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潇潇 （三）

落花潇潇 （三）

虽然父母采取了留级这一“补救措施”，蓝萱最终还是没能长成年而中途夭折。
她的死不是因为夏天那次服毒，而是接下来那个春天，在学校组织的春游活动中。她失脚坠落山崖。
蓝沁内心明白自己不该一次次地去读姐姐蓝萱留下的那本日记，日记里记载了太多关于萧天天的事，点滴小事她都去记，还加上感想和点评。日记中的他潇洒完美不象凡人，一言一笑都叫人越来喜欢他。

她只能远远地望着他。如今萧天天已是著名歌手，演员，在公众面前成熟优雅，和当年高中班那个校友判若两人。蓝沁更明白姐姐当年的心情，他的确是近乎不真实地完美，这样的男人根本就是上帝和所有女人开的一个玩笑！
上帝将这带着魔力的尤物放到女人眼前，可望可闻而不可及，来惩罚女人的始祖夏娃在伊甸园所犯过的罪！
蓝沁一直相信姐姐的死和萧天天有关，他肯定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在春游那天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所做的事和她的死有关系吗？事情发生时她还太小，刚进初一。这么多年过去是否还有必要搞清楚前因后果？还是她只不过想证明他是黑暗的，丑陋的，危险和不完美的？
这事儿是她心底深处一个结，解不开这结她的心灵便不得安宁。

姐姐蓝萱的死也许并不象很多人想象的那样简单，那又怎么样呢？他现在是挂在众人头顶耀眼的星，而蓝沁自己很快就要去另一个城市，沈方在那里等着她结婚。可是她为什么还要仿做姐姐当年穿过的紫色连衣裙，而且故意穿着它站在这里与萧天天遥遥相望？当她看见他突然变得僵硬的表情时，她是真的吃惊了吗？还是从心底深处掠过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意？

蓝萱最后两篇日记里这样记着：
4月12日，星期三 晴他停下来叫我的名字，送我一套漂亮的山水明信片。同学间互送明信片是送一张的，可他把完整的一套送给我，这算是告白吗？天天是爱我的吗？

4月14日， 星期五 晴-有风天气真好，明天也会同样好吧？天天问我春游要不要加入他的小组！我没有开口答应他，我好傻，我是很想说的：“天天！我愿意！我愿意！！！”可是我忘记怎么说话了，开不了口….

清明节春游那天蓝沁看见姐姐蓝萱独自坐在山脚下一块被风雨洗刷的很干净的大岩石上吃饼干，喝随身背的绿色军用水壶里的凉开水。然后她走过林间小径，往公园里一处古迹那边去了，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蓝萱。
古迹是一位历史上有名的文人的故居，去那里要从一道窄窄的叫作一线天的石壁间走过，进一道石门后可以看见一条弯曲流淌的石渠。渠两边高高的石壁上都是明清遗刻，堙没在青苔中，有还能勉强辨认的，多是些悲凉劝世的诗句。其中意蕴对当时的蓝沁来说太深沉，蓝萱却很喜欢，她曾独自在一线天的石刻之间留恋过很久。

很可惜，当时没有人注意她，这个过份聪明早熟的女孩心事丛丛象一个谜，而谜底在春游后的那夜随她的消失一起消失了。
那个背影从此留在蓝沁记忆深处，让她不断地后悔和自责，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叫住她，没有陪她一起去看那些刻在岩石上的诗词。即使她对那些诗词完全没有兴趣，也可以陪她一起玩，然后一起回家的。如果那样的话事情会完全不同！

那天天黑很久后蓝萱没有回来，家里人慌了手脚，四处去找，能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几天后，看桃园的人带着他的巡山狗在烈士陵园后的山沟里发现她，静悄悄倒在草从里。身上背着小挎包，包里有中午没吃完的饼干，还有天天送她的那一套山水风景明信片。
人们猜测她是不小心失脚，落下山崖，又或者因为春游没找到可归属的小组一时想不开而做了傻事？去年夏天“服毒”事件在父母脑海里记忆犹新，现在他们终于还是失去这个女儿了。

因为那套明信片的缘故，蓝萱父母，萧天天的班主任，江北派出所的民警去过萧天天家。班主任印象中事情是这样的：天天的父亲平静地接待了她们，这个四十多岁男人先机械地请每个人坐下，接着给每个人沏茶，沏完茶后就搓着手沉默地陪在一边。被问到必须回答的问题时他才说一两句话，场面僵硬就象造反派在审问政治犯。
班主任和在场的几个人因为这难堪的沉默而颇有罪恶感，谈话不得不草草收场。
班主任后来对别的老师回忆这件事的时候说：“看他的样子你绝对想不到这个人曾经年轻潇洒过，曾被音乐界认为是很有前途的作曲家。他脸上挂着一付没有表情的表情，那表情你可以解释成是哭但仔细看看又象是笑。他说话很慢，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经过反复思考般举重若轻且滴水不漏。”

天天的父亲证实萧天天喜欢过蓝萱，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机会向她表白。清明节前他的确邀请她加入自己同游，但蓝萱没同意。所以萧天天从烈士陵园出来后觉得很无趣，没和同学们一起活动，自己到后山给母亲扫墓去了。那天山顶风大，他没呆太久就下山回家，回来后有点感冒，周末一直呆在家中没有出门。

一件意外突然发生，原本鸡毛蒜皮平静合理的生活起点小波浪。那个低着头走路，沉默不语的小女孩，曾经那么近地活在身边？这就没了？人们摇着头感叹着，瞧瞧别人又问问自己，各人心里都生出点说不出的道不清的感觉。
天天的父亲非常恳切地请求蓝萱父母有什么问题直接找他，不要再向天天去询问这件事。他说天天这孩子从小没了妈，个性一直敏感内向，蓝萱是他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发生这样的事情对他的打击非常大。他说这话时佝偻着背，表情沉痛，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搞得谁也没心情把这事再继续追究下去。
单身父亲的难处挺让人同情的，何况很多人本来就知道萧家艰难的历史。

江北四中又不是第一次有学生死于非命，起初几周的紧张气氛过去之后，生活的车轮又重新向前滚动起来。多年后，蓝沁大学毕业时，蓝萱的故事和她这个人一样，在生活的风中飘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