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博弈存在最优策略时,人们理所当然会选择该策略而不是另一个。事实上,即使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一个企业的领袖也会面临随时需要做出决策的诸项难题,长考自然是不现实的,如何在有限的条件下给出占优策略,便是每一个领袖的基本功,越是处境艰难,越是可以看出决策者的本色。
子浩才刚刚入睡,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吵醒,他条件反射般的清醒过来,瞬间集中起所有的意志力,只用了两分钟不到就处理了那件紧急公务,这才发觉自己连晚饭也没吃,空腹喝酒后的胃里一阵阵地难受,他爬起来走到洗手间去吐了一阵,觉得好过了一点,可是再回来躺到床上,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子浩大睁着两眼,终于下决心要面对这一切,强迫自己就像处理公事一样理性地思考,到底该怎么处理他和孙知琳的关系?逃避从不是他严子浩的风格,以后也不会是!那么,他为什么要像个懦夫一样缩起头来呢?
好在心底虽然刺痛如焚,但理智并未离他而去。好歹他严子浩也算是做大事、处理惯了各种难题的企业家,很快便想明白几件事:第一、他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女友是个双性恋者;第二、就算他勉强暂时接受,心里还是会有个疙瘩在,甚至于以后看到她跟同性在一起,都免不了会有怀疑——这个阴影,他不认为自己会有办法克服;第三、他以前不放手是因为觉得没什么男人能比得过自己,但是现在他的对手却不是男人,他实在不知该从何较量起;第四,他清楚要逼孙知琳做出选择是非常困难的,即使他这样做了,也只会逼出来两个结果:一个就是她跟自己虚与委蛇,然后等他走后依然故我,脚踩两船,另一个便是她宁可斩断跟自己的关系也不会斩断跟兰姐的,因为相较于他而言,她跟兰姐的共同利益显然要更多,而跟他结婚却只符合他严子浩一个人的最大利益,和她、和兰姐的利益都背道而驰。孙知琳的最优策略便是同时跟他们两个在一起,所以才拖了这么久还不做决定,既然如此,他也只有快刀斩乱麻,选择放弃了!
想到这里,子浩长叹一声,觉得自己已经毫无斗志,再也不想耽搁,只想能早一刻离开就早一刻离开,看了一眼时间,还赶得及回程,便打电话叫秘书帮他改了航班,他既然现在联系不到孙知琳,也不想打电话到她居处的座机上,省得跟兰姐有任何接触,沉吟了一下,便留了一个字条,连同知琳的手机一起装在一个信封里,留在了酒店的礼宾部,交代了一下就走了。
既然已想明白这一切,他严子浩可不打算再在旧金山无谓停留,提醒自己刚刚遭遇了人生里最可笑的一次滑铁卢。
兰姐一路都不讲话,心里只是在暗暗思忖:子浩怎么还没有消息?难道他刚才没有看见吗?他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举动?
知琳表面上若无其事,事实上也是心急如焚。她在车上也是一路盘算,回去后要怎么哄哄兰姐才好?刚才兰姐那一阵暴风骤雨般的脾气,几乎吓掉了她的魂,虽然在她的百般解释之下,以兰姐的主动拥吻而告终,她依然觉得十分内疚,因为她也明白,以兰姐的阅历,怎么可能猜不到她刚才在子浩房里发生过什么?更何况,她最晚也只能拖到明天,就得向兰姐告假去陪子浩了,这可是很难张口的事啊!
孙知琳在心里暗叹一口气,也明白两个人的关系开始质变了,今天这个妒火中烧的兰姐,已经不是那个在她被子浩强暴后随传随到,第一时间赶来接她离开,安慰她并好言相劝的兰姐;亦不是那个得知她跟李生发生关系后,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只是有条不紊地帮她善后,并守口如瓶的兰姐了。她心里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妥,但随即又替自己找借口,安慰自己说:“反正子浩也呆不了几天,兰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的事,我从来也没有瞒过她啊!呆会儿回去我再好言解释一下,就算要冷淡下来也不能选在这个时候,人家也是千里迢迢地飞来,总不能一声不吭就把他晾在酒店不理不睬吧?况且严子浩又不是一般人,何必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呢?若是我一直拖着不肯结婚,以子浩的心性,两人的关系大概也凶多吉少,总是要好聚好散才是上策,这一点兰姐也应该心知肚明,她肯定不会不通情达理的。”
想到此,她不由又回想起自己和兰姐擦枪走火、弄假成真的那一夜,唇边浮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
当初建议孙知琳走国际化路线的的确是兰姐,但是决定要接这部戏的却是孙知琳自己。她是出于想挑战一下自己,和暂时离开台北一段时间、冷一冷婚事的考量,才匆匆地做了这个决定。
甫一到旧金山,虽然工作比以往还要更忙碌几分,她却觉得精神一下放松下来,没有了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也没有了子浩给予她的无所不在的压力,她第一次感觉可以在从事自己的兴趣之余,这样自由自在地活着,简直是恨不得把所有在台北不能做的事都尝试一番——终于不必去哪儿都得戴帽子、戴墨镜,把大半张脸给遮起来,还得时时警觉,就跟做小偷似的,一个不留神被影迷发现,造成骚动便脱不了身了,她怎么可能不放纵一下呢?
那天下午,导演罕有地宣布休息半天,知琳喜出望外,赶紧便拉着兰姐去陪她电影。她选的是好莱坞老甜姐桑德拉•布洛克主演的《弄假成真》,虽然只是一部情节俗套、笑料迭出的浪漫爱情片,但她却看得津津有味,一边在黑暗里享受地吃了几颗爆米花,一边满足地暗想:“我多少年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过去跟Brian在一起的时候,我虽然不红,两人也常去看电影,可我从来都没有做主的机会,都是他想看什么,我就得乖乖陪着,不是动作片,就是战争片,唯一一次让我做主,也是在两个人都忙了好久之后,他才半补偿似的陪我看了一部爱情片,没想到却是分手的前兆。
而和子浩在一起时我已经红了,要想去看场电影都得全副武装,还得晚进场、早出场,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即使这样谨慎,还是被认出来,造成骚动,这也怨不得子浩再也不愿意陪我踏进电影院了。他觉得头也看不了,尾也看不了,这有什么好看的?想看就在家里看影碟好了。只不过每次他都是醉翁之意不在看碟片,看着看着就看到床上去了,或者上下其手,一刻也不安生,就算我的注意力还在电影上,也得赶紧小心翼翼地去伺候他的情绪,没有一次能好好地看完过一次电影。
也只有现在,我才可以自由地选择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既不必担心看不完全场,也不必担心被认出来,更不必费力去讨好谁,而是真实地回归,做我自己!”
其实知琳不想去碰触的潜意识是,她觉得男人的爱情都是有保鲜期的,而且随着女人的年龄越长,保鲜期越短;自从自己和Brian的旧情被炒的沸沸扬扬,她实在无法再自欺欺人,相信自己还能被严家二老坦然接受,更不用说还有李生那一段,谁也保不准会不会忽然被狗仔队挖出来,这个定时炸弹就算不被引爆,始终都是悬在她和子浩头上的一把利刃,只要她一见到子浩就会在她心口磨啊磨的,直到渗出血来。况且这些年来她看多了演艺圈的分分合合,难免都只是一夕之欢,或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好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又凭哪点能长久栓得住严子浩这颗驿动的心呢?
在远离了被子浩逼婚的紧张和台北娱乐圈的是是非非,好不容易才换得的旧金山之行里,她可不想再去琢磨什么人生大事,逼自己非得从婚姻和事业里边二选一,她要好好地享受一下这世外桃源里偷来的假期,能偷多久是多久,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时间是最好的验证工具,再困难的难题,经过时间的洗礼也会尘埃落定,不必由她来苦恼或是取舍。假使经过这段时间的相隔两地,子浩还对她一往情深的话,那么她对于能和子浩白首偕老的信心也能多添一些吧?
知琳兴致勃勃地看完了电影,又意犹未尽地拉着兰姐去吃日本料理,喝清酒,随意聊天,兰姐知道她是在台北压抑得太过,只想借机轻松一下,也就破例没有阻止她,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一瓶清酒下肚,知琳竟然来了兴致,又想去旧金山市区里的酒吧坐坐。
任凭兰姐死劝活劝,都拦不住知琳这个任性的念头,她执意说:“我只是想过过普通人的生活,好不容易才逮到半天的闲暇,兰姐你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不肯答应我?”
兰姐无奈,想想她的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甚至还有些可怜,只好顺着她乘计程车找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酒吧。知琳兴奋之极,一坐下就要了Corona,喝了一瓶不过瘾,紧接着又要了第二瓶,看这个架势,简直是想喝了一瓶又一瓶。兰姐一看不好,陪她喝了一瓶之后,便很想拦住她,可是酒到兴头是人是怎么拦都拦不住的。兰姐这才懊悔不迭,悔不该一时心软,答应陪她出来喝什么破酒!左右看看,这里是什么皮肤的人都有,而她又人生地不熟,实在是没把握会不出事,赶紧偷偷地溜出去给摄制组打电话,要他们火速派一辆车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知琳的酒量其实很浅,清酒之后又喝了Corona,很快就觉得天旋地转了,她晕眩之中只觉得想去洗手间,左右一看忽然找不到兰姐了,便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向洗手间摸去。
令她大感新鲜和诧异的是,在去洗手间的路上竟然看到一对女同志在旁若无人的拥吻,她瞠目结舌足足看了人家三秒钟,这才挪开视线,晕晕乎乎地在心里直笑自己少见多怪:“亏我还是在美国长大的,以前看多了都麻痹了,怎么几年下来,自己反而退化了呢?”
旧金山的治安其实并不差,只是酒吧里却也一样是鱼龙混杂,何况对于专门结伴来酒吧钓性伴侣来的,酒到High处的老外来说,何时见过这么漂亮又独自一人的东方女孩?又摇摇晃晃地好似喝醉了酒,又像刚嗑了迷幻药,会直瞪着人家看半天,哪有一个不跃跃欲试,想上来勾搭她一番的?当下便有一个孔武高大、年龄却很轻的黑皮肤男孩,冲着同伴神勇地挤了挤眼,火速跟了过去。
知琳才一出洗手间,那黑皮肤男孩就凑上来搭讪,伸出一只胳膊拦在她的前面,挑逗地问她:“想不想试试完美的一夜?”
知琳人在酒劲当中,又从未被人这样当面调戏过,又羞又气,往后一个踉跄,张嘴便说:“Leave me alone!”(不要打扰我!)
这黑人男孩本来也是逞能的成分居多,看着知琳娇弱弱的模样,在同伴艳羡的注视之下,更是刻意做出一副要轻薄她的样子,当下反而往前贴近了半步,喷着酒气冲着她的耳朵说:“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会后悔呢?”
知琳这下次怒不可遏,一把推开他挡在自己面前的胳膊,嘴里生硬地骂道:“Get your hands off me!”(拿开你的脏手)!”
黑人男孩被当众剥了面子,顿时恼羞成怒,火气涌将上来,不管不顾地一把便抓住知琳纤细的胳膊,像捏小鸡一样把她抡到墙边,眼睛直瞪到她的鼻子尖上,发狠地骂了起来。
孙知琳直接被吓傻了,酒意也醒了一半,在半是恍惚半是清醒之中,只觉得这个黑塔一样的黑人如同凶神恶煞一般,她直想大声呼救却觉得嗓子里好像塞了棉花,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她正在恐惧自己莫不是要命丧这里吧?那也真成笑话奇谈了!忽然就见兰姐不要命地冲了过来,直接从黑人手里抢下她的胳膊,气势彪悍地冲着那人说:“闪开!否则你会后悔的!”然后趁着那个黑人一个闪神的犹豫之间,拼命地拽着她跑了出去。
幸好,摄制组的车子没多久就开过来了,知琳又是感激又是后悔,乖乖地变成了一只小猫。
回到住处,等工作人员走后,她赶紧向兰姐认错低头,说她下次再也不任性妄为了,兰姐很平淡地叫她赶紧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点点头,正要退出兰姐的房间,忽然只觉得胃里一阵难受,一张嘴就吐到了兰姐和自己的身上。
兰姐无奈,只好又笑又骂地把她扶到洗手间里,打开花洒帮她和自己冲洗,一边冲还一边温柔地笑她:“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照顾自己?”
孙知琳更是感激莫名,从未被人这样照顾和包容过的她忽然便只想哭出来——这么多年来,即使是她的母亲,也只是盼着她来撑住家庭的重担,从未对她这样柔情过呀!那些臭男人们就更别提了!主子施恩似的对她好一点,就希望她十倍、百倍地在床上还他们,真不知道他们爱的到底是她这个人,还是她的皮囊而已?在这个世上,如果说还有一个人总是会跟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又肯发自内心地疼惜她,那就只有兰姐一个人了!
她不仅把她看做她的骄傲,更认为她是她一手打造出来的惊世巨作!
在喷薄而下、触手生温的水花之下,倍感凄凉和感动的知琳忽然觉得兰姐的侧影说不出的温柔和动人,心里一热,身体莫名其妙地就对忙着替自己宽衣解带、清洗污秽的兰姐产生了反应,仗着酒意,她连想都不想的就抱住了兰姐,兰姐呆了一呆,全然被吓傻了,还未及反应,知琳的嘴巴就吻将过来,赤裸裸的身体也毫不犹豫地贴了过去,摩挲着对方的身体……
第二天,孙知琳醒来时,其实也有些后悔,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一时好玩,还是本来就有同性恋的基因,机缘巧合便爆发了出来,但兰姐却像没事人似的,只字不提昨夜的事,就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或是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唯有通红的眼睛显出她曾经悄悄的哭过。
孙知琳本来就非常内疚,看到兰姐这样更加感觉欲罢不能,当下魂不守舍地走到兰姐的房间里,准备向她道歉。没想到她一句“对不起”才刚说出,兰姐那从来都镇定自若的脸上却忽然飞起了红霞,忸怩地转过目光,低头不敢对视她的眼神,知琳不由怔在那里,鬼使神差地舌头打结,下一句便说成:“其实我想要跟你说,我是真的很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知琳就像一个贪心的小孩忽然找到一个新玩具一样,惊异地看到自己挑起了兰姐全部的柔情和期待,并且沉浸在这种感觉中而不能自拔。
对孙知琳来说,这个世界上哪还有第二个人会对她所有丢脸、难堪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并且还一如既往地爱她、包容她呢?让她舍弃兰姐,同时也舍弃和兰姐崭新而又历久弥新、复杂而又牢靠地交织在一起的利益关系以及情人关系,这怎么可能呢?
孙知琳好不容易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把兰姐安抚好,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落在了子浩那儿,她赶紧打电话去酒店时,已是深夜,得到子浩早已离开酒店,和留给她的“家有要事,不得不连夜赶回去”的口讯,她不由得一愣,首先是怀疑到是不是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才令他做出了这么反常的决定?他怎么可能飞了十几个小时来到旧金山,然后只呆了几个小时,和她上了一次床就匆匆地赶回去了呢?这不合理呀!
但是知琳转念又一想:这岂不是更好?我不就不用烦了吗?再说按子浩的炮仗脾气,要真是知道了什么也不会按捺得住呀?想了想昨天下午子浩在酒店卖力的表现,知琳便放下心来,相信了子浩是真的有事,不得不赶回去的理由。同时暗暗庆幸自己吉人天相,不必冒着惹翻兰姐的危险,去伺候子浩的造访,真是幸运之极!
博弈论的精髓是深刻揭露了人的本性,当处于相同的困境之下,各方都不知道别人的选择时,只能猜测每一个人都是绝对理性的人,最后必将背叛其他人,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尤其当无法做到双赢,让双方的利益最大化时,就只好在不完美的局势下,想尽办法,让自己的损失最小,收益最大。
对博弈论再熟知不过的子浩,最优的选择当然是希望知琳可以摆脱兰姐,彻底退出演艺圈,然后跟他结婚,但是对于现在如日中天的孙知琳来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既然这样,他唯一能做的选择便是和孙知琳分手,这样才能符合他的最大利益,因为如果陷在这种尴尬的处境中,他只会变成所有人的笑柄——他当然不会去冒这个风险。
对孙知琳而言,她的最大利益当然是既拥有美满的婚姻,又保有她的演艺事业,还有兰姐死心塌地地为她打点与卖命,至于她和兰姐是不是情人关系,那倒不见得非得如此。可是孙知琳很清楚地知道她的事业对于子浩和严家,都是不可能被接受的。那么对她来说,她的次优选择势必是在婚姻和事业中二选一,所以她的占优选择是事业,而不是婚姻,因为那几项不可预期的风险:男人的爱情保鲜期,她和Brian的旧闻万一婚后被翻旧帐,或是李生的事被爆出来,都是不同等级的毁灭性炸弹,所以她当然只能选择她可以掌控的事业。
对于兰姐来说,她的最优选择是孙知琳的事业一帆风顺,她也跟着坐享其成,渔翁得利,最劣选择是孙知琳结婚,一脚把她踢开,那么她所有的努力都会付之流水。
但并不是所有的博弈都是两人同时间做出选择,就像对于兰姐而言,因为孙知琳采取主动,拥有谈判筹码和身价,所以她也只能依着孙知琳的想法来采取她下一步的行动,才是她的最优选择。如果她决绝地拒绝了孙知琳,两个人会是非常难堪,收不了场的,所以那个擦枪走火的事件才变成了如今这个弄假成真的博弈!