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曼在手术室外面等候的时候一直在发抖。小曼妈楼住女儿安慰说：“别害怕别害怕，刮宫是个小手术，没啥，没啥。”
小曼忽然哭了：“妈，你说咋说流产就流产呢？珍珍盼这个孩子都盼疯了，还有珍珍妈，眉开眼笑地说她要做姥姥了——”
小曼妈也感慨：“是啊，以前珍珍多结实的一个孩子，咋瘦成这样！”
李小曼说：“那你看我还要结婚吗？万一碰上这样的极品公婆老公，我可能比珍珍还惨。”
小曼妈连忙安慰：“所以你以后一定要跟我们住在一起。你那豆腐性子，肯定要被人欺负。”
李小曼说：“我不结了。我跟你们过一辈子！”
小曼妈拍了女儿一掌：“胡说八道！妈又不能陪你一辈子！”
于是李小曼又引申地想关于生与死的生命哲学，一想到哪一天爸爸妈妈终于要离去，内心的恐惧无以复加，越发泪如泉水，越哭越伤心，让来往的病人家属还以为手术室里面她的亲人生命垂危。
终于吴珍珍的爸爸妈妈和婆婆老公都赶了过来。吴珍珍本来是让自己爸爸妈妈过来接自己回娘家的，珍珍妈听李小曼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咽不下这口气，打电话让女婿过来，珍珍婆婆怕儿子吃亏，也跟过来。
珍珍的老公倒还理性，听丈母娘一番说道，先认错，并对李小曼和小曼妈表示感谢，并要还她垫付的手术费。珍珍的婆婆把儿子拉到一边，小声说：“你弄清楚没有？怎么好好的人在她家就流产了呢？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还没要她们赔我的孙子呢，你怎么还给他们钱？你把钱给她们，下次她们还多管闲事，珍珍一跟你吵架就往外跑，多丢人啊！你这次不要给，跟她们打官司，看下次谁还敢收留她！”
这时候吴珍珍的哥哥接到妈妈的电话也从家里赶过来，刚好听了个满耳，不禁大怒，这个山东汉子一声怒吼，抓住老太太的衣领拎起来，胳膊抡起来要往下扇，骂道：“你个不知道好歹的老妖精，就不配人家对你们好！我妹妹被你们祸害成这样，你还想祸害别人，你良心让狗吃了？还想我妹妹给你欺负死啊？你信不信老子今天把你剁了喂狗？！”
吴珍珍的爸爸上前扯住儿子，没让他那钢铁工人般的大掌钢铁般地落下来。他喝道：“有话好好说！别人不讲道理，我们不能不讲道理！”
到底是做机关干部的，有水平就是有水平。
李小曼吓得躲到小曼妈身后。哇，这，这简直是火辣上演现场婆媳剧，谁说艺术出于生活高于生活？她看过的电视剧从来没有这次亲眼所见的生活片断精彩纷呈。她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吴珍珍先把自己的爸爸妈妈叫来，如果她只把自己的婆婆和老公叫来，她和妈妈恐怕要被这对极品母子讹上了。
这还是地球上发生的故事吗？这简直是星外奇闻！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山东可是礼仪之邦，这礼仪之邦的首府，发生这么一件人伦颠倒，纲常混乱的事，难道都疯了？谁逼的？！
乱世啊乱世，难道天下要大乱了？
接着珍珍的娘家和婆家在病房门外开始吵起来。本来珍珍妈已经把钱还给李小曼了，也没打算跟亲家要，听到女儿婆婆这通歪理，觉得这不是几个钱的问题，而是“理”的问题。珍珍现在是人家的媳妇，为了婆家的事操劳生气流产，这费用就该婆家出。她坚持要女婿出这笔钱。
而珍珍的婆婆则认为珍珍这流产不明不白，事情搞清楚之前这钱绝对不能出，有可能的话还要打官司。
珍珍的哥哥一气之下又要冲上前去打珍珍婆婆，被父亲拉住。这时护士出来干涉，让他们出去吵，不要干扰医院的正常工作。珍珍在病房里面如死灰，微弱地叫小曼。李小曼在门口听到，赶紧凑过去问：“珍珍，你要喝水吗？”
珍珍哆哆嗦嗦地说：“你把我爸妈叫进来。”
李小曼出去叫珍珍爸妈。珍珍的老公也跟进来，想去拉珍珍的手。
珍珍把手伸向爸妈，微弱地说：“把我接回家住，给我找个律师，离婚。”
珍珍的老公急了，叫起来：“珍珍，你不能这样。珍珍，这是个意外。珍珍——”
他流下泪来。
珍珍的婆婆懵了，很识趣地闭上嘴巴。
珍珍有父母照顾，李小曼没有陪她回家。珍珍爸妈不顾小曼和小曼妈的推让反对，坚持让儿子送小曼妈和小曼回家，并在车前一再致谢。然后他们看都没看女婿和女儿的婆婆一眼，在单位司机的协助下，把女儿带回家调养。
小曼回到家，小曼爸已经伺候好热茶热水，给母女俩奉上，小心地询问情况。
小曼妈长叹一声：“这女人嫁人哪，真是第二次投胎。”
小曼心事重重。
小曼妈接着说：“咱不急！咱宁可不嫁，也要嫁个好的。不要大富大贵，也不能太贫贱，关键要人好，不能太贪心。”
小曼爸附和：“是啊是啊。”
小曼妈说：“小曼，你休息的时候去多陪陪珍珍，她现在正是需要你这样的同龄的朋友开导的时候。你们之间比跟父母容易沟通。”
小曼答应一声，显得心不在焉。
小曼妈以为她累了，跟小曼爸进房休息。
李小曼回自己房间，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想找陈明快和麦奇文聊聊。 QQ 上两个人的头像一片黑暗，都不在线。
这两个国际八婆，当她不需要的时候，她们像牛皮糖一样粘上来，躲都躲不开，当她郁闷需要她们开解的时候，她们却一起消失了。
麦奇文肯定是回娘家救火去了，那么陈明快呢？？？！！！李小曼恨死陈明快了！最八婆的就是她了，当初鼓动她外嫁，最热心最迫切最积极的就是她，结果她需要她进行真正的人生指南的时候，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这些小人物的生活，痛苦多过快乐？什么是婚姻，什么是承诺？吴珍珍没结婚的时候，家里也张罗着给她相亲，有些条件还相当不错。珍珍个子矮，有点偏胖，相貌也平平，可也没丑到哪里去，如果按照父母安排的计划相亲，也能嫁得不错，过上平稳平静的生活。可是，自从她老公开始追她，她根本没有抵抗力地堕入情网，尝到爱情的甜蜜，她抗拒父母安排的相亲，在父母的反对声中毅然嫁给现在的老公，于是结婚后，过了几天幸福的日子，开始了人生的噩梦。
丰满的珍珍一天天地变瘦，直到变成今天的样子，这也是李小曼放弃对爱情的幻想，接受父母安排相亲的原因之一。如果爱情能让人生变成这样，不要也罢。相亲介绍的至少都知根知底，门当户对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这几个月的经历让李小曼觉得，为什么她的周围充斥着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极品人物呢？按理说介绍相亲的人都知根知底，可是她遇到的都是臭鱼烂虾。她李小曼当然不是倾国倾城的美女，没指望能嫁给什么钻石王老五黄金王老五，什么豪门总裁，高干子弟，政坛精英，可是最起码要人品端正，宜室宜家吧？她的要求过分吗？
她不觉得她的要求过分。
她想起陈明快在上海的时候对她说的话：“小曼，你要记住，你的圈子决定你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你的圈子决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的圈子决定你的眼界有多高，如果你的内在跟你的圈子的内在差一大截，那么你不应该是那个圈子里的人。”
麦奇文当时没表态，但是显然同意陈明快的说法。
那个时候她没懂得陈明快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觉得她有些等级观念，有些小资的矫情，有些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架子，让她感觉有一点点不舒服。可是今天，经历了几次相亲和吴珍珍的流产事件之后，她忽然觉得，陈明快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她的圈子有问题，她被太多的悲惨的人悲惨的事所围绕。她的父母这一代，身边的人不是下岗就是不得志，生病不治的，婚姻破裂的，儿女犯罪的，夫妻离婚的，婆媳不和的，整个一个悲惨世界。
似乎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必须先跳出这个围绕在她身边多年的圈子。
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在北京漂着，在上海漂着，在异乡漂着，为了所谓的“事业”，三十岁脸上爬上了皱纹，四十岁生了白发，他们都是为了一个梦想，极力地去靠近那个接近他们梦想的圈子。
而这些城市，也给了他们靠近这个梦想的机会，因为这些城市的那些圈子，你只要通过奋斗就能进去。那个圈子里的法则是优胜劣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她李小曼，有勇气闯这样的圈子吗？有能力闯这样的圈子吗？有必要去闯这样的圈子吗？
李小曼在混里混沌生活了 N 年之后，头一次认真地进行这样的思考。
QQ 吱吱地响，一个对话框弹了出来，是“英雄寂寞”。
他说：“嗨！忙什么呢？很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