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旧迎新

女友Ｓａｌｌｙ刚从北京度假归来，就破不亟待地约我在蜀人餐厅一聚。我们约好星期天下午不见不散。

　　Ｓａｌｌｙ正与老公闹离婚，其实离婚这字眼从她嘴里喊出来已有四，五年之久。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过段时间就不了了之，我们一众朋友只当她是那总喊狼来了的小孩。

　　话说Ｓａｌｌｙ电影学院毕业后，在国内是一地方电视台的名记者，交友甚广。九十年代初，出国热一浪胜一浪，名记Ｓａｌｌｙ也终于低档不住外面世界的诱惑，经人介绍结识美籍华人Ｐａｕｌ，Ｐａｕｌ当时在美国海军服役，高大英俊，一付眼镜透着书卷气，一口标准的美音使Ｓａｌｌｙ一见钟情。当时国内有句顺口溜“一等美女嫁美军（美国人），二等美女嫁皇军（日本人），三等美女嫁国军（台湾人），四等美女嫁共军（大陆人）。Ｓａｌｌｙ虽不是一等美女，但她是从电影学院熏陶出来的，有着一等美女不具备的魅力，略施小计不到两个月就使Ｐａｕｌ情不自禁地求了婚，想想多少中国美女陪伴美军一年３６５天也没能走进婚姻的殿堂，甚至来美国旅游一趟都没机会，你不得不佩服Ｓａｌｌｙ的手腕，绝对称得上大腕。才认识Ｐａｕｌ三个月，就在一众亲友朋友既羡慕又嫉妒的眼光中走出国门，凯旋来美。

　　Ｐａｕｌ的家人早年从东南亚移民来美，做梦也没想到一向中规中矩的Ｐａｕｌ居然速战速决领回一个中国大陆的太太，还是名记。甜蜜的Ｈｏｎｅｙｍｏｏｎ一过，矛盾出现，Ｐａｕｌ发现名记太太不爱做家务，既不做饭也不清洁房间，只爱读书，画画，写作和与朋友聊天聚会。找工作也成一大难题，因Ｓａｌｌｙ在中国是记者，来美国英文不过关，记者做不成，其他的又做不了。Ｐａｕｌ既是家里的ｂｒｅａｄ　ｗｉｎｎｅｒ又要承担主要家务，日积月累，脾气及不满逐渐升级，加上Ｐａｕｌ的家人对Ｓａｌｌｙ的批判指责，使Ｓａｌｌｙ和Ｐａｕｌ从此告别和平而走向战争，敌我双方寸土必争，决不后退半步，战术上也从游击战转向阵地战进而演变成持久战，武器随之更新从手枪小米加步枪到冲锋枪迫击炮，现在更用上了飞机轰炸，恐怕离扔原子弹的日子已为时不远。

　　其实使他们关系近一步恶化的是Ｓａｌｌｙ申请父母来美定居，退了休的父母来美后与Ｓａｌｌｙ住在一起，当时Ｓａｌｌｙ的家房子较小，Ｓａｌｌｙ夫妇与女儿，父母住在一起实在很拥挤，Ｐａｕｌ是美国出生长大的华人，根本接受不了她父母与自己同住还白吃白喝，他甚至怀疑Ｓａｌｌｙ与他结婚动机就是把她全家从中国办到美国，把他当成运输大队长了；Ｓａｌｌｙ当时在一家中餐厅打工，一个月没多少收入，她父母来后，这点儿收入不但要供养他们生活还要替父亲还国内欠的股债，他爸在国内玩股票输得差点跳楼。自此家里吵架不断升级，从小没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Ｐａｕｌ面对Ｓａｌｌｙ全家中国人的挑战，招架不住，结果履次把警察招来助战，警察赶走了Ｓａｌｌｙ父母。Ｓａｌｌｙ面对着核枪实弹的警察，眼看父母像犯人一样被带走，她震惊，伤心，愤怒，百感交集，心里想这日子不能过了。从此“离婚”和“吃饭了”成了她和Ｐａｕｌ使用最多的词汇，警察来他们家的次数多过朋友来作客，常事儿。

　　这次听到Ｓａｌｌｙ说离婚只当做“狼来了”，并未当回事儿。没想到她这次居然来真格儿的了，Ｗｈａｔ　ｈａｄ　ｈａｐｐｅｎｅｄ？一定有什么玄机，记忆里好像是在她给国内的一通电话之后，没准儿哪位高人给她指点了江山？不会吧，中国人不都是劝和不劝离么，我们都这么想。

　　“你们美国人不了解中国人，太天真老土了”，一北京的友人告诉我，现国内已早同国际接轨，甚至有超前趋势。家庭结构不断分裂组合，结婚，离婚，复婚简直象去香港旅游，太平常了。

　　Ｓａｌｌｙ从五、六年来的“狼来了”过渡到请律师填表离婚，这可是个质变的过程，我们几个八卦谜是无论如何想知其中奥秘。Ｓａｌｌｙ随后又扔出一重磅炸弹，宣布回国度Ｃｈｒｉｓｔｍａｓ　ａｎｄ　Ｎｅｗ　Ｙｅａｒ．Ｇｏｓｈ！这下子人人瞠目结舌，包括Ｓａｌｌｙ她妈她爸她女儿。Ｓａｌｌｙ的亲人都在美国，撇下父母，女儿丈夫去中国渡过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ｕｎｂｅｌｉｅｖａｂｌｅ，不可思议！

　　在Ｓａｌｌｙ走之前，我打电话给她，谆谆教导她这世界上不止她的婚姻不好，每个婚姻都有问题，想象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愣凑在一起过日子，能不出状况吗？尤其是她的婚姻再加上个文化的差异，就更难维持。再者不少男人结婚前是ｇｅｎｔｌｅｍａｎ，温柔体贴，ｒｏｍａｎｔｉｃ；结婚后则变成ｓｏｎ　ｏｆ　ｔｈｅ　ｂｉｔｃｈ，大男人主义，懒惰，ｏｂｎｏｘｉｏｕｓ，总而言之任何ｎｅｇａｔｉｖｅ的字眼送给丈夫好像都能沾点边儿。为了孩子，凑合过吧。

　　Ｓａｌｌｙ的回答毫不客气：“算了，别劝了，没用，反正将来你们谁要离婚，我决不劝你别离”。这不等于告诉我ｓｈｕｔ　ｕｐ，ｄｏｎ’ｔ　ｂｏｔｈｅｒ　ｍｅ　ａｎｙ　ｍｏｒｅ．Ｉ　ｈａｖｅ　ｍａｄｅ　ｕｐ　ｍｙ　ｍｉｎｄ．

　　我马上识趣，”Ａｌｌ　ｒｉｇｈｔ，ｊｕｓｔ　ｗｉｓｈ　ｙｏｕ　ｗｅｌｌ，ｍｙｆｒｉｅｎｄ，别忘了回来叙叙”

　“Ｎｏ　ｐｒｏｂｌｅｍ，Ｉ　ｐｒｏｍｉｓｅ”，Ｓａｌｌｙ一口应允。

　　我们面对面坐在蜀人的餐桌旁，蜀人曾经是ＳＤ城最好的川菜馆，但这一两年来水平有些下降，再加上本地的ｆｏｏｔｂａｌｌ　ｔｅａｍ打ｐｌａｙ　ｏｆｆ，如果赢了，ＳＤ　ｔｅａｍ就会与Ｂｏｓｔｏｎ’ｓ　Ｎｅｗ　Ｅｎｇｌａｎｄ　Ｐａｔｒｉｏｔｓ打Ｓｕｐｅｒｂａｌｌ，大概百分之九十的ＳＤ民众都在观球，这不偌大的餐厅只有我们这两三桌人在吃饭，正好人少好讲话。我和Ｓａｌｌｙ都认为我们并不是不支持本地球队，但看不看意义不大，看了，他该输还得输；不看，他该赢照样赢，前者使人ｄｅｐｒｅｓｓ，而后者则让人ｅｘｔｒｅｍｅｌｙ　ｅｘｃｉｔｅｄ，故此我们当然选择不看球。

　　Ｓａｌｌｙ一身蓝色Ｒａｌｐｈ　Ｌａｕｒｅｎ的休闲装，精心染过的长发披散到腰际；我则穿着ＤＫＮＹ的黑色洋装套裙；仔细看Ｓａｌｌｙ并不属于漂亮的女孩儿，但她有一双充满激情的桃花眼和非常性感的厚嘴唇，对于男人来说，这些足够来弥补其他地方的不足。她递给我一本大ｐｈｏｔｏ　ａｌｂｕｍ，“这是我此行的照片，看看”，她笑容里带有甜蜜，Ｇｅｅ，ｓｏｍｅｔｈｉｎｇ　ｇｏｉｎｇ　ｏｎ……我思忖着。

　　照片里大部分是她和当今国内影视界导演，摄影师，演员的合影，翻到最后一页，她和一个男人的合影吸引了我的眼球，这男人太面熟了好像刚刚见过，我抬起头：“嘿，这人怎么这么面熟？”

　　“你这人什么眼神儿？这么厉害”？Ｓａｌｌｙ不无惊讶，

　　“Ｏｆ　ｃｏｕｒｓｅ，我同学同事都说我应该为ＦＢＩ或ＣＩＡ效力，因为我有上帝的恩赐－眼神犀利，没准能多抓几个宾拉登恐怖分子”，我打趣道。

　　Ｓａｌｌｙ似笑非笑地说 “他是剑峰，我大学时交往三年的男友，你大概在ｉｎｔｅｒｎｅｔ见过”。这回轮到我吃惊不小“Ｇｅｔ　ｏｕｔ　ｏｆ　ｈｅｒｅ，剑峰不是那个几个月前刚刚离世的明星林黛玉的丈夫么？这哥们因为和明星太太一同出家当和尚而占据了报纸，网络的八卦头版。

　　看着我狐疑的目光，Ｓａｌｌｙ解释道：“是他，我们分手后他认识了林黛玉。”我立刻ｅｘｃｉｔｅｄ起来，“嘿，Ｓａｌｌｙ，没看出来你身上还有这么多故事，说出来让我也跟着陶醉陶醉。”

　　“你忘啦我是电影学院毕业的”，

　　 “是呀，瞧这猪脑子，那每天报纸，电视上诸多八卦新闻不都是与影视界有关么？”我恍然大悟。

　　我们一起八卦了三，四个小时，我实在是太八了，Ｉ　ｗａｎｔ　ｔｏ　ｋｎｏｗ　ｅｖｅｒｙｔｈｉｎｇ，ｅａｔｉｎｇ，ｄｒｉｎｋｉｎｇ，ｓｌｅｅｐｉｎｇ，ｗｏｍｅｎ　ａｎｄ　ｍｅｎ．不过Ｓａｌｌｙ和剑峰应该感谢我对他们的关心才是真。

　　终于解开了这个谜团，我开始大口吃餐桌上已放凉的饭菜，仿佛吃再多也不用担心消化不良了。Ｓａｌｌｙ也和我一样，开始与我抢菜吃，ｓｈｅ　ｌｏｏｋｅｄ　ｓｏ　ｒｅｌｉｅｖｅｄ，她是太需要一个听众来分享她过去的ｌｏｖｅ　ｓｔｏｒｙ和未来感情上的ａｄｖｅｎｔｕｒｅ．

　　唉，可怜的Ｐａｕｌ，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是什么驱使Ｓａｌｌｙ下如此大的决心。他已习惯“狼来了”，以为她就说说而已；即使Ｓａｌｌｙ递给他离婚申请来签字，他都认为等等就忘了。直到Ｓａｌｌｙ宣布已租好ａｐａｒｔｍｅｎｔ下月搬走，他才ｒｅａｌｉｚｅｄ离婚是木已成舟。Ｐａｕｌ是真的不愿离婚，他们五年前刚刚买了新房，四个睡房，即便两家的老人都住在家里，也不会感到ｃｒｏｗｄｅｄ．还有他们的女儿已经八岁了，ｖｅｒｙ　ｃｕｔｅ　ａｎｄ　ｓｍａｒｔ．为了家和女儿，Ｐａｕｌ不想离婚，ａｌｔｈｏｕｇｈ　ｈｅ　ｆｅｌｔ　ｖｅｒｙ　ｒｅｓｅｎｔｆｕｌ，因为Ｓａｌｌｙ没尽到一个作母亲的职责，除了看书写作，她什么也不愿做。Ｓａｌｌｙ的理论是Ｐａｕｌ对她做的事从不满意，饭嫌做的不好吃，碗嫌洗的不干净，连教育孩子都嫌方法不对，那她索性就ｄｏ　ｎｏｔｈｉｎｇ．

　　Ｓａｌｌｙ妈妈也埋怨女儿心思不在家和孩子身上，没下一点功夫提高一下持家的能力。真不像一个ｈｏｕｓｅｗｉｆｅ，倒像是一个单身女青年，还是个大龄的。精神气儿不够，懒得连打扮自己都嫌累。她常常埋怨自己“都怪我太惯她，什么也不让她做，让她连家里洗衣粉都不知在哪儿。”

　　剑峰并不知道自己是ｆｕｓｅ，导致了这场离婚案。身为ＡＢＣ的Ｐａｕｌ也万万不会想到远在大洋的彼岸，有一个叫剑峰的男人，刚刚失去了至爱的妻子ｗｈｏ　ｈａｐｐｅｎｅｄ　ｔｏ　ｂｅ　Ｓａｌｌｙ’ｓ　ｆｉｒｓｔ　ｌｏｖｅ，很明显，Ｓａｌｌｙ　ｃｏｎｓｉｄｅｒｓ　ｈｉｍ是生命中的ｔｒｕｅ　ｌｏｖｅ．

　　Ｗｈａｔ　ａ　ｆａｔｅ！我们有时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安排。我开始想象去年年末Ｓａｌｌｙ　ｐｉｃｋｅｄ　ｕｐ　ｔｈｅ　ｐｈｏｎｅ打给剑峰的情景，十几年前的恋人，彼此都是ｆｉｒｓｔ　ｌｏｖｅ，相爱了几年，因误会而分手，男方后来娶了著名的女演员，成了富甲一方的大款名人；女方嫁给美军工程师来到大洋彼岸与一个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矛盾冲突不断，欣赏与爱早已被厌恶与恨所取代，在彷徨和ｄｅｓｐｅｒａｔｅ之际，女方ｓｕｄｄｅｎｌｙ从各种媒体得知往日情人失去了妻子，出家后又还俗。在感情中陷入久旱状态的Ｓａｌｌｙ能不心潮澎湃吗，她不由自主地拨响了这个久己封存的电话号码。

　　久已失去联系的恋人突然打电话来，还沉浸在丧妻之痛之中的剑峰感到非常激动和温暖。当Ｓａｌｌｙ表示想回国度度假，剑峰立即表示热烈欢迎，并承诺将负担她此行的所有费用。

　　Ｓａｌｌｙ的心仿佛升腾到了云端，飞回中国，飞回十八，九岁飞到电影学院的校园，他们的一见钟情，那令人窒息颤抖不已的初吻，那隐秘的大花丛，小路旁长长的ｂｅｎｃｈ；还有剑峰的家，那坐落在三里河的一栋五层宿舍楼，就是在剑峰那三居室的家里，Ｓａｌｌｙ完成了从女孩儿到女人的蜕变，她甜蜜地回忆起他们的第一次，事后怎么一点儿都没后悔，真的，她当时是太爱这个大男孩儿了，想都没想他们是否有将来。

　　在当时八十年代的女大学生中，像Ｓａｌｌｙ这样开放，为了爱而不顾一切的女孩儿真是凤毛麟角，少得像大熊猫一样。像我这种连握着男孩儿的手都心惊胆颤脸红心跳的主儿则特多，多得如同北京的自行车。

　　Ｎｏ　ｗｏｎｄｅｒ　Ｓａｌｌｙ两个月内完成与Ｐａｕｌ的谈判，使得Ｐａｕｌ乖乖地向她求婚，这谈判的本事得归功于剑峰的培养和训练，他应得模范教练称号。

　　剑峰负担了Ｓａｌｌｙ在中国的一切费用，他安排Ｓａｌｌｙ住在五星级酒店里，除了与一群同学聚会之外，还单独与Ｓａｌｌｙ　ｄａｔｅ　ｓｅｖｅｒａｌ　ｔｉｍｅｓ，他告诉Ｓａｌｌｙ曾去她工作的电视台找过她，得知她已出国。当然他除了叙旧之外，大多数是谈她逝去的妻子，他们笃信的宗教，显然剑峰还没有完全从悲痛中走出来，其实他妻子得的癌症并不是完全治不了，不少人因及时发现，经手术和化疗又活了几十年。可不幸的是林黛玉不相信现代医学，笃信中药，宗教能使她完全康复，坚拒西医的手术及化疗，还轰轰烈烈地出家当了尼姑；剑峰一定是被爱冲昏了头脑，不但不阻止这荒唐的做法，反而随之出家，这件事大概是国内当时最有轰动效应的新闻。

　　林黛玉的家人们至今都埋怨剑锋没有坚持让她去手术化疗，痛定思痛他也在不断反省自己是否有做错的地方。说实在的他只是一切顺着妻子的意思，没有坚持要一个重病患者去做她不愿做的事。Ｓａｌｌｙ认为剑峰是模范丈夫中的模范，我也持同感，这件事错不在剑锋，而在林黛玉。错在她如此走火入魔不相信医学，或者谁都没错，是她命中注定离开人世的时候到了。

　　我记得有句老话叫做“红颜薄命”，说是长得好的人通常命短。其实这话有道理，上帝在天堂上选中了这些俊男美女，早一点让他们上去陪伴自己。想想挺有意思，就这四个字，不知安慰了多少长得不漂亮姑娘的痛苦心灵，也说不定使很多漂亮姑娘担忧自己的寿命不长。当然今天不同了，天生的美丑不再重要，不漂亮的人只要花钱动刀，就能把猪八戒整成白骨精，绿豆眼变成猫头鹰眼，看看韩剧里帅哥美眉的旧照你就会一目了然。不过我总在想，当丑人通过整容成了美人，有没有想过会因为美而把寿命缩短，这太不划算吧。Ｉ’ｍ　ｊｕｓｔ　ｋｉｄｄｉｎｇ．

　　剑锋已完完全全占据了Ｓａｌｌｙ的心灵，他是这样的完美。Ｐａｕｌ的缺点正是剑锋的优点，剑锋越是忘不了妻子Ｓａｌｌｙ就越是被他吸引，好莱坞的一部电影名可以恰如其分的形容Ｓａｌｌｙ此时的心境，就是Ｆａｔａｌ　Ａｔｔｒａｃｔｉｏｎ．

　　我马上意识到下面隐藏的危险，那就是她离婚后，剑锋未必就选择她。我拐弯抹角的试图让她明白我的意思，聪明的Ｓａｌｌｙ马上领悟： “十几年了我们都变了，他也不是原来的他，我也不是原来的我，谁也无法ｐｒｅｄｉｃｔ　ｆｕｔｕｒｅ．也许我们就这样作一个比好朋友更亲的朋友，永远也不会再续前缘了“。我感到了她那一点点的悲伤。

　　Ｓａｌｌｙ就是Ｓａｌｌｙ，她马上就让自己走出那ｓｅｎｔｉｍｅｎｔａｌ的情绪，自我解嘲说：“其实我不适合结婚做妻子，我不爱做饭，更不爱做家务，离开家连女儿都不想，连我妈都说我一个人过更好。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她接着又说“也许我的命运就像张爱玲一样，在人生的尽头，一个人默默的死去，没有人知道。”

　　我感到心里有些沉重，不希望这就是她的结局，ｅｖｅｒｙｏｎｅ　ｄｅｓｅｒｖｅ　ｍｏｒｅ　ａｎｄ　ｂｅｔｔｅｒ，爱人或被人爱，假如剑锋将来不能与她走到一起，也许会有另一个人走到她的生活当中，她现在能做的是ｓｈａｒｐ　ｔｈｅ　ｔｏｏｌｓ，就是学会做饭做家务，对女儿和父母更关心一点儿，也许她和Ｐａｕｌ不能作夫妻但能作个朋友。

　　我们都不再说话，ｓｏｍｅｔｉｍｅｓ　ｔｈｅ　ｂｅｓｔ　ｗａｙ　ｉｓ　ｓａｙｉｎｇ　ｎｏｔｈｉｎｇ，沉默着互相道了别。

　　再次见到Ｓａｌｌｙ时，她已一个人生活，穿着Ａｎｎ　Ｔａｙｌｏｒ的羊毛衫及剪裁得体的长裤，看起来很清爽，阳光，她要带女儿去看Ｄｉｓｎｅｙｏｎ　Ｉｃｅ的ｓｈｏｗ．还告诉我在上烹饪班，毕业时要请我们大吃一顿，我说：“一言为定，到时必须全是你亲自做的，不能ｏｒｄｅｒ．”

　　她笑着走了，看出来她离婚后生活得很快乐。这时手机响了，是朋友Ｓｕｓａｎ打来，我们马上开始八卦起来，都不约而同地问对方，是不是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