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世"搏"
Henry Song
2010.8.1
没错,我并不是写了错别字,把"博"写成了"搏".
从上海看世博回来,很多朋友问我感受如何,我说:不看,觉得有点遗憾;看了,那才真是遗憾!
朋友不甘心,非要我讲得明白确切些,我只好说:没有一点敢于肉搏的精神,最好还是不要去.
其实,单从建筑而言,世博还是有不少可看之处的.很多展馆,不管里面内容如何,至少外观都别具特色.譬如那英国馆.我家老大曾有一段时间,非常迷恋刺猬头(Spiky Hair)的发型,恨不得用胶水把自己头上的每一根头发都弄得站立起来.我觉得那样非常难看,但儿子声称很酷,我只好随他.好在这样的迷恋没有维持多久.可你瞧人家英国人,楞是把我儿子崇尚一时的刺猬头做得如此宏伟.让我都不得不承认,刺猬头做到了这种境界,确实也可以称为艺术.这世界,什么东西,一旦拥有了庞大的体积,造成了先声夺人的气势,就会予人以不同的感受!
(图一)
刺猬头做到了这种境界,确实是可以称为艺术的
还有那西班牙馆,看着就亲切,因为它钩起了我许多儿时的回忆,让我想起小时候与爷爷奶奶生活在农村时,家家户户用稻草或竹丝编制的席子.那些席子除了自用外,顶多也就是拿到城里换成几分硬币的散钱,还提心吊胆地怕被不知道什么衙门的人,以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名义追缴没收.可你瞧人家西班牙人,真是有耐心有毅力,竟收集了这么多的席子,硬是堆成了相当壮观的一个建筑!
(图二)
西班牙人,真是有耐心有毅力,竟收集了这么多的席子,硬是堆成了相当壮观的一个建筑!
不过那墨西哥馆,看了让我很想把设计者拉出来打屁股.墨西哥这个国家是比较穷,全世界都知道.可穷也得有点志气吧.毕竟世博是上海为全世界各国提供了个场所,让你来展示自己可以引以为傲的一面的.你总不至于跑到这里来,象个叫花子似地寻机讨钱吧?你瞧那展馆,整个就是随便往地上插了一大堆太阳能发电板.中国能源再短缺,上海人为了搞好世博,刷新个什么历史纪录之类的,哪怕每家人人都不看电视,不听音乐,不开空调,不做饭,也总能挤出足够的电力,把世博办得风光体面.岂能跌份到要靠你搭个临时太阳能发电棚,白白地用着上海的太阳,占着上海的地盘,发出不知道多少瓦的电,再卖给上海人来挣钱.你墨西哥人以为自己是谁啊,想和上海人玩小聪明!呸!
墨西哥馆,整个就是随便往地上插了一大堆太阳能发电板
好了,再说说那个最让中国人一提着就兴奋莫名的中国馆吧.很遗憾,自从在网上看到它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当时觉得,也许亲临现场,目睹了实物,我的看法说不定会有所改变.无奈,站在它面前,四周绕了一圈,还是不喜欢.风格僵硬死板不说,那头重脚轻方方正正的结构,整个就是一座颠倒过来的寺庙,怎么看怎么难受.就好比一个人,头冲地,脚朝天,双腿辟叉拿大顶,这样的姿式,偶尔为之是乐趣,一直撑着,自己伤身体不说,看的人还提心吊胆地,揪心!真纳闷,中国十三亿人口,就真得找不出一个能人了?怎么就弄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东西来,拿给世界看!
(图四)
满眼都是汪洋大海般的人群
其实说拿给世界看,那完全是中国官方自说自话的表述.就比如那些刷新历史纪录之类的豪言壮语,除了中国人自己听着兴奋,这世界上其实没多少人留意.真正到了世博现场,你才知道,所谓世博,并不是中国勃起了,然后挺胸抬头孔雀开屏似地秀给世界看,而完全是中国人自己兴致勃勃地想要借机看世界.我在世博园里走了两天,所到之处,满眼都是汪洋大海般的人群,可看到的非亚洲人面孔,不超过五张.至于那亚洲人的面孔中,是不是潜伏了大批的日本人,越南人,韩国人之类的外国人,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不象.
对只想前去给"护照"盖章的人,美国人干脆不和你玩了
世博主办者宣称,每天参观人数如何如何创造记录,说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他们的高兴,是真诚而发自内心的,因为他们既挣足了大把的钞票,又可以对外炫耀举办了一个世纪盛会,能不高兴吗!不过做为参观者,你要是也思维不经大脑地跟着高兴,那就悲哀了.这些数字,对你来说,其实全是噩耗.因为主办者每天每多鼓动一个人入园,就意味着多加了一个人来抢你参观的机会.一天放进去三四十万人,就是主办者弄了三四十万人来耗你的时间.世博园里,浦东浦西两个区加起来,总共一百多个展馆.其中大家都争先恐后想去看的,屈指可数不超过十个.三四十万人去和你挤那十个馆,你算算,平均一个馆要有多少人排队或插队?得花去你多少时间?如果参观不用排长龙,一张160元人民币一天的门票,你把十个馆看过来的话,你平均一个馆的门票花费是16元.现在因为主办者弄了三四十万人和你挤,结果你一天排队排到晕头转向脚发软,才看了两个馆,你每个馆的平均门票花费就成了80元,也就是说,你口袋里的人民币,一进世博园就贬值了不止四分之三.这只计算了人民币购买力的成本,还不包括你体力透支与时间消耗的成本.今天你要是去一家商店,拿了东西到前台付帐,却被商家告诉你,你手上的四元人民币只能当一元用,你肯定会以为一不小心进了土匪开的黑店.脾气火爆一点的,说不定就轮起胳膊照着那业主脸上煽过去了.即便你不煽他,你也可以叫警察来,要那业主好好给个说法.可如今,每一个进了世博园的人,手上的四元钱立即贬值到不值一元,大家不仅没有觉得遭受了损失,去和那视你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为粪土的人寻个公道,却反而要为他唱赞歌,夸他有本事,能弄得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挤破了头也要跑去交钱,并引以为可以向全世界炫耀的骄傲,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图六)
非洲联合馆,顺着人流进去就可以了,基本不用排队
但什么奇怪的事,在中国的正统官方宣传口径中,都可以变得正常.而中国的老百姓,太多人失去了运用自己大脑的能力,不知不觉中只知道以官方的思维为思维,以政府的利益为利益,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利益在受到损害的同时,自己还在胡里胡涂地被引导着,为歌颂损害自己利益的大合唱伴唱.
好了,还是回到这"搏"字吧.
要想理解这"搏"字,让我回顾一些画面:
我们一行大人小孩,共十一人.第一天进到世博园不明究里,看到每一个想要进去的展馆前面,都排着至少一两个英里的长龙,顿时蒙了.于是,只好分头在园里顶着酷暑闲庭信步了一天,顺带着了解情况.耐着心排了一个韩国馆的队,被立在前面的牌子弄的不知所云,结果排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进去了才明白,原来只是看一个击鼓表演,并不是进入展馆.
(图七)
韩国馆前面的指示牌,这到底是是啊,还是不是啊?
知道了想进中国馆,要先拿预约,第二天,便起了个大早,赶去排队.不错,我们排得非常靠前.开馆了,队伍开始在之字形循环的铁栏杆中向前挪动.时不时地,有人从我身后将我挤到一边,冲到我前面.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继续从我身后把我挤开,我伸手抓住栏杆,挡住身后立意想要向前冲锋却要让我陷阵的身体.突然,我的手被重重地从栏杆上打落下来.我顿时呆掉了.这,太不可思议了!我长这么大,南南北北地世界各地也跑了不少地方,这样被暴力的事情,还真没有经历过.我回头看去,见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儿子,正虎视眈眈地瞪着我.不用问,打我的人是他.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打我?那男人眼冒金星,鼻喷粗气,愤怒地冲我吼道:你凭什么挡着我!我大惑不解道:我挡着你?我是排队在你前面,怎么叫挡着你!于是,将手又搭上栏杆.不想那男人恶狠狠地轮起胳膊,一巴掌又将我的手打开.我气愤道:你这个人懂不懂规矩?你带着儿子,难道你就这样教育你儿子的吗?我小时候没有学过中国功夫,不然受到如此挑衅,我肯定一个铁沙掌把他拍到八丈之外,该是何等扬眉吐气.真是技到用时方恨少啊!可惜如今我人瘦个矮,鼻梁上还架着一只厚重的眼镜,和他打架肯定凶多吉少.我唯一能做到的,只有调整我声音的音量去抗衡他手臂的力度.眼见着前面就到了铁栏杆的尽头,那男人一手拖着儿子,一手一把将我推开,一个箭步冲向检票入口.我追上去要和他理论,那人已头也不回地冲进园内,绝尘而去......
(图八)
这样的景致,假如没有不断与别人拼挤的话,其实还是挺美的
进了世博园,立即奔到中国馆,却被告知,当天的预约已经全部发完.真是奇怪,我们进园是很靠前的,那些预约票都哪里去了?也许这种问题,属于国家机密,我们这等小民是无权去问的.就是为了看中国馆,才起了个大早,结果白忙乎了一场,手臂还平白无故地挨了两掌.
立即转身,奔到日本馆.刚赶到日本馆排队的队尾,就听工作人员拿着喇叭不停地大声宣布,进日本馆,排队至少五个小时.犹豫了一下,我们决计还是排下去.反正来了一趟世博,好歹总得进一个象样的馆看看吧? 结果,我们其实只排了两个小时,就进到了馆内.这五个小时,真不知道是怎么得出的!感情完全就是工作人员的信口开河,没有任何根据.
(图九)
乌克兰展馆: 既然你韩国人可以偷了中国的阴阳八卦图当国旗用,咱乌克兰人也可以拿你的国旗做墙饰!
而这两个小时,真是充满了戏剧: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拉着一个六七岁的儿子,生生地从后面挤到我前面,我说,你怎么可以插队?女人一脸不屑地回道:大家都插队,你眼睛小,看不到.得,连我天生这么点缺憾,都被她看得如此真切.我无奈道:你说的没错,我眼睛是小,别的人插没插队我没看见,可你插在我前面,我确实看到了.那女人便摆出一幅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的英勇气概来,甩给我一串豪言壮语,将我顶回.我气愤道:你这个人,怎么不知廉耻啊!那女人立即犹如进了竞技场的斗鸡一般,跳脚大声嚷了起来,你骂我!你敢骂我!弄得我哭笑不得.我是骂她吗?我还以为我在陈述一个明摆着的事实呢......
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要从隔开里面的队伍与外面路面的栏杆缝隙中挤进来,我们同行的一位瘦小女士,伸出一只纤纤细手,一把将他挡住,大声喝道:你不可以这样插队!那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喝声弄得一楞,硬是没能挤进来......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从缝隙中横穿着钻过几条之字型的栏杆,得意地回头向后面的父母宣示自己的成就.父母伸出大拇指,高声赞道:真棒!然后喊着:我孩子在前面,一路推开身前的人,向插队插到前面的孩子挤去......
排队两个小时,耳中一直是人们为插队而起的叫骂之声.其中包括我和那些将我视做他们的路障,立意将我排除以插到我前面的人们之间的辩论.原以为这几个小时的排队会非常枯燥乏味,结果热闹程度比那官方宣布的摄氏37度的气温还高.还是我那个学期尚未结束就老远赶过来陪我们一起逛世博的大侄儿体贴我,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一看到我看见周围有人在插队就高声斥责的时候,便紧紧地拉住我的胳膊,生怕我一激动和人家打起来吃亏.
(图十)
忘梅可以止渴,望冰能解暑吗?
终于到了日本馆的入口.门口的墙上,大大地贴着告示,馆内不许拍照.工作人员也高声提示,请不要于馆内拍照.于是,我老实地将相机收了起来,放进了挎包.结果,一进到馆内,我身前身后的人,全都不约而同齐唰唰地举起了相机,闪光灯此起彼伏,啪啪地拍了起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带着儿子,挤到我面前.儿子看到老爸在拍照,扯着老爸的衣襟道:爸爸,这里不许拍照.那男人不耐烦地将儿子推开,口中道:你赶紧往前走,别多管闲事!哎,一个中国儿童遵纪守法的思想,也许就在这瞬间的对话中,遭到了灭顶之灾!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能照穿空气严重污染的天空吗?
看着大家都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我走到靠墙而立,口中不断大声重复地喊着"请大家不要拍照"的工作人员面前,问道:我可以给你提个建议吗?工作人员一楞,看着我,等我讲话.我说:你站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喊,请不要拍照,可那么多的人,就站在你面前,好象没听到一样,拿着相机在照象,你为什么不去制止呢?如果你没收几个相机,看谁还敢再照!工作人员看着我,摇摇头说:我们没办法,管不了.
这真是奇怪的很.既然你定了规矩,又派了这么多的人,四处站开来大声喊着,要大家来遵守你的规矩,可人家对你的规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却不去执行,那规矩又有什么设立的必要!
从日本馆出来,大家商量还要做什么,我是坚决不想再排队了!
到世博走了两天,胳膊腿都晒退了一层皮,除了门前冷落的朝鲜馆与人流稀少的非洲共同馆我们瞧着不用排队地进去看了一圈之外,每人花了320元人民币的门票(孩子是学生票,每人一天100元),我只进了一个日本馆,其他就只能一路走马观花地看个展馆的外墙,里面的东西什么都没看到.最后干脆乘船过江,到浦西区看了看科技馆.还好,不用排长队.儿子之后还想看可口可乐馆,到门口一看那长蛇阵,还没等我开口,儿子先就放弃了......
至于那世博园内,譬如一饼水卖到10元人民币之类的事,就不值得多提了.
这,就是我的世"搏".
(图十一)
太阳下山,终于可以不用被暴晒了
晚上住在我的哥们老J那里(关于老J的故事,可以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老J对我们大老远地来看世博,本来就非常地不以为然.听我将白天遭遇之事一番叙述之后,就更是笑我们脑子短路了.不远万里地,这么热的天,这不是自己没事找罪受吗!至于人们的拥挤拼抢,一惯对世间万物都有一套理论的老J,同样有一番说词:你看过动物世界吗?几十只饿狼,前面只有一只野兔,你今天能吃到这只野兔的肉,就活了,没吃到,就可能饿死,你说,这些狼是会奋不顾身地抢肉,还是和你讨论餐桌礼节?今天的中国就是个动物世界,有十三亿只饿狼,说TMD的中国地大物博,其实就那么一点资源和机会,被人口众多一除,就差不多归零了.狼饿疯了的时候,能和你谈什么素质!你看那些动物园里的狼,就不会这样.每天按时开饭,不愁吃,不愁住,隔三差五地,还有医生给他检查身体,有病看病,没病疗养,每天在园子里散步睡觉晒太阳,他才不会见了吃的就发疯似地抢呢,文明得很!
老J的理论,总是一针见血,话损了些,却让人无从反驳.
(图十二)
最令人敬佩的就是这些志愿者,彬彬有礼,不知疲倦,永远面带笑容,
冒着酷暑,一丝不苟地为参观者提供服务
不过,我必须指出,整个世博园内,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其实是那些志愿者.大多应该是在校的大学生.他/她们冒着酷热的天气,站在各个路口,永远面带笑容,耐心地为每一个前往询问的人解疑答难,彬彬有礼,不知疲倦.他/她们才是世博园内,最美丽的一道风景.如果世博园内所有参观者的行为,能够进化到他/她们一半的程度,这个世博,就真地值得前往,也可以让人好好欣赏了.在此之前,对任何向我询问是否应该去看世博的人,我都会回答:可以,但记着一定要穿上一身铠甲,铠甲上最好布满了荆刺,这样就不怕别人紧贴着你的身子挤你了,也省得你为了看世博与别人肉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