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唯物论的理想主义来说的一个最大讽刺,可能也是对所有的传统的正统文化的一个最大的理论性的挑战,恐怕就是对人类社会的正义与邪恶之间的关系的重新认识了。人类的不完美非常深刻地根植于人类的正义与邪恶的关系上,这一点至今也鲜为人知,更谈不上为主流社会所接受了。
中国古代的先哲老子曾经说过“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老子的这句关于美丑善恶之间的相对主义的评论应该说还是局限于对于美丑善恶的感受或评判标准的层次上,至少在字面意义上并没有真正地涉及美善如何可以 产生丑恶的机制,只是说所谓的美善只不过是与不那么美善的相比较而凸显出来的而已。也正是这个形式与感觉上的相对主义表述使得老子的上述论点并未触及多数人的痛处,大家都觉得还可以接受。
但是,在上个世纪初,当人类的现代派科学文化艺术发展到一个巅峰时期的时候,人类传统的所谓美善与邪恶之间是水火不相容天地两分离的观念受到了真正的挑战。说到现代派文化,大家的脑海里很容易就会出现优美的印象派绘画,耳畔仿佛会听到动听的华尔兹旋律,会想起让人仰慕的著名科学家和思想家们,还有许多至今脍炙人口的经典名言。生活在当初的现代派文化氛围中的人们留给后人的一个印象是对人类的理性充满希望,讲求科学破除迷信成为了时尚,社会的整体有着极大的追求真理与美好未来的热情。但是,那个崇尚并追求理性的时期却最终为人类带来了两次世界大战,种族灭绝和形形色色的血腥残杀,以及在各种乌托邦式的美好名义下的虚伪,自私,权欲膨胀,疯狂,残暴,和随后而至的各种灾难。
在现代派的美梦过去之后,人们常常会感到自己被骗了。那么到底被谁骗了呢?有人指责邪恶的政客,有人鄙视文人的愚昧,有人则一言以蔽之地埋怨生活欺骗了自己。这时也有一些被称为前端的人士在痛定思痛之中发现人类其实是被自己千百年来的美好的梦想欺骗了,是被人们心目中的人世间的终极正义,绝对美好,纯真善良的 观念欺骗了,是被自己的至善至美的理性梦幻欺骗了。他们发现,人类追求至真至美的结果一定是人比人,结果是一部分人排斥另一部分人;而真理本身正象人们常说的那样成为力量,只不过是在成为人类抗衡自然的力量的同时也成为了人们抗衡同类征服同类奴役同类的力量,一定会有一些所谓的掌握了真理的人成为权贵,一部分因为掌握了真理而富裕起来的人们或国家获得了统治侵略他人他国的力量。他们发现人类自己的所谓的终极真理和美善其实是走向谬误和丑恶的幻象。
这种酒(久)醉后的初醒,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对人类自身局限的新的认识,同时也带来了一种失望与失落。作为对于传统文化,尤其是对于当初的现代派的理性文化的反抗,西方世界便出现了各种被称为后现代的抗议式的文化艺术,达芬奇的蒙娜丽莎贝描上了八字胡,各种各样让人看了会有要作呕的感觉的作品登上了大雅之堂。相应地,一些颓废的文化在社会上也流行开来。
但是,违背了自然美的作品毕竟难以带给人们直觉的美感。除了少数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艺术精英之外,对大多数人来说被描了胡子的蒙娜丽莎就是没有原来的蒙娜丽莎美;再伟大的人家的抽水马桶放在艺术馆里,也难以让普通老百姓得到美的享受。所以说,不论人们对生活美好的表现还对理想美好的反抗本身都不是尽善尽美的。
其实,如果我们对人类社会的日常稍作仔细的解析,会非常震惊地发现,人类心目中的正义与邪恶,美好与丑恶并非想象中的那样单纯地是完全对立的两个极点。在很多时候,正是人们所认为的正义在制造着邪恶,人们心目中的美好在产生着 丑陋。
正义与美好会怎样产生邪恶与丑陋的是一个很大的题目,甚至可以是世纪课题。作为一篇短文,本文只能是从几个非常有限的角度和方面对此作一极为简要的介绍与探讨而已。
首先,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的任何一个主流文化政体都不可能兼顾所有人的利益,所谓的社会正统道德只是在维系一部分人的正常社会生活。这种缺陷并非只是物质意义上的不足,而是社会正统所依据的逻辑准则不可能兼顾社会实际的各个方面,这其实也正是老子当初所提到的“广德若不足”的一个基本意思。但是,这种社会伦理文化逻辑上的缺陷却是与物质上的不足密切耦合在一起的,物质资源越是贫乏的时候,正统的社会文化政体所能兼顾的利益就越有局限性;但是,即便在物质条件相对比较充足的情况下,社会伦理文化本身的逻辑缺陷越大,正统的社会文化政体所能兼顾的利益也同样越有局限性。
正统的社会文化政体只能兼顾有限的利益这一点的实际效果可能会被自认为代表正义的人群所忽略,但却是一个社会的主流制造生产邪恶的一个主要来源。不被正统的社会文化政体所保护的人群,或被正统的社会文化政体所排斥的人群中有一部分可能是自身后天的懒惰犯罪造成的,但是有很多却或是因为家庭的原因或是因为他人的逼迫欺压,或是因为原本无辜的行为不能被所谓的社会主流或周边的人群主流所容纳而成为社会的边缘或非法人群。而为了维护正统的社会文化政体的正常秩序,正统的社会文化政体则常常以正义的名义来心安理得地将那些边缘化或非法的人群作为邪恶的对象进行镇压与制裁。所以,代表人类社会正义的多数人的主流的日常生活就是制造产生社会邪恶的主要源泉之一,而社会文化逻辑越狭隘, 所孳生出的邪恶就越快越多。而为了维护社会的正义,人们又不得不对由自身的偏隘而产生出的邪恶进行镇压与消灭,由此可见人类所谓的正义本身是先天不足的,充满着我在本系列的第(4)篇中所说的无奈。更一般地,人类社会的正义中所无法避免地含有的各种无奈本身就是产生邪恶的重要来源。
不但人类的正统的社会性文化逻辑的不足可以成为孳生邪恶的来源,由人类的基本思维逻辑的缺陷而引起的人们在许多具体实践中的逻辑偏差也可以成为产生邪恶的来源。比如,当年美国的麻省在绞杀witch的时候,就有人提出这样一种建议:如果怀疑某人是witch的话,就把她捆起来扔到山底下,如果她死了就说明她不是witch,如果她掉到一半飞起来了就说明她是witch,就应该把她再抓回来用火烧死。这里充满了老蒋当初的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意思。人们忘了,妄杀无辜本身就是极端邪恶的事。
上面两段所讨论由于逻辑的不足与偏差,人类社会的正义本身可能产生的邪恶或在正义的名义下所制造出的邪恶的背后其实都离不开人类的无知愚昧,自私贪心,骄傲狂妄,贪生恐惧等各种本身带有邪恶色彩的人性弱点的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在容易导致产生邪恶的各种人性的弱点中,最常以正义的名义出现的就是被称为“自以为义”的心态与表现了。这种心态存在于任何一个社会体系中,任何一个文化背景中。中国文化大革命中的红五类常常是这种自以为义的典型,而在今天的世界上任何一个团体中,自认为是该团体的正统的天经地义的纯种血统的人都存在着自以为义的人群。而自以为义的一种常见的产生邪恶的方式就是以自己的无知和骄傲来攻击和伤害他人的无辜,通过对他人的伤害来产生扭曲的心灵。不论是从宗教的意义上还是从心理科学的知识上,我们都可以知道扭曲的心灵是邪恶的重要来源。
人类社会的正统生产邪恶的各种因素中可能最不容易为人们所认识的就是社会承诺的生产邪恶的机能。通常地,社会承诺被历史上所有民族的所有时期的文化称颂为正义中的花朵,这是因为人类社会的生存需要彼此的合作,人们心灵的健康需要彼此的信任,而人们对社会的承诺及代表社会的领导阶层对人民的承诺本身是社会合作与信任的基本。但是,就是社会承诺这种被认为是最为美好的行为本身其实也常常扮演着制造邪恶的机制的角色。社会的承诺虽然是正义公信的保障,同时也可以是孳生虚荣骄傲及恐惧的原因。人们常常因为自己在别人那里许了诺而硬着心肠去做不该做的事情,人们常常要背负着以前自己在众人面前所说过的一些话的重轭来度日,为了这个轭明知是错的也不愿承认,或明明是错的也根本看不到其中的错误,铁着心地去行邪恶的事。
当然,社会的正义产生邪恶的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人们的社会公利心。为了追求社会功利,人们常常会去做象前面提到的那种因为恐惧而把无辜扔下山的事。换句话说,人们常常会为了在防止社会邪恶的功利上有所成就而去采取一些明明会制造邪恶的措施,结果是为了防范想象中的邪恶,明知故犯地去制造现实中的邪恶以获取社会功利好处。
人们最为熟悉的正义产生邪恶的例子可能应该说是以正义的名义所进行的各种战争了。为了正义的原因,人们常常不得不发动一些战争,可以说是一种无奈。但是在人类心目中再正义的战争也会在局部或更大的范围产生各种将长期存在的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