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在国外的中国人来说还算一个节日。如果你有孩子参加海外中文学校的学习,中文学校照常会有一些社会活动,其中就有中秋节。
今年的中秋节这个城市在海边的一个公园以中秋节为主有表演宣传,这里的中文学校有一些节目。带孩子去参加,几件事让人感受到海外华人的赤子痴情。
几个已经搭好的白色帆布大棚。靠边放一圈裹了紫红色桌布的桌子,有一些关于中秋节的介绍和一些小的礼物买了或者捐献可以支持学校的运转。中文学校的学生们有学生飘逸的舞蹈表演和女老师们的旗袍秀,另外有一些社区华人组织的中国传统婚礼节目,演唱节目等。当地电视台节目主持人,看去是位半华裔的年轻女人用热情的语调介绍了汉民族中秋节的由来。
这个公园热闹熙攘,节日气氛也颇有些气势。信步走过几个大棚,发现大家的内容大同小异。走到外圈看到一对华人老夫妻独占一间大棚,桌子上放了些笔墨纸张,桌子下面都是些书法作品和中国报纸粘帖于上。
有一对儿老美夫妇在和这对儿中国老人比划着交流。中国老人身边有两个年轻人,原来他们是老人的学生。学生做翻译,把话语传达交通。美国老人好似学了一点中国书法,他以拿钢笔的姿势用毛笔“画”了一个“寿”字。中国老人竖起大拇指赞扬,也马上用标准的毛笔姿势写了两个“寿”字,盖上自己的纪念章,送给美国老人夫妇。
他们之间热心地交流着。有一个美国小伙子用流利的普通话说了一句:“真棒”!原来他到中国留过学。
中国老夫妇来自金陵南京。他们有三个子女都在国外生活,在这里的是老大儿子家。但儿子最近在华盛顿DC找了一份工作先离开了。这对老夫妇不舍得离开住久了的地方,还不肯和儿子一同搬去。好在儿子还有房子没有卖掉,老人就住在那里。
说话间中文学校正副两位校长来到这里询问老人是否需要帮助,老人忙说不用,一切都好。原来他们是受中文学校邀请,专程来宣传中国书法的。
两位老人已经八十岁了。他们年幼时一定是在中国学过样子私塾的。再经过介绍,惊讶地发现,这对老夫妇中的太太,原来是张学良的亲侄女。
仔细比较了她的相貌和印象中纪实影视片里的张学良有什么相似,他们都有一双很亮很聚神的眼睛。老太太嘴唇有些瘪进去了,面色还很清朗睿智。
“张学良是我亲伯伯。”她语调缓缓地说:“我父亲是他亲弟弟。”
她说起当年张学良和于凤致的婚姻:“他们俩的确是父母包办、媒妁之言。但是张学良之前也到于家看过于凤致,他私下也是满意这桩婚姻的。”
她说起于凤致和张学良的相识。张学良的父亲也就是她的爷爷张作霖,当年为和结义的兄弟联姻而选择于凤致做儿媳,当他告诉张学良必须要娶于凤致的时候,张学良对父亲这种包办婚姻一开始很不满意。东北习俗女大三抱金砖,媳妇进门就能当家做事,于凤致大张学良三岁。但张学良喜欢年龄比自己小点的女人做伴侣。
但明显的父亲的意志一时不可违背,张学良和他的副官商量,不行就到于家悄悄看看女方如何,真无法下眼,就一逃了之。
于家开了间金银古玩店,于凤致虽然是深闺秀女,但她却很懂得鉴赏古玩字画。那一天,两个身穿马褂的年轻人抱着两件古画轴子进来了于家的店铺大门,掌柜和老伙计都不识得那两幅画的来历,只好派人请出大小姐于凤致出来鉴赏。于凤致款款驾到,仔细看了两幅画,指出一个真一个假。鉴赏完之后于凤致却对张学良和他的副官说了一句:“两位先生不像画商,而像军人。不论你们从哪里得来这两幅画,真假已定,还请归还原主才好。”张学良看她认真的样子,闺秀之态却又透着聪慧,心里十分满意。等到于凤致说道:“这两幅画我似乎在张帅府中见过。”便深深为她折服。
此刻于家人已经报知于老爷此事,等于老爷从门缝里一瞧,他大喜过望,原来是贤婿驾到,他立刻走出来与张学良相见。于凤致得知这位就是未来的夫婿,脸红过耳,赶紧和丫鬟回到内府不肯再出来。那天于家大摆宴席,张学良也欢喜就位,等于承认了这门婚姻结成。
这个故事好似在张学良传中看到过,但此刻由张学良的侄女儿亲口说出。她说当时写书的人采访的就是她的母亲。
等到日本侵占了东三省,张家人被迫流落关内。日本人长驱直入中国。她们一家当时在南京府,大屠杀之前是日本飞机轰炸南京部分地区。那天晚上她和她的奶妈和大家一起拼命跑向防空洞,她人小灵活,也没裹脚。她听到炸弹惊天动地响彻。当她跑到防空洞口,回头喊奶妈快跑,就见奶妈那一刻随着炸弹的爆炸飞向空中。她嘶喊着想冲出去,却被其他人拦腰抱住。
奶妈因为缠了小脚不可能跑的快,她死于日本人的炸弹之中,也死于中国千年以来的一种桎梏。
他们颠沛流离于逃亡之中,途中她得了重病。她思念她的奶妈,那时候的大家族的孩子都把奶妈当成亲人。给她奶的人是娘,她思念她的娘。
后来她长大了,上学,念书,后来在南方一所大学教书。再后来她认识了她的先生,那所大学的一位后勤管理,却也是一位儒生。此刻正在用中国文化与世界交流。
她站在旁边帮她先生铺纸研墨。和我说话的时候,她先生找她要什么,她马上就找出来了。她现在是一位极为普通的老太太,双眼都是岁月的沧桑。
文化大革命,你们家这样的背景,是不是受到过冲击?
“那当然,”她隐忍着说:“都差不多,人要想开些。张学良就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不然他不能忍受那么多年的软禁。”
“人的一生啊,活就活在自己,不能全部埋怨世事不好,不顺着你。我和他就是这样,我们什么都想开了,到老年,人活着就是活心气儿,怎么舒心怎么来。读书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挺好。”
我从她眼睛里又读到一种智慧的东西。
她叫张蕴琴,她先生叫夏笠,还是位诗人。她认真地给我介绍夏先生的几个鸡血石字章,抬头章是“人常春”三个字;专章:“金陵光曦”;还有一个叫闲章:“十里春风扬州路” -----------------
她先生趁人不多,介绍他写的一些登载报刊上的诗作,有些已经发黄泛旧了。他说这国外的这些孩子需要加强中华文化的学习,在这个环境里学中文太难了。
我难道不知道?写这篇小文字的时候,小儿子正在带着委屈恼怒的口气和他父亲交涉读写中文。而我则毫无疑问需要用中国文字来记录这些。
等我们到他们这两位的耄耋之年,世界将会怎样了呢?海外生活着的孩子们啊,赤子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