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

书为天下英雄胆,善是人间富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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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阿玲在我们那家四百人的小厂,绝对是风云人物。

与她一同进厂的青工八十人,其中有六个共青团员,只有她和我进了团支部。她冲得出,敢说敢做;其次,她的漂亮很有特点:皮肤特白,五官端正,眼睛大且特别漂亮,她要使劲盯着谁看,那杀伤力是显而易见的。她的工作岗位应该是全厂最好的,在技术科一间分析室,他一个人一间房间,工作也不忙。

那时,文革还没结束,有各种运动,斗争、批判的事情是很多的,小一点的,还有对个别职工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批判。其实,在职工中,特别在青年工人中,向往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或者情调是很普遍的,只是想在心里不说出来,真的要去批判,一般人都是走形式,只有这阿玲不留情面,说话无情,自然也得罪了一些人。

不用说,在阿玲的周围少不了追求者,有人还会特意在别人面前说一些关于自己和阿玲之间两个人的事情,以显示自己和阿玲关系的特别。面对这样的现实,在阿玲面前,我是不太主动的,阿玲似乎不介意,常常主动找我,还有一个原因,我们毕竟商量工作的事情比较多。夏季,被她找去她的分析室,是很有趣的,她的房间在一个独栋的两层楼房的二楼,相当安静,仅有的一扇窗对着空旷的田野,因有温度的要求,房间装了空调,门窗始终紧闭。每次进她的房间,她会拉一拉椅子,要我坐在她边上,她呢,常常边说话时便撩起自己的裙子——常常是一条黑色的裙子,露出她雪白的大腿,说实在的,那时的心里,是有些微妙感觉的。偶尔,我看见别人随她走进房间,我的心里也会掠过一丝疑虑。

在厂里,我是以半吊子的才华赢得领导和他人肯定的,负责企业的宣传工作:全厂干部职工的学习、专栏、画廊、广播,还编一份厂刊;那时,每周都要组织干部职工读报、读书、学习文件。我的处事风格和阿玲不一样,但我们相处的很不错,后来,我们似乎走得越来越近,从厂里走到家里。在她出事前的几个月,她几乎每周要来我家两三次,偶尔在我家吃饭,多数是晚上来坐一些时间,我俩闲聊。我前前后后去她家也不少,觉得她父母比较看重我,她父亲还把自己五十年代开始写的,发表在一些报刊上的民歌和短诗的剪贴本拿给我——让我带回家看。阿玲有个哥哥、有个妹妹,说来奇怪,我去他家前后不下几十次,就是没见过他去了农场的哥哥,就像现在网络上说的:她哥只是个传说。通过我介绍,我的几个朋友也和阿玲熟识了,其中个别的朋友,像地区房管所的俞力,可能因为职业的关系,甚至和阿玲的父母也熟悉了。

不久,文革结束了。一直根据上面的指示领导和主导企业各项政治运动的我们,又开始领导和主导企业全体职工拨乱反正,批判我们不久前还声嘶力竭呼喊的革命口号,并深挖思想和路线的根源——四人帮。继续革命的理论是越来越少了,发展生产,提高效益,逐渐成为我们的工作中心。

一个平静的下午,传说有人看见阿玲在不远的商业街,那家寄卖商店寄卖旧衣服——三天前一位车间女工遗失的上衣,当时,该女工因怀疑是另一女工所拿,打了那位女工一个耳光,此事还未解决。虽然没有互联网,厂子确实也不大,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全厂。几乎没人相信,那个看见阿玲的人搞的很委屈,要求领导去调查。领导去了,当时寄卖衣服要签名的,查签名,是那位被打的女工名字,但笔迹,毫无疑问是阿玲的,阿玲在厂里写过多少批判稿、发言稿,认识她笔迹的人不少。

事情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领导眼里的红人,团干部,平时总是理直气壮批评他人的人,做出这等卑劣的事情,阿玲的形象毁于一旦。写检讨,受处分,似也难平民愤。为全面了解阿玲,厂里派人去了阿玲毕业的学校,了解是否有前科,确定没有。我们平时几位要好的,相约到她家去,劝慰她,也安慰她父母。

因有好多天不去我家,我父母也问起她。一天夜里,我将阿玲的事情详细的告诉了父亲,并征求父亲的意见,我可否进一步和阿玲确定恋爱关系。父亲说,如果她确实是初犯,你还是可以考虑的。

我正经的约了阿玲,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去我外婆家,那里没人。我和阿玲谈起我们俩的事情,我说:“你是否愿意确定我们俩的关系?”阿玲回答我:“父母不同意,他们认为,两个人在一个厂不好,再说,我们企业的性质是大集体,今后生下的小孩没有全额的医保。”(当时全民所有制的职工子女享有全额医保)我无语。自此,我们俩的关系逐渐淡化。

大约五年以后,一次见到朋友俞力,告诉我,他昨天坐公车碰到阿玲的父母,对他说:“阿城(我的名字)是很不错的,当初阿玲要跟他,多好,这小姑娘不听话啊!”

我听罢,心里一怔: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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