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把所有的行李都整理好,钱也拿出来给张允鑫看,少部分是有额度的汇票,大多数是现金。
张允鑫也把自己银行的存款跟梦醒通报,沉吟说:“你说我们开个联名账户好还是分开账户好?”
梦醒觉得以前他们在国内的模式也不错——各自拥有自己的账户和银行卡,维持相对的独立性,但是财务上又是公开的。所以她说:“都行吧。我自己开个账户也行。”
张允鑫说:“我马上要替你改签证,需要足够的银行存款做担保。我账户里的资金不够。如果把我们两个账户里的存款都开证明,需要花两份钱——”
并且梦醒入关的时候所带现金没有申报,太多的现金一次存不进同一个账户。于是梦醒拿出一部分分给张允鑫说:“那就存一部分在你账户里好了。”
张允鑫开车带她去银行,开了户口,把钱存进去,也存一部分在自己的户口里。
可是过了两天张允鑫在填文件给梦醒改签证的时候这么对梦醒说:“我银行里的存款还是不够,还是要你再办一张你的存款证明。”
梦醒看他一眼,没多说什么,让他抽时间载自己去银行办了证明交给他。
以她对他的了解,她觉得他在跟她耍心眼——他之前就知道即使梦醒给他一笔钱存进他的户头,他的银行存款也不够做担保,他那么做,只是为了找个合理的借口把一笔钱要过来存在他的户口里。
如果他直接跟她说,她不会不同意,但是他用这种手段跟她耍心眼,把她当傻瓜,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久别重逢的甜蜜过后,她又一次感到跟这种高智商高学历肚子里九曲十八弯的博士相处真累。
她在家里自学英语。她这几日对照着来美后的生活和跟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觉得自己薄弱的地方是听力和词汇量。她不想到学校里去学,因为去学校,免不了要在语法上浪费时间,并且学费昂贵,只怕上不了几节课,她带来的银子就哗哗哗地流出去不见了踪影。
自己在家里学,能对症下药,对着自己的薄弱环节发动猛攻。
同时她让张允鑫在他实验室帮自己往国内发个传真,办了请假手续。
梦醒挂着耳机听收音机,除了睡觉的时间,几乎时时刻刻地听,做饭听,散步听,拖地板也听,晚上张允鑫回来,他们一起吃完饭,他要么去实验室加班,要么在家里写论文,她则在饭桌上铺张报纸,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学习报纸上的生词,以致有时候张允鑫跟她说话,她都听不见,要摘下耳机问:“你刚才说什么?”
张允鑫请实验室的中国同事来吃饭。梦醒很重视,包了水饺,用意大利长面条做了北方凉拌面——梦醒发现意大利面很有韧劲,不容易粘在一起,非常适合做凉拌面。她用大白菜炒肉,番茄炒蛋,跟面和在一起,加入醋,蒜,花生酱拌在一起。
她还炒了几只菜,烧了鱼,煮了一大锅酸辣汤。
这群中国同事,单身一个人的都带着水果上门,有夫人同住的都带一两个自己做的拿手菜,这样凑了很多菜,南北风味都有,红红绿绿一桌,很是热闹。
其中一对夫妇,男人姓赵,叫赵长江,女的叫姚小芳,两口子都是北京人。赵长江看了梦醒的凉拌面两眼发光,端着盘子冲上去说:“唉呀,自从离开北京就没吃过凉拌面了,我们小芳不会做——小苏,你是北京人吗?”
梦醒微笑说:“我不是北京人,但我是北方人。你真的是北京人吗?北京人怎么会叫 ‘ 长江 ’ ?”
赵长江说:“我爸是南京人,到北京工作,我生在北京,在北京长大。”
其中一个单身的同事叫潘红岩羡慕地对张允鑫说:“允鑫,你看你,老婆一来,房子里立刻就有一种家的气氛,跟以前不一样。”
张允鑫嘿嘿地笑:“那是,那是。”
吃饭的时候他们自助,自然是男人跟男人一堆,女人跟女人一堆,没一会儿姚小芳就把梦醒在国内做什么,怎么过来的摸得一清二楚。她问梦醒有什么打算,梦醒踌躇地说:“还没具体打算,我爸妈的意思是让我把英语攻出来就读书——”
姚小芳说:“唉呀,要是读书,你想读什么专业?除非你读理工科的研究生,否则申请不到奖学金,我们要付的是国际学生的学费,很贵,比读英语贵多了。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是男人先读书,老婆打工支持家庭,等男人读出来找到工作,办好绿卡,再供老婆读书,那个时候有了身份,付的学费跟本地人一样,这样比较轻松。两个人都读书很苦。”
梦醒按照她说的算了算,好像自己带来的那点钱,交了学费只能支撑一年,第二年的学费生活费都没有了。
据说计算机和会计对中国人来说是最好找工作的专业。 而自己的文科脑子,读计算机根本学不进去,唯一能选的似乎只有会计,而会计,又是她深恶痛绝的专业。
因为计算机专业读出来工资高,工作也好找,十分热门,很多在国内读纯文科的人也在读这个,读得睡眠不足,读得脸如菜色,甚至都读出了白头发。
梦醒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如果出国受这份罪,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那么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打破头地出国?
她忽然觉得似乎自己的决定又错了
梦醒问姚小芳:“那你在做什么?”
姚小芳笑一笑说:“我在餐馆打工。”
梦醒疑惑地问:“不是说 F2 不能打工吗?”
姚小芳说:“那是不能合法打工,我们在餐馆打的都是现金工,黑工,不合法,大家都这么干。”她补充说,“我今天过来聚会,是跟同事调了班。”
姚小芳在国内学中文,是中学教师,也是娇娇嫩嫩的,居然也要打餐馆工,端盘子洗碗。
梦醒又听姚小芳说,这个小城太小,中国餐馆不多,找这种工也不算太好找。她一个朋友在迈阿密陪读,餐馆工相当好找,干得不舒服的话,说炒老板就炒老板。
当晚送走客人,梦醒很疲劳,在厨房里洗碗收拾,张允鑫收拾外面的杯盏,把桌子清理干净,擦地板。梦醒干完活躺在床上,对老公说:“允鑫,我觉得我还是不要留下来好。我这次算来探亲吧,再回去接着干。过半年一年,你也可以回国探亲,等你念完书我们再做打算,你回国还是我过来——”
张允鑫跟那群男人喝了酒,脸有些红红的,过来坐在她身边,问:“怎么啦?不是说得好好的你留下来,又变了?”
梦醒说:“我听小芳说,这里国际学生念书学费贵。如果我不念书干什么呢?去餐馆打工?我国内好好的外贸经理不做来美国刷盘子?我神经病啊!”
张允鑫有些酒了,说:“刷盘子怎么啦?在美国刷盘子也比你在国内做外贸经理赚得多啊!”
梦醒说:“刷盘子有什么成就感啊?我在国内,下工厂有专车接送,吃饭卡拉 OK 都能报销,穿衣服几乎可以说不要钱,住房子不要房租,赚的钱换成美金可能是比美国差很多,可是生活质量在中国也属于中上水平。在这里呢?过的什么日子?”
张允鑫说:“老婆,你话不能这么说!你爸爸不是都说,作学生的时候很艰苦,要耐得住寂寞,耐得住贫穷,毕业后,一技傍身,总会出头的!而且,职业不分贵贱,刷盘子也不见得低人一等。”
梦醒说:“我没说刷盘子低人一等。我只是觉得我千里迢迢跑到美国来刷盘子毫无意义。而且小芳说,这里的中餐馆不多,找餐馆工也没有那么容易。”停了停她又说,“我爸那话是对你说的,是你在读书,又不是我在读书。如果我读书,我也耐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问题是学费这么贵,我根本读不起书!”
张允鑫把梦醒拉起来抱住说:“没有你的支持,我哪里能坚持下去?虽然是我读书,我在拿学位,你在这里陪我,支持我,到时候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梦醒不响,心里头犹犹豫豫。
张允鑫贴住她的脸说:“好了,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你先把英语搞好再说。以后春暖花开雪化了,你学会开车,就可以把找工的范围扩大到邻近的城市,也不是说绝对没有机会。”
梦醒叹一口气。她如果回到 H 市,回到孙明峰的合资公司接着做,那么吴茗会不会再产生什么误会?跟孙明峰在一起朝夕相处,还会不会生出什么风波?他对她的好感显而易见,她不可能熟视无睹。如果她到外面找份差不多的工作,那么进出口公司还会找她麻烦,刁难她,除非她在美国待个几年之后,进出口公司的领导换了又换,也许他们才不会追究。
张允鑫为什么不在某个大型城市读书呢?如果他在大型城市读书,也许她的选择就多一些。如果他在纽约读书,甚至她还可以再干老本行,继续服装生意。
因为美国所有的批发商和进口商都集中在东西海岸,一个是纽约,一个是洛杉矶和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