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對阿根廷似乎並不陌生。廣闊肥美的南美大草原是她的心臟,牧場牛仔是她的化身,還有被譽為南美巴黎的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更不用說那充滿憂傷懷舊情調的探戈了。然而提起智利,似乎只有復活節島上神秘的石像。
位於南美大陸南部的阿根廷和智利,分列於縱貫整個南美大陸的安第斯山脈兩側,而最南端就是巴塔哥尼亞(Patagonia)。巴塔哥尼亞地區北起自阿根廷和智利的中南部,向南一直延伸到南美洲最南端的合恩角(Cape Horn),西起智利太平洋沿岸,東至阿根廷大西洋沿岸,安第斯山脈在其西部穿過。整個巴塔哥尼亞地區占地一百多萬平方公里,大部分隸屬阿根廷。
山脊兩側的氣候地貌迥異。在阿根廷一側,東部是沙礫平原,其間散落著湖泊凹地,荒蕪蒼涼,氣候乾燥並常年大風,向西地勢以平臺式逐漸升高,雨水增多,荒地逐漸被森林和山嶺岩石取代。越過安第斯山脊後的智利一側,氣候則明顯濕潤,植被變得更加豐厚,然而不久便與西側的大海相遇,組成海岸線的是迷宮般犬牙交錯的峽灣和水道。
2006年2月,我們從驕陽似火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出發,一路南下,造訪了這個鮮為人知的地方。旅行團一行13人,成員分別來自於北美、西歐和澳洲。我們的第一站是阿根廷西南部的卡拉法特(El Calafate)。當天晴空豔陽,卻還有刮得令人幾乎難以啟步的大風。小鎮樸實無華,卻是阿根廷巴塔哥尼亞的心臟地帶。當地有一種叫卡拉法特的灌木,果實很小,呈藍色,味道酸甜,據說是巴塔哥尼亞的標誌性植物,用這種野果做出的霜淇淋和果醬風味奇特。
▋第三大冰川 令人震撼
巴塔哥尼亞有僅次於南極洲和格林蘭的世界第三大冰川,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世界遺產,其中最著名的當屬面積250平方公里的莫雷諾冰川(Perito Moreno Glacier)。我們乘坐遊船行駛於湖間,周圍山丘起伏,綠蔭叢叢。待船轉過一個彎角,一幅宏偉的畫卷豁然映入眼簾。迎面兩山之間,是一堵巨碩的冰牆,高60公尺,寬5公里,尾隨冰牆的是一條長長的冰帶,整個冰帶沿著山谷向遠處盡情地鋪展開,一直延伸到天邊高處。
驅舟直至冰川跟前,下得船來,駕車沿著湖岸可以繞至冰川側面的觀景台。於此,那冰川好像近在咫尺,舉手可及。心裡會產生一股莫名的欣喜,想要與冰川擁抱的衝動。爬上山坡,我們得以俯瞰那潔白又泛藍的冰川,好似滾滾洪流,長約30公里,決堤般沿山谷奔騰而下,沖至山腳湖水邊,冰流前端似刀切般直立於水中。莫雷諾冰川的前緣有60公尺露於水面以上,如果加上水下部分,共有170公尺,整個冰川最厚的部位約700公尺。冰川巨大的重量,使它會沿著山坡以每天兩公尺速度向前滑動。
冰川內部會有許多裂縫,斷裂坍塌頻繁,由此產生的響聲很像爆竹聲,劈哩啪啦。聲音雖此起彼伏,但卻很難確定方位。小塊冰脫落時時可見,小的倒塌也不時發生。我們突然聽見有人大叫:「來了來了!」大家蜂擁奔至,只見一塊十幾公尺高的冰塊漸漸開裂,與主體分離後搖搖欲墜,最終因底部不支而斷裂,一整塊緩緩塌落,激起巨大的水花,整個過程持續不到一分鐘。但是,冰塊入水的聲音並不大。這樣較大規模的倒塌,我們有幸看見了兩次,間隔僅幾分鐘。
冰川由蓬鬆的積雪層層堆積緊壓形成,一般常見於高海拔或高緯度地區。而這裡海拔僅幾百公尺,緯度也只有50度,按說不會有冰川。但因為這裡東去是寬廣的平原,大風帶著安第斯山東麓的濕空氣西行,遇上山麓西側不遠的大西洋上吹來的海洋低溫氣流,形成穩定降雪而造就了冰川。莫雷諾冰川既有穩定的堆積,又有頻繁的倒塌,增長損失基本相當,所以從發現至今一百多年,基本維持著動態穩定。
第二天,我們驅車一百多公里,來到主街就是一條土路的村落夏爾坦(El Chalten)。隨後兩天的登山遊,絕非是輕鬆休閒式的遊山玩水,很是辛苦。一路相伴的是費茲洛伊峰(Cerro Fitz Roy),峰群呈屏風般一字排開,峰尖酷似鋒利的犬齒,高聳雲霄,頗為壯觀雄偉。
▋世界生物圈 美景處處
登山路上或見湖泊湍流,或遇花木叢林,但印象最深的是大量呈不規則扭曲狀的枝幹。我們猜是風刮所致,常年大風是其氣候特徵之一。經過數小時艱難的跋涉攀登,看到左右寬闊的山坡被冰川覆蓋,峰腳下是由冰川哺育出的一潭碧藍的淨水,湖水映照著藍天白雲,水上漂浮著的幾塊浮冰。走累了,倚巨石坐下,欣賞著美景,再沏上一壺阿根廷的特產瑪泰茶(Mate tea),心裡舒坦極了。
離開夏爾坦,我們坐長途車西行進入智利境內,落腳於智利巴塔哥尼亞腹地的小鎮納塔萊斯港(Puerto Natales)。在這兒你會發現,遊客們絕大多數穿著登山靴和防水衣,背著露營包。街面上的店鋪也主要銷售與戶外邉佑嘘P的產品。人們駐足這裡的唯一目的,就是前去智利著名的佩尼岩柱國家公園(Torres del Paine National Park(Paine土著語,意為藍色))。1978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其認定為世界生物圈保護區。
前往國家公園的路上,時時可見南美駝馬(Guanaco)、南美鴕鳥、狐狸、火鶴和禿鷲。驅車駕船,我們最後到達到國家公園內的露營地。這個露營地位於湖邊山坡上,環境優美,湖對岸的遠處是幾座形態極具特色的山峰,峰體灰白,峰頂深藍,整體呈牛角狀螺旋扭曲,有人把這組峰看作是巴塔哥尼亞的標誌。
露營地的設施齊全,不僅有洗漱處,還建有一個小賣鋪和一家不錯的旅館,然而前來這裡的人們大多採取露營方式,露營地內各式帳篷五顏六色地散落灌木叢間。我們雇有專門的隨隊服務人員,他們負責架起帳篷,準備每天的餐飲。我們露營三天,每天都是早上9點多啟程爬山觀景,下午5、6點返回營地。漱洗之後稍事休息,然後步入就餐帳篷,邊用餐,邊交換一天的感受和見聞,晚餐出乎意料地豐盛,有酒有肉。最後,大家各回自己的帳篷,鑽進睡袋安歇。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露營,覺得新鮮有趣。這次的露營生活本身並不是非常艱苦,但那連續三天、每天近十小時爬高約幾百到一、兩千公尺不等的山路,還真是對體力的考驗。整個巴塔哥尼亞地區的山道維護得極好,標誌明顯,不易迷路。獨特的景觀使這裡備受登山愛好者的青睞,多數山道竟已被踩成湝的溝壑。我們第一天去觀看格雷冰川(Grey Glacier),第二天跋涉到牛角狀山峰的背後,一路看到草地、森林、溪流、峭壁和石崖。任何時刻,只要你抬頭環顧四周,印入眼簾的必定是美景。
第三天的攀登是此行的高潮。走過數個小時的山路,看到一個高高的由無數巨石組成的亂石堆。經過約一個小時手足並用的艱難攀岩,終於登上陡峭的石堆頂。抬頭回看,那是一組環形的山石,中央凹下的是一澤狹長的湖泊,四周是連成一體的石壁,湖水好似鑲在巨石上的翡翠。環形山腰上覆蓋著白雪和冰川,不時發生的雪崩使冰雪墜落潭中,形態宛如瀑布。三座需仰視才可見頂的花崗岩巨石,呈碑柱狀自山腰間沖天而起,像武士般並肩而立,傲視著周圍的一切。
這些石柱與山峰都是從沈積岩層間升起。冰川的退卻和侵蝕,將外層相對鬆軟的沈積岩帶走,使花崗岩芯得以暴露,展現出如此奇特的地貌景觀。恐怕世界上沒有幾個地方會有巴塔哥尼亞這般的壯闊美景。
▋麥哲倫海峽 返璞歸真
離開這裡,我們繼續南下到達智利的蓬塔阿雷納斯市(Punta Arenas)。城市位於麥哲倫海峽邊,中心廣場還立有一尊麥哲倫的銅像。在巴拿馬运河开通前,這裡是重要的航运港口,19世紀後期,羊毛業繁盛。這裡民居的房頂外牆門窗多塗成鮮亮的五顏六色,這種格調在南美似乎非常普遍。
我在這裡品嘗了駝馬肉。駝馬是巴塔哥尼亞的標誌性動物,長相似鹿但沒有角,肉口感較粗,有點像烤過了的牛肉,味道像牛肝,帶有腥味。我們還參觀了附近的一個企鵝棲息地,棲息在這裡的主要是體型較南極帝王企鵝小的麥哲倫企鵝,它們雪白的前胸有一條長長寬寬的黑帶。看著它們從海邊似軍隊般列隊走回陸地洞穴,途中有不少小小的溝坎,它們會在溝邊站定,然後兩腳併攏,笨拙地小心跳下,那樣子著實令人忍俊不禁。
我們擺渡橫過麥哲倫海峽,繼續南行,來到南美最南端的火地島(Tierra Del Fuego Island),這因當年航海的人們經過時望見土著人的篝火而得名。火地島的絕大部分地區尚未對公眾開放,狹長的安第斯山脈在這裡匿跡於大海。這是一個可以同時看見森林、湖泊、海峽、高山和冰川的地方,生態環境奇特,著名的比戈海道(Beagle Channel)也在這裡。當年達爾文乘坐航船比戈號,航行南美悟出了進化論。
阿根廷的烏斯懷亞市(Ushuaia)位於火地島的南端,是地球最南端的一個城市,也是我們此行的最後一站。該城市有一定的規模,民居多是各有特色的小樓,但商店、餐館、醫院、學校等各種基本設施齊全,漂流、划艇、登山和爬冰等戶外活動的設施也是應有盡有。這裡還是阿根廷的一個重要海軍基地,離南極僅一步之遙,所有去南極的船隻都在這裡啟航。這裡遊客眾多,絕大多數人不是即將前往南極,就是剛從南極返回。
我們的住所是一處家庭小客棧。除了露營,這種小客棧是我們這一程的主要住所。它們一般只能同時接待十幾位客人,並提供洗漱熱水,旅客兩、三人合住一間寢室,共用衛生間,房東會親自烹製簡單早餐。小客棧同「奢華」二字毫無關聯,但廉價衛生,溫馨舒適,並且能同當地人零距離接觸。住過這種小客棧,就會感到那些現代化星級酒店多少有點裝模做樣。
▋巴塔哥尼亞 巨人之地
兩個星期的巴塔哥尼亞之行,讓我結識了這個少人知曉的地方。巴塔哥尼亞是地球上人口最為稀少的地區之一,每平方公里平均還不到兩個人。這裡氣候嚴苛,變化無常,大部分地區土地貧瘠,不適合植被的形成和農作物的生長,經濟以礦物與石油開採以及畜牧業等為主。
巴塔哥尼亞,意為「巨人之地」。這個稱呼起源於麥哲倫。當年麥哲倫航海至此,見到當地土著,感覺他們體形高大,便冠以「巴塔岡」(Patagon)的稱謂,意為大腳巨人,由此也引發了巴塔哥尼亞巨人的傳說。
據說,這裡在西元前一萬多年前就開始有人居住,十六世紀起,歐洲人來此探險和開發。後來,當地原住民逐漸與外來定居者通婚,所以純系的巴塔哥尼亞原住民已不存在了。阿根廷和智利對巴塔哥尼亞南部的火地島區有著長期的領土之爭,直到1984年才告停歇。
在此遠望,可以看到延綿不盡的安第斯山脈,轉眼近瞧,身邊卻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荒地。這裡少有人煙,感受到的是無垠的荒蠻和蒼茫。然而也就是在這裡,天高地闊,陡峻的崖壁,高聳的巨石,靜謐的湖潭,壯美的冰川,還有那迴響於山谷間的冰雪坍塌聲,一切都令人難以忘懷,震撼心魄。世界上沒有幾個地方能像巴塔哥尼亞這樣激發旅行者們的想像力,但真正親身感受過其令人敬畏的衝擊力的卻為數不多。
世上絕境無數,燕瘦環肥。你如果喜歡牙板小女輕唱「曉風殘月」,那陽朔的旖旎必然會使你陶醉;但你若是欣賞鐵板高歌「大江東去」,沒見過巴塔哥尼亞的粗獷豪邁,那你一定會遺憾終生。
始於南美最北端的安第斯山脈,自北向南奔騰七千公里後,終於漸漸慢下腳步。然而這峻偉延綿的山脈卻演出了一幕磅礡雄渾的尾聲。那就是巴塔哥尼亞。啊,巴塔哥尼亞,你是那麼令人難忘。
/摘自世界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