的第一名。我们学校虽说不是市中心,可也是寸土寸金,操场是三百米的,十圈下来,楚林每次都能比第二名快一圈,到后来几年,成了风云人物,连神憎鬼厌的教导主任都会跑到主席台拿着大喇叭喊楚林加油,三天的运动会,总是男子三千米最出风头,搞得我们班的体育总成绩,也每次都是第一名。这厮当初还真是一根风光无限的麻杆,不知道现在结实了,还有没有这个功力,我忍不住想笑。

“是啊,那时候我没钱,吃得不好,所以瘦得要命,每次学校食堂有包子,我都舍不得买,有一次我看杨武打了16个包子,一气之下一咬牙,买了16个馒头,结果还是没吃完,那时候,我连吃包子和吃馒头有啥区别,都搞不清楚,自卑得很。每年就跑步的时候能出一回风头,能不拼命吗?”

“自卑?”我猛抬头,“你一直都是第一名,还长这么帅,体育也好,还会自卑?”

我站在烟雾腾腾的火车车厢接头处,吹着整个车厢唯一敞开的窗户上刮进来的嗖嗖冷风,冻得瑟瑟发抖,倾听了帅哥楚林血泪成长史简要版。

 

话说楚帅哥小时候可不怎么帅,如今的桃花眼小时候是眯眯眼,如今已经相当结实,可半年前还是麻杆一样的小身段,小时候是三天两头跑医院。

楚帅哥大约三四岁上得了肺病,被他娘抱到儿童医院,被诊断为肺结核。那时候,尤其是对穷人来说,肺结核是要钱要养也要命的。没有押金,楚帅哥的爹回家筹,可是他娘知道这是没希望的,居然就一咬牙一跺脚,把他扔在了医院,自己跑了。

所幸楚林人品大爆发,不但没被扔掉,没在人满为患的儿童医院被踩死,得到了诊断和照顾,居然还被推翻原判,证实肺结核之说不成立,只是普通发烧引起的肺炎,很快就被他爹欢欢喜喜地抱回家了。

无奈,危难时候见真情,危难过后,日子回归白水一杯,还是缺吃少穿没钱花。他爹整个家族认定他娘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抛弃了生病的儿子,没钱的老公,跟人跑路了。慢慢地,殃及池鱼,他也不再受人待见。看着他这帅样,他娘那时候也还年轻,想来应该是风姿绰约的吧,我暗自里想,也不能怪他家人的判断啊。

又过了几年,他爹娶了个没有孩子的寡妇,然后又生了一儿一女,我不禁砟舌,他爹一人就占了三个计划生育的名额,还真是越穷越生,越生越穷啊!

古今中外,小说童话,没有一个后妈是好的,楚林的也不例外,他跟着已经独居的奶奶过活。好景也还是不长,他奶奶在他十岁的时候也过世了。我又忍不住心里叹息,这楚帅哥,长了一副好皮相,还真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啊!

奶奶的房子还是被后妈占了,楚林也是个倔脾气,那时候他爹正好在县城里支了个弹棉花的摊子,不知怎的,他就住到了那个棉花棚子里,四处透风,有时候运气好了,睡弹好的新被里子,有时候就钻在棉花袋子里,最差的时候连棉花也没有。吃饭也是有时候有老爹接济,没有就抢比他更小的孩子。

我忍不住抛去法制道义,母爱泛滥,比十岁的麻杆孩子还小的,那是多大的孩子?农村县城里七八岁的孩子手里,又能抢到什么?

因为考上了我们实验班,有了微薄的奖学金,再加上某个他没讲清楚的干妈的资助,楚林终于得以在学校里过活,在他看来,有十多张架子床,由教室改成的宿舍,已经近乎天堂,虽然对于正在长身体,十多岁的男孩子来说,还是吃不好,但是差不多半饱了。

 

故事讲到这里,黄河都已经过了,不要说郑州。我感觉自己已经快被寒风吹干变成标本杵在窗边。这样的事,我实在想不出会发生在我身边。事实上,楚林的脸光洁平静,好像和故事里的小男孩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楚林的时候。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兴高采烈地来到一中报到。在我父母的圈子里,在我们大院里,想上这所家门口的重点中学很容易,可是凭自己本事考进实验班的,还真是没有几个,这可是西北五省唯一的一个实验班,每年一两千小孩儿考呢,对于那时候的我们来说,可算是了不起的大事。

分座位之前,我无意间回头,后面是一个短发的女孩儿,眉清目秀,正站在自己桌子前低头整理东西,她穿着白色的衬衫,表情专注。这时候老师叫到“楚林”,他一抬头,差点撞到我,窗外的阳光洒在他放大的脸上,他有点脸红,大声答“到”,然后小声跟我说对不起,我仿佛还记得当时能看到他脸上的绒毛。

我愣住了,这是那个红榜上的第一名?这个面孔秀美,腼腆得可以成为妈妈的梦想的小公主的人,是个男孩儿?是那个超过我这个第三名40分的第一名?

那阳光一下子就照在了我心里,当时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跟他成为铁哥们,这个面目如画、羞涩的男孩子,他有事儿,我一定要罩着他。

那时的心思如此清晰地从心底窜出,而我是什么时候,忘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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